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局中人(局中人原著小说) 作者:刘誉 内容简介 《局中人》主要讲述了哥哥沈林和弟弟沈放两人原本分属不同革命阵营,最后却因为共同的信仰一起奋斗,一起投身革命浪潮中来的故事。 1945年抗战胜利以后,国民党军统总部情报处沈放重回组织,接线任先生后开始了纠察出我党叛徒、获取灵芝计划、破坏金陵会预谋的行动。长期的潜伏生活始终处在黑暗之中,即便有来自组织的帮助与关心,沈放依旧感到身心疲惫,脑中遗留的弹片更是不停的折磨着他并且随时威胁着他的每一次行动。 然而困难还不止这些,与父亲久积的矛盾,哥哥沈林对自己的怀疑、不解与监视,更是让他孤立无助,危机四伏。一场蓄谋已久的局慢慢浮出水面,一段生死对弈逐渐拉开帷幕。一脉相承的沈氏兄弟,就此入其局,陷迷局,溺小僵局,攻破局,步步为营,终为最后的胜利赢取转机 第一章 身份惹怀疑,独闯空城计 1945年6月,南京城上空又开始飘荡这个季节常见的蒙蒙细雨,整个城市充满了萧瑟破败的气息。 天空被层层乌云笼罩着。法式梧桐下的南京街头上行人稀少,在雨中匆匆而过,偶尔有车辆行驶过去溅起地上的一滩泥水。 一件深灰色的风衣裹着一个消瘦的背影出现在细雨中,头上的礼帽和竖起的衣领挡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些许阴郁的眼神,宛若在这暗夜中随时会消失的幽灵。。 路过一个街角,沈放敏锐地看了看四周,朝着一边的的街巷内走去。继而像兜圈子一般在雨中的街巷内左右穿行,意图甩掉可能存在的跟踪着,最后转过一个街巷时候,他意料之中地瞧见巷口的隐蔽处躲着两个身影。 两个人与他打扮相同,同样是穿风衣戴礼帽,是汪伪政权南京政治保卫部的特务,此刻正扒着墙角监视巷子里一间西式洋楼,见到沈放过来,他们马上直了直身子。 其中一个人道:“沈科长。” 沈放点点头并没说话,脸上的神色凝重,跟着向街巷里那个西式洋楼的门口看了看,问道:“什么情况?” “我们守了半天了,一直没人出来。”方才那人继续回话道。 这公寓的主人是南京城有名的睿华商行方达生,前些日子日本人得知他是共党的一名情报人员,是以下令抓捕,沈放便是被派来执行抓捕计划的人。 那人话音儿刚落,另一个一直盯着的眼睛亮堂,瞧着巷子的那一头忽然有两个身影一闪,进而躲进角落里。 是他们的自己人。 他忙抬手示意沈放往边上靠,说道:“有动静了” 天光不亮,乌云遮月,墙根之下更是隐蔽的好地方。沈放忙将身子往里挤了挤,视线却并未离开那洋楼的门口。 只见沉寂寂的巷子里头,突然间有个人探出个脑袋来。十分机警的朝着四下里瞧了瞧,脱身而出之顺手衣领高高地竖了起来,只是好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便向着沈放这边匆匆走过来。 人影被拉长在路面上,察觉靠近了之后沈放忙背身贴着墙面小心隐藏着,那人脚步匆匆而过,也并未发现有人藏在他刚刚经过的街巷转角。 沈放瞧见那张脸,隐隐记得似乎见过,好像名字叫做陈伟奎。 三个人在暗处对视了一眼,沈放点了点头像是再下达命令,紧接着他身边的两个黑影即刻闪身出去,暮色下摆着手势朝着街巷另一头儿的人示意,瞧着那头儿的身影脚步匆匆的跑向那栋西式洋楼,随后忙翻身尾随着陈伟奎追踪而去。 沈放将礼帽的沿儿又往下低了低,将手往伸进衣裳内兜里头,掏出一把枪来给子弹上膛,回身瞧了一眼,却还是追着陈伟奎的方向去了。 阴暗的巷子里能够听见蛐蛐的鸣叫,陈伟奎很快便察觉到夹杂在那鸣叫中的脚步声,登时内心一凌,神色紧张,脚步频率越来越快,张皇朝前快速逃走。 只是无奈此刻无奈走了一条绝路,刚一转弯便瞧见这道儿是条一个死胡同,他心上大陡然一慌,继而忙转身要冲出巷口,却见身后那两名特务已经追了过来,将他堵在了里头。 陈伟奎面色惊恐,正要往前扑的身子又接连往后退了两步,连声音都抖着:你们想干什么? 那两人互相瞧了一眼,然后是笑,有一个回他的话:“我们是政治保卫部的,你被捕了。” 这话才正说着,两个人面色上忽然涌出来一股狠历,迈步子向前逼近。 陈伟奎浑身都在颤抖着,左右躲闪,被逼到角落时候差不多已经被控制住,可就在他身子一缩将头埋进怀里时候,却听见两声异常的动静儿,紧接着那束缚便渐渐松开了。 他抬头一瞧,巷口出现个影子,手里是一把手枪,应该是装了消音器。 巷内光线昏暗,他依稀可以看到沈放目无表情的脸。转瞬间的突然变化让陈伟奎呆立在当场,紧张得说不出话。 巷内一片安静,只有细细的雨声。 良久,才听沈放用低沉的声音打破这肃静说道:“离开这儿,我就当你从来没有出现过。” 说完沈放转身而去。陈伟奎这才缓过神来,跨过两个特务的尸体,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解决了这一边,沈放迅速赶了回去。他拿着手枪从西式洋楼门口闪身进来,举着枪一步步走上楼梯。 上了两层,他看见里头一个间子的房门虚掩着。房门口的地上躺着两具尸体,打扮与他相同,该就是方才进来的那两个。 而且那门缝隙里头隐隐露出些许光亮。 沈放顿了顿,跨过尸体,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门把手,忽然间猛地推门而入。 人立在间子里头快速扫视面前的一切,一眼便瞧见有个人影。对面那人本是正对着一个火盆烧着文件,听到开门声马上警觉举枪对着沈放。 “别,是我!” 沈放将手往肩上一举,身子挺立着。那人定睛一瞧他那张脸后神色倏然缓和了下来,接着将持枪的手落下来,语气十分随意:“把门关上。” 说完继续着方才的动作,忙着向火盆里扔着文件。 房间里的灯亮着,但不朗照,气氛有些压抑。沈放瞧着眼前人的脸,眉头机紧紧一皱。 眼前这人正是本次抓捕行动的主角方达生,沈放接到消息后早就已经通知了他,可他到了现在他居然还在南京城里。 地上火盆里的火烧得不旺,黄光忽明忽灭的照亮方达生的脸。 沈放搁下枪面色焦急,问他:“你怎么还在这儿?” 方达生却是不紧不慢:“那你说我应该在哪?” 说完他抬头又瞧了一眼沈放,见他面色疑惑,亮了亮手上正在烧的东西,这才解释道:“这是必须销毁的文件,我要处理掉。有人没有联络上,得一个个通知他们,否则他们就会暴露。不该来的是你,我是你的上线,我暴露了,对你很危险。” 沈放眉头微蹙:“我不来,你怎么办?你走得掉么?” 方达生依旧烧着文件没有理他,心上已经明白了他此刻的想法,该是想要掩护自己撤退。 果然,僵持片刻,沈放果然说道:“我都准备好了,今晚8点的船,日本人很快就会追到这里,你必须马上走。” 方达生却笑,觉得他这想法太过幼稚,反问道:“你觉得我走的了?” 到了现在这个时间了,南京城四处对他来说都是危机四伏,要想逃出去,除非插上翅膀能飞天,否则怎么都是笼中困兽。 沈放无奈,他一向对这种倔强的人无计可施:“可无论如何也要试试,我总不能看着你被他们抓住吧。” 他如今已经是而立之年,可在方达生这个历经了沧桑的人面前,却一星半点的力气也都用不上。方达生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抓捕我的情报泄露,日本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走了,你就完了。而且我现在也走不了了。” 两个人将话来回翻着说,就在沈放的忍耐力就要被耗尽的时候,外头忽然间传来一阵整齐的军靴落地声。 沈放小心翼翼持枪在手贴在窗户边上朝底下望着。视线中是一层银灰色的地面,一群日本宪兵快步涌入街巷,在一个约莫是少佐军衔的人指挥下将这栋楼给团团围住,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都对准了过来。 随后有一辆黑色轿车缓缓的开了过来。有人立在外头开门,即便是这样的小雨,也还是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雨伞之下,一个带着眼镜的小个子日本军官下了车来。 是日本中国派遣军司令部情报处高级情报课长田中贤二。 田中拉亲自开后座的车门,一个高鼻梁、脸颊消瘦男子随后跟了下来。是田中的上司,情报处处长加藤毅一。 沈放的目光从窗边移开,看着方达生,强忍着心中的不解和愤怒:“这就是你想要的?现在我只能亲手把你抓起来,可在日本人手里你必死无疑。” 方达生从头到尾都是十分笃定,此刻依旧是没有畏惧,语气淡然:“我知道,所以我就没想走。” 沈放目光充满疑惑,不知他究竟还有什么打算,见他烧掉手中最后一份文件后便站起身来,手握着背后一大门的把手往下按着。 他打开的同时说道:“我之所以留下来,就是为了做一个局,为你做的局。” 为了他做一个局?如今他们两个就像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两块肥肉,就算再怎么做局,今天也都是插翅难逃了,沈放想着。 不过沈放还是好奇,他从窗户边上往前走了两步,视线随着门内渐渐宽广的视野瞧进去,只见门内有一个男子被绑五花大绑在一把椅子上,嘴里被棉布紧紧塞住,此刻正恐惧万分地看着他和方达生。 沈放有些意外,惊道:“乔主任。” 沈放是南京军事委会政治保卫总监部南京直属区情报科科长,而里头这人是他的上级,是南京直属区的主任乔宇坤。 他越来越不明白方达生究竟想要做什么,方达生知道如今时间甚是宝贵,也便不再与他兜圈子,直接说明:“原先我打算清除好一切,与他同归于尽,然后给你留下消息,让你去查乔宇坤的住所,你一定会找到他通共的证据。你来了,那这个局只好变一变。” “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乔宇坤是共产党在政治保卫部的卧底,也是给我送情报让我撤离的人,而你发现了我们……” 这是个什么局,还不是将他自己往死路上逼。沈放正要说话,桌子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屋中一下子寂静了下来,方才烧了东西留下些烟气儿这会儿才觉得有了不舒服,他们两个人都瞧一眼电话,接着又对视一眼,都是不明所以的神色。。 方达生接过电话,那头儿自爆了名姓,是加藤毅一。他有些意外,看了看沈放,没有说话。 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又瞧一眼那内屋里的人,嘴角噙着一丝笑回话:“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那你可清楚你们的人在我手上么?” 这个时候倒是像在比谁先着急一样,沈放凑近了一点儿,隐隐听见加藤在电话那端语气松弛的声音:“哦?那方先生的手段到真的让我出乎意料。” 方达生表现出一些不耐烦,厉声道:“少废话,让你的人撤走,要不你见到只能是死人。” “这个可以考虑,但首先我得确认我的人是安全的。” 那头提了要求,方达生将电话递给了沈放。 沈放接过电话来,回答加藤两个问题,加藤知道了方达生劫持的人并非是沈放而是乔宇坤。他示意沈放尽快劝说方达生投降,并说道:“请你转告方达生,如果不放下武器,五分钟后,我会带着宪兵队发动强攻。” 加藤语气冲冲,说完便从那头儿挂了电话。 沈放目光一直盯着方达生,其实觉得用乔宇坤来做筹码有些不大可靠,不过见着方达生不再准备牺牲自己来保他周全,他到底觉得可以一试。 方达生一听那头没了音,便迈步子朝着里屋走去。 “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我都想过了。现在这样未尝不是一个更好的办法。” 他一边走一边说着,里屋中乔宇坤看见他是满脸的惊恐,沈放紧跟着一同进来,情绪比方达生激动:“好办法?这房子就是个死地,谁也走不去出。” 方达生能做打算,自然是已经想好了法子,他立在乔宇坤面前,忽然转身看向沈放说:“不一定。” “组织被破坏,必须尽快查清楚。你跟我说过抓捕我的行动只有你和乔宇坤知道,如果我走了那泄密的不是你就是乔宇坤,只要……” “只要你和乔宇坤永远闭嘴?” 谁都都明白死无对证这道理,也明白保守秘密,最好的便是死人。 沈放顺着说出他要说的话,方达生看向沈放一笑,是个孺子可教的意思,说:“所以,你可以开枪了。” “你让我打死你和乔宇坤?”沈放被他这念头一惊。 外头如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动静,方达生深知,一会若是有人冲上来,那一切就都晚了。 “是的,只有这样,日本人才不会怀疑你,你才能像钉子一样扎下来。”他捞过沈放的手攥着。沈放却扬臂将他摆脱开。 “不行,这不可能。” 方达生耐心与他解释:“这是唯一的办法,别忘了,只有利用你的身份才能接触到日本人所掌握的情报,这个乔宇坤说过。重庆方面的人潜伏到了南京,我怀疑是国民党和日本人在串通对我们的组织进行渗透破坏。而且在你踏进这个房间的时候,就已经别无选择了,你比我重要,为了保护你,我的死是值得的。 方达生的这段话比较长,沈放一边听着一边使劲地晃着脑袋,有些慌张:“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方达生见他软话不进耳,干脆也不再指着他,突然举起枪对着乔宇坤。 “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 一句话说完,两声枪响震得人耳膜微痛,顺着黑夜向四周蔓延。 沈放身子一颤,亲眼瞧着那子弹嵌入乔宇坤前额,血水快速地顺着那痕迹淌出来,流成两道痕迹。 “你干什么,这是你唯一的筹码,外面的日本人随时会冲进来!” 沈放本以为还有商量的余地,却不想方达生如此坚决。他不理沈放,解开对乔宇坤的捆绑,也拿出来乔宇坤嘴里塞的布条,随后对着沈放又说:“你退后。” 沈放焦急的看着方达生:“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已经有些害怕了,眼前这个人此刻像是疯癫了一样,可看上去却是十分冷静的模样。 “退后!”说着方达生举起枪对着沈放脚边放了一响,接着是厉声大叫:退后! “你是疯了么?” 沈放无奈只得在他一声声命令里退了又退。 这时楼里传来一阵踩在楼梯上吱吱呀呀的声音,听声音有不少人。 方达生语气急促,刻不容缓,说话太多嘴唇已经干裂起皮,喉咙一动咽了一口唾沫后,声音这才低了下来:“他们冲进来了,记住我的话,乔宇坤是共产党在政治保卫总监部的卧底,也是给我送情报让我撤离的人,所谓的劫持不过是个假象,被你发现了后乔宇坤要杀了你,你没办法只能干掉了我和乔宇坤,随后你会在乔宇坤家里发现他通共的证据,这些就是你写在这次行动报告上的内容。” 沈放看着方达生,突然瞳孔放大了…… 他不知方达生从何处掏出了一枚手雷已经拿在了手中,他惊得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方达生一字一顿竟有些平静地的说:“同志,再见了,你还有事情要做。” 他一松手,手雷落下,掉在乔宇坤与自己中间。沈放想要冲上去做什么已经开不及了,方达生将他一把推出去已经关上了房门。 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顿时热浪四起,那扇房门被炸飞了,沈放被爆炸的气浪掀翻重重地砸到身后的墙壁上。 翌日,细雨已经暂时停歇,天还是灰蒙蒙的不放晴。 乔宇坤的公寓楼外拉起了警戒线,一群人在公寓里进进出出地搜查着东西,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门口的长街上,沈放就坐在车上。 他完完全全按照方达生的主意交代了整件事情始末原由,今日便是来找方达生口中那留在乔宇坤家里的通共证据。 昨日在那场爆炸之中留下的细碎伤痕已经全都结成了疤痕,直到现在他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 车子后视镜中,他目不斜视打量自己如今的这张脸,左右晃动了两下,没一会儿便有人凑了上来,从车窗外头递进来一堆东西。 “沈科长,这是在乔主任家壁炉里发现的文件和密码本。” 沈放转过头来接下,应付地瞧了两眼,语气深沉低闷:“送到情报科去。” 那人应下,转身刚走,沈放边上驾车的司机小声怯怯地说道:“真没想到,这乔主任还真的通共。” 沈放面无表情,继续将目光移向镜中:“共产党的渗透本来就很厉害。” 边上人吸了一口气晃晃脑袋,若有所思,复又说道:“我说这乔主任最近可有点奇怪呢。” 沈放听了这话动作一僵,做情报的人就是这么敏感,一点点风吹草动在这紧要关头都可能成为扭转局面的关键。 他将头扭过去看向那人,忙问:“怎么,你听到了什么?” 那人挠挠后脑一笑:“也没啥,是前几天乔主任撤掉了几个对重庆方面潜伏据点的监视,那些据点我们都盯了好久。” “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乔主任说有特殊情况不让声张。哎,乔主任都搞这么多小动作,看来这仗是真的打不下去了。” 如今乔宇坤已死,手下的人说话都没了顾忌。沈放淡淡提点他两句:“有些事说太多,没有好处。” 那人谄媚一笑道:“是,是。” 沈放回头瞧了一眼乔宇坤的别墅,如今证据也寻到了,嫌疑也摆脱了,在这儿白耗着光阴终究是浪费,不如去瞧一瞧这个乔宇坤究竟在搞什么鬼,只说:“开车!” “去哪儿?” 沈放一笑:“哪儿的监视被撤销了,就去哪儿。” 车子飞速,最后停在了青帮的一个堂口。面上是这样说,其实也就是中统在南京的一个秘密据点。 今儿青帮六爷做东,下帖子请加藤吃酒,实则是安排了中统特别调查处处长沈林与加藤见面,意在依靠日本人的力量将共产党在南京地下情报系统尽数破获,以及得到日军在华的军事部署和行动情况。 沈放到的时候加藤沉着脸正好从别墅里出来,副官开门,他上了一辆车后扬长而去。 开车那人见着加藤十分惊诧,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那栋楼,加藤长官怎么会……” 沈放脸上闪过一丝冷笑“:没想到的事儿太多了,是么?日本,重庆政府,南京政府,三国演义啊。” 那人凝眉紧蹙,有些担心地问:“可如果加藤长官跟重庆方面的人接触,那我们……” 沈放瞥他一眼,觉得他并没有听进去自己方才的话,声音更加阴冷下来:“我们是南京政府的人,更需要掌握这样的情况,不过你不能乱讲,明白么?” 那人忙点头:“是。” 沈放盯着那栋小楼,眼睛微微一眯,一声嗤笑,觉得这游戏越发地好玩起来了,小声自言自语道:“这天,是说变就要变了。” 递交了关于乔宇坤的证据,沈放彻底洗脱了所有的嫌疑。不仅如此,这件事情上他算是有功之人,虽说政治保卫总监部的人为了面子,对外称乔宇坤是因公殉职,但拉下了乔宇坤,如今这位子自然是由他来坐。 晋升仪式就在几天之后。 这一天阳光普照,立在高处望上一眼,整个南京城都笼罩在清早的晨曦之下,给那份古朴凭空添了几丝金碧辉煌的模样。政治保卫总监部南京直属区所属别墅正厅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高级情报官,众人面朝一侧,台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政治保卫总监部部长,还有一个便是沈放。 那部长声音洪亮大方,宣读着委任状:“现宣布,沈放晋升为南京军事委会政治保卫总监部南京直属区代理主任,兼任情报科科长。” 声音过后,在场的人纷纷鼓掌,接过委任状,沈放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高升的喜悦,从头至尾依旧面无表情。 他仍旧在想着,中统的人约加藤见面究竟所谓何事。 如今德军已经投降,战争的局势不可逆转,日本人和南京政府已经不成气候,那么能够这次的见面,恐怕是针对共产党的才是。 “恭喜沈主任高升……” “是啊,以后还得靠沈主任多多关照……” 几个同僚凑上来祝贺,沈放折腾了这一阵已经有些意兴阑珊,忙摆手示意他们停下:“行了,祝贺的话我心领了,希望大家精诚团结,继承汪主席的遗志为国民政府效力。” 这边沈放跟一众人寒暄着,坐在下面几个人也嘴也不停歇,开始议论着。 一个人说:“这沈科长成了代理主任了怎么看着不大高兴啊?” 另一个人扑哧一笑,一脸的轻蔑,嘲笑他没眼色看不清局势:“高兴什么,这主任是好当的么?目前的战局日本人节节败退,咱们的日子自然更不好过。” 还有人似乎有些不服气,语气酸溜溜的:“要说这沈放也真是可以,从情报科长一下成为代理主任,听行动科潘科长也没少活动,给日本人的好处那可不少。” 第二人又是老态十分地答他:“你以为当上这主任这么容易啊,人家沈放可是差点命都没了,别忘了上一任主任是怎么死的。” 几人身后,墙上挂着的政治保卫总监部主要成员的照片,原来的主任乔宇坤遗像还在墙上挂着,正被人用沈放的替换下来。 方才说话的人停了一会,声音故意变得小了些,继续说着:“哎,听说了没有,乔主任私底下可是跟重庆方面的人接触过啊。日本人就要不行了,他这是给自己找后路呢。” 这一言毕,身后头忽然有两声咳嗽,几个人一回头瞧见沈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立在了身后头,忙尴尬一笑:“沈科长,哦不,沈主任好。” 沈放眯了眯眼皮儿,模样严肃道:“不管你们现在怎么想,对时局怎么看,只要一天是政治保卫总监部的人就给我尽忠职守。” 众人异口同声答着:“是,是,一定一定。” 乔宇坤如今已经死了,当初活着的时候同重庆方面究竟有过什么交易已经不得而知,如今最要紧的便是搞清楚青帮弄堂里头,加藤究竟得到了中统的什么东西,可重庆方面也不得不防着。 于是他干脆回身对着在场的所有放话说道:“从现在开始,我要求所有部门加强对重庆方面情报的侦查工作,任何线索都不可以放过,重庆方面潜入的人做了什么,接触了谁我都要知道。” 说完了话他抿了抿嘴,皱着没有颇有心事地大步向着大厅外走去,经过一处玄关后便出了大楼。 一直到傍晚时候,沈放才驾车去了一趟日本派遣军的司令部大楼。 车子停在门口,他推开车门下地立定,十分自然地抬头望了一下,瞧见二楼的一间办公室的窗户半掩着,并没有关严。 随即他便收回目光,迈步走向司令部大楼门口,脑袋都不曾歪一下,直接掏出证件来向门口的日本宪兵守卫出示,脚步不停地迈进大门。 天光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头顶上一轮月亮早已经在了,沈放左右瞧了一眼没发现人,哪想着刚上了走廊后头又有个声音喊他:“沈先生。” 沈放回头,瞧见身后头走过来个日本副官,忙笑着寒暄道:“井上君,是你值班啊!” 井上晃了晃脑袋又皱了一下眉,模样很不快道:“没办法,石川病了我给他带两天班。” 说完了忽然又露出些喜色:“听说沈先生荣升政治保卫部的代理主任了,恭喜啊。” 沈放点头一笑:“哎呦,我今天刚接到委任状你就知道了,你们司令部的消息够快的。” 井上走过来揽塔沈放的肩,与此同时回话说:“那是,你们政府的情报我们必须掌握。只是沈先生,高升了是不是应该喝酒庆祝一下?” “随时可以,跟井上君喝酒我是求之不得。”沈放也学他,回了个礼将手也往他肩膀上一搭,以示亲昵,不过这一遭前来乃是奔着加藤来的,忙又问着:“对了,加藤处长在不在?” 井上思量了一下好似才想起来:“加藤处长去司令长官的官邸开会去了。” 人不在司令部,那眼下倒是个好时机。 沈放佯装出一幅意外的样子来,忙交代这一趟的来意:“可加藤君约我这两天来做我们情报科的工作汇报。” “这样,要不要我打电话帮你问问?” 井上倒是十分热情,沈放却忙推却着:“不必了,我等会儿他,他跟司令长官开会打搅他不太好。” 说着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司令部情报处在三楼,沈放脱身要迈步上楼,井上与他话别说:“也好,那就辛苦沈先生了,别忘了请我喝酒啊。” 沈放一笑:“放心,忘不了。” 沈放转身上了楼,穿过走廊,在靠近走廊一侧的一个门前停了停步子,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个套间办公室,外面是公共办公区,有几个日本情报官在处理着文件。 一个情报副官看到沈放进来向沈放敬礼。 “我来找加藤长官。” “对不起,加藤长官不在。”那人如是说。 沈放点点头:“我知道,不在没关系,我可以等一会儿。” 说完他就随身在屋子边的木长椅上坐下,一双目光看向套间的房门,瞧见门上悬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部长室”。 这时候另一个日军情报官推门走进来递送文件:“这是司令部转给加藤长官的文件。” 沈放目不转睛,瞧着那情报副官接了文件后直接推开部长室的门走进去,把文件放到里面的办公桌上,旁的什么也都没做,进而走出来再次把门关上。 正正好好,就在那副官开门关门的那时刻,沈放透过这扣工资瞧见部长室里的一扇窗户半掩着,这跟他在楼下观察的一致。 就那么干坐了一会儿,实在是不宜拖得太久,沈放开始决定动手,便起身向那副官说着:“抱歉,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间。” 那副官点头,沈放随即出了情报处。 三楼的洗手间内,沈放打开每一扇门,确定了每个隔断间都没有人,随即进入最靠窗的隔断间。他把隔断门锁上,继而一早准备好的薄羊皮手套,打开了隔断间里的一扇窗,翻了出去。 从卫生间的窗口到那扇半掩着的窗户之间有一处正好脚掌宽窄的墙沿能够容人通过,距离并不算长,可偏偏其间夹着另一间办公室,里头灯亮着,该是有日本军官在办公。 且还不仅如此,司令部的院落里,不时有日本军官巡逻路过,一旦不小发出什么动静引得瞩目,恐是片刻时间他身子便会被乱枪射成一个蜂窝。 沈放神经紧绷,一颗心脏在胸膛里噗通直跳,将身子紧紧地贴在墙面上一寸一寸换换挪动着,到中间那办公室时候他歪着身子超里面瞧一眼,趁着里头那人抬起杯子喝水的空隙快步穿过那间办公室。 因为动作猛烈,他险些没有站稳,身子晃动了两下,忙拽住那扇半掩的窗户才稳住重心,回身时候喘息已经有些粗重,脑袋里一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忙扯开另外半扇子翻了进去。 此刻的沈放并不知道,加藤并非是去了什么司令长官的府邸,今夜他有一处好戏要演,而沈放就是他这一出戏至关紧要的一个角色。 他立在加藤的部长室里平息了呼吸,张望了一番后发现屋中的保险柜,忙掏出听诊器对着保险柜的门,一边听着一边旋转着保险柜的密码锁。 在几次轻微的滴答声之后他总算将那柜门给打了开来,继而从里面取出了一份文件来忙翻阅两眼,发现竟真的是关于共产党南京地下组织的消息。 沈放拿出微缩相机,将其拍下。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声传来。 “请问加藤长官在不在。” 方才在门口办公的那个人回话:“加藤长官出去了。” “这是军部传来的电文。” 紧接着三两声脚步,便听见门把砰一声响,沈放忙将身钻进身边的办公桌下面。 日本副官推门进来,此刻窗外已经完全黑了,屋内光线黯淡空无一人,只听得砰的一声,那人将什么东西甩在了办公桌上,而此时此刻,沈放就在他腿边上。 外头巡逻的灯光此时正好洒进来,沈放瞧着那人本已经转身要出去了,却又好似发现了什么将步子重新停了下来,猛地屏住了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手掌渐渐出了不少的虚汗,将那微缩相机紧紧握住。 可那日本副官又往前迈了几大步,朝着那大开着的窗户而去,倾身出去将窗扇扯了回来关严实,便退身出去重新将门阖上了。 沈放长出一口气,悄然起身出来,把那份刚来的电文用微缩相机拍了下来,随后走到那扇窗户边,打开窗户又翻了出去。 他回到原来的地方佯装又等待了一会,低头看看腕上的表,立起身来准备走。正在办公的那副官问他:“怎么了,沈科长,有什么可以帮你?” 沈放看着那人笑着:“看来加藤长官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就不等了,政治保卫部还有会议。” 说完他转身出了门,走出大楼上了自己的车,将车开出了派遣军司令部。 夜色如漆,天上的星子若隐若现,沈放这时候才敢大口喘息着。手里的东西越攥越紧,几乎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事情紧急,天黑路上又宽敞,他干脆一脚油门踩到底,最后将车停在了一条街巷边上,然后下车走进了一条巷子里去。 从这头穿进,一路健步如飞,后打那头又穿出来,在巷子口他瞧见街对面停着一辆黄包车。 他对那招手示意:“黄包车。” 路上还算沉寂,稀稀拉拉能瞧见几个人影子,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那人拉着车到了沈放跟前。 沈放与那人对视一眼,接着点了点头便直接坐上了车:“去狮子桥。” “好呐。” 车夫答一句话,拉着黄包车开始飞奔着。 沈放坐在黄包车上,神色自如,一只手搭在车扶手上,缓缓拧下扶手的前端,原来就在那扶手的地方藏着一个暗格。 他将在加藤办公室中拍下资料的微型交卷放了进去,接着又悄无声息将扶手前端拧了上去。一面拧,他一面身子向前倾着,故意压低声音低声那对车夫说道:“这份情报很重要,尽快传递出去。” 车夫小蔡低声:“知道了。” 沈放正起身来,忽然间大声说道:“师傅,快点,我赶时间。“” “好嘞,您坐稳了。” 那一声吆喝几乎穿透了整个南京城一般,之后那车夫忽然加速奔向前方。 沈放掏出怀表看了看,已是八点半,他身子往后靠着,目光往天上一瞧,想着这份情报是急迫的,是组织上需要的,也是方达生临终遗命。 做了这一切之后,他整个人似乎都舒了一口气。 可惜他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加藤的一出空城计,他更不知道,他自己竟会因为这一件事险些丢了性命。 第二章 政权有更迭,复见亲兄弟 那天在青帮的弄堂里头,中统特别调查处副处长沈林希望得到日军在华军事部署和行动情况,交换的好处是,日本战败以后,即使站在中国法庭的被告席上,跟他合作也许能够被优先送回日本。 可加藤却坚信战事还未结束,他们越强势,筹码就会越多。 日本人战事越来越吃紧,粮食物资极度缺失。就在这天,加藤又搞了一场鸿门宴,召集了江浙一带的商界代表,想要从他们手上搜刮物资钱粮。 古老的南京城夜色并不妩媚,有雨淅淅沥沥落下,湿哒哒的。 中央饭店的门口,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显然是精心准备过了。 一边副官为其开门,他跨步下地来,正要朝门里走去,一边一个孩子冲了过来,朝沈放身上扔个什么东西,沈放没太注意所以没来得及躲开,那东西正中他衣领处,炸裂开来后真是还有汁水溅到他的脸上。 沈放鼻子稍微吸了一口气,那味道臭气熏天,就让人窒息。 是臭鸡蛋。 孩子情绪激动,做着鬼脸骂道:“日本人的狗腿子。” 也不知这话是谁教他的,那孩子一句话说完忙背身跑开,跟着沈放的副官动作迅速要掏枪,却被沈放白了一眼后拦住。 “跟小孩也要这样么?” 副官动作一僵,瞪了瞪眼有些不知所措,沈放苦笑:“行了,收起来吧。” 他又马上掏出手帕递过来,沈放一把握住,开始在自己的衣领处蹭着。 还未解决,有另一辆车驶了过来停在跟前,是加藤。 加藤下车凑过来与沈放招呼:“沈先生” 沈放忙收起手帕拱手回礼:“加藤兄。” 加藤目光从沈放精神的模样往下挪着,鼻息间似乎也闻到了怪味,一眼便瞧见他衣领处的污渍,接着一笑,面目伪善:“沈先生为帝国的事业受苦了,帝国不会忘记你的付出。” “这没什么,加藤兄客气了。”沈放脸色有些尴尬,将那手帕匆忙塞进口袋里,回头朝副官使了个眼色。 气氛许是有些尴尬,加藤也不再多言,抬手道:“请。” 中央饭店的宴会厅里,众多南京的商界名流纷纷落座,沈放陪同加藤走了进来,一阵吵杂即刻归于安静。 沈放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众多中国商人,发现青帮的六爷果然也在下面坐着,加藤对六爷点了点头,咧着嘴角露出个假笑来,随后又转身冲着在做的众位商人说道:“感谢大家赏脸来参加今天的宴会,你们都是江浙一带的商界代表,我代表日本驻南京派遣军深感荣幸,我想沈主任也是一样。” 他故意带着沈放套近乎,沈放便知道今日,没有什么好事情。不过加藤转眼朝他看了看,他忙恭谦一笑点头示意赞同。 底下有人即刻就不高兴了,小声说:“日本人请客谁敢不来。” 加藤却像是有听到,只自顾说着:“在座的各位都应该知道,这些年你们的生意都是在帝国的庇护下才得以存在的,帝国给了你们很多方便很多机会。” 说完了好处,后面便要引出重点来:“为了完成大东亚共荣的壮举,该到了你们回报帝国的时候了。” 加藤说完话扫视了台下的人,沈放立在边上皱了皱眉头。 话语顿了片刻,加藤继续说道:“我说的回报很简单,希望各位能尽自己的力量,提供物资钱粮,帮助帝国战事度过难关。” 果然,沈放猜的一点也没错。台下突然像是炸开了锅一般,个个都是叫苦不迭。 “这不是还跟我们要钱么?这么多年天天的苛捐杂税,我们哪儿还有钱了。” “就是啊,那次征粮征税少的了我们,这都不知道被扒了多少层皮了。” 别人都以为做生意的能怎么,我们也是普通人早就吃不消了,一家老小脸活下去都不容易。” 一几个人一唱一和的,个个皱着眉头露出一副厌弃又为难的模样,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加藤见状想要阻止,红着脸高喊一句:“好了!” 可效果不佳,并没有人对他这话做出反应。加藤便有些发怒了,直接掏出手枪对着天花板放了一枪。 因为是在屋中,所以枪响的动静震耳欲聋,吓得众人身子都打了个颤子,倏然安静下来。 加藤面色铁青,瞧着底下个个缩着身子的狼狈模样沉默了片刻,复又将声音变得更大,言辞狠历,说道:“我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今天我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恐怕这顿饭你们只能一直吃下去了。” 他说完随随即一挥手,接着门口冲进来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像是早有准备,将这宴会厅团团围了起来。 下面一众商人脸上的惧色更甚了些,沈放却面无表情地瞧着发生的一切,似乎跟自己没有关系。。 这时,有一名日本兵上前向加藤耳语几句,加藤点了点头,随即又说:“请各位好好用餐,好好的想一下。” 说完话,他朝着沈放使个眼色,是他跟上来,便便转身出了大厅。 身后头有几个中国商人想起身说什么,一边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举枪示意他们回到位置上去,众人只得又乖乖坐下。 沈放跟着加藤来到门外头的走廊,两个人身后跟着加藤的副官。 加藤看了一眼旁边的沈放,脸上的厉色稍稍温和了些,问他:“沈主任,刚才是不是我有点失态了?” 沈放对他这一副假模假式的把戏向来无语,不过也不敢表露出分毫来,赶忙否认:“哪里哪里,加藤兄的任何举动都是合理的。” 加藤这会儿才笑,可笑得似有深意,连话中似乎都有别的意思:“哈哈,要说举止得体我还是比不上沈主任,永远都是那么衣着精致,不像我只有一身军装,古板的很。你的西服是荣昌号定做的么?” 沈放隐约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不,是九同章的一个裁缝做的。” 加藤点头:“怪不得,很合适沈主任的身材。” 说着他目光一挪,看到了沈放手里拿着的那副薄薄的羊皮手套。 “这幅手套也不错,我能看看么?” 沈放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虽有些意外,但依然将手套递给了加藤看。 加藤看着那副手套微微一笑:“皮质细腻,应该是意大利产的。沈先生真的很有品味。” “加藤兄过奖了。您要喜欢我可以送您一副。” “不,我就喜欢这幅。” 加藤目光忽然坚决,说完却并没有把手套还给沈放,而是把手套交给了一边的副官。 沈放眉头微微一蹙,对加藤的动作有些诧异。 加藤笑着,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继续又说着:“沈先生,我非常佩服你,从40年开始,你担任政治保卫总监部南京直属区情报科的科长,我们合作到现在,整整五年,你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我们一起破获了很多国民党和共产党的情报体系,你的机智让我不得不叹服,无论怎样看似没有线索的事情,经你抽丝剥茧,最终也会水落石出。” 一阵莫名其妙的夸奖,沈放有些晕头转向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加藤兄谬赞了,如果说沈某真的在情报工作上有所突破,那也离不开加藤兄的提点与照顾。” 不过接下来加藤的话叫沈放似乎捉到了一丝端倪。 他说着:“沈先生不用客套,能在中国遇到像你这样的精英,是我的幸运。还记得么,几年前我们获悉在南京潜伏着共产党地下组织的关键人物,代号风铃。但是这个人我们始终没有找到,你们政治保卫总监部对这个风铃也毫无线索,对此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 风铃,加藤突然提到了风铃。 这个代号沈放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这个人就是他。 “惭愧,惭愧,对这件事我们政治保卫部还得多下点功夫。” 沈放嘴里说着,心里却打了个鼓,他不明白加藤说了这么多,底牌究竟是什么,难道已经怀疑到了自己身上不成? 他脸上不露声色,眉头却抽动了一下,很快,加藤没有察觉。 加藤却顺着他的话说:“是啊,不过你们保卫部好像对我们情报处却了解很多。” 沈放眉头一皱,意思是不懂,加藤又笑着继续解释道:“国民党的人跟我接触过,你应该知道了。” 沈放一愣,没想到加藤会突然说这个。可加藤看一眼他的面色后又故作轻松地轻描淡写:“别担心,你们的担心我能理解,日本人如果跟另一个中国政府合作了,对你们是不利的。不过国民党方面只是想请我们帮助他们摧毁南京的共产党情报系统。” 沈放本还想着应该如何解释,可听加藤既然这样说,脸上僵意也便松了些,随声附和着:“加藤兄理解就好,毕竟我们毕竟才是一体的。” 加藤说了这么多也没见沈放露出什么端倪来,干脆直说:“我们是朋友,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国民党交给我的情报是他们掌握的共党在南京地下组织的情况,那份文件就在我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只有内部的人才有机会接触到。而共产党一定会对这份情报很感兴趣。可我就是很好奇谁会接近这份情报。” 沈放顿了顿,不想他居然已经有所发觉,这会儿脑子里快速回忆自己行动的过程,生怕留下什么痕迹来,嘴上却缓缓说道:“加藤兄是怀疑情报处有问题?” 他的心里更加紧张起来,一直垂着的手捏了捏,脸上表情带着一点慎重,却依旧不动声色。 加藤皱着眉头,却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也许,我不能断定,所以我在我的保险柜上涂了荧光粉,只要接触到我保险柜的人就会留下痕迹。今天走进情报处的人我都调查了一遍。” 说完他目光停在沈放身上:“刚刚有人告诉我,沈先生今天也去过情报处,不过我的副官说了你并没有进入我的办公室,不过为了排除嫌疑,沈先生的手套,我也要拿去验证一下,当然,我相信沈先生一定不会有问题。” 沈放此刻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心上咯噔一声,心想着恐怕自己很快就会暴露,却又怕是加藤的计谋,想要试探自己。 “加藤兄的主意巧妙的很啊。”他依旧笑着。 加藤也笑:“多了沈先生夸赞。” 此时此刻沈放已经能够想象到那个画面,黑暗中,加藤依然拿着沈放的手套对着紫外线灯一照,上面全是荧光粉。渐渐地,他额头上已经隐约出现了汗水。 “沈先生怎么出汗了?我觉得六月的南京还是很凉爽的。沈先生不会是紧张吧。”加藤问他。 “加藤兄说笑了,我紧张什么。” 沈放虽这么说,语气从容,心里却更加紧张凝重起来。 加藤见他终于有了些反应,便也不打算放过,又问:“沈先生还记得方达生的案子么?” 沈放点头。 “有些事情正着想是一回事儿,反着想就是另外一回事儿,真的只有可能乔宇坤是共产党么?我看未必,你说呢,沈先生? 沈放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一笑。从方才一出来开始他每一句话都话里有话,装糊涂这活着实有些累。 加藤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试探的语气也更深了一些,像是一早就要准备庆功了一样:“也许今晚我会找到藏在我们身边的那个鼹鼠?我很希望这个人能出现。其实国民党给的那份档案用处并不大,因为他们掌握的情况远远没有我掌握的多,南京中共地下组织隐藏的非常好,变化也非常多,所以国民党的情报并没什么价值。但恰恰获取这个情报的人的出现,会像一把钥匙,打开我们需要打开的那扇门,也许南京的共产党的地下网络会因此一览无余。” 两人眼神交换,暗波汹涌。 沈放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内心却在飞快地思考着。 加藤明明已经怀疑他了,他的手套就是明显证据。他这样告诉自己就是在等着看他如何行动,如果今晚逃走,那么加藤便会跟踪他将组织的人全部挖出来,可如果他不逃,手套的事情败露,他是否能扛得过那些可怕的刑具,他自己也不知道。 夜雨蒙蒙,天色已经不早了,饭店门口有一排日伪高官乘坐的汽车。 立在廊间交谈完毕,加藤带着副官与沈放一起走出中央饭店。副官抢先去走到加藤的车旁边,准备为加藤拉开车门。加藤紧随其后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回头对沈放说:“希望今晚沈先生能睡个好觉,也许明天我们需要再谈一谈。” “随时恭候加藤兄。” 沈放的头脑飞速地盘算着,如今不管怎么想似乎自己都已经陷入了危局。不过在没有证据之前他还有机会,因为加藤不会公开对他的怀疑,只要公开了,组织上的人就会知道,跟他联络的所有据点和人员都会转移,那么加藤的计划也将落空,加藤那么精明,怎么会办这么蠢的事情。 可是,他自己应该怎么办呢?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加藤微笑着点头,回身向自己轿车走去,副官握紧把手正要将车门拉开。 沈放视线一直向前扫着,可就在车门被扯开的一刹那,一声剧烈的响动连带着地面的震感,眼前便涌出一朵巨大的火浪来。那副官在一瞬间葬身火海。 与此同时四周枪声大作,街道上卖糖葫芦的、牵手散步的情侣、卖香烟的,纷纷扔掉手中东西,拿起藏匿的枪支对加藤和门口的日本兵开枪, 突如其来的枪林弹雨,让日本人猝不及防,中央饭店门口顿时乱作一团。 加藤离着沈放不过两步距离,沈放忙将他一扯,两个人迅速躲在旁边的汽车后面,都掏出手枪来还击。 对面人不少,火力威猛,加藤刚开了一枪,就被射击过来的子弹击中肩头,疼得倒在地上哀嚎着。沈放忙往上凑着,可突然间一颗子弹擦着他脸颊飞过,他连忙俯身,刚要举枪还击,只见街对面有个人影一边开枪一边朝着他冲了过来。 沈放本可以直接开枪放倒他,却稍稍枪口一偏,子弹从那刺客头上飞了过去。那人还在向前冲,不过突然腿上挨了一枪,身子一歪斜,扑通一下跪在了上。沈放目光挪向身边,发现是旁边的一个日本宪兵开的枪,下一秒,两个人持枪对射,双双倒地。 沈放松长长松口气,刚要起身,混乱中突然后肩一阵刺痛,有子弹打了进来。他手腕无力,手枪落在地上,回头一瞧,发现是加藤靠在一旁的车身上,此刻正举着枪,面色冷峻地看着沈他,刚才那一枪明显是他开的。 “你做什么,加藤君。”沈放喊了一声,试图用另外一只手去捡枪。 加藤的枪一垂指着沈放的额头:“不要动。” 一句话后沈放的动作即刻停下了,两人四目相对,似乎周围空气都凝滞了。 加藤因为受了伤喘息有些重,喉间一动咽了口唾沫。眼睛死死的盯着沈放。 “这是你安排的?” 沈放快速地摇头,急于解释:“不,想让你死的人很多,还用不着我动手。” 他知道来的人是军统的人,但这确实不是他安排的。 加藤闻话苦笑:“那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话尾音忽然间咬牙切齿,沈放看着他反问:“你想知道?” 加藤没有说话,一直举着枪,看着沈放。 “可惜,你没有机会了,你的副官和我的手套都已经成灰烬。你永远没办法证明我的身份。” 肩上的伤口一直在淌着血,胳膊微微一动便有痛意传来,沈放反手捂着肩膀的伤口,声音低沉,强忍疼痛道。 加藤听了话后面目忽然狰狞起来。 “不能证明也没关系。” 这话有些吓到了沈放,他闭口沉默,目光直愣愣朝前看着,此刻那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他的眉心。 加藤狞笑着:“我相信我的怀疑是对的,不管你是不是那个风铃,我都得让你死。” 沈放眼瞧着他说完话后扣在扳机上手便要用力。只是还来不及躲着,突然间一颗手雷扔了过来就在两人旁边爆炸了。向之前一样的场面,掀起的巨大热浪将他和加藤都掀了开来。 沈放摔在地上,除了之前的伤口以及骨头在坠落之后的痛意之外,额间的那股感觉似乎更加猛烈,有什么东西深深地嵌了进去,他耳边全是啸音,视线模糊,几欲昏死。 光晕冲重叠的场景里面,沈放瞧见一个身穿日本军官服装的人走到加藤身边。 加藤以为来了救兵往上凑着,而看到那军官的脸一瞬间又开始往后退。 那身影沈放再熟悉不过了,是他的哥哥沈林。 沈林看着血肉模糊的加藤,垂手轻轻拖着他此刻已经布满鲜血的脸。他说:“你让我很失望,因为你的不合作,我也很遗憾不能在战犯审判时看到你。” 加藤嘴角流出鲜血,用颤抖着手指向沈放的方向。沈林却未曾察觉,只瞧着他狼狈的模样轻轻咂舌头:“啧啧,我提醒过你,让你想想我为什么敢到南京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蠢呢。” 加藤还努力的想说什么,沈林这时候才察觉到他手上的动作,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沈林瞧见了沈放。 加藤终究支撑不住,手落了下去,咽下最后一口气。 瞧见沈放的那一霎那沈林表情僵住了,他不由自主的把手里的枪举了起来对着沈放…… 满脸是血的沈放看着沈林,视线越来越模糊,随后脖颈间失力,彻底晕死了过去…… 这时,有个同沈林一样扮成日本军官的人跑过来提醒沈林:“宪兵队的人来了,咱们得赶快撤。” 沈林看了看沈放,收起枪。 “走。” 离开现场的沈林要去见一个人。 他的车子停在了一座日式洋楼的外面,方才提醒他撤离的他的秘书李向辉下车为他打开车门,两个人快步跨进了大门。 正厅里面,田中坐在一旁的桌子边上,微闭着眼睛,一边站着两个日本军官。 桌子上摆着一张通行证,是沈林此行要来拿的。 敲门上铛铛想了几声,田中惊觉后睁开眼睛,先是对一边的副官去开门,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沈林和随从走了进来,径直走到田中面前。 “沈先生,你很准时。”田中说道。 沈林在他面前坐下,冲他礼貌鞠了个躬:“当然,做任何事我都不想耽误时间。” “这次行动已经如你所愿了,我也希望你能兑现你的承诺。” 说着田中将桌子上的通行证推给沈林:“这是你要的东西,你拿到它,就可以出城了,城关的哨卡都是我安排的人,不会有任何问题。” 沈林看了看那通行证却没动,对面田中显得有些意外。他身子往后一靠,一脸的老谋深算,继而说道:“我估计根本等不到我出现在城门口,在门外的这条街道里,我就可能会被你安排的狙击手打死。” 目光中,田中脸色变了随即恢复正常。 沈林随之一笑,沈林冲旁边的李向辉点头,与此同时说道:“幸好你没提前动手,否则你就看不到我给你准备的东西了。” 说完后李向辉从包里抽出一叠照片交给了他,他又那些照片扔在桌子上。 “这些是不是可以保证我的安全?” 田中有些惊奇,神色凝重,拿起来一看,发现居然是沈林与自己接头的照片。 且还不止这些,沈林随后又将一份录音带扔在了桌子上,再一次向他试压:“这是我们接头的内容,只要我今晚出不了城,这些东西会出现在你们总参谋长小林浅三郎中将的办公桌上。” 田中脸色铁青,一双眼睛静静望着沈林,沈林却是悠然:“你既然会出卖加藤,就可以出卖我,所以我必须留这么一手,保证我自己的安全。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杀了我,我们同归于尽。” 田中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有事情他想不大通:“沈先生厉害,是我小看了你。只是,你怎么能拍到这些?” 沈林冷冷一笑:“我们见面的地点是你选的,时间是你选的,你还搜过我的身,但我还是得到了这些东西,很奇怪是么?” 田中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答案。 “你可以被我买通,别人就不会么?” 田中闻话先是反应了几秒,接着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副官,两名副官均没有任何表情。 他像是心领神会了一般:“佩服佩服,这一局我甘拜下风,希望沈先生以后能记得我们今天的合作。” “那要看你了。说完沈林拿起桌上的通行证:我想,现在我可以安全的出城了。” 沈林拿起桌上的通行证,转身带着李向辉离开。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了沈放,于是停下步子回头说道:“对了,那个政治保卫部的代理主任沈放,你要保证他活着,如果他死了,也许你不想出现的东西会再次出现。” 加藤到死也都不知道,是田中出卖了他,沈林口中那个敢叫他来南京的原因,便是田中。 加藤不愿意投降硬撑着,可田中却认清了日军已无回旋之地,继续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加藤一死,又得到了田中的帮忙,日军的溃败速度日益递增。 终于1945年10月,抗日战争全面胜利。 南京回到了国民党政府的控制之下,而日伪任职人员等疑似叛国人士锒铛入狱,在身份的确认后,等待他们的将是军事法庭。 六个月后,在南京老虎桥监狱牢房中,有狱警打开了一扇监狱的门朝着里面喊道:“1563号,接受审讯。” 监狱内陈设简洁却有窗和有桌椅,里面关押的犯人较为高级。陈设两张床,但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那人站了起来,光线落在他的脸上。虽然身陷牢狱,身穿病号服,但精神依旧尚好,面部胡子拉碴,略显消瘦,额头上多了一道很深的疤痕。 他正是沈放。 1563便如同“风铃”一般,如今是沈放新的代号。 他闻讯跟着狱警走了出来。穿过走廊,走进了审讯室。 审讯他的叫李向辉,是沈林的秘书。在李向辉的身边坐着军统、中统其他陪审人员。 “据我们获得的情况,加藤毅一一直和你称兄道弟,关系非常不错,你是哪一年进入汪精卫政府特务委员会的?你说你的真实身份是军统的潜伏人员,有什么证据?” 他停下来若有所思,接着问:“如果你是军统的人,你的上线是谁?你的联系方式是什么?” 李向辉瞧着他,似乎已经并非是第一次提审,面色上有些不耐烦。沈放抬着目光看着他却是沉默。 没错,他是中共的情报人员“风铃”,但他却是在军校期间秘密加入,后来学业出众被国民党军统吸收,他变成了军统特工,卢沟桥事变之后,他是以军统特工的身份潜进汪伪南京政府的。 “自从开始对你审讯,你就只说自己的军统潜伏人员,其他一概不谈,你是不是觉得我只会这样问你?” 说着李向辉走到一边的刑具面前,随手拿起一件刑具把玩着,像是作以威胁:“这些刑具我一直没有想过用在你的身上,但这并不代表不会用,明白吗?” 沈放动作没变,依旧还是没说话,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李向辉见他态度轻蔑,瘪了瘪嘴,把一个锤子扔在他面前的桌上,将声音压了压:“难不成你真希望我换个方式问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沈放看看李向辉又看看眼前的锤子。这样永无止境地浪费时间实在对他是一种折磨。他身子缓缓前倾着,在李向辉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拿起来锤子,一咬牙将心一横,猛的地向自己的手指上敲了下去。 审讯室里十分安静,锤子打击到桌面的时候,能听见夹着清晰的骨头碎裂声,沈放闷着叫了一声,挪开锤子再看那左手,小拇指已经应声断了,血肉模糊。 李向辉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一下呆住了,双眼怔怔地看着沈放,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你……” 沈放扔了锤子,缓缓将左手举起来对着李向辉,皱着眉头忍着疼痛说道:“这就是你说的方式?省省吧,这是我玩剩下的,你审不了我,找你上司来。” 这话说完,他明显看见李向辉的脸色变了,紧接着他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旁边审讯室的一个大玻璃窗。 沈放冷笑,也转头跟着他望过去,他痛苦的脸上忽然一阵阴笑,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知道你在这块玻璃的后面一直盯着我,我也知道你找了我很久,但一直不肯跟我正面接触,你怕什么?想知道真相,没必要站在幕后看着这一切。 他说完话十分恣意地兀自退了出去,等再被召进来的时候,里头只坐着一个人。 他得逞了,沈林决定亲自审他。 审讯室里,沈放已经处理了左手的伤口,他缓步走进来和沈林坐了个对面,四下安静极了,他们却就那样互相盯着对方,两人死死盯着对方似乎要把对方看穿。 卒后还是沈放先开了口:“你终于出现了?” 沈林点头,瞧着这张已经有些陌生的脸,解释着他不露面的原因:“八年没见了,我怕我不能清醒地判断你说的每一句话。” 沈放轻笑,纠正他:“不,不是八年,六个月前,我们曾经见过一次。” 那天在中央饭店门口,他虽然意识已经有些不大清醒,但他还是笃信,那一天,他确实看到了沈林。 沈林迟疑了片刻,也不否认:“是,只是那一次,我们并没有说话。” “你应该希望杀掉加藤的那次我也死了才好。那时候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一个汉奸吧?” 沈放冷笑着,如今的沈林瞧上去风光无限,却还是像以前一样,沉默寡言,沉闷无趣,却又心思极密。 他是一个原则秩序至上的人,他心里认定了任何人都不应该危机国家秩序,就算是身边至亲之人犯了错,他也都一定会秉公执法。 这是他的信条,也是职业操守。 可沈林却回他:“你错了,我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你。”到这儿顿了顿,他目光存疑:“你说你的军统派过去的潜伏人员。” “当然。” “你说了不算,必须通过甄别。” 沈林依旧冷冰冰的。 沈放脸色一僵,忽然间暴跳如雷,开始咆哮:“甄别?你知道我在那边是怎么过来的么?我他妈根本不想在日本人那儿待下去,好不容易熬过来了,还要被甄别?” 火发完了后又沉静下来,将目光往沈林凑近了些:“甄别什么?甄别我身上这些伤口是在哪儿留下的么? 沈林不为所动,铁面无私“你是日伪部门的情报官,你说你是潜伏人员,但时间太长了,你必须证明自己。而且共产党的渗透是无孔不入的,你的身份太值得怀疑。” “你怀疑我是共产党?” “有可能。” “那你干嘛不直接打死我?你手里不是有枪么?别告诉我,你们文职的枪里是没有子弹的。” 一阵对话后两个人表情严肃对视着,屋子里头静得能听见心跳,以及隔壁用刑后的惨叫声。 沈林目光一沉,复又抬起来:“你的情绪太激动,我需要你冷静下来再跟我说话。” “冷静?我没办法面对着你冷静,别忘了你不只是中统的处长,我也不只是你甄别的犯人。” 沈放面目狰狞,接下来的话一字一字徐徐说道:“我是你弟弟!你是我哥!” 沈林说话依旧没有温度:“所以我才希望你还是党国的人,那么一切都没有变。” “不可能不变,当年我决定离开南京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不一样了。” 沈放根本不敢想那一年,就是在那一年,她母亲病逝了。 沈林轻轻咳嗽两声,许是也有些不适,过了一会才说:“那就把你身上发生的一切全部告诉我。” 第三章 狱友存蹊跷,身份露端倪 从老虎桥回来的沈林满脸愁容,今天在中统的会议室里有一场他的委任仪式,因为在对日行动中成功击毙日本情报高官加藤毅一,他被从特别调查处副处长一职调任为党政调查处担任处长。 他并没有心情,静等着宣读完委任状后将那张纸给接了过来,寒暄两句便草草离开回了办公室。 随手将那委任状往桌上一扔,他整个人倒身在椅背之上。正苦思冥想着,李向辉敲门而入,引得他重新抬头、 李向辉道:“处长,“苦菊”已经回到南京,正等着您见他。” 沈林点了点头:“让他暂时不要在中统露面,今晚我去旅馆见他。” 沈放口中的旅馆叫做悦来旅馆,位于南京中山路,是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 是夜,他坐了一辆黄包车,在旅馆门口他给了钱下车,瞧了一眼四周,大步朝门口迈去。 上了楼梯,到二楼的走廊中寻到了217号房门,他用手背轻扣两下房门,里头的人将门打开,他跻身闪了进去。 客房内光线阴暗,有一个看上去略显瘦弱的男子,他从书桌抽屉里十分熟练地拿出一叠资料来,示意沈林与他同坐,接着将那资料递了过去,说道:“这是我掌握的共产党苏北根据地的一些情况。” 沈林接手过来,翻看了两眼,后忽然间抬起视线重新看那人,有些怀疑地问道:“你能确定这次能够回来,不是对方故意放走你的?” 那人晃晃脑袋:“我是看到镇上我们的联络点被中共的人破获后,直接逃走了,暂时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但是联络点的人已经暴露,发现我也是迟早的事情。” 沈林有短暂的一个思考,不过重新将头低了下去,那人没有察觉到。 接着他说:“你们花圃特工组是中统行动科成绩最出色的行动小组,你能平安归来,很难得,行动科吕科长已经向叶局长为你们请功了,只是目前任务紧急,你的身份暂时还不能公开,也不可以用原来的名字跟外界联络。” 那人表现得格外忠诚:“我只有代号,没有名字。” 沈放拿了资料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李向辉还在等他。 看着沈放走过来,李向辉抬手将他递过来的资料接住,草草阅读过后,又重新递了回去。 沈林问他:“你对苦菊带回来的这些资料怎么看?” 李向辉摇了摇头:“苦菊获得的苏北共产党根据地情报价值并不大” 沈林一笑,又向他点头:“他并没有进入苏北共产党要害部门,能获得这些已经是不容易了,更重要的是在他的资料里,可以印证一个名字是真实存在的。” “您是说风铃?” “对,一直以来都有传言,在汪伪高层内,有一名潜伏很深的共产党用风铃这个代号在活动。”沈林愁眉紧锁。 李向辉说:“不过只有一次,是去年5月,日军联合苏浙皖绥靖军对共产党苏北根据地围剿,正是因为这个风铃提供的情报,才使日军的整个围剿计划落空。” 沈林一笑:“一次就足以证明了这个人是存在的,而且那次围剿不单是针对共产党,同时也是针对国军苏北以及皖北地区的袭击,我们也事先获得了情报使日本的人无功而返。” 李向辉一惊,有些诧异:“您是觉得这个情报是同一个人泄露出来的?” “有可能,否则就太巧合了?” 沈林陷入一阵沉思,复又说道:“去查一下,那次情报我方获取的来源和渠道。” 李向辉:“是。” 对沈放的再一次审问在第二天。这一回,李向辉等军统、中统陪审人员坐在旁边,有人做笔录。 沈林就坐在沈放的正对面,他总算语气有些关怀的意思:“昨晚睡的好吗?” 沈放瞧了她一眼,可是并没说话。 沈林方才涌起的一丝情绪复又泄了气,重新变得冰冷:“希望你可以很清醒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在任何时候都非常清醒,包括当年我做的选择。” 深林知道,他决定要说,只是希望只切正题而已。继而仰了仰脑袋,随了他心意。 “你以前叫沈枫,为什么要用沈放的名字去军校?” “我要和过去断的干干净净,用新名字去军校,就没人会找到我,特别是我父亲,我不喜欢他给我安排的婚姻。” 深林知道,他极其反对这种包办婚姻的约束,而且他口中的那个父亲脾气狂躁暴怒,几乎在他心里留下阿阴影。不过迟疑片刻,又问道:“不想让人找到你,也包括我吗?” 沈放点了点头:“当然。” 沈林也不再自讨没趣。 “到了军校之后呢,什么时候去了汪精卫政府的?” “在军校没多久,就被军统发展,经考验合格后,加入军统,卢沟桥事变以后,军统安排我潜伏在汪精卫政府特务委员会。目的是为了获取情报,为正面战场获取更多的有利信息。” “你的代号是什么?” “狼牙。” 沈放是快问快答,瞧上去应对自如,没有经过半分的思考编纂。 “你应该知道凭空说这些是没有用的,抗战这么多年,有太多的共产党混到了伪政府里面。” 他这意思是这些事情都是可以编造出来的,沈放即刻了然,继续说道:“我的上线代号狼眼,他对外身份是鼓楼大街美华洋行的经理,叫魏有成,我一直通过他传递的信息。他可以替我证明。” 沈林看着沈放:“还有吗?” “当年我加入军统,是由军统一处的孙副处长发展的,打入汪精卫政府内部,也在受他领导。” 沈林表情凝重,他自然希望沈放说的话有用,不过显然他没有做到。 “你说的这两个人都在行动中因公殉职,一处的处长已经换成了罗立忠。死人是没有办法为你证明的。” 沈放见这样他依旧不信,双眼怔怔盯着他:“你就那么不相信我?” “这不是我相不相信,你要让党国相信你。” 他身后头坐了那么多人,决非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沈放声音低了些:“我只问你信不信。” 两人对视良久,沈林才缓缓地说道:“我要证据。” 于是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的谈话。沈放被送了回来,有些疲惫,正躺在床上养神,却见两个狱警押着一个犯人走了过来。 这牢房是两个人的,只是如今只有他一个人住罢了,难道今天来人与他作伴了不成? 沈放目光盯着正作响的牢房门,一阵窸窸窣窣的钥匙摩擦声之后牢房门被打开了,有个身影被推了进来,他脚步踉跄,显得身体虚弱。 狱警目光凌厉,表情肃然:“伍元朴,你以后就在这个号儿里,老实点。” 叫伍元朴的那人咳嗽着点头,等狱警走了,他才转过身来脚步蹒跚地摸到那边空着的床上躺了下去,接着是不断的咳嗽声,整个过程连看都没看沈放一眼。 可沈放倒是看清楚他了。 从他进来开始沈放便在打量着他,他带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是一副敦厚老实的模样,不过脸上有淤青,是很明显的被刑讯过的痕迹,不过他很快便转身将面目对着墙转了过去,沈放听着那咳嗽声有些不舒服,但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果然,当晚他的这个狱友便发了病。 深夜,监狱外头雾色浓重一片漆黑,只有探照灯黄晕的逛不停地来回闪着。沈放是被被浓重的喘息和咳嗽声音吵醒,他身看向伍元朴,相较于下午,他咳嗽的更厉害了,在床上辗转不停,似乎还在胡言乱语。 沈放皱了皱眉又躺下了,不过面目刚别过去,突然间听到“噗咚”一声。他回身再一看,是那个伍元朴居然从床上掉到了地上。 伍元朴还在呻吟着,他嘴唇干裂,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珠。 沈放本想不管,可看伍元朴在地上,又于心不忍,还是起身下床,凑过去。 “你怎么了?”沈放问。 伍元朴却跟没有听到一样,还是之前的模样。 沈放觉得不大对劲,他抬手摸了下伍元朴的额头。 额头滚烫,他在发高烧。 他连忙去把自己的水罐拿过来给伍元朴喝了点水,瞧着伍元朴病得不轻,他扒着牢门喊了起来:“来人啊,有人病了,来人啊。” 没人回应,他回头瞧一眼,开始风光地砸着门。 这下敲击声和沈放的叫喊声一下让监狱里热闹起来。所有的牢房里犯人都起来,叫着,敲着,闹哄哄一片。 两个狱警闻声而至,用警棍敲着牢房的门叫骂着:“干什么,你们都给我老实点。” 之前将伍元朴押金来的那个预警来到了沈放牢房门口,不耐烦地问沈放:“大晚上不睡觉,鬼叫什么。” 探照灯打在那狱警的脸上,他困意十足,满脸写满了不耐烦。 沈放指着地上的伍元朴说:“他病了,必须得看医生。” “这都几点了,看什么医生,明天再说。” 那狱警面色严厉,显然他这理由不能被接受。 沈放见他不想理会,有些着急:“明天?你知道他是什么病,如果是瘟疫或者是疟疾,明天这牢房里得倒一片。” 他并非是吓唬那狱警,这太有可能了,如今这天气,再这样的环境一下,一切都太有可能了。 狱警闻话先是一愣,想了一会,却还是隐隐有些心虚地拒绝:“吓唬谁呢,给我老实睡觉。” 沈放无奈,他已经在这儿关了有六个月了,深知这些人脾性,干脆将沈林搬了出来:“不管他是么?别忘了这几天是谁在跟我问话,你要不管,就想想如果中统的沈林处长知道了,他会怎么管你!” 可这话却不中听,那预警即刻恼了:“唉,关在这儿你还有脾气了?” 他说着摘下警棍要动手,旁边的另一个与他相同打扮的人忙将他挡下,小声与他说道:“你这是干嘛,中统那个沈处长可不是好惹的,闹大了咱犯不上。不就是看病么?往医务室一扔不就完了。” 那人想了想,点了点头,将手上挥的警棍放下了,口中却抱怨:“都他妈给老子惹麻烦。” 他说着摘下腰间的钥匙开牢门,正要俯下身去碰触狱伍元朴,动作到一半却又停下来,应该是害怕真是什么传染病。 他复又直起身来瞧一眼沈放,方才沈放的横冲的态度叫他十分不舒畅,干脆命令他道:“你,把他背起来送医务室。” 沈放坐在床上,看了一眼那人却没动窝。直到那人将警棍重新举了起来,他没说话,俯下身把伍元朴背了起来,被狱警押着出了牢房。 一直到第二天的清晨伍元朴才醒了过来。 医务室中,沈放坐在椅子上意兴阑珊地扯着一张报纸看着,旁边病床上躺着伍元朴,脑袋上还捂着一块凉毛巾。 他睁开眼睛左右看看想坐起来,沈放忙撂下报纸阻止他,提醒道:“别动,你刚退烧。” 伍元朴问他:“是你送我来的?” 沈放嗤笑:“还能有谁,那些狱警不敢碰你,怕你是瘟疫霍乱。” “那你不怕?” “关在一个牢房里怕有用么?”他如是回答道。 伍元朴冲他一笑:“谢谢。你是好人。” 沈放显然不受用:“好人不敢当,谢谢用不着。幸好你只是发烧,要真是什么传染病我可不想你死在我旁边。” 沈放倒是一句假话没有,半分也不藏着掖着。 伍元朴尴尬一笑:“我叫伍元朴,希望以后能还你这个人情。” 沈放瞧他,目光停留了一阵子才说:“还不还的以后再说吧,在牢里一切都谈不上。” 他瞧着伍元朴,其实有些好奇,他都已经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竟还想着还自己的人情,怎么还? 只是他也有些没有想到,伍元朴的第二次刑讯来的也十分快。 这天,沈放一个人躺在监狱里的床上,思绪放空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加藤死时候的画面,头痛开始疼得厉害起来,耳边出现了啸音,眼前的画面也晃动模糊起来。 突然“哐当”一声响动,监狱大门被撞了开来开了。 沈放努力睁开眼睛,他看到走进来的伍元朴脸上有伤,眼镜镜片已经裂了,步履蹒跚比初来时候还要厉害些,没走两步便失力靠在自己床上喘息着。 沈放站起身来把自己水杯递了过去:“先喝口水。” 伍元朴端起杯子刚凑在嘴边上,喉咙忽然一阵涌动,继而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沈放皱着眉头习惯性地咽了咽口鼻,发觉似乎无用,后又将手放了下来,问道:“你不会是又要病了吧?” 伍元朴摇了摇头,停住咳嗽喝了口水,长叹一口气回他的话:“现在还好,再打我几顿,可就不好说了。” 他脸上有些血迹,喝起水来半边脸都是麻木的,唇间给沈放的杯子挂了一丝血痕。 沈放疑问深重,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他们干嘛老收拾你?” “还能为什么,那些中统的人觉得我有通共的嫌疑。” 得,感情这是和自己一个罪名。若非是有沈林在上面兜着,恐怕自己也就是面前的这副样子,沈放想。 这会儿总算是消停了,伍元朴用手轻轻捏着自己的筋骨,疼得皱了皱眉头。 喘息好多了,接而把水杯还给沈放。 他看沈放精神十分,一笑:“还是你好,看来没受什么罪。” 沈放接过杯子有些嫌弃地搁在边上,微微不知道怎么接话:“那可不一定,没准下次挨打的就是我。” “不会的,要挨打你早就不这样了。一看,就知道你是上面有人,就算是到了这个地方,还能一个人住单间。” 伍元朴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沈放表情一怔,看来这人倒也机灵。 “观察的够细的,能看出来这个房间一直只住我一个人。” 伍元朴听了话后却一脸的无奈,感觉沈放完全将他当做个傻子一样,语气散漫得解释着:“只有一床铺盖,水杯用具我来之前也只有一个人的。关在这片牢房里的都是汪伪政府的人,有的待遇好,有的待遇差,重庆那边有人的自然好过。” 沈放被说中,将身子往后头的墙上一倒,仰着头看着屋顶子,若有所思:“好过不好过又怎么样,都是被当成汉奸的人。” 伍元朴却忙更正他:“不一样,有关系的不一定就不是汉奸,没关系的也不一定真是日本人的走狗。” 沈放扭头看向伍元朴:“这么说你不是汉奸?” 他觉得这个人还蛮有趣的。 “人心里都有杆秤,只可惜是不是汉奸自己说了不算。”伍元朴有些怅然。 虽然不会动刑,但审问还是必不可少的。 沈林对沈放说的话做了些调查,关于沈放的审问又重新开始了。 审讯室里,沈放依旧坐在原地,沈林正在盘问他。 “1940年10月,日本军方通过伪满洲国满铁公司从国外运送制作假币的纸张,是我从日伪的印刷厂内获得了纸张样品,通过组织的人传递出去。这些资料你们中统应该有。” “1941年在国统区日本军方伪造的大量假钞被破获,伪钞所涉及的面额和编号被禁止兑换使用。各地的汉奸商人被抓,还包括部分潜入到国统区的日本商人。这些在南京伪政府内政部的档案室里也有记录。你们可以看看是不是跟我说的一致。” “1944年12月,日军通过内地货运公司运送军用物资,也是我事先获得了消息,军统潜伏下来的行动小组炸毁了铁路,导致日军战事补给短缺,在华北作战延缓。” 沈放一一列举,最后补上一句:“类似这样的行动,还有很多。这些你都可以查到资料,看看我是否说错了一个字。里面的细节,你也可以拿出来考验我,如果有问题,你大可以把我当着汉奸定罪。” 对面的沈林却依旧板着一张脸,十分没有温度:“还有么?” 沈放面目不可思议:“这些还不够?我获得的情报并不算少。” 沈林看着沈放,向他解释:“你说的这些行动的确对党国有利,可以排除你汉奸的嫌疑,但是这些行动和消息对共产党也同样有利,而且,共产党有可能比我们还要先得到这些消息。”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这些事不能排除你的共产党嫌疑,相反却证明了你跟共产党有接触。” 沈放苦笑:“军统、中统跟共产党接触的人多了。在那个时期,大家对付的是日本人。国共都合作了,我跟共产党的人有接触很奇怪么。据我所知汪精卫政府军委会政治保卫总监部南京直属区档案科秘书刘杰就是共产党。天津特务委员会副主任陈其也是共产党。和共产党合作,是获得情报的一个可靠条件。有些信息就是靠他们才能得到,不能凭这个就说我是共产党。” 他情绪激动,沈林却淡而处之:“这些我会考虑,但甄别你是我的任务,你必须理解,你不会不知道汪伪政府情报部门混进了共产党,而且层级很高,这个人我一定会找出来。” “你说的是风铃?” 沈放眉毛一抬:“日本人找这个风铃找了四年,我也一样找他找了四年,如果你有线索,希望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为什么?” 沈放笑着:“我佩服他,因为我们这边像他这样的人太少了,我们要是多几个风铃也许对日的情报工作会更有收获。” 他不否认自己的情报才能,这会儿用自吹自擂来反套沈林。 沈林却还是没有表情,十分笃定:“你不就是风铃这样的人么?” “是么?可首先你得相信我是军统的特工而不是共党。这几天你问来问去,有完没完,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 “我只相信事实。”沈林的回答依旧一丝不苟 “事实就是交代清楚顶个屁用,出生入死有个屁用,回来还得看着你们的颜色低声下气地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 沈放开始咆哮,狰红了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口将沈林吞进去。 “你需要控制自己。” 沈放冷笑:“是么?我看你是控制自己太多了,让你的脑子都僵了。” 沈林没有接话,只说:“来人,带他回去休息。” 沈林来来回回地盘问对沈放来说实在不算是什么,当然,是跟他在监狱里享受漫长的等待相比。 这天,沈放坐在空地的长椅上晒太阳,视线望过去,铁丝网围着狭窄空间里,有三三两两个身影在不远处徘徊着。 铁丝网隔成一个通道通向监舍,另一侧是普通犯人的放风区域。 没一阵子,监狱空场最外围的铁门被打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一群新的犯人排成一队走了进来,很明显是刚被抓进来的,都还穿着便装。 这些人的出现,引起了空场上放风的人的一群骚动。 那些个已经在这里呆惯了的老犯人先入为主,开始不听地威胁嘲笑新犯人。 “小东西一个个细皮嫩肉的过的挺好啊……” “看什么看,老子废了你的眼珠子……” “来新人了,找个手嫩的给老大洗脚……” “墙角那铺终于可以换人了,天天蹲着睡我都快成了虾米了……” “嘿,今天晚上有新节目了,看着帮家伙架飞机拿大顶能坚持多久……” 一言一语叫人群里哄闹的,沈放只冷眼看着一切,表情漠然。 这时候伍元朴凑过来,出声叫他:“嘿,知道为什么把我们也关这儿么?” 沈放想着,他倒是什么都懂了,像是十分明白中统的人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一样。 “为什么?” 沈放不屑但百无聊赖,于是还是好奇一问。 伍元朴见他问了,忙往他跟前又凑紧了一些:“汉奸政府里的人哪见过这阵势,跟这帮惯犯关一起是让原来那边做了汉奸官儿的人精神上受不了,能交代什么就交代什么,还可以尽量多花钱把自己捞出去。”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日头光灼眼,沈放抬着头微微皱着眉头说道。 “我以前是南京监狱管理处的。” 他此刻手就搭在栏杆上,沈放一眼就看到了他手掌上的老茧。 还坐办公室呢,这明显就是个下苦力的。 “我怎么看着不像啊?” “哪儿不像?” 沈放下巴扬了扬,展开手掌示意他看看自己的手。 伍元朴得了他的意思瞧了一眼,僵了几秒,又解释着:“我喜欢种花,不是在花盆里种,在地里。” 说完他也不知道知否故意转话题:“今天他们又找你问话了?怎么样?” “老样子。” 伍元朴笑着:“看起来你是一点不着急。” “急什么,这年头被冤枉是汉奸的人那么多,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沈放刚说完话,这时有个人他们的不远处走过,用眼角瞟了一下这边。 沈放一眼就瞧了出来,那人就是前几日和伍元朴偷偷碰头的那一个。 伍元朴装作没看见,沈放却发现了故意说:“没想到你在这儿还有朋友。” “什么朋友?”伍元朴装傻。 “行了,你跟那个高鼻梁的家伙早就认识,是不是?” 伍元朴一副才明白过来的样子:“你说刚走过那个?他叫闫志坤,是原来财政部审计处的,以前跑监狱拨款跟他打过交道,不是很熟。” 财政部审计处?原来审计处的人沈放都认识,可他却没见过这个人。 “我怎么不认识?” “原来是外省的,去年一月才调过去。” 沈放一笑,他这话明显漏了馅儿:“跟他不熟还知道的这么细。” 伍元朴也小笑,脸上有些尴尬和无奈:“做情报的人是不是都你这样?什么都问?” 沈放还要再说什么,视线挪开时候突然扫见那一队新来的犯人里头有一张熟悉的面孔,认真一瞧,沈放当即一惊。 那是个国字脸,皮肤略黑,带着鸭舌帽那人正是以前的黄包车车夫小蔡。 沈放心里虽然吃惊,但脸上依旧平静,看看小蔡走在犯人队伍里走向监舍,他懒洋洋地站起身来。 伍元朴问他:“哎,你干嘛去。” 沈放晃晃脑袋拍了拍额头,装作不舒服:“我头疼,太阳晒着更疼。” 他从走廊里向自己的牢房走着,脑子里的思绪飞快的转着。小蔡的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暴露了? 不过也不可能,如果他是作为共党身份暴露了,那万不会被当做普通犯人抓起来。难不成是为了来找自己的?可组织上并不知道知道自己关押的地点,而且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跟自己联系。 那么这个小蔡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 沈放的内心紧张起来。 中统大楼的办公室里,李向辉在向沈林汇报。 “经调查,去年5月,日军联合苏浙皖绥靖军针对我苏北以及皖北地区的袭击,是沈放获得的情报并传递的,这一点沈放并没有说。而根据苦菊的介绍,去年5月,苏北中共情报部门从风铃处获得了同样的情报,二者吻合。” 沈林当时怀疑这情报是由一个人传递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想到了沈放,没想到还真的是他。 “这份情报是通过共产党在南京的哪个情报点传出来的?” 沈林若有所思问话,李向辉回答道:“这点苦菊提供了线索,白下路有一间真知书店,活动了很长时间,但是埋藏的很深,苦菊也是因为日军清剿苏北行动被粉碎,才偶然得知共产党设立的这个秘密情报交通站。” “我们对这个共产党的据点有行动么?” 李向辉眯眯眼睛想了想,才说:“行动科搜查过真知书店,但是书店老板已经逃走,有两名店员被抓了,现在还被关押着,但我估计……” 他顿了顿,最终说:“我估计他们并不清楚真实情况。” 沈林眉头紧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间站起身来拍了下桌子:“清不清楚,审了不就知道了。” 他带上帽子,正了正,然后出了门。 中统的审讯室里,刑具上还残留着血迹,气氛阴森恐怖,那两名店员浑身伤痕,喘息声粗重。 沈林带着白手套轻轻掩遮口鼻,示意正在用刑的人闪开,接着他凑上前去。 “你们放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的都说了,我就是个普通店员,你们问的那些我都不清楚啊。” 两个人一人一句求饶道。 沈林面色铁青,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地方,味道不会好闻到哪儿去。 “想出去,就先老实回答问题。” “可我还能说什么?”有个人问着。 沈林想了想,示意边上李向辉开始动手记着回过神答他:“你的老板有什么特征?说出来,越仔细越好。” 一个人忙说:“中等身材,挺白净的,带眼镜,喜欢穿灰色长衫。” “还有,老板喜欢听周旋的唱片,上午要喝一杯碧螺春才行,而且平时还喜欢写点毛笔字。”另一个人补充道。 “没有其他的了?”沈林狐疑道。 两个人先是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什么,随后有一个突然兴奋地说道:“我想起来了,老板长期包过一辆悦来车行的黄包车,那个车夫叫小袁。” 另一个也随即补充着:“那个小袁好像就是苏北人,好像在苏北还有什么亲戚。” 沈林满意点头:“好的,这几天再想想,如果想到了什么,告诉警卫和我联系。” 从监狱里出来,车子穿过南京的街道。 车内,沈林对李向辉说:“调查一下悦来车行,找一下那个叫小袁的车夫。” “好。” 他沉思片刻,再度问李向辉:“沈放在南京都喜欢去哪儿?” “我调查过,他喜欢去喜乐门舞厅跳舞,在秦淮河的九龙饭店里请朋友吃饭,如果是重要的客人,一般是在中央饭店三楼的包厢里请客,在中央剧院看演出,还有鼓楼大街的赌场都是他去的比较多的地方,但喜乐门舞厅是他的最爱,那里有一个舞女叫曼丽,几乎隔几天他就要去喜乐门泡上几个小时。” “走,去喜乐门看看。” 当晚,喜乐门舞厅门口。 一辆轿车停了下来,沈林从车内下车,他让李向辉在车内等着自己,而后迈步走进舞厅。 沈林站在吧台边,看着不远处舞厅经理跟一个漂亮的舞女说着什么,那舞女突然间摆头过来看到了他,即刻便咧嘴笑了起来,紧接便扭动着腰肢朝沈林走来,人还没到声音就传来了。 “哎呦,这又是哪位大老板想找我啊,看着可面生。” 这个舞女便是曼丽。 曼丽亲热地靠近沈林,浓妆艳抹,搔首弄姿,模样长得倒是俊俏,不过一身的香水气温几乎让人窒息。 她身子歪歪屈屈扭着往沈林怀里一倒,沈林脸色漠然,直接将身让开了:“我不是什么老板。” 曼丽有些意外,愣了几秒钟,又尴尬一笑:“哎呦,不是老板那也是贵客,您是想跳一段啊还是想包一整晚?” 她神色不减,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沈林瞧着她,模样十分正经:“我不跳舞。” 沈林:我不跳舞。 “不跳舞?那来干嘛?” “想问你点事儿。” 曼丽一下子没了精神,脸色失望:“问事儿,我又不是包打听,这一晚上我可忙着呢。” 她说着便要离开,沈林却直接从怀里掏出几张钞票,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看到钞票曼丽再度笑了起来,双眼几乎都绽了光,嘴角都能咧到耳根上去。她一把将钞票拽了过来拿在手间瞧了两眼,继续装淡定:“行啊,有着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认识沈放吗?” “你说沈先生?有些日子没来了。” “以前,他来这里多吗?” “多,有一段几乎每晚都过来,可没少找我。” 沈林眉头皱得更紧了,沈放竟喜欢这样的。 “他来都干嘛?可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吗?” 这回曼丽想了一想才说:“来这里能干嘛,喝酒,跳舞呗。举动嘛,没什么特别的,有钱男人一个,反正不玻璃。” 正说着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沈林再没问别的,转身要离开,曼丽攀上这么个财神爷,自然要殷勤地送他出门。 到了门口她还问着:“你真不跳舞啊,那你可亏了。” 沈林吸吸鼻子,已经有些受不了了:“不了,我不喜欢。”完了又补一句:“对了你想到什么可以告诉我,我还会给你钱。” 这时,李向辉见沈林出来,赶忙下车为沈林开门, 沈林刚要上车,曼丽突然惊叫一声:“我想起来了。” 沈林回头:“想起什么。” “那个沈主任有一个习惯,挺特别的。他有车,但不喜欢开车,也不喜欢坐轿车,总是包一辆黄包车,让那个黄包车送他回家。” 沈林沉思片刻,问道:“哪个车行的?” 曼丽低头深思:“我想想啊,好像叫悦来车行,拉车的师傅叫小蔡。” “你没记错?” 又是悦来车行,之前那两个人招供的也是悦来车行,可那个书店的老板常做叫的拉车师傅叫小袁。 曼丽十分笃定:“怎么会,那么长时间了,都是那个黄包车,有几次我还坐过他的车呢。” 沈林点了点头,又塞了几张钱给曼丽,面色依旧不肯放松:“今晚我问你的,不许跟任何人说起。” 曼丽点了点头,见钱后十分开心:“放心吧,我就当没见过你这个人。” 沈林回身,下了台阶走上了车,车开了。 回去的路上沈放向李向辉安排了一件事情,调查悦来车行,把姓袁和姓蔡的车夫都找到。 隔天李向辉便来汇报:“姓袁和姓蔡的两个车夫都不见了,车行老板提供了两人的资料,我查过了,姓名、住址都是假的。” 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两个车夫的资料,上面有分别有这两个车夫的黑白头像照片。 照片上小蔡带着毡帽显得脸孔有些模糊,但是依然能看出轮廓。 沈林随手翻了翻照片,笑起来意味深长:“这事情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很快的,他便就苏北根据地一事,再一次对沈放进行了盘问。 审讯室里,依旧是往常的样子。沈林这这一回面色明显比之前凝重,问话的时候,唇色微微泛白:“去年5月,日军联合苏浙皖绥靖军针对我苏北以及皖北地区的袭击,你为什么不说。这情报是你送出来的,国军也因此粉碎了日军和日伪的清剿行动。但日本人清剿行动的主要目标是中共苏北根据地。这份情报同时也被共产党获悉了,所以共产党的苏北根据地毫发未伤。这个你怎么解释?” 不同于沈林,来来回回就是这些问题,沈放的不耐烦一次比一次明显:“我说过,在对日时期,我必须和他们合作才会拿到更多有利的情报。没汇报又怎么样,军统的情报档案里有记录,需要我像背书一样说那么清楚么!” 话才说了两句,正在这时李向辉推门走了进来。他将一份资料递给了沈林,对他说道:“红十字会几名医务人员来给监狱里的犯人打疫苗,车子已经在门外了。这是他们递交的文件和证明。” 沈林看了看,觉得没什么不妥,只说:“提醒监狱长仔细检查一下救护车。” 毕了又转头看向沈放:“今天就到这儿,这几天你精神状态似乎并不好。” 沈放起身瞧他,眼里是不屑:“换了你住在这儿,也一样。” 第四章 布局引狼入,破局巧脱身 沈林并没有离开,监狱大门大开后,红十字会的一辆救护车开了进来。 每层监狱都是闹闹哄哄的,有犯人不老实地拍打着牢房的铁栅栏门和铁丝网,狱警用警棍敲打着门窗楼梯,警告犯人老实点。 在这嘈杂喧闹声中,一众犯人在楼梯上排队下来等候打疫苗。 四名红十字会的医生一身白大褂,正在为犯人们检查打针,他们戴着口罩,目光却不停地注意着周遭的一切。 犯人队伍中,小蔡已经换了囚服在一列排在前面,而沈放在另一列排在后面,沈放的眼睛一直观察着小蔡。 打完针的犯人沿着走廊回到监狱牢房内,轮到小蔡的时候,那名带着口罩的大夫跟小蔡交换了眼神,随后又目光锐利地扫过活动厅里的每个角落后复又收回。 他给针管上了药,对着小蔡的胳膊扎下去。只轻轻一推,药便全部入了小蔡的身体里。 毕了他示意小蔡离开,可小蔡回身还没走上两步,突然间口吐白沫倒了下去,惹得众人一种骚动。 边上的人只冷眼旁观着,却见小蔡的反应越来越严重,整个人都抽搐起来,嘴角冒着白沫,两眼往上翻,已然失去自觉。最后几个医生连忙停住了工作,小跑过来对小蔡进行检查。 那名打针的白大褂稍作查探,忽然对狱警喊道:“他药物过敏。医务室在哪儿?” 狱警不敢怠慢,冲了过来:“跟我来。” 两个医生将小蔡抬起来跟在那个预警后头,其他狱警维持秩序,剩下两个医生继续打针。 犯人队伍里,沈放正冷静地看着这一切。他打完了针,他挽下袖子离开,目标是医务室。 才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沈放瞧见小蔡从医务室中小心翼翼走出来。 监狱里大部分犯人都去打针了,监舍大部分都是空的,只有零星的狱警在抽烟闲聊,很是松懈。 小蔡躲开狱警的视线,刚要转向另一处走廊,沈放一把将他拽向了一边。 小蔡吃了一惊,刚要出声,嘴巴却被捂住了。紧接着他手中的匕首也刺了出去,却被来人拿住了手腕,反手一拧叫他便动弹不得。 小蔡还不放弃,准备挣扎,沈放低声:“别动,有人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近再到远。沈放松开手,小蔡回头定睛一看,眼前的人正是沈放。 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叹道:“”是你?你没死?” 沈放皱眉:“你不是来找我的?” “当时日本人封锁了消息,组织上都以为你已经牺牲了。你怎么在这儿,难道你被国民党抓了?” 沈放解释道:“差不多,国民党的人觉得我是汉奸。” 复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进来?那些医生是跟你一起的?” 小蔡点点头:“嗯,我来救我哥的,他叫唐涛,他被捕了。” 沈放惊得张了一下嘴:“劫狱,你疯了么?” 这种情况下,劫狱这种法子,成功率几乎为零。 “组织怎么会同意这样的行动,这是送死!”他复又补了一句。 小蔡摇头:“没办法,我哥有哮喘,快被他们打死了。计划是我们自己决定的,没办法,我就他一个兄弟,不能看着他死在这儿。要不你跟我一起走,救护车有隔层,躲在隔层里,他们不会发现的。” 沈放摇了摇头,小蔡却眼神笃定:“已经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下。” “你哥在哪个监舍。”沈放也拿他没有办法。 “第五区,三排,四号。” “跟我来。” 第五区监舍中,沈放带着小蔡在监狱中穿行。小蔡摇着脑袋四处寻找着,终于在牢房走廊找到了四号监舍,发现了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唐涛。 他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铁丝,撬开了牢房的锁冲进了牢房,一把抱起躺在地上的唐涛。唐涛彼时浑身是伤,像是已经昏迷了。小蔡强忍着悲伤,摇醒了他,说道:“别出声,跟我走。” 他架着唐涛走出来,在门外放风的沈放瞧了一眼面色凝重,他领着小蔡走入监狱的走廊里,不时的躲开巡逻的狱警。 反复几次之后,沈林突然间停下步子,他对小蔡说:“这样我们都走不到医务室。我帮你引开狱警,也许你还有机会。” 小蔡脸色一皱:“不行,咱们得一起走。” “那样谁也走不了。”沈放有些激动,但也不敢说话声音过大。 小蔡却表现得比他还激动,几乎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着:“可你怎么办?我不能丢下你不管啊。” 沈放语气重新缓了下来:理智点,听我的,如果你能出去,请告诉组织,大鱼还在池塘里,一直没有离开过。” 小蔡有些呆住了,沈放拍拍他的肩膀,不等他再反对,朝另一边的走廊走去。 一只走到尽头,沈放终于瞧见了墙壁上的一个电箱,有狱警徘徊在不远处,沈放等待着,等待着…… 终于狱警并没有注意到他,另一边的犯人有些吵闹,那名狱警走过去了。 沈放踮起脚,把走廊的吊灯拽了下来,继而又拽下吊灯的电线,用牙齿将铜线从外皮当中抽出来拧在一起,又将衣服脱下来裹住铜丝,将铜线插进了电箱的闸刀触点上。 那一刹那,火花飞溅,沈放被电击中倒在了一边,手上的囚服被烧焦了一片。与此同时,电线因此短路,灯光骤然熄灭。 前厅中,众犯人还在打着育苗,打完的犯人往自己的牢房内走去,厅内依旧是乱哄哄的一片。 注射的几个医生相互眼神交流,似乎有些着急,额头上的汗水掩饰着他们内心的慌张。 突如其来,灯光灭了,只有外面的自然光线通过高高的窗户投射进来,牢房内的光线刹那间暗了下来。 “怎么搞的,还要不要人活了啊,连电都不给……” “就是,老子把什么苦都给受了,这是折腾谁呢……” 有犯人发牢骚喊了起来,忽然间似乎有人下了黑手,一声尖叫后,那人说话道: “他妈的谁打我,孙子,别让我找到你……” “姚五你王八蛋,现在下黑手是吧……城关的兄弟们,打这帮没种的……” 一团黑暗中,叫喊声此起彼伏。 警长连忙对那几个医生说:“算了算了别打育苗了,快停下。” 说着又对手下人喊:“让他们都别乱动,老实点。通知其他监区的狱警快过来增援。 旁边的狱警应了声后随后慌忙的跑走了。 短暂休克后,沈放缓缓醒来,他摇摇晃晃的趁着漆黑向往外走去。人群中,他看到小蔡带着老唐往外走去。 就在这时,一名狱警发现了他们,而后小心翼翼跟了过去,狱警的手扣住了腰际的枪。沈放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却瞧见从一边斜插出一个人来,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一棍子将狱警打晕了。 借了屋外的光线,他看清楚了,那张脸是伍元朴。而且伍元朴似乎没有发现他,之后迅速地离开了。 沈放亲眼瞧见小蔡与老唐走进了医务室,继而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趁乱几个医生推着病床冲出监舍,救护车后门打开,医生把东西装上车,顺带着将病床一起抬上了车。 车门关上,一个医生喊着快开车,车里众人摘下口罩,暂时松了口气。 救护车发动,向监狱大门口驶去。 这动静很快就惊动了沈林,他听到屋外的喧哗声,问李向辉:“怎么回事?” 李向辉出门去查看,没一会儿便急匆匆进来告诉沈林:“是监狱里跳闸了,正在检修,不过跳闸引发了监狱犯人的骚乱。恐怕我们也得等等才能走,狱警在维持秩序。现在出去恐怕……” 沈林显然对这理由存有怀疑,冷冷地说:“我记得上个月刚给这监狱拨款维修设施,今天就跳闸了,这监狱长手脚够不干净的。查一下他们修缮工程的账目。” 李向辉闻话有迟疑,吞吞吐吐说道:“这儿的监狱长是市警察局长的亲戚,恐怕。” “怕什么?我想查的事儿没人可以让我停下来。”沈林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打断他,他继而点头应下。 透过窗户,沈林看到监狱院子里闹哄哄的,那辆救护车正驶向监狱大门口,他思考了几秒钟,像是发现了什么端倪,突然反应过来:“那是红十字会的车么?” 李向辉跟着望过去,回道:“应该是。” 沈林急了,忙向门口冲过去,同时对李向辉喊:“快,给门卫打电话,拦住他们。” 李向辉有点没反应过来,他身子在二楼,干脆立在门口朝着底下大喊:“拦住那辆救护车!” 狱警检查车子没有问题,打开大门,准备让车子开了出去。就在这时,沈林带着李向辉才冲了过来。 “把车子给我拦下。” 前方路闸迅速拉下,狱警们迅速将车子围住。 就在这时,救护车内,几名医生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掏出枪,对车外的狱警进行射击。 救护车内枪声齐发,几名狱警猝不及防中弹到地…… 之后狱警开始还击,一阵乱枪过后,救护车被打成了筛子。 等着平静下来,几个预警摸到了车后面将后门打开,只见车上几个医生都倒在血泊中,床上的小蔡中了好几枪,嘴角流着鲜血,他手一松,手中有一颗手雷掉在车里地板上。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救护车爆炸了,将旁边几个狱警被掀翻在地。 站在车后门不远处的沈林低头躲避着爆炸飞出的碎片残骸,看着车里血肉模糊的惨状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向监舍跑去。 沈林跑得很快,额头出了汗,甚至连头发都有些凌乱。他神情有些紧张,一直疾步走到沈放住的监舍。 站在门外他才定了定神,示意狱警把门打开。牢房里,沈放枕着衣服正躺在床上,伍元朴就坐在他边上,两个人有说有笑。 沈放瞧见动静抬头看着来人,发现时沈林,语气奇怪:“怎么?怕我趁骚乱跑了?” 沈林没有说话,瞧着脸色明显有些放心,他整理了下头发,转身离去。 沈放翻了个身,他目光向下一歪斜,此刻在枕着的那件衣服上有一团焦黑。 伍元朴躺在那里,似乎很平静,手里正在把玩着石子,对着电灯光源照着。 沈放淌着思量了一会,目光一直瞧着对面的伍元朴,伍元朴似乎没有在意。 “你刚才干嘛去了?”沈放问他。 “哪儿也没去,怎么了?”他倒是十分淡然。 沈放出言试探:“我刚看到的一个身影很像你。” “可我打完针就回来了,还是躺着舒服。” “是吗?” “怎么,你不信。” 说到这儿,沈放没有接话。 伍元朴沉默一会,突然扬起视线与他对视:“如果我是你我就装糊涂。听说,今儿又死了好几个人,不管怎么着,死人总不是一件好事儿,晦气。” 沈放没有接话。 监狱的门口,沈林站在事发地点,看着有狱警将死尸抬走,炸坏的车也已经移开了。 李向辉向他汇报着:“一共死亡十三人,监狱的人死了七个,对方死了四个,另外两个是犯人,一个姓蔡,一个姓唐,根据“苦菊”的辨认,姓唐的是打入我党内部的共产党,曾在苏北露过面。通过这个可以确定伪装为红十字的四名死者,以及死掉的蔡姓囚犯,应该都是共党。” 说完这些,他才说:“那个姓蔡的就是我们当初要找的黄包车师傅。” 沈林用很意外的目光看他一眼,示意他准备离开。 在路上,李向辉在前面开着车,他突然间想起了件事情:“处长,忘了跟你说,军统那边又催了一次,要求我们这边放人。” “他们要沈放?”沈林问。 李向辉冲着后视镜点头:“是的,他们军统调查了,说沈放是潜伏下来的敌后英雄。” 沈林叹了一句口气,用手抚了抚太阳穴的位置,将身子往靠椅上一趟:“暂时不说这个,我累了。” “但那边催的急。” 沈林闭上眼睛,等了良久,才说道:“在我没有结束调查之前,军统说的什么都可以不听。” 放风时间,五六个人犯被押送出来,走过一边的操场,往外走去,一看就知道几个人都被动过刑。 一边有人议论着:“这群人是确认为共产党,准备送到另外一个监狱去……” 边上有人感叹:“那送走了还不是个死啊……” “那可不是……” 沈放在一边不动声色地听了,似乎漫不经心地朝那群人看了一眼,看到其中有闫志坤。 在刚要上车的时候,闫志坤突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快速地往一边逃走,狱警赶忙追了过去。 他逃到厂房附近,撞到了旁边一脸茫然的伍元朴。 闫志坤没有回头,朝厂房拐角跑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追向闫志坤,只有沈放注意到了伍元朴。 刚刚那一次两人相撞,闫志坤给了伍元朴一个东西,沈放瞧得清清楚楚的。 他还正疑惑,厂房后面突然传来的枪声。 人群骚动涌了过去,这边狱警们赶紧对犯人们进行管制,在这个时候,沈放看到闫志坤的尸体从厂房后面被抬了过去。他眉头微蹙,复又看了看同在人群中的伍元朴。 伍元朴眼光木然。 旁边的狱警挥着警棍,厉声大喊着:“都看什么看,回牢房去。” 几个狱警把众多囚犯驱赶回了牢房。 走在监狱走廊里,走着走着沈放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头晕目眩,眼前视线开始模糊,随后彻底晕倒在地。 旁边的犯人吓了一跳,看押的狱警慌了:“快,快,送医务室。” 接着几个犯人七手八脚的把沈放抬了起来,送去了医务室。 视线由模糊转为清晰,沈放睁开眼睛,旁边是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医生正用手电筒检查着他双眼的瞳孔。 放了手,医生说到:“你是旧伤发作,最好全面检查一下,我会跟上面汇报,先你开了点止痛药。” 医生把药片递过来,沈放接了过去。就在这时伍元朴走了进来,看得出他的手臂受伤了,问题却并不严重。 “这个又怎么了?”旁边另一个医生问着。 狱警一脸不满意,回话说:“摔的。这家伙站不稳一样,风一吹就倒。” 那医生将伍元朴扶到坐到另一个病床上,随后找来药品给他做处理包扎了一下,随后医生离开了。 沈放歪着脑袋一直看他,瞧见他在不被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将袖子里的根铁棒抽出来藏在了病床下面,随即又发现沈放一直盯着他看,忙尴尬地目光移开了。 沈放也装作没看见,收回了目光。 回到牢房中,沈放把医生给的药片吃了,旁边伍元朴还在玩着石头。 沈放看了伍元朴一眼,想了想,装作无意说起:“听说今天打死的那个人叫闫志坤,是个共产党。” 伍元朴脑袋却都没有朝这边看一下,只说:“我看到了,跟我说这个干嘛,我不感兴趣。” 沈放一笑:“是吗?可你以前跟他有来往。” “我们只是认识。” 见伍元朴神色木然,沈放翻身睡去。伍元朴看着沈放的背影,眉头蹙了起来。 伍元朴的这种奇怪行为并没有停止。 不久后的一天,沈放正排队拿饭。伍元朴在自己的前方,眼看着快要排到取饭处。 沈放一直注视着伍元朴,见他走到大厨面前时候东张西望了一番,发现四周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便对大厨使了一个眼色,紧接着大厨从身后的锅里舀了一碗粥给了伍元朴。 伍元朴端着粥坐到了一边的座位上,一边喝着粥一面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继而喝了一大口粥,随后从嘴里吐出了一个铁片放到自己的手心里。 伍元朴警觉,将铁片迅速收了起来。可这一切还是被沈放看进了眼里。 他吃完饭走出食堂,又看到伍元朴从一边的厂房一个工头手里接过了一根细细的铁丝,藏在了衣服里,速度很快且隐蔽。 他究竟是什么人,究竟要做什么,沈放有些猜不透。不过如今静等着就行,且看他这出戏究竟要如何唱。 深夜,监狱监舍区域内一片静寂,瞭望台上荷枪实弹的狱警在放哨,随着探照灯的扫过,几个夜巡的狱警在监舍的楼房前走过。 监舍里一片鼾声,所有的犯人都睡着了,一个狱警走在走廊里似乎是在巡视。 沈放这些天睡得都轻,生怕伍元朴有什么动作被他错过了。 果然,今夜终于被他等到了。 床上的伍元朴悄悄的睁开眼睛,他望了一下沈放的床铺,沈放似乎睡的很沉。 他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到牢房的铁栅栏门边,一个狱警正好路过,随手从铁栅栏缝隙中丢进来一个纸条,随后若无其事的走了。 伍元朴把那纸条捡起来,又看看身后的沈放,沈放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看过之后纸条之后,伍元朴将它塞进嘴里吞了下去,又轻手轻脚的回到床铺上,面朝墙背对着沈放躺了下去。 一直到半夜里,牢房里传来窸窸窣窣地声音又将沈放吵醒了。 沈放轻轻起身,看到伍元朴正在牢房门口捯饬着什么。伍元朴并没发觉他已经坐起了身来,沈放轻轻地咳嗽了一下,伍元朴吓了一跳,手里的铁丝掉在了地上,看那样子是想用铁丝拨开牢房的门锁。 他随即快速的捡起铁丝想藏起来。沈放低声说:“别藏了,我看见了。” 伍元朴神色有些尴尬,随即又变得正常:“我又没想藏。” 沈放直接问道:“你这是想越狱?” 伍元朴脸色当下就变了:“瞎说,有这心我也没这胆啊。”说完他大步跨向床边,自顾自地躺回到床上,语速极快,带些慵懒:“睡吧,睡吧,明儿一早还得起来呢。” 沈放看了一眼伍元朴,露出一丝了然于胸的微笑,也上床睡下了。 只是沈放没有想到,伍元朴竟动了心思对他下起了手。 隔天依旧是晚上,入了夜月光透过高高的监狱窗户投了进来。 沈放面对着墙,已经沉睡过去,睡得很安稳,平静地呼吸着。一个黑影蹑手蹑脚,缓缓地朝他挪身过来。 突然间墙上的影子高举手臂,手中拿着一件什么东西,朝着沈放的脖子划去。沈放极快地翻身过来,一把握住那只拿着铁片的手腕,用力一扭,那铁片擦着沈放的脖子划空了,而黑影也被带了一个踉跄,摔了出去。 沈放迅速地坐身起来,而那黑影瞬间又扑了上来,两人纠缠在一起,面目相对致使沈放看清了,刺客面前这个表情有些狰狞的脸属于伍元朴。 伍元朴依旧不放弃,手中的东西没有掉落反倒握得更紧了些,用力地刺向沈放喉咙。 沈放奋力阻挡着,脖子上的青筋微微暴起,低声地说:“你要干什么。” “你看到的太多了。”伍元朴咬牙切齿,重新出击了好几回,却都被沈放挡了下来。 “你真觉得你能杀了我?”纠缠中,沈放问他。 “你一直在盯着我,反正你是军统的人,我要出不去,弄死一个算一个。” 当伍元朴再次扑过来的时候,沈放扭住伍元朴的手腕,抬腿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伍元朴受了力重重地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肚子。 沈放冷冷看着地上的伍元朴,快速喘息了几口:“你杀不了我。” 伍元朴同样有些无可奈何,他看着沈放,眼里尽是绝望。突然之间竟反手迅速地将那铁片朝自己的脖子上刺去。 沈放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飞身上前一把拽住他的手,但稍晚了一步,伍元朴的脖子还是被划开了,鲜红的血湮开,顺着脖颈流进衣衫里。 躲开沈放阻碍的手,他倒是视死如归,再次拿起铁片朝自己胸口刺去。沈放一把拧过伍元朴的手腕,他手上失力,才只听一声脆响,铁片落在了地上。 沈放一脚踢开伍元朴,将铁片握在了手中,伍元朴躺在地上喘息着,有些力竭。 沈放用撕下来的囚服给伍元朴包扎了脖子上的伤口。完毕之后,两人就那么静静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伍元朴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沉默:“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我看到你砸晕了狱警,放走了那帮越狱的人。” 他这会儿其实已经知道了伍元朴的身份,只是就像他不能站出来像自己承认一样,沈放也不能直接就暴漏了自己的身份。 因为再没有确定一切之前,这种行径无疑于找死。 伍元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就不该跟你在一个牢房。” 沈放先是一笑,接着静了一会儿才问:“干嘛要自杀?” “还用问么?这几天你一直注意我,不管你怀疑我什么,我必须得让你闭嘴。杀不了你,我就自杀。” 沈放来了兴趣一般:“哦?够有决心的。怎么,你难不成是共产党?” 他话尾音目光突然改变,伍元扑先是一怔,很快又从容下来:“你没证据。” “没证据又怎么样,就算你自杀了,跟你联系过的人我也见过,你的死保不住他们。” 他这会儿与其淡定从容,显然就是聊天的意思。伍元朴许是也察觉到他并无恶意。 “管不了那么多,我不想进刑讯室,也不想被逼着再说出更多秘密。” 沈放也不再问了,恐他将自己的话给勾出来,直接往床上一躺:“你是什么人我现在没兴趣,我只是不想我的牢房里出来个死人,太晦气。都进了监狱了,你是不是共产党早晚有能被查出来,我累了,睡吧。” 伍元朴瞧着他,脸上的神色不定。 等沈放再一次熟睡了,伍元朴又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沈放的肩膀。 沈放被他惊醒,警惕地将身子往后一缩,抬手防备:“怎么?还想再打一架?” 伍元朴语气神秘,小心翼翼:“想离开这儿么?” “什么意思?” “越狱。”伍元朴干脆利落突出俩个字。 “你疯了么?” 沈放极其惊诧:“想跑?别忘了前几天那些借着打疫苗越狱的家伙是什么下场。” 他提起小蔡的事情来。 “我必须走,继续待在这儿,结果很可能跟闫志坤一样。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伪政府内政部监狱管理处的,这里的一切没人比我更熟悉。” 沈放脸上的诧异松了些:“上次的事儿让监狱守备更严了,你就那么有把握能出去?” 伍元朴像是一早就有准备,这会儿跟沈放汇报着:“再严密的看守也会有疏漏,狱警已经让我买通了,他已经告诉我今晚的牢房内外狱警的巡逻时间,我已经安排好一切。” 沈放看着伍元朴的脸,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伍元朴问:“是怕我出不去吗?” 他面色笃定浅浅一笑,甚至抬手一面比划着一面说:“从这里出去,东南角就是普通犯人工作的厂房,厂房和牢房之间每五分钟就有一批巡逻狱警,探照灯每隔三分钟便会照射一次,根本没有藏身之地,所以从外面走是绝对是逃不掉的。” “厂房正对着牢房有一个货物的出口,只要拧开货物出口的螺丝,就可以从货物出口走进厂房,继而从厂房内部穿过去,另一头可以到医务室。这中间,也是五分钟一批巡逻警,只要躲开了,就没有问题。” 沈放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伍元朴继续说道:“只要打开医务室的门,医务室里的通风口对着旁边的管道井房,我们只要从通风口爬过去,用事先我在医务室里存放的铁棒撬开管道井的阀门,就可以通过管道井爬出去,管道井的另一头就在监狱的大门外了。” 沈放若有所思。 伍元朴将脑袋凑进一些:“怎么样,走不走,我的计划没问题,这也是你的机会。” 沈放似有疑问:“干嘛那么心急?” 伍元朴暗暗出了一口气:“我的行动你全部看到了,我也不想瞒你什么,闫志坤掌握了南京伪政府财政部的一个秘密账号,里面有一笔钱,如果再晚点,钱就会被国民政府接收。我必须尽快把这笔钱转交给我的上级。” 沈放诡笑,轻挑眉毛:“那么相信我?现在我只要一喊,狱警就会过来。” 相比与沈放的小心翼翼,眼前这人反倒像是已经确认了沈放的身份。 果然,他接下来便说着:“你不会的,我相信你是自己人?要不你早就可以告发我,不让我自杀,也一样可以把我交给狱警。” “自己人?”沈放被这三个字逗得一笑。不过伍元朴接下来的话,却叫他头皮发麻:“我听组织上的人说过“风铃”这个代号,潜伏在汪伪政府里的自己人” 沈放脸色有些僵硬,是被看破后的慌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伍元朴只笑:“没关系,按照纪律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问,当然你可以不去冒越狱这个风险,但我有我的任务,我只是提醒你,留下来你会更麻烦。” 说完,伍元朴不再理会沈放,他走到门口开始动手弄牢房的门锁,但似乎极其艰难。 沈放不声不响跟上前来一把拦住了他,拿过铁丝从栅栏缝隙伸出去,把铁丝插进钥匙孔,十分淡定从容拨弄几下,只听搭一声,牢房门开了。 伍元朴轻轻推开门,回身问他:“你走不走?” 沈放的脸色明显还在犹豫,他又说:“你要不走,我就把牢门锁上了。同志,现在是逃出这里的唯一机会。” 伍元朴一只脚跨了出去,正要阖上门,沈放却像是突然下了决定,一把按住牢门。 伍元朴有些意外地看着沈放。 沈放说:“我跟你走。” 按照伍元朴说的,他们两个人走出了牢房。在牢房门口,等待一批巡逻警走过,又等待了探照灯照了过去,两人趁着黑暗向厂房的一侧跑去。 走到厂房一边的货物出口,伍元朴用手里的铁片拆卸掉了所有的螺丝,沈放掀开铁板,两个人进入了厂房。 躲过巡逻医务室的门口,沈放再次用手里的铁丝撬开了医务室的门锁,两人摸了进去。 就在这时,探照灯的光亮闪过。 沈放和伍元朴躲在医务室门后,伍元朴看着手表计算着时间。 透过窗子投射进来的夜光,沈放看到伍元朴长着老茧的手,突然问:“你越狱就是为了那秘密账户?” “当然。” “那为什么不把账户的密码想办法传出去,既然监狱里的工人、厨子、狱警都是你的内应,传个消息总比人跑出去容易。” 伍元朴一愣,反应了片刻才解释说:“那账户太重要,告诉别人我不放心。” 这一刻,沈放起了些疑心。 这时,伍元朴已经计算好时间,探照灯扫视到别的区域时,伍元朴起身从医务室的床下面拿到了事先准备好的铁棒,两人爬进了通风口,对面正好是管道井房的维修窗口,两人爬了进去。 在管道井房内,伍元朴用铁棒撬开了管道井盖,两人钻了进去,从管道井另一个口端爬了出来时候,外头是一片树林。 一条小路穿林而过,远处,一辆破旧的货车停在路边。 伍元朴将铁棒扔在了一边,走在前面。沈放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就在这时,他从伍元朴的眼镜里看到了狡猾的目光一闪而过。 伍元朴放心大胆往前走,并说着:“那辆货车是等我们的,到了城外,我们就安全了。” 晨光的树林中昏暗而静谧,沈放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收回目光,默默的拾起了一边丢下的铁棒,跟着伍元朴走了过去。 接近伍元朴后,突然间他猛地挥动铁棒,狠狠砸在伍元朴的后脑上。 伍元朴喊了一声,应声倒地,沈放并没收手,而且继续挥动铁棒朝伍元朴砸去。静谧的林中,一连串的哀嚎显得诡异而恐怖。 突然四周好几道手电光亮照射过来,沈放忙退后几步。 此刻再瞧地上,重伤弥留中的伍元朴满脸是血,头上留下的新鲜的血液几乎将五官全部覆盖了。 伍元朴朝沈放爬了过来,嘴张得大大的,想说什么,却似乎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响。只挣扎着把手按倒了沈放的脚上。 沈放露出不屑的微笑,紧接着四周出现众多军警喊着:“不许动!” 军警们端着枪从树林中走出来把沈放包围了,沈放看了看四周扔下铁棒举起双手。 在手电的照射光亮中,沈林从一边树林中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有些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沈放…… 沈放被重新带回了监狱,审讯室里,他和沈林对坐。 “为什么要越狱?” “伍元朴是共产党,跟着他越狱,就是为了证实这一点。” “为什么不报告,你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 “在汪精卫政府里我抓了好几年共产党,对付他们抓一个人没用,要抓一条线。而且就算我早说了也没用,没任何证据,伍元朴可以不承认,现在可以了,越狱就是最好的证据。而且通过他,我找出了他更多的同伙,在这个监狱里,看管牢房狱警127号,看管厂房的工头,还有厨房的一个大师傅与伍元朴有接触,他们要么都是共产党,要么就是被伍元朴买通了。” 沈放对答如流,刺客正气定神闲的看着沈林。 而沈林盯着沈放,想知道沈放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干嘛这样看着我?” 沈林扬着目光看他:“伍元朴是中统的特工,代号苦菊,是我们的人,他的任务是来考验和试探你。” 听了沈林的讲述,沈放表情很吃惊,停顿片刻之后,沈放缓缓站起身对着深林。“你做局坑我?” 说着,沈放猛地拿起身边的椅子用力朝沈林面前的桌上砸了下去,那椅子一下被砸的粉碎。 旁边的人都惊呆了,有警卫甚至要掏枪,而沈林还是正襟危坐冷冷的看着沈放。 沈放语气很狠历:“大哥你这戏做得够足的,拿我当猴耍是么?告诉你,任何的试探对我的结果都是一样,是你对我的不信任害死了你们的人。” 沈林看着沈放,没有说话。一边李向辉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对沈林耳语了几句。 听完话,沈林对沈放说道:“你自由了。” 空气就像倏然间静止了一样,兄弟俩就这样对视着。 第五章 浴室杀人案,迁府回南京 阳光明媚,沈放换了一身便装拎着一只旧皮箱走出监狱大门,在门口,沈放闭上眼睛似乎在享受自由的阳光洒在身上。 前面有辆军车在等着他,他跨步向那车走过去,这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沈枫。” 沈枫,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 沈放回头,看到是沈林,用手指着自己问道:“叫我?” 沈林走过来,这会儿不似在牢中时候那般冷冰冰:“对,我在叫我的亲兄弟,沈枫。” 反倒是沈放面色僵硬:“在审讯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这样说?” “因为你是我甄别的对象,我不希望参杂个人感情。” 沈放笑了:“真是公正铁面的沈处长,可惜你要找的沈枫不存在了,现在你面前这个人叫沈放。” 沈林抿了抿嘴,他知道沈放打小就是这脾气。 “不管你叫什么,我还是你哥,血缘的关系是改不掉的,家也还是那个家,父亲来电报了,再过一个月,他老人家就要回南京,我希望父亲到家的时候,家里的人都在。” 家?家人?那个家还是家么?沈林口中的那个父亲,不过是个魔鬼。 沈放冷冷一笑:“不必了,前尘往事,我不想再翻回去重新看一遍。我还当你是我哥,因为你是那个家唯一让我温暖的回忆。” 说完沈放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后将手一甩,接着手中的旧皮箱扬起,散开在空中,衣服一件一件在空中被甩了出来,扬在风中。 沈放上了军车,那车扬长而去。 自路上飞驰的车内,阳光照在沈放的脸上。 沈放有些心有余悸,伍元朴的事情,他险些便栽在了沈林手里。 自他看到伍元朴手上的老茧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在说谎,想要隐瞒些什么。后来他和闫志坤交流,和厨子交换眼神,和狱警擦肩而过,和工头进行对话。可那些陌生的面孔全都是在伍元朴入狱时候一同出现的,他们之间竟然有交流,这就很不寻常了。 后来伍元朴带他走,可整个越狱的过程太完美了,分毫不差,甚至到达医务室有半分钟之差,探照灯依然没有扫过来,沈放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当他问及伍元朴为什么不传递那份情报而非要越狱的时候,伍元朴的脸抽动了一下,目光闪烁,那种表情分明是他没有想到沈放会问,没有防备,证明那份情报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那么重要。 一直到小树林里,沈放通过伍元朴的眼镜片,看到伍元朴向树林中的一个角落看了一眼,而那树丛后面依稀有枪口的反光,就那一霎那,他就已经断定是有人埋伏在树林里,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这个伍元朴根本就不是共产党。 他回想起这一切,松了一口气,接着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 监狱门口看着汽车远去,李向辉对沈林说:“沈处长,军统方面找到了沈放的秘密档案,证实了他说的一切。” 沈林看着那远去的军车没有说话。 沈放到底有没有问题?事实上,根本说不清楚。只要沈放找出了伍元朴的破绽,他完全可以将计就计,如果是这样,那么就根本找不到沈放的漏洞。 沈林皱了皱眉头,李向辉又说:“对了,叶局长找您去一趟,该是知道了苦菊的事情。” 沈放皱了皱眉。 他到地方上的时候,中统局叶局长坐在办公室里,对面中统行动科科长吕步青气愤的来回走着。 吕步青一脸的不满:“局长,花圃那组人可是我们行动科最得力的特工小组,居然参加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行动,而且小组的头号特工苦菊还被打死了。这算什么!” 他听得清清楚楚,然后轻轻扣门走了进来。吕步青瞧见他马上冲到他面前抱怨着:“”沈处长,你干的什么事,能让苦菊在你在眼皮底子下出事,安排的这是什么行动!” 沈林脸色严肃:“这是一次意外,我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 吕步青一声嗤笑,情绪更加激动:“意外?苦菊是行动科最出色的情报人员,在共产党卧底多年都没问题,却死在了南京,死在自己人手里。你一个意外就算了?” 这两个人向来不合,沈林在中统被重用,处处压着吕步青,这让他十分妒恨沈林,寻到个由头自然不依不饶。 叶局长这样的场面见多了,忙从中调解着:“好了,吕科长,你也别这样生气。这次行动沈林跟我汇报过,我也批准了。这样的甄别是很有必要的,任何一个疏漏都会导致内部混进来一个不该混进来的人。” 吕步青瞪着眼珠子大喊:“可我的人呢,就这么白死了?” “也不能这样说,苦菊的死,的确非常可惜,组织上会对他的家人多加抚恤。” 叶局长这样说,吕步青还想再说话:“局长……” 叶局长摆手制止住他:“再生气也于事无补,我会让沈林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你们行动科一个交代,你先回去安抚一下你的人,党国不会亏待他们的。” 吕步青虽然气不平,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狠狠地看了一眼沈林,接着愤愤地出门了。 等着吕步青走后,叶局长叹了口气起身对沈林说:“你这次的行动看来有些冒失了。” 沈林面不改色,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这事有什么波澜:“不这样做,很难查明真相。” 叶局长一笑,语重心长道:“我理解,不过你也得明白,是共党分子,不能放过,是党国的英雄,我们一定要承认。” “属下明白。” “嗯,能证明了沈放的身份也是一件好事。你们党政调查处的对日伪系统的甄别行动也该告一段落了。” “为什么?” 这决定有些突然,沈林面色意外。 叶局长眉目皱着,愁容轻起:“你在重庆期间查办了多起国民党军政两界贪腐的案子,也深受党中央组织部长陈先生的器重。这次提前把你派回南京,一个原因是甄别那些日伪系统的人,另一个任务就是调查国民党内部借收缴日伪资产徇私贪腐的官僚。” 前一个工作不大顺林,不过反腐的工作,正适合他这样的人。 “这个我清楚,党政调查处已经准备了大量的资料。” 叶局长点头:“这就好。委员长不久之后就要还都南京,整个南京城要一团正气才行,咱们中统在整肃党纪方面得做出成绩来,给委员长一个交代。” “是,属下一定尽力。” 沈林眼光笃定。 聊完了正事,叶局长顿了顿,抿了抿舌头,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同沈林说道:“有一个事情我想问你。” “局长请讲。” 沈林有些疑惑。 叶局长将声音放低了些,一双眼睛盯着沈林看着:“如果沈放真的是共产党,你会怎么做?”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绝不姑息。” 沈林云淡风轻道。 “哪怕是自己的亲兄弟?” “不管是谁,都有党纪国法,这是我的做人准则。” 他就是这样死性子,一根筋。 叶局长满意点头:“这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好了,你下去吧。” 沈林点头转身离开,叶局长微微沉吟,似有很多心思未说出口。 一个月后。 一辆轿车停在了沈宅门口,李向辉下车帮沈林开门,门里头家丁胡半丁从沈宅里走了出来,迎接沈林。 “大少爷您回来了。” 沈林下车走进院内,进了沈宅大厅。 房间里古朴而又不失雅致。沈林环顾了一番四周,而后对胡半丁吩咐:“老爷带着苏姑娘三天后从重庆回来,家里的一切都整理好了吗?” “都已经打理好了。”胡半丁如是说。 “是按照当年的样子布置的?” 当年汪伪政府占据南京,他们搬离这里去往重庆,如今终于能够回来。 胡半丁一笑:“这是咱家老宅,我待了几十年了,一根针搁哪儿,我都清楚得很,老爷回来我一准让他老人家看着跟当年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大少爷,您就甭操心了,客厅里一堆人在等您呢。” 沈林疑惑:“什么人到这儿来?” “都是等您办事儿的,大包小包地提着,看样是来送礼的。”胡半丁脸上有些无奈。 沈林顿了顿,对胡半丁说:“安排那些人去客房,我在那儿见他们。” 随后又摆头对李向辉说:“你跟我一起去见” 两个人到客房的是偶,几个来访者正在客房门口坐着,见到沈林他们忙起身打招呼:“沈处长好,您来了。” 他们还要说什么,看到李向辉跟在沈林后面后却好像又都哑了,表情意外,神色尴尬。 沈林问来访者其中的一个人:“你是江苏省政府的财政专员廖鑫远吧?” 廖鑫远脸上乐开了花,忙迎合着:“是,是,正是鄙人。” “跟我进来。” 沈放说完话朝里屋去,那人忙拎起箱子跟着沈林进去。 进了门,廖鑫远刚要说话,看李向辉又跟了进来,顿了一顿,想了想又看看箱子,刚要说话,沈林便用手势阻止了他。 他继而给了李向辉一个眼色,李向辉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档案,看了看廖鑫远念到:“江苏省府财政专员廖鑫远,经查其人在接受日伪资产过程中以权谋私侵占高淳县水田一百亩、山地五十余顷,挪用政府伤残补助资金大洋三万元归为己用,对所辖伪政权银行的查没过程中,做假账将银行账户部分资金汇入自己私人户头两万元……“” 李向辉一番话下来,那廖鑫远没词儿了。 沈林指着廖鑫远提着的箱子,冷冷地说:“你要送我多少多少银元和金条我都一清二楚,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这箱子里的金银还贴着伪政府中央银行高淳分行的封条呢,对么?” 廖鑫远额头冒汗,沈林不紧不慢,铁面无私:“这箱子你可以带走,也可以留下,我让李向辉在就是做个见证。你做的所有事情都已经登记在册。怎么处理你,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党国会给你一个公平的制裁。” 廖鑫远听的脸色刷白,身体不住的抖了起来。 “回去吧,中统党政调查处的人随后就会找你,你的个人户头应该也已经被查封了,我劝你别跑,老老实实把自己的问题想清楚写下来给我,当然,想跑也行,不过你也该知道中统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你。”沈林悠然言语。 廖鑫远不住用手绢擦着额头的汗,抱着箱子,神情慌乱的出去了。 出了门。其他人马上凑过来。有人问:“怎么样,谈什么了。” 还有人问:“你带着东西他没收?” 廖鑫远愁眉紧锁:“收个屁,老子要完蛋了。你们也好不了,这个沈林送他啥他也不会收,比他老子还难整,官场上没见过还有他这号的。” 说完话他抱着箱子灰溜溜的走了。 这时李向辉出来说:“下一个谁进来。” 几个送礼的面面相觑都不敢动窝。 沈林不知道,沈柏年在此刻已经迈进了沈宅。 他正对一个依旧有胆量走进来人说道:“我也不想废话了,要送礼可以留下,不过你带来的所有东西都是违规违纪的证据。” 就在这个时候沈柏年开门冲了进来。 沈林有点意外:“爸,您怎么来了?” 沈柏年脾气火爆:“你还让这些送礼的人进门?你刚才说的我在门外都听见了,这些人你就不该见!” 沈林的眉头皱了起来,意料之中的,沈柏年甚至动起了手来。 几个送礼的官僚狼狈的抱着礼物慌不跌的下楼,沈柏年在后面用拐杖赶着他们。 “都走,都给我快点走,你们这些大贪小贪,甭他娘的把我房子弄的乌烟瘴气。” 沈林跟上来,在楼梯间,他看着父亲骂着那些官僚,摇摇头。视线往楼下一挪,却瞧见苏静琬在楼下,她眼中留露出一丝笑意,仿佛期待什么。 苏静琬的目光和沈林交汇,沈林却把目光移开了,苏静琬显得有些失落。 沈林继续下楼,走到沈柏年身边:“爸,我该去接您,怎么就突然提前回来了,也没来个电话。” 沈柏年怒火被撩拨起来,一时间难以消散,语气粗犷:“我又没老的走不动,接什么接。我问你,你弟弟现在怎么样了?我怎么听说还被抓起来审问过?” 沈林声音只能尽量压低:“已经查清楚了,他是军统早些年安排在汪精卫政府那边的敌后人员,现在已经回军统任职了,我本来想让他回家,不过出狱他就跑没影了,我在派人找……”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都不愿意跟我直说,不管你弟弟现在怎么想,他想干嘛,你得把人给我找回来。” 沈柏年似乎有些软了下来,沈林点头:“我保证您一定能见到他,如今他是个敌后英雄,过几天以后还有一个授勋仪式……” 沈柏年叹气:“管它是什么授勋仪式,现在怎么成了爹找儿子,应该是儿子来见爹,他只要姓沈,他就应该回这个家。” 与此同时,在西井胡同浴室里,沈放猛然惊醒,整个人很慌乱,头痛欲裂。 四周蒸汽氤氲,热水浴的舒适温度竟让他睡着了,他又做了那个梦。 细雨蒙蒙的街头,雨雾让南京街头的建筑笼罩上了一层朦胧。 轿车在街头穿过,真切的画面闪现着女人的旗袍,雪白的大腿,耳边传来柔软的莺莺燕燕,那是如梦幻般的风情景象,当然画面里还有冰冷的日式军靴,以及耀眼的刺刀…… 沈放与加藤毅一刚从饭店里出来,突然间汽车发生爆炸,剧烈地响声中日本士兵开始开枪射击。 街上慌乱起来,充斥着男女的叫喊声…… 又一个手雷落在身边,沈放被爆炸的单片击中满脸是血。他喘息着,鲜血汩汩从嘴角流出,身体重重的倒下。而加藤那张丑陋而狰狞着脸就倒在沈放眼前,离得是那么近,血泊中加藤的脸孔充满了惊恐…… 沈放艰难地抬头,只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砰的一声,枪口火光四射…… 他坐在浴池中,用手按了按头部,努力让自己从噩梦急促的喘息中平静下来。 如今他每次进入梦乡,梦境里都会是刚才那个血腥的画面,他无数次被自己惊醒,睡眠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折磨。 他满头大汗,脸上表情慌张不定,赤裸的身上有战争留下的子弹伤痕。这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问他:“做噩梦了?你打过仗。” 沈放一抬头,不远处窗户下坐着一个精壮的男人,窗子透过的逆光只能模糊看到那人的侧脸,那人继续说:“看来你有战争创伤综合症,起码陆军医院里的美国大夫会这样说,还会给你开让你天天昏睡的药丸。” 这话不错,他视线朝向那边,瞧见那男人身上同样的累累伤痕,两人显然有着相同的经历。 感情碰上个同病相怜的,沈放苦笑着点点头:“看来你也一样。” 那人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当沈放看到他正脸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他的半张脸全是丑陋的疤痕,近乎毁容,样子犹如鬼魅,叫人看着身上不禁打了个颤。 “你害怕我的样子?”那人的表情淡然,似乎习惯了沈放的反应。 沈放调侃着:“是有点,不过更吃惊你伤成这样还能活着。” 那人点头:“我也没想到,我应该早就死了,活着就是有事儿还没做完,你不也是么?” 他说完话看着沈放的脸,死死盯着他的额头上贴着发迹有个深深的伤痕。 沈放意识到他什么意思,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这里有个弹片,我现在是能活一天是一天。对了,你是什么时候负的伤?” “41年在苏北打的那一仗。” 那人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完又看了看沈放,略带疑惑的说:“我们以前见过么?” 沈放玩世不恭地回答:“我不知道,上过战场的人都差不多。” 那半缓缓点头:“是啊,上过战场的人都差不多。” 出了浴室,沈放在更衣间里换好衣服,那是一身国民党军官的军装,他剑眉浓厚,轮廓分明,穿起来颇一身英气。 他到走廊刚要结账,突然浴室内传来喊叫声。 “杀人啦,杀人啦。” 沈放闻声赶忙重新冲了进去。 撩开帘子往里一瞧,只见浴室当中的浴池内,热水被鲜血已经染成了通红,有两个人赤裸裸倒在浴池边缘,身下也满是血迹,瞧上去世被割断了喉咙。 这会儿人还没死透,依旧在挣扎着,沈放凑过去按住一人伤口,对旁边吓傻的服务生大喊:“快拿毛巾来。” 服务生早被吓得浑身哆嗦,脚下拌蒜一般拿来了毛巾。 浴室内已经慌乱成一片,沈放胡乱回头一撇,瞧见一个人影在浴池门口一闪而走,依稀像是方才那个半张脸的男人。不过他此刻也顾不得奇怪,尽力为那受伤人止血,但伤口过长,到底是徒劳,不一会儿,连他自己那崭新的军装也被血染了…… 不久之后,几个警察冲进了浴室来,他们几乎是嘶吼着对在场的人大喊:“大家都别动,都不许走,接受调查。” 霎时间,所有浴室的人都被控制住了,沈放继而从死者身边站起身,他那一身的血似乎把旁边的警察吓了一跳。 那警察差点掏枪,说话结巴一下:“你,你是干嘛的。” 沈放眼神迷蒙,十分淡定:“别慌,家伙拿出来小心走火。” 说着他掏出证件,上面有军事统计调查局的字样。 那警察接过来看了看又还给了沈放:“你可以走了,不过这两天得找时间到警局做个笔录。” 沈放瞧着他扑哧一笑,傲慢地反驳:“这个案子你们警察厅管不了。” 见那警察一脸疑惑有些不明白,沈放继续说:“军统已经接手了,告诉你的头儿封锁好现场,所有的证据都给我留好了,否则我要你好看。” 他知道,这两个人,是军方的人。 说完沈放大步流星走出浴室。 浴室门外,街对面的一辆黑色轿车中,沈林远远地看到离去的沈放,眉头皱了起来。 李向辉在驾驶座回头问:“要不要把他叫过来?” 沈林摇了摇头:“以后再说吧。” 说完话他又转头看着浴室外面的众多警察,继而对李向辉说:“去查一下具体的情况。” 李向辉下了车,沈林坐上了驾驶位,一个人回到了办公室。 不久之后李向辉便已经有了结果。 他推开办公室大门走进来,直接向沈林汇报着:“那浴室的两名被害者都是国民党的军官,是新编二十三师的,不过他们在抗战时期都有倒戈投靠日本的劣迹。” “这俩得罪了什么人么?”沈林抬头看他。 时间太短,这样详细的情报很难得到,李向辉摇头:“这个现在还不清楚。” 他说完话,就在这时,时钟响了一下。 李向辉提醒沈林:“沈处长,时间到了,那个嘉奖仪式是您必须要参加的。” 沈林看了看时间,若有所思,接着起身出门,示意李向辉跟上来。 这个对军队相关人事的嘉奖仪式,正在南京黄埔路中央军校礼堂里举行。 对沈林来说,这一趟只有一件事与他相关,那就是沈放晋升为军统局一处特别情报专员,被授少校参谋军衔。 授勋结束,众人走出了礼堂。 沈林跟在沈放后头叫他:“沈放。” 这一回他倒是顺了沈放的意思,沈枫这个名字他没再开口。 沈放回过头,他凑上前去说着:“从监狱出来有一阵子了,你也该回家了。” 沈放闻话礼帽一笑:“我脑子不好,里面有弹片,还是住外面比较好,回家怕自己血管爆了。” 这样的话,他说的一本正经。对付他这个冷冰冰的大哥,他的招数向来都只有谦恭礼貌,保持距离。 “让你回家,不是让你再去打仗,别说那么邪乎。” 沈林话说到一半,还未落音,沈放打断他:“我有家么?我怎么不知道。” “开什么玩笑,我可还是你大哥!”沈林忽然严肃起来。 “大哥?亲自审讯我的沈大处长?” 沈放摇摇头:“我这大哥可比别人想象的狠。” “这么说你是不认家里人了?” 沈放目光瞪着沈林,他们差不多一般个头,此刻四目相对,沈放一字一字咬得很重:“我说过沈枫已经不存在了,我叫沈放。” 曾经的那些事情叫沈放愤然理解出走,竟连自己的名字都给改了,他到底有多么受伤,沈林能够想到。 “好多事情都会变,但家还是那个家,爹也还是那个爹,很多事情你是要认的。” 沈林提到了沈柏年,沈放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不用劝我,该认谁不该认谁我清楚。” 他说完话继续往前走着,沈林一急,脱口而出:“那你应该记得你的婚约,当年你可是和姚家小姐姚碧君是有过婚约的。” 姚家小姐,那不过是沈柏年强加给他的一个女人罢了,有婚约又能怎么样。 沈放回头,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沈林再说下去,他难保自己不会动手。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年我怎么走的,你没忘了吧。” 沈林即刻认怂:“好,这事儿先不提了。”,他忽然转口:“你在文秀路租下的公寓怎么样?也不说让我过去坐坐。”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哪租的公寓? 沈放苦笑:“我以为能轻松点,结果你还在查我。” 沈林见越说越不对劲,干脆直接说正题:“不管你有多少情绪,父亲今晚办了个家宴,为的就是给你庆功。你在汪伪政权潜伏的经历,父亲觉得很自豪,他把以前的朋友都请来了。” “是么?动静够大的。”沈放语气里尽是嘲讽。 “你该回去看看,要不父亲会很没面子的。” 很没面子?当初沈柏年发现自己在汪伪政府任职是偶,可是登报纸断绝父子关系,他做的事儿可是比沈放更绝的。 他的这个父亲和他的大哥一样,是六亲不认的冷血动物。 沈林看着沈放,迟疑片刻,问:“你还在记恨父亲?” 这话说的可真好,言外之意是,他不恨吗? 也对,这些年来,他可是跟那个人异常亲密呢,不然他怎么会坐到如今的位置上。 沈放积压了很多年的怨恨忽然爆发:“我是记恨他,不过不是恨他对我怎样,而是恨他过去那么对咱妈!他对妈做了什么!过去的一切你记得应该比我清楚!” 沈林知道,他说的一切沈林都知道,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到底是自己的父亲。 沈林叹了口气,回他:“好吧,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你觉得自己应该叫什么,就算不想见父亲,也该来看看这个家,那是让你长大的那个家。” 说完话,他干净利落转身走了。在门口他上了车,坐在车内看着后视镜里的沈放,正朝另外一辆车走去…… 他缓缓闭上眼睛,曾经的那些画面忽然间涌现出来。 沈柏年一副凶神恶煞,正拿起拐杖抽打年少的沈放和他,他们的母亲无助的用身子挡着,而面前发狂起来的沈柏年就像一个巨大的魔鬼,全然不顾。 沈放看着沈林离开了,然后也缓缓发动了车子,直奔着某个地方去了,最后把车停在了一个报馆的门口。 他观察了下四周,随后看了看报馆的招牌,接着下了车走了进去。 里头有一个编辑看到沈放,忙打招呼:“沈长官您来了。” 沈放脸色不大好看,只问:“我登的消息怎么样?” 那编辑顺手拿过来一份报纸,对着他指着上面的广告:“广告登了两期了,但是还没有人前来联系。” “继续登,一直找到为止。” 那编辑有些为难:“还登?沈长官,苏绣双面绣真的不好找。” 沈放从怀里掏出两枚大洋来塞进那编辑手里:“没关系,我有个刺绣是家传的要修补一下,能找到人,我愿意付二十个大洋的酬金。” 编辑收了钱自然高兴,这会儿倒是为沈放考虑起来:“可现在这样的手艺人很难找了,您这广告刊登的版面也不太明显,这样不是白花钱么?” 沈放一笑:“没关系,白挣我的广告费你不乐意么?” 他说完话低头一瞧,那广告栏里寻找修补苏绣双面绣的匠人的消息安然印在上头。 所有人都不会在意这样一个小豆腐块一样的寻物启事,事实上,那是沈放在向组织发出讯号。 加藤被刺杀之后,他昏迷了三个多月,被国民党甄别调查关在老虎桥监狱里又是三个多月,他跟组织失去联系太久了,这将近半年多的时间,组织上根本不知道还有沈放这个人的存在。 几天以后,沈放赶往了军统大楼去报道。 因为刚刚晋升为军统局一处特别情报专员,而且他离开军统已经多年,如今算得上是新官上任,所以什么也都不知道。 进了军统局大楼,在大厅里的楼梯梯口,他还是叫住一个刚下楼的军统军官,问了话才知道军统一处在二楼。 沿着楼梯上楼,视线豁然开朗,楼上是一个完整开放式的办公区。十几个一处的军官在办公区里忙碌着,旁边是各个科室主管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口挂着牌子。 他又寻人问了一处处长罗立忠的办公室位置,快步靠近,却十分凑巧,临近门口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打了开。 罗立忠带着一个人走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的那个人脸上有些匪气。 那人点头哈腰一副谄媚模样:“那老弟我这次就全仰仗罗处长了。” 罗立忠点了点头:“好说,董老弟何必那么客气,有什么情况我会通知你的。” “好啊,改天一定好好好再谢谢罗处长,告辞了。” 董藤笑得更夸张了些,他说着沈放这边走过来,正好与沈放擦肩而过。 沈放回头瞧了瞧董藤,罗立忠一抬眼便看到沈放,很是高兴:“啊呀,沈老弟,这是英雄来了。” 沈放忙将视线回过来微微低身:“不敢当,罗处长,我是来报道的。” 罗立忠摆手:“来来来,快请进。” 沈放随着罗立忠进了处长办公室,他刚带上门立定,罗立忠便开了口:“真没想到刚接受完嘉奖,沈老弟就来报到,你受过伤,听说还没彻底好,也不说休息休息。” 沈放礼貌一笑:“我的伤就那样了,咱是当兵的,越休息越难受。” 说话间已经到了桌椅边上,罗立忠忙招呼着:“坐坐坐。” 他和罗立忠坐成对面,见罗立忠竖起大拇指赞叹他:“表率,真是军人表率。” “罗处长过奖了。” 沈放显然有些厌倦处理这种关系,但还是不敢太过表露出来。 罗立忠继续说道:“居功不自傲,难得,我更佩服老弟居然心胸还大的很啊。” 沈放一怔,隐隐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但还是问着:“此话怎讲?“” “你老弟在日本人那儿是拎着脑袋命悬一线,回来以后还被中统的人折腾了那么久,这事搁谁身上都受不了,还不得摔牌骂骰子闹上他一气,不过我可听说了,老弟你从老虎桥监狱出来居然没对中统说一个不字儿。” 果然,他说这话也不是为了表示什么钦佩,这是打自己的脸来了。 沈放故意笑得深,向他解释着:“他们也是职责所在,为党国效力,我只是吃了点小亏罢了,不算什么。”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抗战八年,我只不过是侥幸活着回来了,比起那些死在日本人手里的兄弟,真的不算什么。吃亏受气又怎么样?脑袋起码还在脖子上。” 罗立忠不知是被他说服了还是也想到了自己曾经的日子,接着叹了口气:“是啊,比起战死的兄弟们,你我都算幸运多了。所以抗战胜利了,也该咱们这些枪林弹雨过来的人享享福了。” 沈放补充:“唉,享福现在还谈不上吧?战争刚结束,时局并不算太平。” 罗立忠显然一愣,然后忙转移话题:“那是,那是。还是老弟一心为公。来,来,我带着老弟在咱们军情一处视察视察,见见各个科室的主官,熟悉熟悉环境。” “那就麻烦罗处长了” 第六章 上任下马威,家宴生事端 在罗立忠的带领下,沈放看了所属的情报科,侦讯科,档案科,外勤科,行动队等各部门。场面走过后,罗立忠又带他进了军统一处的会议室。 他立在门口朝里一瞧,一处各个科室的主管军官早已经在里面坐定。两个人刚进门,一众军官忙起身来。 罗立忠向众人介绍到:“这位就是咱们军情一处特别情报专员沈放。” 说完他回头又朝沈放说:“沈老弟,这是咱们一处的骨干,你都来认识认识。” 沈放一一握手问好,毕了回到罗立忠身边时候,罗立忠忽然拍手,说要请他训话。 他不好推辞,加上底下忽然响起了掌声,他忙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紧接着便说道:“训话谈不上,我沈放虽是军统的人,但入职的第一天就去了汪伪政府,没坐过一天办公室,也没当过一天官,这一回来就成了专员,也不知道这位置该怎么做,话该怎么说,总之都是一处的兄弟,希望诸位不要见外,对我沈某多多指点。日后若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大家别忘心里去,咱们朋友做不成,酒友我看没问题。” 说到这儿底下一片笑声,罗立忠也挺高兴:“看见了吧,咱们沈放兄弟是爽快人。 而后他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沈放又说道:“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别给咱的大英雄累坏了。” 他话说完后,众人松了一口气,起身来刚要走。不想沈放却突然说:“大家等等。” 众人惊诧,僵在原地,视线都看向沈放,接着听见沈放问罗立忠:“罗处长,有件事儿我得问问,前两天西井胡同浴室死了两个人,是被人割断了喉咙,这事儿咱们一处有了解么?” 他提起的这事情,叫在场的中统军官面面相觑。行动队吴队长先开了口:“普通的凶案归警察局管,这事儿不用咱们了解吧。” “可死的两个人都是军人,是新编二十三师的营级军官。” 沈当时在场,有过几面之缘的人,他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一句话后,他瞧着在场的人却都是一脸的懵然,语气好奇:“难道咱们一处对这案子一点都不知道?南京分站也没有汇报么?” 众人都低着脑袋,根本没有人回他的话,他兀自又说了起来:“军人被杀,咱们军统一点反应没有,这可不太应该啊。” 此刻的会议室里静得几乎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声,罗立忠表情更是显得有些尴尬,用大喊来掩盖:“你们怎么搞的,情报科、行动队还不去了解一下情况。” 情报科栾科长、行动队吴队长吓得身子一颤,连忙回话:“是。” 等那两个人走了出去,罗立忠皱着眉头十分不快继续说:“今天沈专员给你们提了醒,工作可不能松懈,该忙的都忙去。” 众军官本以为来个有意思的人,没想到演了这么一出,面色都带着尴尬,接而起身离开,局面一度十分的僵。 跟着罗立忠出来,沈放觉察到罗立忠脸色不大对。他问道:“罗处长,是不是刚才我说的有点唐突了。” 罗立忠回头瞬间变脸,笑得意味深长:“哪儿的话,沈老弟不愧是做情报出身,对南京的大事儿小事儿掌握的很清楚啊。” “我也是没想到,这事儿咱们一处居然一点不知情。”沈放微微有些窘迫,这样一来,倒是自己变成了那个多事的人 “一处要处理的案子太多,也不能怪他们。你刚来不知道情况,现在一处的工作重点是处理日伪残留分子以及对付共产党,而且在南京军政各部门的重心是迎接蒋委员长还都南京,这些事儿已经把人忙的够呛了。” 底下人失职,打的到底是他自己的脸,罗立忠忙为自己开脱着。 沈放不依不饶:“最近几个月来南京及周边地区已经发生了好几起类似的杀人事件,被害者无一例外都是军方的人,咱们对这些事件不闻不问好像不太合适。” 罗立忠却打哈哈:“老弟说的是,不过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你应该知道军界要有大变动,军事委员会要改组成立国防部,军队系统上下一切都混乱的很,据说咱们军统局也要有所变化,自然人心浮动。” 沈放点头:“党国军人在南京被割了喉咙,等于是在咱们眼皮子低下出的事儿,恐怕……” 到这儿,罗立忠已经不想再听沈放给自己训话了,于是忙打断他:“沈老弟,我看是你想太多了。军队里派系林立,抗战期间相互内斗的也不少,那些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冤家仇人多,有些凶杀械斗也不足为奇。而且就算要查也应该军统五处司法处来查,这些小乱子用不着咱们操心。” 小乱子?局方的人屡遭杀害这在他眼里竟是小乱子,沈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沈放尽量收起不适的表情,勉强笑着:“说的也是,不过兄弟还是觉得咱们一处表现的有些松懈。咱们是做情报的,就算是在日伪系统的军队,所有人都对情报部门忌惮三分,还不是因为情报部门能先一步掌握别人的情况要害,这情况在咱们国民政府里尤为更甚,咱们戴老板的地位不就说明了一切么? 罗立忠脸色越来越不好:“老弟,你是话里有话啊。” “我觉得,掌握军队发生命案的真相对咱们军情一处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一番话说得罗立忠笑了,他拍着沈放的肩膀:“老弟说的好。你来做这个特别情报专员真是来对了,想的比我透彻,这案子就由你来查,处里全力配合。” “多谢罗处长信任。”沈放弯腰行礼。 罗立忠却忙抬手制止:“别,千万别,也许以后军情一处这处长的位置可能都是你的呢。” 沈放看着罗立忠,他那张狡猾的脸写满了对自己的不满,不过猫鼠游戏向来这般。 “罗处长说笑了,我只是个专员。” 罗立忠还是笑:“那只是暂时的,以沈老弟的才干,高升还不是指可待?来人,把江副官叫过来,带沈先生去他的办公室。” 两个人面上几乎一直是相视而笑,可谁都不是傻子,话里有话说得出来便就听得懂。 江副官带着沈放进了办公室,立在门内他朝着沈放伸手,沈放忙握了上去。 “沈专员,这是您的办公室,我叫江志豪,罗处长让我做您的副官,以后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叫我就好。对了,这是您要的报纸。” 说着江副官递过来当天的报纸,沈放伸手一接抬眼看她:“辛苦了。” 江副官晃晃脑袋一笑:“那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沈放微微定头,江副官得了意思出门去将门带上了。 翻开报纸,沈放看到当天寻找修补双面绣的广告,呆呆望着有些入神,紧接着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出了长长的一口气后,他随后拨通了报社的电话。 “报社么?我是沈放。” 那便应了声,他又说道:“修补双面绣的广告再刊登三天,如果还没消息就不登了。” 他后面的话有些迟疑,但终究还是说出了口,放下话筒后他的头又开始眩晕起来,这叫他不得不努力克制着从衣兜里掏出药片。 打开瓶盖将药倒在手中,才发现已经只有最后的两粒药了,沈放皱着眉头仰头把药片吃了下去,掂掂桌上的茶壶有水,直接对着茶壶嘴灌了几口。 终于,头疼的症状缓和了些,沈放的表情却越发沉闷起来。 此时的沈放并没有升官受奖的喜悦。和组织太久联系不上让他焦虑,长期的潜伏和敌后生活让他孤独烦闷。他精神时刻处在紧张状态,加上他身上的伤,他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已经不适合再做潜伏的工作。 他想离开南京,不想在跟这里的一切有任何瓜葛,不管是军统局还是他的家庭。他太渴望做一个普通人了。 沈放稍稍缓了一会,再度拨通电话,话筒那边那边是江副官:“给我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陆军医院走廊候诊处。 沈放正坐在诊室门口的长椅上,他用帽子盖着头躺在椅背上养神,前面有几个病人在等候着。 走廊里,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坐在沈放不远处的长椅上。接着诊室的门开了,护士走出来喊着:“下一位。” 一个伤兵拄着拐杖进去诊室。这动静吵着了沈放,他坐了起来把帽子扶正,结果一转头看到旁边的人诧异不已。 这个半张脸受伤的人,正是在西井胡同浴室遇到的那个。那人似乎也看到了沈放,对他点点头。 “你也来看病?”沈放主动同他搭话。 “当然,看外表我比你严重。” 沈放赞同,轻轻一笑:“那倒是。” 说完忽然转了话题:“对了,那天在浴室里,你知道死人了么?怎么刚出事儿你就不见了?” 他语气里有怀疑,可面前这人却十分笃定:“死人又怎么样?难道我还非留下来看么?” “我是说,你也走得够快的。” 沈放一直盯着那人看,想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端倪。 却见他语间冷静漠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因为我不想看,见过的死人太多了,再见着心里难受。” “你不像怕那种场面的人,难不成你跟那命案有关?” 沈放说完话,那人眼神慵懒,挪过来瞧他,定了定,忽然慢慢举起自己的左手。 他摘下手上的指套,慎防看见他那手掌上面只剩下了三个手指。 “你觉得我这样的手还能杀人么?” 沈放没有打消疑虑的意思,他看着那半张脸:“你怎么知道凶手是左撇子?也许是右手呢。” “我的右手抖,连筷子都拿不稳,医生是知道的。” 面前这人也不厌其烦,不知道为何一直在回答他的问题。 “你好像算好了我要问什么?” “回答你,是不想你再问下去。” 沈放无奈,撇撇嘴:“那我总得问问你叫什么吧?” 可那人依旧漠然:“没必要吧,死过的人名字不重要。” 沈放撸撸头发,片刻功夫,那人看着沈放似乎发现了什么。 “你以前去过苏北么?” 沈放回身,答道:“是,呆过一阵儿。” 问完这句话,那人把头转过去不说话了,坐了一会儿,后又起身缓缓地走了。 沈放喊他:“怎么,不看病了?” “不想等了,再说我的脸看不看都是这样。” 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沈放皱起眉头。这时候护士又出来喊:“下一位。” 沈放忙应声,起身进了诊室。 诊室里一股浓重的药味,叫沈放皱了皱眉,不过似乎能够稍微缓解他的疼痛。他朝里走着,里面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美国医生。 医生名叫约翰,他示意沈放坐下,好像一副没睡好的样子,用不很流利的中文在给沈放检查。 问完了话,约翰大夫看了看沈放的眼底,又看着沈放的病历,问他: “你这伤会很麻烦,不想做手术么?” 他自己的病况自己当然知道,之前的大夫也给过他手术的建议,不过风险很大,一旦有意外,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想,可我不想死在手术台上。” 他语气冷静,带着一丝无奈。 “但你会越来越严重的。” 约翰还是提醒他道,可沈放却显得毫不在意,只说:“起码现在我还活着。” 约翰耸耸肩:“好吧,那我只能给你开止疼片。” 说罢他便起身去拿药,沈放叹口气,又想着方才在门口遇到的那个人,忽然问道:“对了,是不是有个半张脸都是伤的人找你看过病。” 约翰动作一停,回头看了一眼沈放,眼神一动好像即刻便想了起来:“是,那家伙的脸啊,真的让人忘不了。” 他说着蹙了蹙眉头,沈放又问:“你知道他叫什么?” 约翰拿了药重新回来,低头想了想:“好像叫张三,病历上这样写的。” “张三,是真名么?” 虽说这样的名字很常见,不过这样神秘的一个人绝对有什么非凡的经历,似乎不大可能叫这个。 约翰一笑:“中国人的名字不都这样么,我只知道他是伤兵,定期来开药,别的我也不想知道。” 到他这儿来的人身份千篇一律,要说有故事的也是不记其事,不过那么多人,他哪问得过来。 沈放见他表现随便,脑袋突然一扬,他倒是好奇:“你好像,对你的病人很无所谓。” “不,你错了,我对他们很好,每个伤兵都很喜欢我。” 约翰大夫笑意深长,配上那张困倦的脸,十分目中无人:“因为我会给他们开止疼药,甚至超剂量的吗啡也可以,只要愿意给钱。” 钱?原来如此。战后受重伤的人疼痛是最大的折磨,能有让他们缓解疼痛的办法,他们口袋的银子还不是大把大把地被掏去。 沈放一笑:“你敢跟我说这些,不怕我告发你?” “无所谓,看你的伤我知道你有药物依赖,告发我你就缺少了依赖,你不会那么傻。”约翰十分笃定,一副不打没有准备的仗的样子。 见沈放了然,他这才将药瓶递给沈放,不过并没有放手,而是说着:“我给你开了加倍的量,对你短期止疼有作用。不过这些可不算在诊费里。” 沈放瞧他一眼,掏出一叠钞票塞在约翰大夫的衣兜里,不过同时也看到了他衣兜里的赌场筹码。 约翰放了手,却还是建议他:“如果想做手术也可以找我,我的技术很好。” 沈放有一刹那的停顿,听他又说:“当然,价格也不便宜。” 原来打自己一进来开始,他就看准了自己这个财神爷。 “你能保证我活着下了手术台么?” 沈放那一瞬间其实有些希望,他十分期待地瞧着约翰,见约翰语气笃定蹦出来两个字:“当然。” 他眼里出现一丝光亮,约翰却又补了句:“不过我不能保证你脑子是不是还好用。” 沈放尴尬笑了笑:“那还是算了,我可不想成个傻子,我的钱你是挣不到了。” 约翰再次耸耸肩:“随便。” 沈放起身要走,回头又劝他:“少去赌场,再去,你输的更多。” 走出医院,沈放朝自己的吉普车走过去。 就在车边上,有个歪戴帽子的警察正在摊档上买烧饼,那警察语气有些张扬,对摊档老板说:“老刘,你这烧饼可不够酥啊,你再这么下去,小心生意越做越差。” 摊档老板笑脸相陪:“是是,长官,下回一定给你刚出锅的。” 说着老板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塞到那警察衣兜里:“最近生意不好,小意思,长官您别见怪。” 那警察继续吃着手里的烧饼,将手往衣兜里一揣,压了压其中的钞票,表现得十分亲近:“看你还挺客气,好说,好说。” 说着他又摸了俩烧饼:“再给我包上俩。” 沈放瞧着那警察拿了烧饼,却并没有付钱的意思,觉得着贪小便宜的人有点让人讨厌,不过并没在意,倒是那边人却抬头看到了沈放,忙喊着追了过去:“哎,哎,你不是那谁,别走别走,老兄。” 沈放停下步子左右张望了一番,发现那人竟是在喊他。 “老兄,您是不是沈放?” 沈放有点意外,翘着眉毛:“你认识我?” “怎么不认识,你可是上了报纸的大英雄。军统的情报专员啊。” 沈放面色更加难看,带着一丝疑惑,面前这人说着,忙掏出名片来:“鄙人警察局缉私大队的副队长,汪洪涛。” 沈放接了过来,看了看名片。 汪洪涛又问:“您是一处的吧?你们罗处长在我们缉私这圈里可是鼎鼎大名啊。” 沈放有点意外:“怎么?你好像知道挺多啊。” “那是,那是,地面人头都还熟。” 沈放来了兴趣,将手往兜里一抄瞧着他:“哦,那说说,你都知道我们罗处长什么?” 汪洪涛故作神秘:“哎,套我话了是吧?我知道的你还能不知道。” “你这家伙绕什么圈子?” “我哪儿敢,这是不想得罪人,以后少不了让你们这些军统长官关照关照。” “我能关照你?”沈放一笑。 “当然了,只要你想。行了,鄙人该巡逻了,今天咱就算认识了,改天我做东,请你这大英雄吃个饭。” 汪洪涛语速极快,说完话后颠颠地便走开了。 沈放瞧着他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 中统局走廊。 沈放离开办公室朝外走着,李向辉边走边跟沈林汇报着:“最近调查的那几个官员的贪腐证据都已经收集齐了,人也都被监视居住了。” 沈林面无表情:“证据齐了就尽快送检察院,人也送看守所去,还监视居住?他们也太舒服了。” 就在这时,一个一身是血的人被行动科的人拖着从前面走过来,而且不远处的刑讯室传来拷打犯人的声音。 沈林皱起眉头,瞧着那人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回头看向李向辉,问着:“近来行动科的案子很多啊,情况你了解么?” 李向辉目光跟着看了一眼,回话道:“听说了,这几天行动科的吕科长接二连三抓了好几个共产党,都在审问呢。好像昨儿又抓了一个,还是在国民政府审计署工作的,叫陈伟奎。” “这又从哪儿找来的线索?他倒是勤快的很。” 吕布清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特别仇恨共产党,而且痴迷于残酷的刑罚,沈放心里想着,这些人恐怕是没有活路了。可若是有一天沈放落在他手里…… “不太清楚,毕竟行动科的事儿不便多问。”李向辉回答。 “没什么不能问的,别忘了我对你的要求,你是党政调查处的机要秘书,局里所有的变化你都应该掌握。”沈林对他这话十分不满意。 李向辉有些犹豫,沉默了片刻才说:“我知道,不过吕科长最近对任何人都提防的很严,而且据说是局长对行动科有特别的安排。” 沈林冷笑一声:“去把行动科最近的审讯档案调过来。” 说完话他继续朝前走着,到审讯室外的时候赢下步子朝里看着。 审讯室里。陈伟奎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浑身是血,却咬着牙硬是一声都不吭。 用刑的特务累的满头是汗,还想再挥鞭子再打,忽然被吕步青喊停了:“等一下。” 接着他走到陈伟奎身边,看着浑身是血的陈伟奎,面色诡谲:“从昨天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了,你居然一句话都不说,这让我很没想到。” 陈伟奎眯着眼睛小声喘息着,依旧不说话。 吕步青笑了:“挺能抗的,不过没关系,我有时间,也有很多工具可以让你一一体验,直到你开口为止。” 他摆头看了看旁边放着各样的刑具,咂了咂舌头又说:“不过这是何必呢,你说出来,大家都轻松。” 陈伟奎却缓缓把头转向另一边,意思十分明确,吕步青不屑地笑了笑,笑着笑着便成了咬牙切齿的模样。 “继续。”他一声令下,那特务挥着鞭子又开始了。 门外头的沈林脸色严峻,继而缓缓走出了大楼。 是夜,沈宅灯火通明,门廊前的红灯笼透出一些喜气,是沈柏年为沈放准备的庆功宴。 一些宾客陆续穿过沈家院子进入沈宅大厅,沈林在台阶上招呼着客人,胡半丁凑过来悄悄跟他说话:“大少爷,您说这二少爷到底会不会回来?老爷子张罗了那么多人,二少爷万一不回来,可就麻烦了。” 他说着,透过门口看着客厅里跟来客寒暄的沈柏年。见沈柏年不时地往门口张望着,看得出沈柏年有些焦虑。 “别急,他会回来的。”沈林淡淡说,似乎拿准了他这个弟弟。 果然,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汽车喇叭声音。 有个仆人跑过来向沈林通禀,气喘吁吁:“大少爷,胡老伯,你们快去看看吧,可能,可能是二少爷来了。” 胡半丁高兴,却斜眼瞧他不懂规矩:“人来了就好,你慌什么。” 仆人脸色上却并没有喜色:“不是,二少爷他,这……您二位还是看看去吧。” 沈林有些疑惑,与胡半丁面面相觑,接着一起向门口走去。 刚到了院门口,沈林就看到了沈放的身影。 不过沈放不是一个人来的,此刻在他的怀里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他脚步踉跄很明显是喝了不少的酒。 见这状况沈林略微一愣,这才明白仆人的意思。 沈放醉醺醺朝他走过来,颠三倒四的,眼睛都睁不开:“难得大哥亲自出来迎我。” 接着他朝着身边的女人介绍:“来,这是我大哥”。 女人声音娇滴滴,跟着喊:“大哥好。” 说着她抬起头来,与身沈林四目相对时候,两个人都有些诧异。 沈林不想,这女人居然是夜总会的曼丽。 “你好。”沈林语气僵硬。 曼丽点了点头,一脸的甜媚。沈林略显尴尬,看了看曼丽。 这一幕被沈放给注意到了,他忽然一笑,故意调侃:“怎么,大哥对女人也感兴趣?” 以前沈林一个人冷淡得像一块结了千年的冰,沈放回来的这些日子也瞧出来了,他身上的那股子劲儿,只多不少,以前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多看一眼,眼前这架势,明显是两个人曾经见过。 沈林皱起眉头来,曼丽笑着,许是这样的场景常常碰到,颇为轻车熟路地化解着尴尬:“哎哟,你看你,怎么还吃你大哥的醋么?” 沈放苦笑:“要说别人我会吃醋,我大哥,哈哈……” 他有些放浪形骸,说完话就往里进着,没想到沈林上去一把将他扯住:“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喝酒怎么了,今天来的不都是来喝酒的么?” 沈林一脸严肃:“这是父亲办的酒宴,你来了就该收敛点。” 沈放忽然也不笑了,将身子直起来,用力甩开沈林的手:“收敛?这儿是家么?真是自己家,你让我收敛什么?” 他反问的这一句话叫沈林语塞,说完他更是一把搂过曼丽:“对了,我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 说到这儿他忽然扭头问曼丽:“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曼丽妖娆锤了捶他的胸口:“别讨厌了,怎么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了?我叫曼丽。” “对对,曼丽,可我怎么记得是美玲呢。” 沈放一边说着,一边搂着曼丽的腰进了大厅。 沈林看着他的身影微微摇头,不过至少人来了,沈柏年这面子算是勉强保了些,这也说明起码沈放还认这个家。 屋内,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沈柏年与部分亲密的朋友坐在主桌上,身边时是苏静婉在陪着。 旁边的一桌上,沈放、沈林还有一些其他年轻后辈的客人坐在一起,这些人中坐着一个年轻文静的姑娘,名叫姚碧君。 主桌上有人举杯敬沈柏年:“沈老,我敬您,沈家二公子可是您培养出来的党国栋梁啊。” 沈柏年脸上有光自然是欣喜,一脸的兴奋:“过奖过奖。” 那人却继续夸着:“哪里是过奖,我这是事实啊。二公子是足智多谋、深入敌后的英雄,在古代那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荆轲,深入苦寒之地驱除鞑虏的霍去病。” 这样的说辞难免有些浮夸,但沈柏年依旧高兴:“谬赞了。” 另一个人此时又提杯:“来来,我们几个都敬沈老一杯。” 沈柏年举杯便饮,这些话听了很是受用,不过看那样子明显已经喝得有些多了。 此刻坐在一旁的深林看着父亲的醉态,眉目间一皱有些担心,继而他给苏静婉使了眼色。 苏静婉会了意,再有宾客敬酒,她便要要替沈柏年挡着:“我家老爷子今天喝太多了,这杯我替他来。” 只是那人却不肯:“别啊,这杯别人替可不行,要是非有人代替也得是二公子啊。” 苏静婉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沈林。此刻再加上众人附和着,众人连带着沈柏年都一起歪着脑袋向旁边的一桌看去。 只见那座间的沈放一直搂着那个曼丽紧紧不放,两人显得亲热的很,像是什么也都没有听见。 沈林视线即刻又转向沈放对面的姚碧君,却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吃也不喝。 这边沈柏年脸色沉了下来。那头恰好沈放旁边的一个人看到主桌在招呼沈放,忙提醒着:“大英雄,那边可是要跟你喝酒呢,还不过去。” 沈放扭头一看,人也不过去,大大咧咧的坐着举起酒杯喊着,像是已经醉了:“多谢叔叔大爷们捧场,这杯我干了,你们随意。” 说着沈放一饮而尽,可曼丽却小声在他耳边说着:“你该过去敬酒的。” 脸颊一片红晕,凑着曼丽的脸蛋亲了一口:“过去干嘛,一帮老头,哪有你陪着有意思。” 旁边那人见沈放当着沈柏年的面如此大胆,十分好奇,问沈放:“沈家二公子,敢问你旁边这位姑娘是?” 沈放闻声将眸子抬起来,用一只手将曼丽搂紧了,笑着说道:“哟,你连她都不认识,喜乐门夜总会大名鼎鼎的曼丽小姐。” 一边说着,沈放一遍摆手朝向曼丽,可目光中的那人一听到夜总会三个字,脸上的笑容忽然间便僵住了。 沈放明显已经瞧了出来,但还是无所谓地继续说着:“不过,从今儿开始她就是我沈放的女朋友,没准过两天就会结婚,我娶她。” 那人瞧了一眼沈柏年,十分尴尬地应和:“也好,也好。” 这时候沈林听见身后有人小声议论: “不对啊,不是说沈家跟姚家小姐是定亲了么……” “是啊,怎么这二少爷从夜总会找了一个姑娘……” “对啊,人家姚家小姐还在呢……” 他皱皱眉头看一眼沈柏年,预料之中的,沈柏年的脸色更难看了。毕了再瞧着姚碧君,见她依然低着头,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她对面的沈放说完话把目光投向她,但随即又马上移开继续谈笑风生,招呼旁人喝酒,还让曼丽作陪,根本不理会姚碧君,像是故意做给她看的一样。 终于,沈柏年看不下去了。他将筷子放了下来,一招手叫来胡半丁。 “把我那老二叫到偏厅来。” 胡半丁听了话顿了顿,似乎有点犹豫,旁边苏静婉忙劝着沈柏年:“老爷,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您就喝喝酒聊聊天就好。” 沈柏年瞪她一眼没理会,却对胡半丁继续说,语气更严厉:“让你叫你就叫。” 说着他便起身自己走进了偏厅。 沈柏年离开,桌子上宾客们有些尴尬,面面相觑着,苏静婉看此情形,只得微笑圆场招呼大家:“各位继续,继续啊。” 胡半丁立在原地出了一口长气,挪步朝着沈放走过来,在他身边耳语了两句,沈放闻话将酒杯狠狠地往桌上砸下去。 他搂着曼丽出现在偏厅的时候,沈柏年在里面正襟危坐,跟往常模样是一般,就是略微苍老了一些。 沈柏年瞧见他,先是瞪了一眼,然后用拐杖对曼丽指了指:“你先出去。” 曼丽有些不自然看向沈放,像是寻求指示,沈柏年忽然大怒:“出去。” 这将曼丽吓坏了,她有点慌,松开沈放要走,不想沈放却将她胳膊往回一拽:“走什么?就在这儿陪我。” 他目光一直瞧着沈柏年,眼神复杂,下巴微微收在怀里。 沈柏年脸色变得铁青:“今天你就这个样子么?” 他手上的拐杖猛地朝着地上戳了戳,沈放语气轻松,冲着曼丽笑着:“怎么了?” “你是沈家的人,要自重,跟这样的女人拉拉扯扯不合沈家的门风。” 沈放丝毫都不在乎,什么狗屁门风,他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罢了。 “我说过了,这是我女朋友。” 沈柏年强忍着怒气,想要出言教训他,却还是忍了下来:“你认识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但是别忘了你还有婚约!当年你是在婚礼前夜跑了的,本来就是你亏欠着人家,现在人家姚家的闺女也在呢,那才是你未婚妻,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来教你吧?” 沈放方才一直都还是一种浪荡的模样,不想谈到婚约,沈放声音忽然就高了起来:“婚约?那可不是我定下的。” 如今这般年代了,沈柏年却还是封建社会老一套,他们上一辈人包办婚姻一句承诺,凭什么却要他自己来完成。 “说什么呢,婚约还需要你定?简直不成体统。” “我本来就不成体统,看不惯我,我走就是了。” 说着沈放拉着曼丽往外就走,沈柏年气急了,声嘶力竭:“给我站住。” 沈放停住步子回头。语气却是不屑:“你觉得我会听你的么?你真不该叫我回来,更不该为我来办什么宴会。” 说完他搂着神色尴尬的曼丽往外走,直接出了偏厅。 回到大厅里,沈放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过曼丽可是笑不出来了。 后头沈柏年跟着冲了出来,继续喊着:“你给我站住!” 这局势叫众人都愣住了,倒吸一口凉气,觉得现场冷得都要结出冰来了。姚碧君这时抬起头,看了着沈放,不过表情依旧坦然。 沈林走了过来伸手拦下沈放:“你这是干什么?” 沈放怒目而视,直接甩开他:“拦着我干嘛?进了这儿你们就能对我指手画脚么?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的父亲。”沈柏年接话 沈放闻话即刻回身,心里压着的不满尽情宣泄着:“父亲?不如说你是想把所有的人都当成玩偶,任你摆布!” 沈林挪到他面前,一双眼睛呆呆地睁着瞧他,觉得他实在是疯了:“你说什么!” “说错了么?你当年的婚事不就是他强加的么?他有问过你喜不喜欢,是不是幸福么?现在又轮到我了,说的好听照顾姚家的姑娘,那早干嘛去了?姚碧君的哥哥怎么死的?还不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冤案!” 那是在沈放离家出走之后,姚碧君的哥哥因为被人陷害,最后被逼的跳楼自杀了。 沈放看着沈柏年,继续着他的言论:“你还是国民政府检察院的副院长吧?一个堂堂的副院长却任由冤案频发?你做什么了?现在才想起来照顾姚家人了,不脸红么?” 沈柏年气得身子隐隐打颤:“放肆!你不要以为做了点事,立了功受了奖,就可以目中无人。在沈家容不得你这样说话。” 沈家?他从来都没有把这里当成家过。 沈放只冷笑:“这个沈家很体面么?你们稀罕我不稀罕,你们以为我回来了就是想进这个家?” 沈柏年刚要说话,沈放又打断了他:“让我回来不过是想圆你的面子,你自己答应的事儿,非要我替你兑现?何必呢,你不是找了个年轻的姑娘陪着你么,麻烦我干嘛,自己不妨再娶一个!” 沈家父子的争执让众宾客愕然,不想一场盛宴居然变成父子反目的局面。沈放的这一席话更是说得姚碧君脸色惨白。 这阵势眼看着收不了尾了,沈林厉色道:“够了,沈枫,你喝的太多了,说的都是什么?” 不说这话倒还好,这话一出,当年沈柏年醉酒殴打他们母子三人的画面又涌了行来,沈放眼眶里隐隐有眼泪:“我喝多了?喝多的永远都是他!” 说完他指着沈柏年:“你什么时候清醒过?你喝醉的时候,这个家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么?” 沈柏年气得胡子乱颤:“你给我滚,现在就给我滚,我就当没有你这样一个孽子?” 沈放却只是冷笑。 当年沈伯年可是亲自登报要和他这个儿子断绝干系的,如今见他成了功臣,却又来巴巴地跟自己套近乎,那副嘴脸叫他厌烦至极。 他挑眉冷冷道:“随便。” 沈柏年闻话后几乎都要冲过来,当即抡起棍子来,边上胡半丁见状赶忙上来拦着。 沈放积压许久的怒火一瞬爆开,干脆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把扯开军装上衣,将带着枪伤的胸口袒露在沈柏年面前,瞪着眼睛狠狠说道:“是要打我么?以前你还打得少?家里的人,我哥我妈哪个你没打过?现在又要开始了?行啊,来啊!” 他说着就正指着自己的胸口:“就往这儿打,我没死在日本人手里,可以死在老爹手里,让死去的妈也看看,我这个爹今天是什么样子!” 沈柏年的拐杖举在半空中,眉头一皱,眼眶似是含泪,这一手总还是抡不下去了。 这一阵说辞太过激动了,沈放停下时候忽然脑袋感觉到一阵眩晕,是脑中的弹片旧伤又发作了。 四下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变成了啸音,再也听不清了。他扶住一边桌子勉强站稳了,不便再多纠缠。 “当初要不是你那样对我妈,我也不会改了名字上了军校,更不会去汪精卫那边,做什么敌后的潜伏者!你以为我喜欢么?我是被你逼的!” 他语调总算平缓了下来,沈柏年也被气得头晕目眩,身子一歪被胡半丁和苏静婉扶住。 沈放说完话强忍着头疼一把拉过身边的曼丽:“行了,咱们该走了。” 说完他便搂着曼丽扬长而去。 大厅里,众来宾愣在当场。 第七章 命案频频出,兄弟亦对手 车子重新回到喜乐门门口的时候,沈放警惕地瞧见,在后视镜中,不远处的路边处有一辆车子跟着自己停了下来。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将曼丽搂在怀里下了车,曼丽整个人窝在了他的怀里,两人拥着朝舞厅内走去。 才进了舞厅大门,沈放装作酒醉一把将曼丽压到了墙角,暗中却透过窗子瞄着后面跟踪的那辆车,车窗里那辆车的车窗缓缓摇了下来,里头坐着两个人,正朝着门口张望着。 曼丽以为是沈放要亲热,很是热情地勾住了沈放的脖子,声音故作柔媚:“刚才你在你家里闹的也太凶了。” 沈放一笑:“怎么,害怕了?” 曼丽也笑:“我怕什么,再说,怕谁也不怕你。” “为什么?你不觉得我是个疯子?” 他将面目往曼丽而边上凑了凑,声音低沉,这叫曼丽笑意更甚了:“疯子?你倒对自己认识深刻。不过疯子怎么了,你对我专情就行,日本人在的时候你找我玩,现在日本人走了你还找我。” 不管世道怎么变,对她而言,活下去最重要,有个依靠能更心安些。 沈放了然,叹了一口气:“可惜没记住你的名字。” 这话一出,曼丽猛地将沈放也拥在怀里,她一双眼睛柔媚非常,脂粉叫她更添了几分韵味:“你那是装的。不过记不记住也无所谓,日本人在的时候,我是舞女,这走了,我还是个舞女。” “那怎么了,我觉得挺好。” 说着沈放又看了一眼窗外,接着搂着曼丽往夜总会里面走去。 舞厅内有客人在跳舞,灯光闪目,音乐笼罩了整个空间。 曼丽问沈放:“今天想跟我跳什么舞,伦巴,还是华尔兹。” 不想刚穿过走廊,沈放突然停下步子,醉醺醺的掏出钱来塞给曼丽:“今天辛苦你了,不过我得走了。” 曼丽瞧着那一沓钱有些意外:“你要走?可你给的钱够包夜的了。” 这兄弟两个倒还真是像,出手都如此阔绰。 沈放晃了晃脑袋,那痛意隐隐还在,他摆手道:“算了,酒喝的有点多人累了,现在时间还早,你看着还能陪舞厅里的人跳几只舞,挣点舞票钱。” 这样的话曼丽还是头一回听,见沈放要走,她倒还有些依依不舍起来:“那你想着再来,你这人有意思,跟你在一起,新鲜。” 沈放笑了,挣脱了曼丽的胳膊:“是么?” 曼丽挑着眉毛,将手抄在怀间,笑得意味深长:“当然,我还能骗你?不过既然你花了钱,我得给你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有价值的?” 曼丽点了点头:“嗯,你不知道,你那大哥曾经来舞厅问过你的事儿。” 沈放先是一愣,接着笑得更开怀,这算什么?意外的收获么? “你能说实话挺好。” 这年头,一个舞女都能用真心换真心,可他那个爹…… “当然你是我最好的客人。” 沈放捋了捋曼丽脸庞边的头发:“也许跟你们在一起才真正让人无牵无挂。好了,我真得走了。” 他说完,摇摇晃晃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隔天,西井胡同浴室浴池里,沈放带了几个军统的人,在浴室凶案的现场勘察。 浴池的水已经放干了,地上只留下两个白色的粉笔画着的尸体形状。沈放正在四处仔细打量着,这时候江副官走了进来,到他跟前回禀道:“沈专员,中统的人来了,说要接手这个案子。” 沈放没有回头,目光继续在屋子里头搜索,只冷冷说了一句:“让他们滚蛋。” 江副官得了令刚要朝外面走,却不想中统的人竟已经闯了进来。 “你们干嘛……” 江副官伸手拦着,领队的人直接推开他走到沈放面前。 “沈专员。” 沈放闻话斜睨了那人一眼,来人正是李向辉。 “是你。”说完话他却没有太过在意,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李向辉脸色铁青,义正言辞表达来意:“这是我们党政调查处要查的案子,我们处长说了……” 只是话才说到一半,沈放忙打断他,而且表情十分不屑:“别跟我提沈林,就算他自己来了,这案子也一样轮不到你们。” 如今怕是沈林都不敢这样和他说话,他又是谁,竟然也敢同自己叫板。 李向辉脸色依旧没有变:“抱歉,但这事儿我必须接手,这是我的任务。” “你接手?我是案发现场的第一见证人,这案子军统一处管定了,他沈林凭什么过来横插一杠子?” 沈放目光终于挪向李向辉,语气是质问,噎得李向辉说不出话来。 “你……” “我什么?你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沈放把腰上枪套的扣子解开了,本是为了吓一吓他,没想到看到沈放这个动作,李向辉条件反射地将手按在了后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军统特务跑了进来打破了僵局。 “沈专员” “有话直说”沈放十分不耐烦。 那人却言称:“方才罗处长来电话了,说这案子让军统和中统联合调查。” “什么?联合调查。”沈放有些没有想到。 “是,电话打到浴室来了。”那特务回话道。 沈放倏然将脸沉了下来,将手上的手套摘下来往边上一甩:“那好啊,让他们查,不过你们几个看着点他们,别让这帮只会搞党务的破坏了现场。” 李向辉跟沈林呆久了,向来不擅长应对这种无赖般的人,刚要开口说话:“你……” 才吐出一个字,沈放便将他的话逼了回去: “别你你的了,说不出来就想好了再说。” 说完沈放转身离开了浴池。 出了门上了车,江副官坐在了驾驶座上正要开车,沈放凝眉,忽然有了主意,道:“带我去停放尸体的医院。” 从医院后门口经过一条不深的走廊,能够隐隐闻到一股特殊的气味,仿佛有阴风阵阵钻进脖颈,周围是一种死亡的沉寂。 那两具尸体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而且沈林就立在边上,正对着尸检报告观察着,看的十分仔细。 停尸房外面,工作人员推开门,沈放径直走了进去。 听到门响沈林并没回头,而是继续观察着尸体,一点也不意外:“你怎么才来?这个案子在浴室查不出什么,尸体留下的线索或许更有价值。” 沈放也不往前走,只是静静的在一边站着,语气轻松:“哦,是么?” “当然。”沈林说着指着尸体的伤口给沈放看,解释着:“死者喉咙上的的刀口都从右到左,用的是剃须刀片,凶手是左手持刀也许是左撇子,从伤口看凶手的手法很娴熟,出手果断,也许有军队的背景。” 他说完这些停了一会儿,接着抬起头看着沈放,微微一笑:“不过这些你都应该知道了,当时你在现场,而且参加了对死者的抢救,你不会看不出来这些,还来干嘛?” 沈放没有表现出一丝对那尸体的兴趣,他经手了的,再了然不过了,他来不过是为了验证自己的一个判断。 “来干嘛?这个问题问得好,我来看看,我这聪明的大哥是不是在应该出现的地方出现。” “你知道我会在这儿?” “你让那个秘书去看现场,就说明你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不来这儿不像你的作风。” 沈放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忽然间又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这个尸体也没什么可查的了,凶手选择的地点很好,在浴室里动手,留不下什么痕迹。从作案的时间地点来看,凶手对死者的行踪很熟悉,你要查最好查查军队系统的人,特别是死者身边的人。” 沈林有些诧异:“你会帮我分析案情?还真没想到。” 沈放表情轻松,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喜欢推测,而且军统和军队关系太复杂,这个案子要搞清楚还是得靠你们中统的人。” 他大概猜得到,那个罗立忠下令说让军统和中统一起调查,还不就是为了看他和他这个哥的好戏。 正在这时,有人从外头将门推了开来,兄弟两个齐齐歪过头瞧着,见来人是江副官。 江副官走了进来,在沈放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紧接着沈放表情微微有一些变化。他低头思量了片刻,抬头重新看向沈林的时候已经转身要走:“你继续琢磨吧,我得告辞了。” 出了门,上车离开,沈放坐在车后座,江副官开着车,却已经有些等不及地说着方才他与沈放耳语的事情:“又出来一个案子,是昨晚的事儿,被害者叫董腾,也是军队系统的,这里有他的资料。” 语罢他递过来一叠资料,沈放皱着眉头翻开,期间赫然一张照片,那模样敲上去却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个人,我是不是认识?” 脑袋里又有痛意传来,他甚至有些怀疑,是这疼痛叫他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了。 “您上任那一天他来找过罗处长,您应该见过一面。” 江副官回他的话,他脑海里这才有了那一天的情形,紧接着叹了口气将身往椅背上靠下去。 透过车子的后视镜,江副官表情似笑非笑,一开口后与沈放四目相对:“大伙儿都说您料事如神,让咱们盯着警察局办案,没想到昨晚就发生了一桩命案,这个董腾在东升宾馆里被人一枪打爆了头。” 一枪打爆了头,这样的手段,怕是凶手也和军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着便到了地方上,下了车进了宾馆大门,沈放直奔事发地点的包间而去。 屋子里头有警察正在现场调查,门口守卫将他拦了下来,还未等人问话,沈放出示了证件,昂扬阔步挤了进去。 这地方空间算不得宽敞,只是一张偌大的床十分醒目,雪白的床单被染得血迹斑驳,与这素净的气氛尤为不搭。 在靠窗的一边,当即映入眼帘的便是董腾那光溜溜的尸体,他有一半正趴倒在床上,而另一半伏地,是个背对着窗户的姿势。后脑上被子弹正中,是致命伤,血流了满脖子都是。 沈放靠近尸身,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惹得他抬手遮了遮鼻子,他俯身仔细观察着尸体的伤口,蓦然抬头又看了看窗户,见窗户上的一块玻璃被穿出一个弹孔,窗户外面正是街道,而街道的对面有楼房,举枪射击正正好好。 沈放一双眼睛还盯着对面,身后头江副官与他打笑:“您不知道,董腾死的时候,正和自己的姘头风流,没想到直接脑袋开花了。” 这样的窘态,想来都觉得有些滑稽,只是人死了,多少有些不大敬重。 沈放忽然转头:“那个女的呢?” 江副官回话:“那女人叫香琴,应该正在警察局做笔录。” 军方的人多次遇害,时事态越发地严重和棘手了起来。 到警局的审讯室走了一遭,而后沈放回到了军统一处的大楼。 他径直走到罗立忠办公室门口,敲了门之后得到应答便直接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罗立忠举着杯子正喝水,见来人是沈放,忙笑着招呼道:“唉,沈老弟,今天忙的怎么样?” 沈放直接走到罗立忠面前,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将手往他桌面上一撑,微微俯身瞧着罗立忠:“浴室的凶杀案有中统的人再查,我懒得跟那帮人打交道。不过,又来了一个案子,罗处长可能有点兴趣。” 罗立忠搁下茶杯一笑:“哦?什么事情?” “昨天来找你的那个姓董的死了。” 沈放说着,将手掌下压着的文件夹朝着对面推了过去。那个人当日分明是有事要求罗立忠,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定是知道一些消息的。 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罗立忠,却见他依旧只是淡然笑着,却并没有翻看的意思,回答的语气轻松十分:“我已经知道了。” “那你肯定也知道,这个人是从绥靖军过来的,还曾是保安团的团长。” 沈放补话道,却没想到罗立忠点了点头,竟然主动跟他说起:“不光是这些,他还曾带着手底下的保安团跟在日本人后面无恶不作,一次借用清乡之名,打死了一个乡绅,还把人家的姨太太和女儿都给强奸了。不过事主有个儿子混到重庆去了还进了组织部,人家一直想对付董腾。董腾为了平事儿,没少下功夫。” 只是这一番话说明,沈放才算是懂了他的意图。 “你觉得他的死是有人寻仇?”沈放问到。 罗立忠似乎察觉到了他眼神中一些不大对劲的东西,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接着一边拉开身边的抽屉,一边回话道:“是不是寻仇我无所谓,董腾那家伙也该死,不过现在倒是有一桩事儿得处理一下。” 他紧接着缓缓拿出几叠钞票放在沈放面前。 沈放看了看,会心一笑,将那钱捞在手里打量着:“哎哟,还是美金呢。” 这时候事情已经十分明显了,罗立忠要做什么,沈放心上一清二楚的。 果然,罗立忠开始出言给他自己开脱着:“这是前几天姓董的给的,他希望我能帮着把这事儿摆平了。不过我可是一分没动,你看,这些钱该怎么办?” 沈放看着他:“您觉得怎么合适?” 罗立忠轻轻舔了舔嘴唇,这是头一回和沈放打交道,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性。 “按照以前的规矩,交一半,留一半给一处兄弟发奖金,你的那一份我也给你留下了,你看这么适合吗?” “咱们自己分了?” 罗立忠这样做事不难预料,沈放刻意表现得十分意外。 “觉得不合规矩?”罗立忠悠哉点了根烟,沈放没说话,他开始拉拢沈放往自己这边靠: “知道抗战期间局里兄弟们津贴是多少么?” “我可是一直在日本人那边,军统局的情况我不清楚。” 沈放尽量保持着与他疏远的感觉。 “大家是按军衔发饷。在军队里是上将800士兵10块,是法币不是袁大头。还是戴老板对兄弟们好,在津贴上从不折扣,可抗战八年物价涨了八年,虽说士兵的月响也从10块涨到了50。不过,你也知道,这50块钱现在够干嘛的么? 沈放知道他的意思,冷冷回话:“不够下馆子吃两顿饭。” 军饷多少与他毫无干系,如今这话倒是有些暴露他,这样的事情,他似乎常做。 罗立忠很满意他的回答,有些激动地迎合:“是啊,一年前咱们一处行动队几个兄弟去前线执行任务,死了两个残了一个,还是经过戴老板特批,殉职的才拿到了20块大洋。” 说着他还叹了口气,表现得十分感慨:“20个大洋,一条命就没了,咱们军统的兄弟这八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为了择清自己,他倒是费心费力的,还给沈放准备了这么一场苦肉计。不过眼下也不好与他多做对,该问的也问了,没叫他拿住自己的把柄便好,沈放终究还是松了口:“明白了,这些钱就按照罗处长的意思办,你是给兄弟们谋福利,现在胜利了也该有点好日子了,也省得他们炒股票的炒股票,赌马的赌马。只是,我的那份就不用了,我不缺钱。” 苦肉计里还下着套子呢,沈放可不想就这么与他绑在了一起。 罗立忠又笑了:“难得沈老弟如此大方,那就替兄弟们谢谢你了。” 他想着的事情得了逞,连面色都轻松了下来,却听沈放继续说着:“谢到不用,前几年在日本人那边我到是没怎么吃亏。不过这姓董的被杀,我还是觉得有问题。” “你有兴趣就继续查,不过麻烦又不讨好的事儿,最好躲着点。” 得了便宜,眼下卖他些忠告,也好给以后的相处打个底子。 说到一半停了一会儿,罗立忠将声音压下了一些:“南京城接连死了三个,都是军队的人而且以前还都跟日本人勾结过,这并不是普通的凶杀案,你想过么,谁会干掉他们?” 沈放心间了然比他没有不足:“日本人投降了,共产党是不搞暗杀这一套的,只可能是军队内部出了状况。” “老弟说的很对,这样的案子你就算找到真相又能怎么样,能比你抓到一个共产党功劳大?还不知道会得罪什么人对么?” 罗立忠面目皱成一团,看得出来,这样麻烦的事情,他向来都是不愿意多管的。沈放该问的也问了,该听的也停了。便只点头:“有道理,多谢罗处长指点。兄弟不懂的地方太多,日后,还要靠罗处长您多提点了。” 罗立忠身为他的上司,说了这么多,他也不好叫人家失了面子。 “都是一家人,好说好说。”罗立忠满意一笑。 隔了几天,沈放再一次遇见了那个警察局缉私大队副队长汪洪涛。 他本开着车行在南京街道上转悠着,愁绪上心头,歪着瞅了一眼旁边副驾驶的位置上放着的一张报纸,上面的广告版面上依旧刊登着修补双面绣的广告,也依旧是杳无音讯。 难不成他就这样成了一个脱群的孤鸟么? 紧接着他的眼神里流出失落的神情,叹了口气在一家元宵店门口停了车。 他下车准备买炸元宵,一只脚刚刚落地,身后头便有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沈放回头,汪洪涛依旧穿着制服,不过脸上依旧是那股子痞气:“沈专员。” 沈放当即便将他认了出来:“是你?” “对啊,我这不巡逻么?又遇上了。” “你不是缉私队的队长么,你还巡逻?” 沈放将身子完全翻转了过来,有些疑惑地问到。 汪洪涛嗤笑一声:“嗨,我不过是芝麻粒大的一个小官,这压马路的活儿我不干谁干。” 他身子晃着,沈放瞧着他,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话说到这儿似乎多少有些尴尬,汪洪涛抿了抿嘴唇,干脆直奔主题:“对了,上次就说要请你吃饭,今儿是巧了,择日不如撞日,怎么着咱们下馆子撮一顿,沈专员你怎么也得给我一个面子吧。” 沈放有些犹豫,他也不顾,直接上手将他扯着:“哎哟,沈专员,不就一顿饭么,行了跟我来吧。” 说着两个人推推搡搡地进了路边的一家饭馆儿。 饭馆内,两人坐定。 服务员上前问话:“二位先生用点什么?” 汪洪涛表现得像是经常来一般,十分的轻车熟路:“店里的招牌菜来上三五个,再给我温点绍兴花雕。” 沈放本是有些不甘愿,不过眼下瞧着面前这人,皱眉一笑,觉得好像还有点意思。 “你还挺大方。” 他说着一边张望了一番店里的情况,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时候,汪洪涛表情夸张道:“那是,难得和党国的大英雄能吃一顿饭,我高兴。” 沈放心里本就不舒畅,有个人陪着倒也是好的,他才安下心,酒已经端了上来。 汪洪涛举杯道:“我先敬你一杯。” 沈放应付着喝了,他却好似在这儿等着呢:“咱喝过酒就算有交情了,沈先生有啥用的上的尽管跟小弟我说。” “我能用上你?”沈放好似听到一个笑话一般。 汪洪涛模样正经,一副被蔑视后的不服气:“唉,别小看人啊,我可是缉私队的,南京这地面我人头可熟。” “是么?那你应该知道最近的几个案子吧。” 他本不过是随口一说,为了看他笑话罢了,可汪洪涛却意料之外答了句:“你说的是东升宾馆和西井胡同浴室的案子吧?连着死了三个呢。” “你还真知道?” 汪洪涛从皱眉转为笑脸:“那当然,不是我吹牛,这金陵地界上的大事儿小事儿,只要我汪洪涛想知道的,一个都不会落下。” 他一副证明了自己的的一模样,完了还不忘问一句:“你们是不是觉得军队内部相互整事儿呢?” “你怎么看?” 沈放来了些兴致,这些事情往往当局者迷,他眼珠子盯着汪洪涛,开始夹着桌上的菜送进嘴里。 “我觉得不像。” 沈放微微瞪眼,表示疑惑,他便又解释着:“你想,死的那三个刚花了大把的银子把自己的官位搞定了,赶上委员长要还都南京,就算有天大的仇,军队里的人也不会在这时候惹事儿,除非吃饱了撑的。而且从这三人的死法上看,像是动私刑,所以一定不是军界在位的人干的。” 这话分析得头头是道,有些见解,沈放对汪洪涛更来了兴趣。 “以前干过刑事案?” 汪洪涛却完全像个街头混混一般,满身的匪气,坐着还要将一条腿抬起来,脚后跟搭在板凳上,模样不屑:“在凶案科干过几年,没啥油水不干了。我劝你也别管,这样的案子就是无头案,最难破。” “唉,对了,中统党政调查处的沈林沈处长是不是你哥?” 他这话茬子倒是转得十分的快。 “知道你还问?你查户口?”沈放撂下筷子不吃了。 汪洪涛笑嘻嘻:“这不是你们沈家厉害么?你爸你哥加上你,一门三杰啊。好多人想跟你拉关系还拉不上呢,今天咱能在这儿喝酒,我多大的荣幸。” 沈放歪着脸:“你不会是因为我哥才跟我这儿攀关系吧。” “嗨,哪能呢,咱没到那个级别,攀上你家也没用。” 沈放这下笑了,倒了酒要主动敬他,心里的想法也不藏着噎着了:“你这人还挺有意思。” 汪洪涛举杯与他碰了后一饮而尽,咋着舌头品了品酒味道,又道:“交朋友,交朋友。指不定以后谁能帮上谁呢。你这人好,没架子,不像那些军统的科长、股长什么的,一个个鼻孔冲天。” “鼻孔朝天我怕闪了脖子。” 与这样的人说话,连他自己也被染上了这样的调调。 汪洪涛闻话大笑:“哈哈,有道理,对了,我得了两张著名话剧《笑与泪》抗战胜利后首演的票,明天晚上,女主演是当下最红的女明星,怎么样,有空咱们去看一场。” “好啊。” 许是每日都过得太没劲透了,沈放鬼使神差应了下来。 天光一点点的暗下去,华灯初上。 光明戏院里,沈放跟汪洪涛走进了剧场找位置坐下,张望一眼周遭,发现看戏的人很多各界人士都有出席。 随着剧场开场钟声响起,喧闹声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台上幕布紧接着缓缓拉了开来,可当演员出现在舞台上那一刻,沈放瞪着眼睛看着舞台上的人物,却突然间有些呆住了。 舞台中央,一个美貌端庄的女演员跃然于眼前,沈放仔细打量着,眼睛里只有那身子在台上来回动弹着,只有那张脸温柔的笑着,但是她在说什么,做什么,都被沈放忽略掉了。 汪洪涛似乎感觉到了沈放神态不对,轻轻推了推他,摆头问到:“怎么?这个女人你认识?” 沈放点了点头:“很早以前的同学,叫柳如萍。” “现在改名了,她可是当红明星叫柳如烟。”汪洪涛向他解释着。 沈放没有说话,目光也从未挪移开来过,这会儿汪洪涛笑了:“好像你们有一段故事?” 沈放亦是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他。 演出结束后,大幕重新拉开,柳如烟等人谢幕,不断有人上台献给她鲜花,其中有一束白色的百合花很是显眼。 看到那花,沈放自言自语:“果然他也来了。” 汪洪涛不懂他什么意思,皱着眉问着:“你说什么?” 沈放终于摆头看向了他,抿了抿嘴,动了动已经有些僵硬的脖颈:“没什么,也许一会儿就能见到熟人。” 他话音刚落,剧场里忽然间有一声枪响,紧接着观众席间的一个军官被一枪毙命,倒睡在地上。 这一声动静之后,众人一哄而散地往外逃着,场面变得十分混乱。 此时此刻,沈林就在二楼的包厢中就坐,事发突然,他迅速掏出枪来冲处包厢,向着枪手隐藏的方向追了过去。 沈放目光流转瞧见了,紧接着便跟了上去。 在剧场二楼的走廊里。沈林看到一个黑影,那人身后背着一个长长的帆布包。 兄弟两个人很默契地分头追踪着。经过一番追逐,终于将那黑衣人堵在剧场走廊尽头。 那是条死路,后面只有一扇窗户。 那黑衣人带着面具,看着兄弟二人追过来,定了定神,转身疾跑猛地纵身一跃,居然直接破窗而出。 人往那窗前一凑,只见窗外是个窄巷,那人跳到对面的房顶上去,然后消失在夜幕之中。 沈林和沈放皱着眉头相互对视了一眼。这时,汪洪涛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咋咋呼呼地问:“人呢?人呢?” 一抬头汪洪涛看到沈林。 汪洪涛很是殷勤:“哟,您是中统的沈林处长吧,久仰,久仰。” 说着他掏出名片递了过来:“鄙人,警察厅缉私队汪洪涛。” 沈林方才在二楼上瞧见了他和沈放在一起,这会儿也没有驳他的面子,接了过来,却并没有正眼看他。 沈放倒是打量了一下汪洪涛:“我说你这警察也该减减肥了,跑这么点就累成这样。” 汪洪涛只笑着,气息还是没有调整过来:“我又不是侦缉队的,再说有你们中统军统在,哪儿轮的上我啊。” 这话才说到沈放的意思上了,沈放朝他使眼色:“知道没你什么事儿还跟这儿呆着?” “也是,也是,那我就不打搅两位办案,先告辞了,告辞了。” 说着汪洪涛又气喘吁吁地走了。 沈林看了看汪洪涛的背影,眼神复杂:“他是你朋友?” “刚认识没几天。”沈放看着沈林说到,毕了又问:“怎么了?” “这人不简单。”沈林说话没有语气,一本正经的样子。 沈放拍了拍身上的土,也随着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稀奇,扬了扬眉毛问:“怎么说?” “他气喘吁吁是装的,额头上就没有汗,对我的殷勤也是装的,他的眼睛一直在转,要么是他心虚,要么就是他心里藏着别的事儿。” 沈放笑了:“一个小警察见着你这党政调查处的处长,能不心虚么?我是没想到今晚的演出你会来。” 沈林将头转了回来,对汪洪涛的猜疑也就此打住:“我也没想到你能出现。” “以前那柳小姐可来过咱们家。” 他们两个人曾经都对着个柳如烟有过心思,说上去,倒像是情敌一般的关系。 沈林却没有眼色:“对,还被父亲骂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停住了。 沈放脸上漾起些不满:“你就像是父亲的奴隶,什么都听他的。要不是父亲,你不会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要不是父亲,母亲也不会那么早就病故。” 小的时候沈伯年对他造成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他索性将所有的过错全都归咎到他那个封建的爹身上。 沈林却冷然,就是那副德行:“一个家要有一个家的秩序,这是规则,而且父亲有父亲的原因。” “狗屁,这都是什么狗屁规则!别跟我说那老头有病,对,他是有病,他心里有病!” 看着狂躁的沈放,沈林有些无奈,一说起沈伯年他就是这个样子。 “你怎么了?你这样性子怎么可能在日本人那儿潜伏那么久?” 沈放苦笑:“现在的我是不可能。” 说着沈放指了指额头:“如果你这儿也有弹片,你就知道我为什么是这个性子了!” 这样的争吵总是毫无意义却又无可厚非的。 往后几天,董腾的化验结果出来的时候,沈放到军统大楼去了一趟。 走进了技术科,科长正在整理着化验报告,一抬头看到沈放,毕恭毕敬道:“沈专员。” 说着科长便拿出一份资料和一个托盘来。 沈放接过资料,顺便瞧了一眼,托盘里是一颗弹头。低头一边翻看着资料,那科长一边向他解释着:“我们对死者体内的弹头和伤痕做了化验,通过弹道的痕迹和弹头的分析,作案的应该是一个经过改装的步枪。” “改装的?”沈放有些惊奇。 “没错,击发的子弹是制式步枪的子弹,也可以用在狙击步枪上,不过军工厂出来的制式步枪和狙击步枪在那种距离下子弹的威力会穿透死者伤到后面的人。” 说着他用镊子拿起托盘的弹头展示给沈放看:“可这个弹头只停留在了死者身体里,只有对子弹的含药量和枪管进行改装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 竟有这样的细节,沈放哼笑一声,瞧着弹头若有所思。 “看来枪手算的很准,而且对枪械很熟悉。” 那科长也迎合他,且给了他另一句判断的话:“您说的没错,我觉得只有上过前线的狙击手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 沈放听着挑了挑眉,忽然又皱了起来。 出了技术科,沿着楼梯上了二楼,便是军情一处的办公区。 沈放刚上楼梯就看到一处公共办公区热热闹闹的,军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扯着闲篇。 有人拿着报纸谈着黄金价格,有人谈论着买什么股票,有人说着昨天晚上夜总会里的姑娘,还有赌场上的谁输了谁赢了…… 他从期中路过,有军官看到沈放过来,马上把报纸、马经收起来,而有个军官可能是昨天晚上赢了钱,还在兴致勃勃的说着,完全不知道沈放已经在他身后。 沈放也不着急,就站在他后面不出声,只是听着。 “昨天,我可是手气不错,连赢好几把,一路天牌,我可都赶上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笑,对面的人给他使眼色,他没明白过来,依旧还在接着说。 “怎么,你不信?真的,连开了十几把庄,我把前一阵输的都赢回来了。” 对面的人实在没辙了,咳嗽一声:“沈专员好。” 那人脸色一僵,连忙回头,看到沈放,一脸的尴尬:“沈……沈专员。” 沈放一笑没有说话,直奔罗立忠的办公室去了。 推门而入时候,屋内聚集了好几个人,像是在给罗立忠汇报工作。沈放定神一看,那些站在一边的都是一处情报科、外勤科的几个科长和行动队的吴队长。 沈放语气意外,道:“哟,这是……” 这声音引起了罗立忠的主意,他抬头看到沈放,脸上一笑:“沈专员来了。” 随后又出言打发眼前众人:“你们加派人手各自去准备,具体情况再向我汇报,去吧。” 几个人也不是没有眼色,点了点头便都走了出去。 门被从外面阖上,一声闷响,罗立忠整理完了手上的文件,从办公桌里头走了过来招呼沈放:“坐,坐。” 沈放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那日的事情叫他如今不得不在沈放面前表现得亲近有礼一些,他干脆就就挤在沈放身边。 沈放摆头问他:“怎么,一处有行动?” 罗立忠笑道:“老弟真是明察秋毫啊。” 明察秋毫?这还用查么,招集处里这么多人有事儿没事儿的,傻子也看得出来。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军统局要加强内外安保,为委员长还都做准备。繁琐的很,不过这事儿你就甭操心了。现在局势还算太平。” 沈放趁机套话:“是不是真太平可难说,共产党在苏北的根据地是一天天的在壮大。” 罗立忠十分不屑:“国军八百万加上美国人的支持,共产党那百来万人能怎么样?” 说话间,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似乎不想多谈,忙将话题转开:“你来的正好,前几天,有个朋友给我带了瓶茶叶,上好的碧螺春,正好给你尝尝。” 翻开桌子的抽屉,罗立忠将一罐茶叶找了出来递给了沈放。 沈放接了过来。 “这可不好意思了。” 罗立忠重新坐了回来,不想继续方才的话题,又转而问他别的。 “跟我还客气,对了你查的那几个命案,有进展么?” 沈放眉头一皱,摇摇头跟他汇报着:“浴室死的那两个找不出最近得罪过什么人,而且他们俩是从伪军晋绥军投诚过来的,也不会在南京有什么仇家。董腾的案子我也问过,他得罪的那帮人应该也只是想治他的罪,想买凶杀人何必还走官道。” 他调查得这样仔细,罗立忠似乎有些惊诧,不过这结果却没有一点新奇的地方。 “跟我想的差不多,只是没想到老弟对这案子还挺有耐心的。” 耐心?沈放接了一声哼笑,觉得他这话说得着实轻松。 他看着手中的茶叶罐子,来回翻转着,用有些抱怨的语气说着:“光我一个人有耐心有什么用,案子毫无头绪,一处的兄弟好像也没什么心思,该炒股的炒股,该买黄金的买黄金……” 这是事实,他亲耳听到的。 “罗处长不过问一下么?”沈放问着。 罗立忠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倒像是自己受了委屈一般:“管是该管的,不过上头老吵吵让军统改组,以后人员编制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没底,懒散点也有情可原。” “那也不能案子都不管了。” “慢慢来吧,听说中统那边对这事儿也有动作,倒不如就让他们去查好了,咱们何必必操之过急。” 沈放本还想说什么,不过看到罗立忠悠闲的样子又忍住了。只礼貌一笑:“罗处长说的也是,人还是该清净点好,那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他拿起茶叶罐,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回头,扬了扬手里的茶叶罐:“谢了。” 罗立忠回话:“先喝着,喜欢,我再让朋友弄点儿。” 沈放拿着茶叶罐走进走廊,一边有江副官递过一叠资料,走了过来:“沈专员,这是您要的退伍狙击手的调查报告。” 沈放接了过来,随便翻了翻,点了点头,又将茶叶和调查报告一并递给了江副官。 “送我办公室去。” 第八章 旧友复相见,感情挫折深 日光照耀下的中统大楼,不显的明朗,反而多了些阴沉。 走廊中,沈林走到叶局长办公室门口,隐约能够听到屋内有人正在训斥着。 他敲了门,里头传来声音:“进来。” 随后他推门而入。 整个房间内气氛有些紧张,叶局长正在训斥吕步青,怒气冲冲地问:“你不是向我保证一周内拿出口供么?那个共党分子陈伟奎的嘴巴就那么结实?这是内政部都很重视的案子,我从重庆赶过来就是要知道结果,可这已经是第八天了,你得到了什么?” 沈林脑袋一转,那日吕步青审问的画面他还记忆犹新,不想那个叫陈伟奎的这般有骨气。吕步青那可是出了名的狠辣,竟也没得办法叫他开口。 “局长,再给我两天的时间,我一定让他张嘴。” 他少有失败的例子,这样的话说的不多,脸色上还有些窘迫。 对面的叶局长先瞧了一眼沈林,像是还想给吕步青留些面子,继而摆手轻言:“得了得了,保证的话就不用再说了,尽快给我结果,先下去吧。” 吕步青应了一声,说完转身与沈林擦身而过,走出了办公室。 沈林方才立在边上瞧着,这会儿才走上前,将一叠资料递给了叶局长。 “局长,这是我对部分贪腐官员调查的情况汇总以及分析。” 叶局抬手接了过来,随意地翻了翻,继而眉头紧锁:“这么多人?” 他知道沈林的性子一丝不苟,也知道这其中大概的情况,却还是被沈林的这份资料给吓了一跳。 “是的,最近一共调查了各层级官员十三名”。 叶局长满意点头,搁在桌案上抬眼夸他:“不错,很有效率。” 沈林却一脸还做得不够的模样,继续说道:“这只是部分案件,涉及到贪腐的人员还有很多,大都是接着接收日伪资产的机会大肆敛财。” 听他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打算将这南京城的官员全都查个底儿朝天? 叶局长虽然表现宽慰,但脸色也还有一丝尴尬,底下一堆烂货,上头的人可见一斑,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 于是他劝着:“沈林,努力是应该的,但是有些时候手也不要这样紧,该温和的时候还是要温和一点。” 沈林却是耿直得不得了,义正词严道:“局长,这些被查的官员都是证据确凿而且情况非常严重……” 叶局长见他不开窍,忙出言提点着:“咱们凡事要讲分寸,南京是民国的首都,一切不说歌舞升平,总不能让人说成贪腐横生吧,这可不是有光彩的事儿……” 可榆木疙瘩终究硬邦邦,沈林依旧不死心,只是张了嘴还未说话,叶局长忙打断他,了结了这个话题:“好了,肃贪的事情先告一段落,你的时间和精力可以用来协助调查一下那个共党分子陈伟奎。” 令子明确下了,而且傻子都看得出来,叶局长眼下不大高兴。沈林终于才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可叫他接手吕步青的案子,只怕是那个本就不大服气自己的主儿,气会更大。 “这是吕科长接手的案子,我插手恐怕不太好吧。” 沈林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叶局长瞧着他那模样更加惆怅,该圆滑的时候直的像一根钢铁一样,该硬挺的时候,却又思虑这么多。 叶局长彻底将脸拉了下来:“不管是谁的事儿,挖出内部的共党分子才是重中之重。现在是国家重建的关键时期,原来汪伪那边不管是军队和政府都过来了很多人,背景都复杂的很,很有可能混进来共产党!抓到的陈伟奎不过是个小货色,我们需要找到更大的鼹鼠!” 沈林挺身,声音洪亮:“是。” 叶局长出了一口气,深觉对这样的人还是不要商量的好,既而又安排着:“从今天开始,我正式命令你在党政调查处成立特别调查组,调查所有国民党体系内潜伏的共产党,找出来这些人,直接向我汇报,任何人不得过问!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 虽说沈林这个人就是性子扭了些,可办事还是靠得住的,这一点叶局长深信不疑。 他说着将手轻轻往沈林肩膀上一搭,却瞧见沈林似乎有别的考虑。 “我一定尽力。不过……” “有什么想法就直说。” 沈林咽了一口唾沫,听了叶局长的话后像是得了勇气,干脆直言不讳:“让我参与陈伟奎的案子我就需要了解陈伟奎所有的资料,包括抓获他的情报来源,只有全面掌握情况才能更有效的审讯陈伟奎。”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叶局长意味深长地一笑:“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吕科长最近的行动频繁,比较反常,如果中统局有特殊的情报来源我必须知道,否则我的工作无法彻底开展。” 这话的由头倒也能够说服人。 既然放心让他下手去做事,那么用人不疑,也没有什么好瞒他的。 叶局长一笑,先是夸赞他道:“怪不得前任徐局长一直说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果然什么都想的到。” 而后他才顺着沈林的话讲着:“局里的确是有特殊的情报来源,是我们向军方要了几个身份特别的日本人,田中贤二,你应该还记得?” 田中贤二?不就是那个配合他刺杀过加藤毅一的人么? 沈林眉头微蹙:“记得,他原来是日军派遣军司令部情报处的。” 叶局长点头道:“这个日本人现在在我们手里。他很有用,给了我们很多资料,让我们挖出了系统里的很多共产党。” 这话叫沈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当年他可是对田中有过承诺的,却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应该被送上军事法庭,这样做恐怕……” 有了刚才的事情,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间欲言又止。 叶局长瞧他模样倒是有些孺子可教,冲他一笑,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反感日本人,我也一样,但这个田中是可以利用的,你可以见见他,他现在不过是个日本战犯,能为我所用没什么不好。” 沈林略迟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记住,这种情报来源不要张扬。”叶局长嘱咐道。 从叶局长的办公室离开,得了身份的沈林有些迫不及待,当即便开始了调查的工作。 监狱的走廊阴暗而冗长,他在一个牢房管理员的引领下,缓缓走向那间关押着田中的,脚步的回声回荡着。 两个身形在牢房门口停下来的时候,牢房管理员打开牢门对沈林毕恭毕敬道:“沈处长请。” 沈林走进牢房,四处看了看,发现四周墙壁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密集的程度甚至可以引起人视觉的不适。 这叫沈林觉得十分惊诧。 一个穿着囚服的人就趴在窗台上,此刻正背对着门口,在仅留下的一个空间上用粉笔仍然还在写着,一边写一边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听不大清楚。他入神十分,脸牢门打开的声响也都没有打断他。 看守用警棍敲了敲牢门叫他:“2139号。” 那人依旧没有抬头,不过此刻却用生硬的中文说回话道:“不好意思,稍等我一下。” 直到把最后一个数字写完,那人转过身来时候,沈林才仔细打量起了那张脸,他留着平头,此刻脸色苍白,鼻子上依旧架着一个黑框眼镜。视线再往下挪移,那一身的囚服一丝不苟地穿在他身上,连领口的扣子都系着。 田中带着诚恳的微笑看着沈林,沈林问他:“还记得我吧。” 日本败退,如今他落得这样的地步,全是摆沈林所赐,怎么敢忘了这张脸。 “当然了,沈先生,看来我们又可以合作了。” 他说着便要举手欲和沈林握手,可沈林并没有接,也没有说话,他动作停留了片刻,有些尴尬,继而又放了下来。 沈林知道他心思想法,到眼下这样,他还真是够忍辱负重的。一双眼睛静静地盯着田中,道出真相来:“不用假客气,当初你愿意合作,也只是为了保命。现在你表现的毕恭毕敬,其实内心你是讨厌我的。 田中转头错来沈林的视线,模样却不似一个阶下囚:“讨厌谈不上,做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 “你对自己很自信。” 沈林倒是有些微微佩服他,异国他乡,如此境况,却还是能够静若止水。 “是的,事实上,自从住进这间牢房,我就一直等待你的再次出现。” 田中这样的一句话倒叫沈林没想到,他皱眉往边上挪了一步,更好地与他对面道:“你知道我会来?” “只是推测。是不是一定发生,我不能确定,但是我喜欢推测是什么人会在什么时间再次出现在这间牢房。” 听起来这样的游戏他倒是玩儿的乐此不疲,从他墙上写的东西就可以看得出来。 沈林好奇道:“那你的推测准确么?” “你的出现比我预想来的要早一天。” 田中神秘一笑。 沈林好奇更甚:“哦,我还来早了?” 田中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散去,反而洋溢了开来:“是的,自从上次给吕科长提供了共产党的线索,已经九天了,这九天之中没人再找过我,如果你们中统调查顺利是不会来的,如果遇到困难,人一般忍耐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星期,鉴于你们是中统的情报人员,所以我多给了两天。” 他笑的很让人讨厌,因为那笑容里总有种阴阴的感觉,仿佛是他天生独有的气质。 沈林不喜欢便直说,此刻注视着田中,语气笃定:“你的分析和判断不足以改变我对你的看法,而且我不太喜欢你的笑容。” “合作是互惠互利的,和笑容没有关系。” 他接话很快,像是可以收敛了一些,随即又放弃掉,因为他说的一点不错。 “好了,说正事吧,你是怎么发现陈伟奎的。” 沈林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田中清了清嗓子,一屁股重新坐在地上,瞧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似笑非笑。 “因为记忆力。” 他说着转过头重新看向沈林:“你们的人让我看了南京政府接收汪伪政府人员的资料,国家需要重建政府,人员不够,很多人是从汪精卫政府直接就进入了南京政府。这个陈伟奎就是其中一员。 “他原本在伪政府的审计处工作,因为表现良好被留了下来。在43年,我所在的情报处破获过一个共产党的地下情报系统,里面有个叫陈锡坤的人,虽然人没抓住,但我见过这个人写的报告和资料,笔迹我记得很清楚。所以当我看到陈伟奎的笔迹时,突然想起了陈锡坤,对比之后,我认为这两份笔迹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沈林似乎听到一个笑话一样:“你就那么相信自己的记忆力?” 他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就因为这样一个猜测,那若是猜错了,就算将陈伟奎折磨到死他也都说不出来半个字。 “记忆力不好的人是学不了数学的。我很佩服这个陈伟奎,因为隐藏在南京伪政府里面是常人想不到的,很大胆却很安全。这样胆识的情报人员普通的刑罚对他是不起作用的,所以我觉得你们迟早会再来找我。” 田中模样一本正经,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步步说出他的想法来,也像是在给他自己铺路,这样严密的思维逻辑下,倒叫记忆力这个说法有了一定的可信度。 沈林停顿片刻,似乎选择相信他了,继而淡淡地说道:“你对审讯也有办法?” 田中是聪明人,说话喜欢打哑谜。他缓缓凑近沈林,在他耳边低语:“到达目的地的途径有很多,如果前方有石头不一定非要搬走,绕过石头也可以达到目的地。”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沈林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而田中也并没有觉得尴尬,神色坦然,开始解释着:“陈伟奎是镇江丹阳人,家里还有一个瞎了眼睛的老母亲,今年都已经80多岁了,兄妹三人,他是老大。妻子早年病故,家里有一儿一女,他以前的资料是这样写的,我觉得很多信息都可能造假,但是他有个母亲应该是真的,中国人一般不会用自己的父母说谎。” “你好像是在提醒我,中国人最害怕的是什么。” 沈林听了冷然道。 田中却不管他,继续说着:“任何种族的人都一样,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都会有情感。” 他这话尚且语气正常,后面时候突然变得若有所思,语调低了下来:“不过,共产党这个物种真的很可怕。他们几乎是无孔不入的,你们国民党的各行各业都在被共产党渗透了,身边的朋友、同事、甚至家人或许就是潜伏很深的共产党。他们最擅于长时间潜伏,仿佛弃之不用,实则适时待发。这些都是共产党的可怕之处。” “你对共产党很了解,还有什么?” 沈林跟他说话,心里越来越觉得,对付共党,他必定是自己的一个很好的帮手。而田中这么多日子以来就等的是今日,如今终于有机会,自然好好把握着。 此刻他目光微微向上斜着,是若有所思的模样:“能说的只有我的推测,虽然是推测,但我相信一定有比陈伟奎更大的鼹鼠已经混进来了。我在派遣军情报处的时候就有很多谜团未曾解开,到现在我还在好奇那些谜团的真相。” 从前打交道时候,眼前的这个人便是一顶一爱耍心思,如今也不知道心思是否单纯。 沈林皱着眉头,语气不佳,像是做一个威吓:“想解谜也得看你是不是尽力,否则你会继续在这牢房里写你的数学公式,也许是一辈子。” 只要是人,都是有欲望的,找对了欲望就能解决问题。 他言外之意,立了功就可以恢复自由。 接着沈林走出牢房去,门再度阖上了,里面的田中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微笑。 傍晚的南京城静谧十分,日光从天边已经消失了大半,西边天空隐隐还有些安安的猩红色。 沈放在街头闲逛,路过光明戏院时候,看到门口驾着一张海报,上面是柳如烟的照片,他略微沉思了片刻,挑了挑眉毛将眼皮子翻了两下,鼻息间一口长气之后,迈步子绕去了戏院的后门。 后门在一处长巷里头藏着,天光下尚且能够瞧得见地方,沈放推开后门正要往里走,恰逢一个剧场工作人员从里面走了出来。 沈放没有说话,那人却将他拦了下来,像是见惯了从这里偷摸进来的人,是一脸的不耐烦:“你是干嘛的,这是后门,看戏走前门,而且还没开场呢?” 沈放被轻轻一推,摆着脑袋,目光凌厉地瞧了那人一眼,将手伸进怀里摸出证件来亮了亮。 那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让开了路,任由他走了进去。 戏院后台的屋内熙熙攘攘,搬道具的搬道具,调试灯光的调试灯光,还有人在安排着演员。 穿过走廊,沈放瞥见了正在化妆间里的柳如烟,继而停了下来靠在化妆间门口。 柳如烟此刻正斜着背对他,对着镜子染着口红。化妆镜中映出了沈放的身形,她目光微微一斜便瞧见了。 她有些意外,化妆的手停下来,快速地回过头去看着沈放:“是你?” 立在门口的沈放冲她一笑,继而直起身来朝着这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着:“怎么,没想到我还会来找你?” 柳如烟十分自然地将身子重新转了回去,没有理会他,继续往脸上刷着粉。他有些惊诧,继续问道:“怎么?跟我没话说?” 当年他们兄弟两个人都对柳如烟动了心思,柳如烟心上选择了沈放,可没过多久这个人就像是人间了一样,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马上要开演了,我没时间接待你。” 柳如烟语气十分冷漠。 沈放耸耸肩,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死缠烂打这种事情他太能做的出来了:“没关系,等结束之后,我接你去吃夜宵。” 他笑脸很开,可柳如烟却似乎不大吃他这一套,像是学了沈林那一副冷冰冰的脸一样,干脆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喜欢吃夜宵。” 不喜欢吃宵夜?这说谎也都不过脑子了,她对沈放的敷衍可见一斑,当年也不知道是谁晚上喜欢去吃蟹粉汤包,这才几年,喜好都变了? “狮子桥的蟹粉汤包,我等你下。” 沈放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样,自己设定好了一切,柳如烟态度依旧冷漠:“我可没说答应你了,现在请你出去。” “老朋友见面就这样?” 他犹记得当年那个柳如萍,对自己可不是眼下这态度。 柳如烟还想反驳,这时候有个人过来拦在了沈放前头,倒是恭敬,不过却非是什么好脸色:“先生,对不起,这是后台,我们要准备演出了,请您出去。” 沈放瞧了那人一眼,今日也没有惹事的打算,只挤着眼睛玩世不恭地对柳如烟笑着:“想躲我,没用。”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夜色缓缓地将城市吞没,光明戏院前的招牌和霓虹都亮了起来。 沈放心里怀着坏点子,从后台复又绕回了剧场里去。 观众席是一片漆黑,可当大幕缓缓拉了开来,舞台上却是另外一个世界,光亮绚丽夺目,色彩斑斓的。 方才在后台时候听说今儿的票卖完了,柳如烟想着该是满座的盛况,可当她走出来正准备投入演出,目光朝着台下一看,脸上的笑容即刻僵在了原地。 虽说视线不大清晰,但还是勉强可以看的清楚,剧场内目之所及,座位上空空如也,只有正中央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哪里,微笑地看着舞台。 柳如烟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沈放,她当即愣在舞台上,目瞪口呆,而且束手无策。 原来是沈放将这整个剧场包了下来。 沈放与她截然相反,倒是对她这反应十分满意,只一个人鼓掌,冷笑地看着舞台,与她说道:“演啊,顾客买了票是来看演出的,你杵在那儿算是怎么回事儿?” 柳如烟不耐烦却又模样气愤,也不接话,就那么盯着沈放。 “不演了?” 沈放厉声一吼,态度恶劣。 柳如烟往前凑了凑,心上有火也不憋着,干脆直发了出来,在头上随意扯了件首饰扔了过去,大声质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看戏啊,我来剧场不是看戏,难道是来找人喝花酒么?” 他长这么大,见过他的人都会夸赞他聪明伶俐,对付人的法子他还不缺,且屡试不爽。 惹不起还躲得起,柳如烟见状干脆转身准备下舞台。可不想沈放在她身后猛地踹了一脚前面的椅子,椅子到底碰撞发出几声闷响,这叫她又停下了脚。 沈放怒嚎:“我来是来看戏的,你敢不演,明儿我就让人把这儿给拆了,登报声明你柳如烟大明星罢演,我沈放说得出做得到。” 退到舞台旁边的柳如烟气的几乎要哭了出来,方才拦着沈放的曾牧之闻讯从台口跑过来,先是看了一眼沈放,继而又抚慰柳她道:“演吧,我问过了,他是军统的一个头头,别惹他,就当是为了大家。” 他们这地方本就是人下人的地界儿,给自己找麻烦,那都是蠢蛋。 柳如烟迟疑片刻,最终咬了咬嘴唇,还是重新回到了舞台中央。 戏开了场,沈放面带微笑地看着舞台的演出,但笑容似乎有些僵硬,显然并不是真正的高兴。 散场之后,剧团的人三三两两走出光明戏院。 曾牧之答应柳如烟送她,两个人走在了人群的最后面。如烟显得有些疲惫,下台阶时,一个趔趄歪下身子去,曾牧之眼疾手快在后头将她扶住。 “你小心点。” 柳如烟被沈放搅了场子,本就不舒畅,这会儿更是烦躁。 “今天可真是烦人,连台阶都捣乱。” 她想到了沈放,这一言毕,结果即刻就听见了沈放的声音:“看来柳小姐今天演的不好。” 他方才说散场了等她,柳如烟本以为这样一闹他便走了,没想到沈放精神这般足,阴魂不散。 她和曾牧之扭头,视线里,沈放就站在一边的车旁,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紧接着她脸上的笑容缓缓隐去,也不说话,直接拉着曾牧之便要走开。 沈放快步凑过来伸手将两人一拦,傲然地对柳如烟:“你得上我的车,今天由我送你回家。” “不用你送。”柳如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沈放不放弃,依然挡在前面,加重语气:“听见了么,上车。” 今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柳如烟不由了他,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只是两个人还没有吵上两句话,边上的曾牧之倒是开了口:“她说了,不用你送,请让开。” 呦,怜香惜玉到他沈放的女人头上了。 沈放却是不理根本,只是固执地对柳如烟说:“上车。” 曾牧之没有眼色,还指着沈放:“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这下倒好,被沈放直接抓住手腕一扭,紧接着他“哎呦”一声腰就弯了下去。 沈放瞟了一眼弯着腰的曾牧之,又看向柳如烟,其实多少有些无奈。如今请她吃个宵夜,竟都要这般费心思了。 “你不上车,他可能就得受伤了。” 柳如烟先是气愤:“你!” 后又听见曾牧之哀声连连,她又无奈道:“好,我跟你走。” 沈放放开了曾牧之,回身给柳如烟拉开了车门。曾牧之倒是个痴情种,揉着胳膊还担心地看着柳如烟:“如烟。” 柳如烟摇了摇头表示她没事,跟着就上了沈放的车。 关上车门,车子绝尘而去。 夜晚的大街上,沈放问柳如烟:“住哪儿?” 这样强势的态度她从前没见过,不过这样执拗的性子倒是沈放没错。柳如烟无可奈何,没好气地回应:“青岛路百花巷。” 沈放一笑:“好地方,你们演员倒是挣得不少” 毕了他还想说什么,突然间脸色却变了,眉头狠狠皱在了一起,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 耳边那熟悉的啸音又响了起来,沈放知道,那时他自己的旧伤又开始发作了。 他虽然强忍着,不过车子已经有些难以控制,开始在路上歪歪斜斜的扭动起来。 柳如烟当即便发现了不对劲,脸色焦急着问他:“你怎么了?” 沈放表情越来越僵,头痛欲裂,甚至全身都痉挛起来。这叫柳如烟害怕极了,她当即抓着沈放的手便晃了起来:“停车,快停车!” 下一刻,沈放竭力想将车稳住,但手上已经没有力气,车子一歪冲到路边,撞到了一边的马路牙子上,停了下来。 沈放靠在方向盘上,昏死了过去,柳如烟一声尖叫之后慌慌张张地推开车门下了车。 她看着车里沈放昏厥了爬在方向盘上,双瞳胀大,喘息忽然急促了很多,咽了口唾沫之后却选择转身匆匆逃开。 可不过跑了几步,路过街头的一个电话亭时候,她停住了步子想了想,最终还是咬了咬嘴唇,走进了电话亭。 “喂,是仁爱医院么……” 沈放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天光已经大亮。 四周雪白而又安静,他眼前模糊的视线渐渐变为清晰,最后瞧见一个护士正弯下腰打量着他。 “你醒了?我这就给你叫医生。” 说着那人奔了出去,再回来时候,沈放已经兀自坐起身来。 他自己的病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如果不选择做手术,其他的治疗其实都是多余的。 “你头骨里有好几块弹片,这种痉挛是经常会发生的,这一次如果不是送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我觉得你可能得考虑做手术,起码得住院观察几天……” 那医生一边说着的时候他已经下地来换开始窸窸窣窣换起了衣服。 “你这是……我还没说完呢,你的情况很复杂……” 那医生自然是为了他好,不过那些重复的话,他不想再听一遍了。 “这些我都知道,陆军医院说的比你详细。” 沈放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军统局证件,在医生面前亮着。那医生有些意外,只还没来得及应对,他已经走出了病房。 开车回到公寓楼门口,停下车,沈放还是觉得有些头晕不舒服,他努力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一下,然后打开门下了车。 就在这时,另一辆轿车缓缓开了过来,就停在旁边。沈放特意看了一眼,车上面走下来的人正是沈林。 “哦,是你?” 他记着自己并没有告诉过沈林自己的住址,不过这些消息他想要得来,那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沈林轻轻碰了碰他头顶上的纱布,他下意识一缩,等着沈林将手重新放下去,才听他说话:“我去过医院,但是没找到人,惦记你就过来看看。” 沈放冷笑:“你对我很关照啊,我在医院你都知道。” 自己的一举一动,沈林都很清楚,这个大哥似乎还在探究自己什么。是自己曾经在日伪的经历,还是其他原因?沈放在心里打上了一个问号。 沈林则不置可否:“你身体不好,我早就想过来看看。今天正好看看你缺什么,有什么需要的,我给你办。” “不需要,我不缺什么。” 他今天刚受了柳如烟的气,这会儿瞧见沈林更是不舒畅。 “我就不请你上去坐了,你是大忙人,而我昨晚也没休息好,想再补个觉。” 说完他头也不回走进公寓,上了楼。 中统办公室里,沈林从沈放的公寓回来。他将外衣脱下挂在衣帽架上,然后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屋内很安静,窗外有树林阻隔了阳光,屋内气息清冷,没有什么摆设,黑色的办公桌椅显得较为清冷。 沈林坐下,抽出一张报纸来,看到了沈放征集修补双面绣的广告,继而脊背坐直了,用笔在广告上画了一个圈。 落笔之后有人敲门。他应了声,走进来的是李向辉。 “这是您要的关于陈伟奎以及当年化名为陈锡坤的资料。” 李向辉递给沈林一些文件,沈林放下报纸接了过来文件。 这时候李向辉看到报纸上的圈,继而说道:“这则广告总共登了三次,看来您的弟弟对这幅双面绣还真有兴趣。” 沈林不语,瞧了瞧手上的资料对他吩咐着:“去准备一下,待会儿跟我去一趟审讯室。” 李向辉点了点头,走出了办公室。 沈林看着报纸上的的内心却波起云涌…… 在他眼里,沈放以前从没兴趣喜欢这些小情小调的东西。他是个生性好动四肢发达、运动神经也是极为发达的人。可现在他居然如此在乎一幅双面绣。 是他变了么?沈林有些疑惑,自己的弟弟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他都不知道。 最后他叹了口气,将那报纸重新放进抽屉里,起身跟着李向辉去了审讯室。 李向辉打开门,沈林走进了审讯室里,李向辉紧随其后迈步立在门里头来。。 室内气氛压抑,四周都是刑具,灯光散发了昏黄的光,光线阴暗。 屋子里有吕步青正在用刑,被绑在桩上的陈伟奎被再一次打晕了过去,他极其不耐烦地喊着:“给我泼醒了。” 一个特务一盆水猛地泼在陈伟奎脸上,随着身子一个颤动,紧接着那张布满了血迹的脸上,一双金紧闭的双眼缓缓又睁了开来。 “接着打。” 吕步青因为陈伟奎的事情早些时候被叶局长呵责了一番,本就凶残的一个人,变得更加红了眼,完全成了个疯子。 那边特务还要动手,沈林连忙拦了下来:“等等。这么打下去他就能开口么?” 吕步青似乎还不知道叶局长的意思,见沈林掺和他的事情,脸上一脸的不屑与嘲讽:“沈处长,行动科怎么用刑不需要你过问吧。” 面上轻松恭敬,暗地里怕是会骂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沈林也故意刺激他,面露无奈:“我也不想过问,是局长让我跟进这个案子,也许吕科长的方式不太有效。” “什么意思?你跟进?” “怎么?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问。” 沈林十分悠哉,素日里他们就像是死对头一般,今儿更是杠上了。 吕步青也不管这些,沈林这个人纵使万般不好,也都是很少说这样的谎话,干脆转移话题:“你凭什么说我的方式没效果?” 凭什么?陈伟奎若是个遭了罪就会开口的人,那就不会道如今这境况了,可他既然不是,那么这样的方法,只会叫他提早了结一条命。 “你瞧瞧他现在的样子,再这样下去,这个人就没有命了,你也不希望他死前什么都不说,对么?” 他如实解释着,还不等吕步青再说话,忙喧宾夺主道:“有什么想说的去跟叶局长说,我现在需要讯问犯人,如果你想听,我乐意为你准备一张凳子,如果没兴趣,吕科长也可以出去休息。” 吕步青心上不服,这样的暴脾气怎么可能就这样屈人之下,于是只能是愤然离开。 他倒是不信,连自己这样被人喊成活阎王的人都没法子,他沈林能有几把刷子叫陈伟奎开口。 第九章 设计巧脱身,不觉埋祸根 吕步青摔门而去,屋子里头沈林继续了他的审问。 看着血肉模糊的陈伟奎,光线阴暗的审讯室内,他显得憔悴不堪。与他相反的,灯光下沈林的脸有些阴晴不定。 “把人放下来。” 他一声令下,便有特务上前将陈伟奎从刑具上放了下来,缓缓移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不仅这样,沈林接着的话更叫人意外:“给他弄点热粥来。” 旁边的特务应了话下去,此刻陈伟奎神色意外,眼神惊恐地看着沈林。 钢刀铁硬他倒不怕,就怕那种绵里藏针的,最是叫人招架不住。 一碗热粥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那特务放在陈伟奎面前,陈伟奎瞧着那丝丝缕缕冒出的热气。贪婪地吞了下口水。 他已经被饿了许多天了,别说热饭,就连凉水也都喝不了几口。身体的本能叫他难以抗拒。 “吃吧。”沈林说着。 陈伟奎瞧他一眼,犹豫片刻,终于慢慢的伸出手。不过他的手因用了刑所以一直在抖动,根本拿不稳勺子。 沈林看着心急,干脆替他拿过勺子,动手喂他。 这样的阵势倒是叫陈伟奎招架不住了,他有些揣摸不到眼前这人的心思,忽然间不知所措。 “吃吧,我不会对你用刑,今天也不审问你,我是不想你死了。” 沈林模样真诚,说的也倒是实话。只是等了许久,许是觉得如今连死都不怕了,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陈伟奎才开始往上凑着,小口地喝着粥。 他一边吃着,沈林一边与他说话:“你的妻子和儿女还在等你回去呢,他们在老家过的好么?如果有什么要我带的话,你可以告诉我。” 陈伟奎停顿片刻,依然没有说话。 沈林方才一直紧紧盯着他的眼神,在提到妻女的时候,他并没有紧张和害怕,这说明他的资料并不真实。 想到田中的话,他继续说着:“每个人都不想死,不是有句古话么?好死不如烂活,你在镇江的母亲,还等你回去团聚呢?” 这一回,陈伟奎表情清楚地抽动了一下。 沈林看到了陈伟奎脸色的变化,心里暗笑,果然田中的猜想是对的。 喂完了整碗粥,放下碗,他又递给陈伟奎一个热毛巾:“我给你时间,你会明白跟我合作对你是最好的。” 今日一行目的已经达到,沈林心上满意,继而对李向辉吩咐:“给他安排新牢房,被褥等物件,换了干净的衣服,另外请个医生来,给他治伤。” 陈伟奎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小心翼翼看着沈林的身影走出了审讯室,接着紧紧皱眉,许是猜不透这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样的疑问不过一晚,第二日他便了然于心了。 隔天天刚明,沈林又来了一趟。 陈伟奎几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也梳洗过了,人显得比较干净,衣服也是新换上的,就坐在床沿边上。 这件牢房显然是特别优待了,窗户很大,有光线透进来,窗明几净,不太像是牢房,反而更像是一个休息室。 沈林一走进来陈伟奎忙起了身,沈林用手示意他坐下,并问着:“昨晚睡的好吗?” 吃饱穿暖了,却相比从前昏死过去更叫人难受,神智彻底恢复清醒,那一晚叫他辗转反侧。 陈伟奎迟疑片刻:还好。 沈林笑着:“那我们可以谈话了。” 陈伟奎没有开口,他继续说着:“我知道你不怕死,我也没法保证能保住你的命,但何必在死之前这么折磨自己,你也知道那帮人的手段,也许他们真的会把你母亲弄过来,让你看着用折磨你的方式去折磨你的母亲,你想这样吗?” 他已经开始向前挪着棋子了,可陈伟奎低头不说话,或许是还想着能够否认。 沈林看着他:“我会你时间考虑,但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这个耐心,尽快想清楚,我明天来找你。” 说完他便起身带着李向辉离去。 门再度阖上了,有锁门的声音传来,陈伟奎听着这个声音,有些动容了。 再过了些日子,南京城又开始了连阴雨的天气。 细雨菲菲的日子,光线暗淡,但反而显得四周的树木枝桠浓密。 陈伟奎的精神好些了,穿着干净衣服,逐渐像个人样了。 只是这些天,他经常想起他的母亲。 当年他离家远行,走远了后一回头,母亲依旧站在村口相送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有眼泪落下。 某天,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打了开来。 一名狱警带人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就把陈伟奎向外拖。穿过走廊,最后走进了一间审讯室。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那间审讯室内有人正在被用刑,惨叫声不绝。 陈伟奎似乎被吓着了,看着那人,嘴巴直哆嗦着,心里想着沈林的那句:也许他们真的会把你母亲弄过来,让你看着用折磨你的方式去折磨你的母亲,你想这样吗? 胆战心惊间,几个人越过这个审讯室,又到了里面的一间。 屋内只有两张椅子一张桌子,一盏灯掉在桌子上面,昏黄黯淡,一面墙壁上安装着一扇单向玻璃。 李向辉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冲陈伟奎说话:“坐。” 陈伟奎战战兢兢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接着他递给陈伟奎纸笔:“写下来,以前都做过什么。慢慢写,不要漏了。” 说完李向辉起身离开了房间,并阖上了门。 隔壁惨叫声传来,陈伟奎一直哆嗦着几近崩溃,许久未能写一个字。 那边李向辉走进单向玻璃里的密室,冲着沈林汇报着:“他好像还没有动静。” 沈林没有说话,他倒是比沈林还要着急:“叶局长对这事儿很着急,咱们这几天也没有真正的审讯,我担心……” “我有我的方法,让你办的事儿怎么样了?” 李向辉欲言又止,只答话:“这两天就会有结果。” 沈林点头,看着刑讯室里的陈伟奎听着外面传来的惨叫不寒而栗而瑟瑟发抖。低声喃喃道:“那就好,这个人也快到极限了。” 沈放大清早刚到军统大楼便被罗立忠给唤了去。 他推门而入,罗立忠抬眼一瞧忙招呼着:“哟,沈老弟,来,坐。” 虽说往日里总是这么一副神色,可今日主动找他,沈放总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坐在罗立忠对面的椅子上,他礼貌一笑:“罗处长,您找我?” 罗立忠知道他不喜欢兜圈子,也不铺垫,直言不讳:“局里有件事,恐怕得你出面处理一下。” 沈放自然表面客套恭敬:“你说。” 罗立忠先叹了口气,而后才说:“延安那边抓到了三名咱们军统潜伏过去的特工。” 这对沈放来说,是好消息。 他心上有喜,却不敢外漏出来,只佯装凝眉:“是么?咱们的人还活着么?” 目光注视着罗立忠,沈放见他面色倒是轻松:“人应该还不错。而且共党通过北平军调处执行部提出用咱这三个人交换中统抓到的共党分子陈伟奎。” 陈伟奎?沈放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不过却怎么也都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用咱们的人换中统抓到的人,中统能答应么。”他问道。 罗立忠舔了舔嘴唇,有些口干舌燥:“所以说不好办啊,不过郑局长是已经答应了。而且咱们的三个人已经被中共已经移交给了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很快军事调解处的人就会来南京去跟中统要人。” 调节处去要人且去要便是,跟他又有什么干系呢。罗立忠这话一出,沈放便已经约莫已经揣摩到了罗立忠究竟要他做的事情是什么。 “看来罗处长是想让我去跟中统谈。” 他目光凉如水,脸上的笑收了收,他自己这样提了出来,这会儿换罗立忠开怀:“毕竟你大哥在中统,你们是一家人好说话。” 一家人好说话?看来罗立忠根本不了解他这个哥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并且将他大哥在中统的话语权想的太高了些。 “我出面也不好使吧,这事儿还是得上面跟中统方面谈好了才行。” 他说了顾虑,罗立忠接着给他宽心道:“郑局长已经在想办法了,我看中统的叶局长也不会不给面子。” 他这才明白,这事儿原是罗处长不想自己去中统碰钉子,让他去试试深浅。 沈放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罗立忠,罗立忠知道被沈放看出来了,忙打圆场:“老弟,咱们都是军统的人,烫手的活儿总得有人干,你要躲后面也会被人说闲话对不。” 沈放默了一会,复又笑着,这话都说到这儿了,如今他是非应下来不可了。 “行啊,我试试吧。” 沈林说的那个让李向辉去办的事情,便是去了一趟陈伟奎的老家,拍了一张他母亲的照片。 等事情办成了,这一场好戏总算是到了收尾的时候了,他又亲自来瞧了一回陈伟奎。 牢房里,沈林开门走了进来。陈伟奎一人孤寂地坐在床上,屋内清净得让人有一种空虚感。 “陈先生。” 陈伟奎抬头看了看沈林,目光有些呆滞。 沈林走近他,将手中他母亲的照片递了出去,脸上依旧是上一那种温柔的笑脸:“很久没有看到你母亲了吧,这是前几天,我托人去镇江探望了下你妈,她身体还挺好。” 多年未曾相见,只瞧着那照片一眼,沈林便看见陈伟奎的眼泪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 “是不是很想她?” 他语气也轻柔,没有一点逼迫的意思,却好似已经扛了一把大刀架在了陈伟奎的脖颈上。 这几日的温柔掌打得他有些迷迷糊糊的,到这会儿他才忽然间反应上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登时惊恐万分地看着沈林,目光凛凛,像是要将沈林穿透一般。 陈伟奎喉咙明显动了动,用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已经呼吸困难了,而后突然间开口求饶:“你不要打扰我母亲,不要千万不要,我求你,我求求你。” 撒网捕鱼,鱼已经收在网里头了,剩下要做的,就是将它抓稳了,不要它从手上挣脱才是。 沈林依然冷然:“别怕,我不会这样做,但不能保证别人不会,我知道你在恐惧,如果要彻底摆脱,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沈林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陈伟奎,陈伟奎的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抽搐了,他的眼神继而从惶恐转变为犹疑,能瞧得出来,他的内心产生了极度的动摇。 就在这个时候,李向辉走了进来。 靠近沈林,他小声说了几句话,沈林的脸色微变,复又看了看陈伟奎。 “你慢慢想。” 接着李向辉跟着他走出了牢房。 来的人是沈放。 沈林到中统会客室里时候,沈放已经坐在了里头,而且不止他一人,边上还有两个身影。 见沈林走进来,沈放脸上笑着,恭恭敬敬道:“沈处长。” 逢场作戏也要将戏给演足了,沈林点了点头,接着他向沈林介绍着:“这几位是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的美国军官、和我们的军事代表,希望你们释放抓获的共党分子陈伟奎,交换被俘的军统特工。” 听罗立忠的意思,已经和这边提过这事情,这时候聊些没用的更尴尬,干脆直奔主题。只是沈林还没等回话呢,会客厅的门再度被推了开来,闯进来的人是吕步青。 “不行,不能换人。” 吕步青语气愤然,像一条被踩着尾巴后跳起来的狼狗。这一喊,真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众人目光皆聚集在他的身上。 “军统出的事儿,你们自己想办法,干嘛跟我们要人!” 这陈伟奎可不是个小角色,如果能从他嘴里套出话来,那可是大功一件,吕步青审问了他这么久,这快到嘴的肥肉让他怎么甘心就这么飞了。 沈放和沈林对视一眼,各怀心思,不过却都没有说话,反而是那个美国军官先开了口,用蹩脚的汉语说道:“我不同意这位先生的看法,当下国共两党和平相处才是最重要的,共产党的诚意大家都看到了,三个军统的人已经送到北平军调处执行部了,希望能你们中统能即刻释放共党的犯人。” 吕步青语塞,沈林沉思片刻,接着他缓缓说道:“可否给我们三天的时间,我们保证犯人不受到任何损伤。” 他的审问已经有了效果,三天时间搞定陈伟奎足够了。 美国军官与沈放对视,有些迟疑,沈放朝他使了个眼色,那军官又说道:“我们必须要先见一见这名犯人,保证他没有受到虐待。” 这已经是后退了几步,沈林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应下了。 有狱警还未将门打开时候已经厉声朝着里面喊着:“陈伟奎,站起来,有人看你了!” 屋子里头的陈伟奎努力扶着墙站了起来。接着便看见一伙人鱼贯涌了进来。 打从罗立忠告诉沈放“陈伟奎这个名字的时候,沈放心里就一直在思量着这个人究竟是谁,这会儿走进屋子里头来一探究竟,满心都是惊诧与不可思议。 他脑袋里关于陈伟奎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漆黑的夜里,两个特务将陈伟奎逼进了一个死角,他开枪将两个人都给解决掉了,然后告诉他:离开这儿,我就当你从来没有出现过。 此刻立在牢房里,瞧着哪一张熟悉的脸,沈放心里有波澜,面上却异常平静。 他认出了陈伟奎,也认定了陈伟奎识出了他,因为他瞧见陈伟奎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像是与他一般心境。 这边两个人若有心事,那边沈林与那美国军官聊着:“我们已经给犯人最好的监舍,一日三餐都有专人配送,照顾的非常周到,所以各位大可以放心。” 美国军官环顾四周,点了点头:“三天是最后的期限。” 吕步青不高兴:“凭什么!……” 沈林却不顾他,笑着应了下来:“好,就三天的时间,三天后,我们交换犯人。” 几个人辞行,沈林与沈放的目光交接,继而又重新移开。 沈放知道,如今他自己处境很危险,陈伟奎多在沈林手中一日,他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险。 他不知道陈伟奎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沈林到底有怎样的手段让陈伟奎说出真相。 不,他必须得尽快将陈伟奎交换出来,送出中统局。 回到在军统大楼,沈放去了一趟机要秘书处档案室 立在门口顿了顿,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沈放终于迈步子走了进去。 里头的管理员小严见道沈放进来,颇为稀奇:“哟,沈专员,英雄人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呀。” 沈放笑了,他上任不久,不过与大楼中的这些人都混得十分相熟,求人办事,自然是笑脸相陪:“小严是咱们军统一枝花呀,不光人长得漂亮,嘴巴也甜。” “那得看什么人,像沈专员这样的人,能说上话,那也是我的荣幸啊。” “真的?” 小严笑着:“那还有假。” “那我以后得多来。” 他知道这个小严有些钦慕与他,这地方算起来以后想必也会有其他的用处,这会儿为以后埋条路走倒也是好的。 寒暄够了,便要扭到正题:“不过今儿来,可真是有事儿。” 小严点点头,微微眯着眼睛瞧他:“就知道你大忙人,能没事儿来咱们这里么?说吧,啥事儿。” “你知道军调处那边用咱们这边的三个被俘的特工交换中统那边的抓的共产党的事儿么?我想看一下三名特工的资料。” 小严顿了顿,听他提到这事情,脸上的笑有些淡了下来,一脸的为难,继而说道:“哟,沈专员,这个我还真不能给你看。” “为啥?” “调阅这些资料是有权限的,只能是处长副处长以上级别才能过目,您是专员恐怕……” 沈放意外,但依然狡黠地笑了:“什么,你不能通融通融?” 他放低了声音,一脸期待地瞧着小严,却听小严依旧铁面无私:“这个真不能。” 沈放叹了口气,看来这又是个沈林一般的人物,抿了抿嘴无奈道:“成,咱们小严原则性很强啊,那我去请示罗处长?” 小严点了点头,说着沈放微笑着离开了。 话是那样说,可不过是个打圆茬的理由罢了,真的到罗立忠那去,这话该如何说? 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坐在了办公桌前,沈放面露忧色,用手按了按眉心,思考着什么,没想到罗立忠竟主动送上门来了。 一阵敲门声后沈放应了声:“进来。” 紧接着罗立忠推门而入,而且手里拿着一叠资料。 “罗处长。” 他打了声招呼,罗立忠走近,直接将手里的物件给递了过来:“你想过目一下三个被俘特工的资料?” 沈放喜出望外,不过面上却不敢太张扬,只咧嘴轻笑:“哟,罗处长,还劳您大驾送过来了。” “嗨,都是为了工作。你看吧,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我让处里配合你工作。” 不知道为什么,今儿的罗立忠瞧上去有些不一样,不过沈放也顾不得那么多,抬手伸向他。 “那就多谢罗处长。” 罗立忠跟他握了手,瞧他那模样,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客气了不是。” 说着他突然挤了挤眼皮儿:“要说咱们一处副处长的位置一直是在给谁空着,你不明白我可都清楚,哎,只可惜老弟你还不结婚,这可不太好的。” 副处长?他之前总觉得这个罗立忠不怎么待见他,而眼下这话,却又有些拉拢他的意思。 沈放意外:“这和结婚不结婚有什么关系呢?” 罗立忠即刻表现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当然有关系,老弟,你怎么不明白,没有家室的人,总让人觉得不够牢靠。把你派出去执行个任务,没有家属怎么控制。想要仕途有发展就得有个稳定的家。我说沈老弟,自由是很好,但比起远大前途,该有家的时候得有个家对不?” 竟是这般道理,难不成成家立业,不过是为了成为别人的工具不成? 与其这样,他宁愿自己一个人过这一辈子。 沈放微微一笑:“那还得谢谢罗处长指点了,不过我自由惯了。” “哎,你个人的事儿,我不多说了,我是替你可惜啊。” 说着罗立忠笑着开门离去。 沈放没在意,心思更多的是在眼下手中的资料,他抬手翻开,瞧着上面三个人分别叫关海山、柳家明、何为强。 看到了关海山资料籍贯出生写着浙江江山县。沈放想了想拨通了一个电话。 就是这一通电话,即刻便有了所得。 这时候外头天色阴郁,开始被蒙蒙细雨给笼罩了起来。 沈放到罗立忠办公室时候,罗立忠正把玩着一盆盆景。 “沈老弟,发现什么了?”罗立忠问着。 沈放递过关海山的资料,脸上表情复杂:“我倒是真发现了一些问题,这个关海山和毛局长竟然是亲戚关系。” “哟,这被抓可有些日子了,毛局长可从来没有透露过。” “我是看他的籍贯浙江江山县,和毛局长是老乡,毛局长接管军统,这个关海山几乎同时进入军统工作,爬的特别快,并屡次接受嘉奖,我通过国防部里的熟人对他的底子查了查,还真是,是毛局长一个表兄弟家的人。” 两个人一人一言说着,语罢,罗立忠发出一阵哼笑:“想不到啊,这事儿能牵扯出这么大的人物。我得先跟毛局长请示请示。” 这可是个巴结人的好机会,罗立忠怎么能够错过。不过他电话才刚抬起来,却又被沈林给拦了下来:“要我说,没必要通过毛局长。咱们直接去找军调处的人,如果能早点把人换过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毛局长也知道咱们使了力,面子上也过得去,这不是很好么?” 一切似乎都十分顺利,如果罗立忠应了下来,沈放提着的一口气才能放的下去。可偏偏罗立忠又有迟疑:“我听说这次这个共党分子对中统那边很重要。这么做且不是让共产党舒服,让中统那边失望?” “中统不舒服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沈放说的轻松,罗立忠这才笑了,与他对视道:“唉,你这话说的在理,我这就给国防部要命令,火速安排双方调换俘虏。” 沈放走后,沈林最后一次提审了陈伟奎。 “想好了吗?要说什么了吗?” 可陈伟奎低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依旧是沉默不语。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军调处已经安排用你们的俘虏来交换你,就安排在三天后。” 陈伟奎依然默然不语。 “所以时间对于我来说很宝贵,所以我想安排我的下属去一趟镇江,我想明天早晨,你的母亲就可以在这里和你团聚了。” 沈林倒是看准了,除了这个话题,没有什么能叫他张口的。 果然,陈伟奎蓦然抬头,十分惊恐地看着沈林:“不要伤害我的母亲,你到底要干什么?” 之前他倒是等得起,不过如今他已经没时间了,只能速战速决。 陈伟奎啜泣:“求求你,不要去打扰我的母亲可以吗?” 沈林一脸的冷色,看了看表:“我给你十分钟考虑,有些事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 陈伟奎呆住了。 十分钟之后,陈伟奎坐在椅子上,一边坐着沈林和一名记录员。 他妥协了,开始交代着:“那是在1945年,我以为我会撤离南京,但没有想到,组织上却叫我留下来,作为一颗闲子,继续潜伏下去。” “谁是你的上级?”沈林姿态轻松。 “睿华商行行长方达生,就是在1945年的夏天被日本人击毙了。” “最后一次见面时候,有什么任务嘱托么?” “他只是让我停止一切行动。当时南京的共产党地下组织破坏严重,我也不想留下来,事后我一直胆战心惊,希望能有机会撤离。” “你还接触过哪些共产党。” 问题问到这儿,陈伟奎思考片刻,突然想到沈放。 沈林重复问了一遍:“还接触过谁?” 陈伟奎正要说话,可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屋里的人都歪着脑袋看过去,见李向辉带着沈放、军调处的美国军官、国民党代表走了进来。 沈林眼神惊诧,说好了三日,怎么会这么快,可还未等开口问,沈放先一步回答他:“沈处长,对不住了,刚刚接到上级指示,必须即刻交换俘虏,所以我们不得不又来一趟。” 就在这时,一个秘书进来:“沈处长,叶局长电话。” 沈林狐疑地看着沈放等人,接着走出牢房去。沈放目光投向陈伟奎,四目对视,陈伟奎似乎明白了什么。 在电话里确认了消息,再回来时候沈林有些无可奈何的神情。 “各位久等了。”他说完又走到陈伟奎面前:“你已经被释放了,他们会把你送到北平交给共产党。” 陈伟奎看了看沈林。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开始迟疑地向前走着,不过走了几步,因为伤痛没站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沈放上前扶了陈伟奎,一边用一只手按在了陈伟奎的肩膀上。这一幕被沈林瞧见,对于沈放的做法,他许是觉得有些奇怪,微微眯了眯眼皮儿。 “别忘了你的母亲,也别忘了我说的话,如果还担心,可以找我,我会帮你忙的。” 陈伟奎往外走着,沈林补了这么一段话,陈伟奎脸色惨白没再说什么,在众人陪同下走出了军统大楼。 沈放看着陈伟奎上了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的车,车缓缓开离,这才舒了一口气。可沈林却从头到尾都紧蹙着眉毛。 “事情已经了结,我就先走了。” 一语毕,沈放上车离开了。沈林立在原地看了一阵子,十分疑惑沈放为何会关心一个共党分子,上前扶了一把陈伟奎? 要说这一桩事情上,最最不如意的便是吕步青了。 沈林从楼下刚回了办公室,就被叶局长的人给唤了去。 办公室里,叶局长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边沈林曾正冷眼看着吕步青。 “这件事,如果不是沈处长耽误我的时间继续让我用刑的话,那个陈伟奎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白白送走了一个人。” 他这是屁话,命令是叶局长下的,他这等同于是在说,换了他的话,那可是完全不将叶局长放在眼里的。 沈林对他的愚蠢表示不屑,冷冷地道:“如果我不插手管这件事情,现在我们不是送走一个人、而是一具死尸。” “这是什么话,沈处长,你是在为自己的失误推卸责任。” 沈林哼笑:“我需要推卸责任么?这些年好像死在吕科长手里的共产党不是一个二个吧。” 两个人一来一回吵得热闹,吕步青还要开口,叶局长忽然打断他们:“行了!你们吵什么!共产党还有很多,没必要揪住这件事不放,而且这事,你们都有责任!” 吕步青气结,可沈林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这一场局,他虽未有得,可算是最大的赢家。 解决了这一桩事情,沈放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前几日约会未成反倒出了车祸,这回他早早地就在剧场外头等着了。 夜已经深了,街头没有人,路灯寂寥地照着街道。 柳如烟依旧和曾牧之一起走出剧院,看见沈放站在汽车旁倚在汽车上。曾牧之情绪激动,欲上前出上一回受的气,被柳如烟拦住。 “你又来了,究竟想怎么样?” 柳如烟走了过来,言语带了一些无可奈何与不悦 沈放打开车门,不说旁的,直愣愣盯着他:“上车再说。” “沈放……” “我来不是想跟你吵架,只是有些话想跟你谈谈。” 这一回,他倒是客气了不少,冷静了不少。 柳如烟还想说什么,沈放抢话:“放心,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柳如烟想了想,最终还是上了车。曾牧之欲上前拦下,沈放回头冷冷瞪了他一眼,他便像是被吓到了。步子骤然停了下来。 沈林上车,将车发动。 行驶在路上,柳如烟没好气:“想说什么说吧。” 沈放透过后视镜瞧她一眼,咽了口唾沫,此刻才觉出来自己与她之间已经如此疏远。 “你身边那个家伙叫曾牧之,是个导演吧?是你现在的男朋友?” 他是试探性的问,还想着柳如烟会反驳,可却得到的答案是:“你调查的还挺清楚。” 沈放撇了撇嘴,有些不愉快,又问着:“如果当初我没走,没离开,你还会选他么?” 如果当初?这世上有如果的话,那么是不是一切都可以重来?那么她绝对不会对沈放动心。 柳如烟眼眶开始隐隐泛着泪花,忙闪开用手一抹:“说这些干嘛?我很庆幸你走了,让我躲开了一个军统特务。” “还有我哥呢,当年是他一直在追求你。” 沈放眼下心平气和,其实要说悲伤,更多的是一种愧疚。 柳如烟闻话冷笑:“你以为我拒绝你是因为沈林?错了,我讨厌你那样的家庭,我不会嫁进沈家。” “那样的家庭我也讨厌。要不是战争恐怕我还会在那个家里挣脱不出来,不过你要是觉得我非要让你再嫁给我,那你会错意了。老实告诉你,我的脑袋里还存着几个弹片,没有办法取出来,随时可能晕厥死亡,我可不想让你当寡妇。” 他说着这话有些唏嘘,不过语气真诚,更是有一种偏护的感觉。 听了这话,柳如烟的语气才明显缓和下来,显得没那么激动。 她顿了顿,最终说道:“那你老来找我干嘛?”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所以我希望能在我活着的时间里,多见见自己喜欢过的人。 柳如烟呆住了,车内化着一片静寂。 原来的一切都按着田中说的在进行着,如今头绪断了,沈林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了。 他到关押田中的牢房离世后,田中依旧在墙上写着数学公式,听到有人进门,田中停下来回身一瞧。 还未等沈林开口,田中瞧见来人是他,便直接问着就问:“是不是陈伟奎的线索断了。” 他倒是料事如神。 沈林反问:“我还没说话,你就预见到了?” 田中语气倒是很谦虚:“不是我能预知,只是你再次来找我太快了。你是一个很冷静的人,而且抓住线索不会放手,请问是什么原因让调查终止了?” 原来如此,沈林点了点头。 “交换,军事调解委员会的人用他交换了被俘的军统特工。” 田中皱了皱眉,这一点他倒是没有想到。 “真是可惜,陈伟奎是很有价值的线索,如此草率的交换出去对你们中统是损失。你们中国人就是这样,中统,军统,国防部、总统侍从室太多部门相互牵扯。” “我要提醒你,想清楚现在的位置和身份再说话。”沈林听他说这话,眉毛紧蹙,没有好脸色。 “对不起,我很明白我的身份,不过有一句话,我很想说。” 田中被他突然的语气吓了一跳,虽然道歉着,却依旧语气强硬。 “说。” “虽然日本人是战败了,可不是因为中国人失败,要不是美国人的原子弹,现在的情况也许还不是这样。” 沈林不懂为什么,他竟仍然保持着一份尊贵和荣耀感。 “可你们也从来没战胜过中国人,而且现在中国就是胜利者。” 这是事实,再怎么争辩都改不了的事实,如今他就是一个阶下囚而已。 田中被噎得不说话了,脸上虚伪的笑容僵硬了起来,继而话锋一转,像是掩饰一般淡淡一笑:“是军统的什么部门参与的人员交换?” 沈林也不想与他争辩,也不再提,顺着他的话说:“军统一处。” 可田中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兴奋:“军统一处?当年你让我照顾的一个人现在就在在一处。” “你对沈放很在意?”沈林疑惑道,忽然间他又想起沈放搀扶着陈伟奎的画面。 田中拿起一边的报纸递给沈林:“这上面有沈放的介绍,如今他已经是你们的英雄了。在你没有嘱咐之前,我就一直和沈放先生有过接触,入狱以后,多谢你们局长给我的照顾,每天都会给报纸让我看。这个沈放为了潜伏改了名字改了身份,他做得出色。” “他是我兄弟。” 田中一段话说完,被沈林突然打断,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不过一闪即逝。 “这点我想到了,而且如果我是你,我会对这个弟弟特别的注意。” 沈林冷冷:“你在怀疑什么?” 田中又笑了:“这个沈放在原来的南京政府政治保卫监察部的时候参与过许多行动,而这些行动最终都产生了对我们很不利的效果。你应该记得45年6月,抓捕共产党方达生的案子。” 沈林记得,陈伟奎被带走之前还提到了这件事。 “当时击毙方达生的人是沈放,还死了一个同共分子政治保卫监察部的主任,乔宇坤。沈放因此取代了乔宇坤的位置。当时加藤君一直觉得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只可惜是加藤没有得到足够的时间能调查出所有真相。” 那一晚加藤设局,不过后来到底没有多大的用处,真相只留给他自己一个人了。 “加藤之所以没时间,是因为你跟我们合作了。”沈林提醒他。 “是,如果不和你们合作,我也活不到今天。刺杀加藤的行动是你策划的,当时你承诺过只要我合作,会给我特殊待遇,但现在并没有兑现。” 那日他第一回来见田中时候便觉得他会问,不想他到现在才提起这一桩事情。 “跟我讲承诺?日本人和中国人讲过承诺么?”沈林一早就有应对的话等着他。 田中依然说的不紧不慢:“我知道,沈先生是一个讲原则的人,但是你唯一不和日本人讲原则,幸运的是,你们的叶局长觉得我还有用,否则你对我.……” 这就是他早先不提的原因,沈林咧嘴诡笑:“你挺有自知之明的。” “看来我必须证明我的用处很大,才能保证我离开中国。” 他脸上依旧是那种看了叫人毛骨悚然的笑,不过沈林却没有接话。 “你一定想过,如果沈放不仅仅是国民党军统,还有另一个身份会怎么样?” “为什么” “因为只要他介入的针对共产党的行动,结果都非常差。” 这一点沈林无可否认。 “你向叶局长汇报了么?”沈林心里虽然怀疑沈放,不过却又怕沈放受到伤害。 田中无奈:“我没有证据,无法证明,这只是我的猜测,而沈放现在是你们的英雄。我只是个囚犯,一个囚犯的猜测有意义么?” “可为什么跟我说?” 这一回,田中脸色才算是认真起来:“因为你也在怀疑,你可以否认,但我看的出来。” “有很多原因我只能跟你说,第一,你现在是我的直接主管,而你们那个叶局长并不会有那么多时间听我说话,第二,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希望能活着回我的家乡,你们是兄弟,而你的位置决定我的未来。” 如果沈放真的被证实是共党,那么沈林和沈伯年定是会被牵扯到。 “有必要跟我分析这些么?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是我来决定。” “是,我只想说,鸟在笼子里,永远不能看清楚该往什么地方飞,想解开谜题就别关着我,让我真正加入你们的工作。” 这才是他的意图,面前的这个人都快修炼成精了,一步一步地叫人往里陷着。 “不要有什么妄想,这是不可能的。” 沈林还是果断拒绝了他,田中点头:“我也知道这很不可能,但我比大多数人都有耐心,而且沈处长放心,今天关于你弟弟的谈话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狡猾的狐狸,都善于隐藏尾巴。 第十章 圈套辨身份,公寓被窃听 沈宅客厅,沈林回来的时候,有些疲惫,眉头微蹙。 胡半丁笑脸相迎:“大少爷回来了。” 沈林点了点头,他又忙活着:“我给您准备吃的去。” 沈林又摇了摇头,往楼梯上走去,随口应着:“不用了,我没胃口。” 偏厅里,苏静婉闻声走了出来,跟着问话:“不吃东西怎么行?” “没事,我不饿。” 这回,沈林连头也不曾转过来。 沈林上了楼,苏静婉看着沈林的背影有些不舍。胡半丁注意到了凑过来说:“苏姑娘,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上了楼进了书房,关上门后沈林沉了一口气,猛地一回过身去,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 书房的墙壁上居然都是沈放的照片和各种资料,从1939年到1945年,每个时间点都有。沈林的目光最终落在刺杀加藤沈放倒在血泊中的那张照片上,看着墙上弟弟的资料,目光深邃。 原来,沈林不是不知道弟弟的下落,相反他一直在关注着沈放,搜集沈放的各种资料。 在抗战胜利之前,沈林的想法是不希望沈放作为汉奸落在别人手里,毕竟是兄弟,他希望能找机会拯救他。而做汉奸的弟弟是这个家里的禁忌,所以沈林的书房也是沈家的禁区。不过随着收集的资料越多,他对沈放的看法也有了变化,特别是得到日伪系统里有共产党潜伏者的时候,沈林就对沈放身份更加疑惑。 加上刚刚田中的一番话,沈林忽然有些想不到,如果弟弟真的是共产党,自己道那时候究竟会怎么样? 他心绪正深陷着,突然敲门声吓得他身子隐隐一颤。 “谁?” “是我。我给你送点吃的。” 那声音,是苏静婉。 “不是说了不用了么?我在工作。” 紧接着外面安静了一会儿,继而苏静琬又说到:“我放在门口。想吃的时候,你自己拿。” 等了片刻,沈林还是打开了门,探出身子看了看餐点,只是皱了皱眉,最终没有去碰它,又关上了门。 针对心里那股无名的恐惧,沈林从各地外勤组调回的业务最好的特工。成了一个针对沈放的秘密监视小组成立。 在沈放纵情声色间,沈林已经在他的公寓里成功安装上了窃听器。 而且不仅仅如此。 有音乐轻缓地柔曼地舒展在整个餐厅里,夕阳透过落地的玻璃窗,照了进来,整个西餐厅给人一种很安静柔和的感觉。 沈林坐在最里面的角落,目光望向门口的方向,心情复杂。没一会儿之后,有侍应生拉开门,他瞧见走进来的人正是姚碧君。 姚碧君立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一番,沈林摆手朝她打招呼,她走过来坐在了沈林的对面,也不寒暄,直接问到:“约我出来想安排我做什么。” 沈林被他这话逗笑:“怎么,我约你出来就是一定有事么?” 可姚碧君却依旧面无表情:“当然,你不是随便跟人吃饭挥霍时间的人,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先是被田中猜测一番,接着又来了这一出,沈林忽然觉得他平日里给人留下的固有印象也未免太多了些。 不过姚碧君说的没错,他点了点头,出了一口长气:“你说过,如果我希望你能嫁给沈放,你就会答应。” 当年她哥哥蒙冤去世后来是沈林出手为他哥哥洗刷了冤屈,再后来沈林对姚家多番照顾,这让他对沈林心存感激,并且产生了依赖。 餐厅里的灯光幽暗,气氛暧昧,但是面前的这个人却说着自己和另一个人的婚事。 姚碧君看了一眼沈林,没有说话。 沈林顿了顿,最后还是开了口:“那我现在希望你嫁给沈放,然后把他的一举一动汇报给我,能做到么?” “为什么?” 前半句尚且没什么,可后半句叫她意外。 “我对沈放的身份有怀疑,但说不清是哪儿有问题,你和他在一起,能更好地接触他,同时你又在电话局工作,可以监听他的电话。” 沈林说着掏出纸笔来,写下了两个电话号码递给姚碧君。 “这是他的家庭电话和办公电话。” 姚碧君将那纸条接了过来,看了看纸上的号码,面色凝重。 “你真要这样对待他?” 这原是他们兄弟俩的事情,被这样一问,沈林脸色沉了下来。“你问的太多了,记住,你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电话局的职员,你已经加入了中统,我不仅仅是让你帮我,这也是我对你的命令!” 姚碧君黯然,看着沈林:“那你现在是我的上司还是我的家人,或者是……朋友?” “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相信你都不会忘记,你哥哥姚碧槐举报官员贪腐反被人设计陷害,最终不甘受辱自杀,以死明志的过去。” 提到他哥哥,姚碧君微微将头一低。 “那件事,我很感激你。” “不是要你报答我,也不需要你感激,说这些,是因为有太多人在破坏社会的秩序,只有抓住那些危害社会的人不管是蛀虫还是颠覆者,人们的生活才能安定,社会才会稳固,你哥哥的冤案才不会再次出现,这也是当年我说服你加入中统的意义。” 沈林眉头皱的很深,对于姚碧君的曲解叫他很不愉快。 姚碧君点了点头:“我明白,我听你的。” 这个时候,侍应生将牛排端了上来。姚碧君切了一块牛排吃了下去,接着话来若有深意:“这家牛排的味道不如以前了,过去的东西终究是过去的,不会再回来了。” 沈林切牛排的刀当下顿住了,他看着姚碧君:“要往前看,而且要相信我。” 姚碧君目光复杂而又迷茫,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是对是错,但是她愿意听沈林的。 沈林对于自己而言,需要报答他的真的太多了。 傍晚,沈放从曼丽那回来,倒了一杯红酒端在手上喝着,立在窗口看着夕阳。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叫他的头疼症变得越发的严重起来,可就像是一早有天意一般,这个毛病也叫他想通了很多事,看淡了很多事。 突然间电话响了起来。 “喂。” 沈放走过去接起电话,将酒杯子在面前晃荡着,目光定定望着。 “您好,是沈放先生么。我是《今日晚报》的编辑,找了您好几天了,您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 那头动静乱糟糟的,不过那人说话却依旧毕恭毕敬。 “我是,有什么事吗?” “您登的广告有回应了。有人给我们打来电话,说是提供线索的,江宁路荣庆胡同有一家无针绣坊可以修补双面绣。” 方才听对方是报社的,沈放便已经隐隐觉得是这个事情,这会儿被证实之后他双手微微颤抖,杯中的酒也跟着晃了晃。 “他有没有留联系方式?” 沈放语气里有些期待,对方却没有迟疑:“没有,对方也不是绣坊的人,只是说知道这么一个消息,想提供一个方便。” “好的,谢谢。” 沈放说完便挂了电话,从桌子里抽出纸笔来将那地址写上,接着望着上面的字陷入沉思。 那个提供消息的人会是谁呢?是组织看到了他的信息,要跟他联系。还是只是有个无聊的人响应了自己那个无聊的广告? 沈放现在还看不到答案。 而且他不知道的是,电话局操作室里,姚碧君在纸上把他这通电话的通话如实地记录了下来。 这个消息折磨了沈放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沈放便出了门。 他开着车行驶在街道上,速度不快且不时朝窗外看,直到看到荣庆胡同的标志,才把车停了下来。 沈放从车上下来,环顾四周,走进了胡同。接着在胡同内寻找着无针绣坊的招牌,许久未果,他瞧见胡同内不远处有一家卖烟的摊点,便凑了过去。 “来盒烟。” 他递了钱将烟接过来,才问着:“打听一下,这里是不是有一家无针绣坊。” 他好不容易有些了希望,此刻又濒临失望,但还是不甘放弃。 卖烟小贩仔细想了想,可接着却还是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你是这里的人么?”沈放疑惑。 “我都在这儿住了二十来年了,从来没听说过无针绣坊。” 这回算是彻底没戏,沈放眉头微蹙:“谢谢。” 可就在他离开的时候,胡同的一个角落,一个人影一直盯着他。 这一遭无功而返,叫沈放更加心烦意乱。 晚上汪洪涛喊他去戏圆子听戏,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舞台上正敲打着“急急风”,好戏即将开锣。他与汪洪涛坐在一边的雅座上。 汪洪涛一眼就瞧出来了他的漫不经心。 “老弟好像对戏不感兴趣啊。” 沈放一笑:“我一向不爱听这些,拉拉杂杂的,半天也没唱出个所以然来,要不是你给弄这两张票,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九岁红”的名角儿。” 他脑袋里的东西时刻提醒着他,说不上来什么时候这些热闹他想看也都看不到了,所以他才宁愿跟着凑热闹,也不愿意一个人呆在那偌大的公寓里头。 汪洪涛赔笑:“换换口味对吧,老去夜总会也无聊不是。” 这话倒是没错,千篇一律的日子过得比死还难受。 沈放硬是挤出几分兴趣来:“那今天也算是我风雅一回。” 他强作精神翘着脖颈子,汪洪涛也来劲了,笑得若有深意:“今儿你还真没算白来,有好戏,你就等着看吧。” 说罢他招呼茶官:“伙计,上壶好茶。” 这会儿舞台上演的是《穆桂英挂帅》,扮演“穆桂英”的正是沈放口中的那个九岁红,人才刚一出场,底下便是个掌声雷动的局面,这样的满堂彩并不多见。 沈放跟着鼓掌,边上的汪洪涛呐喊助威,而且与此同时还在四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没过一会儿他便寻到了目标,一个穿灰布长衫的男子走了进来,坐在一边的座位上。 汪洪涛从方才的激动情绪中抽身,拍了拍沈放的肩膀,指着那灰布长衫的人,小声地对沈放说:“那个人是个盐贩子,平时贩点私货什么的,我盯了他几个月了。” 沈放不以为然:“你跟我说这个干嘛,我又不是缉私队的。” 说着瞧了他一眼,继而又将目光挪到了舞台上。 “你耐心点啊,你不是缉私警,可你是军统啊。” 沈放没有察觉他话中意思,也没觉出来这和军统又有什么关系。 “那又怎么样?” 接着汪洪涛表情神秘,解释着:“不知道了吧,这家伙跟共产党有接触,是共党的一个外围,而且跟他接头的应该还是共党潜伏在南京的一个头目。” 随即他表情又舒展开来:“就是这家伙挺滑头的,到现在我都没搞清楚跟他接头的人是谁,不过这事儿你们军统很擅长,抓回去你一定有办法让他开口,对吧?” 沈放虽然有些在意了,不过面上依旧是方才那副不模样,转头扫了一眼那穿灰布长衫的男子,还在继续吃着桌子上的花生米。 “怎么样,兄弟,今晚的好戏就是给你唱的,把这人抓回去,没准能拎出一串共产党来,你还不是大功一件。” 难道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不成? 沈放先是表现出不屑,一脸的不相信,噗嗤笑出了声:“老兄,你哄谁呢?” 汪洪涛意外:“这怎么是哄你呢?” 有这么好的事儿,他直接把人抓了不就完了,还能等着让给自己。 “你我才认识几天,还没到这种份上吧。” 一言毕,汪洪涛看着沈放的眼神好像看着一个傻子,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在日本人那儿待的时间太长了,国民政府什么情况你是不明白了么?你想啊,我们缉私队是隶属警察厅,警察厅又隶属内政部,内政部和中统什么关系?这人我抓回去,中统马上就能把人要走,这不是养了半天猪,让别人宰了,我连油水都沾不着么?” 他一脸孺子不可教的神色。 话说的这么明白了,沈放若是还不明白汪洪涛这个官油子话里有话那真的是痴傻,于是歪着身子往他跟前凑着,反问道:“怎么?让我这个军统把人抓走你就有好处了?” 汪洪涛拍了拍沈放,像是露了原形了:“我是查走私的,在南京干走私最大的可是军队的人,搭上你们军统这条线,以后不管我查走私还是捞油水都更好办。抓个把共产党,我又发不了财,你说对不?怎么样?咱们各得其所。”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沈放冷笑:“你小子算的够明白的。”说着他伸手戳了戳汪洪涛的脑袋。瞧着不远处那个灰布长衫的男人还在悠闲的听着戏,似乎浑然不知马上就要降临的危险。 汪洪涛精明会算计,打沈放第一天见他就了解了,这会儿他故意给沈放戴高帽子:“那当然,我给你送礼,你自然也会给我好处,我知道你不是坑朋友的人。” 看着汪洪涛一脸自信满满的样子,沈放应付的笑着。 看汪洪涛的样子,那个穿长衫的很可能是自己的同志,可沈放该怎么办?把人先抓了再偷偷放掉么?显然不可能,汪洪涛只要一个电话,一切就都露陷了。可人带回军统,再找机会放人也不可能,姑且不说能不能办到,就能算办到也需要时间。 他脑袋里混乱无比,舞台上,穆桂英也正和杨宗保打得热烈,一面打着,一面还眉来眼去。 正在这时,那穿灰布长衫的盐贩子突然起身离开了。 汪洪涛推了推沈放,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也跟着离开戏院。 出了门拐进了一条小街,街道两边有一些商铺,此刻还亮着灯。 盐贩子匆匆走着,一面注意着周遭一切,却似乎他并没有发现跟踪的沈放与汪洪涛。 最后他拐进了一条巷子,在巷尾的在一家杂货铺门口,看了看四周走了进去。 沈放和汪洪涛跟了过来,躲在巷内的拐角处。离得不远,能看见门是虚掩着的,屋里的灯光亮了,从里面洒了出来。 “里面就他一个,你走前门,后门我盯着,别让他跑了。”汪洪涛说的认真,似乎势在必得,沈放这会儿还没想出来法子,眉头攥在了一起,十分忧虑。 汪洪涛见他迟疑,推了他一把:“敌后大英雄,这点小事儿对你不难吧?别跟我说你没带家伙。” 说完人便绕开了,前门就剩下沈放。虽说久久未动,但最终沈放还是掏出枪硬着头皮推门走进去。 杂货铺前厅,盐贩子正在一个麻袋里寻找着什么,听到声响,抬头转过来,与沈放四目相对,接着一愣。 沈放掏出证件表明身份:“军统,例行检查。” 话音刚落,盐贩子表情变化迅速,随手把一个竹筐砸向沈放,转身夺路,想该是想要从后门逃跑。 沈放跟着冲进里屋,还未站定,只听见“噗咚”一声,那盐贩子当即应声躺在地上,视线被清理开,沈放瞧见对面门口站着的汪洪涛手里拿着枪。看那样子是他用枪托把那人打晕了。 沈放皱着眉头:“你也不怕把人打坏了?” 汪洪涛将枪收了,一边说着:“这儿应该是他们的联络点,一会儿应该有共产党来接头,在这儿等着,没准还能再抓一个。” “就咱俩?” 汪洪涛这会儿屈身去解下那盐贩子的裤腰带,接着将那人牢牢困住,也不抬眼瞧他,没发现沈放眉间的焦虑:“怎么,怕了?抓个把共党对你是小菜吧?” 就在这时候,突然沈放的旧伤复发,头疼欲裂。他脑子眩晕,啸音再度在耳边响起,眼前景物一片模糊,连拿枪的手都控制不抖动起来。 沈放扶住一边的墙壁,勉强维持自己不倒下去。不过汪洪涛却没发现这些,他把人捆好,还踢了一脚。 “这次没准真是能抓一窝,沈大处长,你怎么谢我?” 汪洪涛刚想抬头,突然头上挨了一下,紧接着汪洪涛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是沈放下的手。 此刻的沈放满脸汗水,强忍着一切的不适把后门关好。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人,他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办?怎么办?” 沈放喃喃自语,用手按住头,眼前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不得不从口袋里艰难地用颤抖的手掏出镇痛药含在嘴里,又跌跌撞撞地冲到前屋。 在前屋倒了杯水将药咽了下去,随即倒身睡在地面上。良久,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眼前一切渐渐停止了摇晃,从模糊变回了清晰。 沈放思考着,眉头紧拧在一起,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会儿冷静下来,他才觉得刚才那个举动太冒失了。没有计划,没有安排,没有准备,那个盐贩子到底是不是共产党,他跟组织是什么程度的联系。一系列的问题在沈放的大脑里涌了出来,就这样袭击了汪洪涛是非常不明智的。 可如今事已至此,那就只能解决掉汪洪涛,或许以后可以通过这盐贩子能跟组织取得联系。 虽说解决汪洪涛也许会让自己有麻烦,可眼下沈放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他的步子稳健多了,再一次回到后面的时候,那两人依然躺在原地。 四周静悄悄的,沈放俯下身去给那盐贩子松绑,却没想到刚把那盐贩子的身体扳过来,突然一个冰冷的枪口就顶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沈放当即呆住了。 那盐贩子居然没有晕,他的手脚也没被汪洪涛绑起来,此刻立在对面目光如炯看着自己,厉声喝道:“别动。” 这一切居然是个圈套! 那人将沈放反手绑着,用黑布套子套出脑袋扔在了一辆货车里。 不久后沈放觉得车子在来回晃动着,该是已经发动了,正走在路上。 到了这会儿,他才忽然间想起那天在剧场二楼走廊内,沈林初次见道汪洪涛的时候对他说过,这个人不简单。 沈放很是沮丧,沈林已经提醒过,可自己居然还是没看出这是个圈套,但这是要把他绑到哪儿?随便送到军统、中统,都算是立功了,可汪胖子到底要干嘛?他还是搞不清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静了下来,一阵窸窸窣窣后,有人打开货车车厢,将他拽了下来拖着往一边走去,最后干脆伸手一推,沈放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汪洪涛将沈放按在椅子上,接着撤掉了他的脑袋上的黑布,突如其来的灯光让沈放觉得十分刺眼。 屋内光秃秃的十分破败,什么陈设都没有,只有几张椅子横七竖八地乱摆着。 迷离间,汪洪涛那张胖脸出现在眼前,视线一直在调整,却一直不是很清晰。可他却知道此刻汪洪涛正用枪盯着他脑袋。 “下手够狠的,没想到,你这个军统英雄居然是共产党?” 汪洪涛是真的被沈放砸得够呛,不时地摸一摸后脑勺,每摸一次手都留下血渍。 沈放强作镇定:“你接触我,就是冲着我来的?” 这会儿想起来,从最初的一面开始,到目前为止,更像是一台一早便安排好的戏码 “差不多吧。” 汪洪涛说罢歪过头对那盐贩子吩咐:“出去盯着,这里交给我。” 那边正往外走着,这边沈放又问:“盯上我多久了?” 毕竟连沈林都没有发现他的端倪,眼前的这个人倒是有些本事。 汪洪涛忽然表情有变,那张很平常的笑脸又露了出来:“别的先不说,有句话你或许对得上。” 沈放意外地抬头,便听见汪洪涛一字一顿地说:“春风绿江岸。” 这话叫沈放一愣,这暗号他怎么会知道,难道说…… “怎么对不上么?” 沈放一整张脸都皱着,一字一顿缓缓地回答:“钟声邀客船。” 这下汪洪涛才放下自己的枪,彻底笑了,不过他那表情甚是奇怪,因为笑大了后脑勺的伤口就会疼。 “我是云雀,组织上派我来和你联系。” 沈放诧异:“你?” 这事情一下一下地转变着,沈放脑袋有些回不过弯儿来。 汪洪涛点头:“对,就是我,你在报纸上放的消息,我看到了。” 这叫沈放气红了脸,闷闷地看着汪洪涛。 “看到我的消息了,还演今天的戏?你不信任我?” 汪洪涛下手将沈放解开,语重心长地解释着:“沈放同志,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和组织失联半年以上,这半年你都干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如果你有问题,贸然跟你接触会给组织上带来多大的损失?以我们的身份,必须随时接受组织的考验。” 沈放揪着的一颗心这会儿才总算是放了下来,一便跟着甩脱身上的束缚,心情这才算是平静了下来。 “可是你用这种方式试探我太危险了,如果我控制的不好直接把你打死了,那你是谁都不重要了。” 说着他摆头:“因为我会把你扔到江里喂鱼。” “我相信你做的出来。” 汪洪涛无所谓地耸耸肩道:“我有点冒险。不过这也是唯一能尽快试探你的办法,因为你表现的太着急了。” 沈放目光疑惑,像是再问,你怎么知道我等不及了? “我们不光看到了你在报纸上放的消息,还收到了陈伟奎送来的消息。” 原来是他。 沈放释然:“幸好陈伟奎被交换回去了。” 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汪洪涛的脸上即刻严肃了起来,像是对他进行批评一般,声音也随即变得大声:“那是侥幸,陈伟奎在移送的过程中接触的人太复杂,很难保证你的身份不被泄露。还有,那个修补双面绣的广告你居然登了好几个星期,这就不该是风铃的做法。” 从前的风铃做事小心谨慎,不过现在的沈放确实慌了。 他说他的,这边沈放却是理直气壮:“你早就看到那个广告了?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才出现?” 汪洪涛不知道的是,因为长久的失联,一度让沈放觉得自己被组织遗弃,他也想过要放弃。 “我得判断分析你的情况。你这样频繁的用暗语表示你的存在是很不寻常的。”汪洪涛也有理,两个人一副谁也不让谁的境况。 沈林无奈,忽然间将脑袋一低,语气也弱了下去:“我和我的上线失去了联系,而且负伤了昏迷了好几个月,我没别的办法。” “你的信息不该持续那么久,真以为组织的人看不到么?也别以为别人就不会注意那个广告。你太反常了,在家里还大闹了一场,搞的你父亲和你哥哥都很没面子,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一个潜伏的同志应该干的事儿。” 汪洪涛还没有罢休的意思,越说越来劲,沈放忽然间有些扛不住,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你体会过失去联系的状况么?” 这一瞬,四周有了些回响,随即重新恢复宁静。 汪洪涛咽了两口唾沫,眼里的动容稍纵即逝:“所以我必须尽快甄别你,再等下去不知道你还会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还会做什么,太多事情让我没有预料到了。” 这些日子沈放的难处恐怕没人能够感同身受,所有的委屈与煎熬都得自己一个人往肚子里吞。 汪洪涛依旧冷冷地:“那就应该等待,安静的等着组织出现!这是潜伏人员铁的纪律。” 这下,沈放彻底变得狂躁起来、 “我做不到,我受伤了,弹片还在我的脑袋里,我他妈是人!不是机器!” 可即便是这样子,汪洪涛却依旧冷淡,一双眼睛盯着他看着。 “怎么想让我同情你?记住,选择了这样的身份,就要承担责任,我没法给你同情,只能给你要求。” “要求?刚才我要是出手再狠点,你就永远闭嘴了。” “没关系,你的出现是个问题,而我是解决这个问题的人,问题能解决就算是我死了也可以,因为组织会很快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话接的很密,两个人像是赌气一般,最后一句汪洪涛说得很是轻描淡写,说话间,那张胖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紧接着两人对视了几秒钟。沈放随即将目光挪移开来。妥协道:“好吧,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汪洪涛笃然:“接着治病,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的病例我查过了,国民党方面的医疗情况还是不错的,而且那个美国专家给你开的药也算有效,起码现在是这样的。” 汪洪涛最前提起的竟然是自己的病。 这话叫沈放突然想到什么,他继而问道:“如果你觉得我有问题,那么今天就是解决我的时候,对么?” “也许吧,不过,现在你的反应让我可以相信你。” 沈放忧心:“那你会安排我离开么?” “还要等一段时间。”汪洪涛摇摇头。 “可是我等不及了,你知道除了我身体的问题,我的家人还要安排我和姚碧君结婚。” 这些外在的威胁都叫他有些扛不住了。 “那也得等。我要向组织汇报你的情况,还要继续调查你进行甄别,接下来这几个月,你要跟我喝茶,听戏,去赌场,把这半年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我,让组织判断,得到组织的意见,我才能安排后续的事。” 沈放更加焦虑,整个人显得有些不耐烦:“我现在已经烦透了这样的生活,烦透了这样的环境,烦透了我每天要见的人,我不愿意面对我那个家,现在又被迫要跟人结婚,你能明白么?我只想去后方,我需要休息。” 这一切都并非是主要的原因,他知道他自己的情况,他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不听使唤,晕倒、抽搐、痉挛。这些都决定了他很难再继续他的情报工作。 “目前不可能。” 不管沈放有怎么样的情绪,汪洪涛依旧很冷静。 “为什么?”沈放眼睛里有泪光闪烁,说话时候变成了一股气音。 “还是那句话,需要甄别,而且如果你的身份得到认可了,组织上也是希望你能留在南京,以你现在的条件,军统一处的专员,一个英雄,在国民党情报系统内部无可替代。你父亲是检察院副院长,哥哥在中统,通过家庭关系,组织关系,你可以获得很多情报。” 汪洪涛叹息,看着沈放,忽然有些唏嘘:“只有组织批准了,我才会帮你去后方。现在你只能听我的,这是命令!” 沈放呆住了,没有继续接话。一场争辩就此结束。 沈放与汪洪涛从小屋内走了出来。 汪洪涛对一边站着的盐贩子说着:“你把货车开走吧。” 盐贩子应了声,朝货车驾驶室走去,洪涛想到什么,也走了过去。 他从副驾驶的位置拿出一包东西,待盐贩子将车开离。他走回来将那一包东西递给了沈放。 “你的双面绣是没人能绣好了,不过,我带来了一些双面绣,既然喜欢这玩意儿,就得装得更像一些,你家里还有一个兄弟也是干这行的,我可不希望你明天就暴露。” 沈放短短的时间内情绪大起大落,这会儿身心俱疲,声音很小:“亏你想的周全。” 周全?要说周全,那还差一点。 “今晚你去哪儿了总得有个交代,来,跟我去一个地方。”汪洪涛说着。 汪洪涛说的这个地方便是赌场。 赌场内正热火朝天,众人赌红了眼。被汪洪涛领进屋里来,沈放有些惊奇。 汪洪涛笑着朝他解释道:“第一可以交代今晚你失踪的去处,你哥哥明天必然会知道你一夜未归。” 说着已经走了进来,汪洪涛回头:“第二,来这儿更像你的作风。” 沈放依然有些疑惑,却已经被汪洪涛笑着推了一把:“来了就玩两把。” 沈放走到了赌博的桌子前。汪洪涛拿出几张钱来,甩了上去跟赌场的人说:“来点儿筹码。” 两个人一来二去故意闹腾着,不知不觉天光都亮了起来。 汪洪涛和沈放从一条巷子里走了出来,汪洪涛抢先说着:“就在这儿分开吧。” 沈放点头,汪洪涛凑进来递给他几个筹码:“这个你留着。” 像是证据一样,做戏就要做足了。 沈放会意,微微一笑:“有了这个,昨晚我去哪儿都好说了。” 汪洪涛也笑了,点了点头,两人随即分开了。 照着汪洪涛所言,沈林清早就接到了电话。 沈放挪步在街头走着,看到有卖包子的摊档,刚要了两个包子揣了起来。一辆汽车跟了过来,就在他身边停下了,车窗内探出头来的正是沈林。 “昨天去哪儿了,你好像一夜没回来。” 沈放瞧了他一眼,照着一早安排地说:“跟朋友玩了玩牌。” 不过他却又好奇沈林为何这么快就知道了,随即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夜没回来?” “你的脸色和眼角明显是熬夜了。”沈林解释着。 沈放抬手摸了摸,顺便装作在他车窗上照了照。 “哦,大哥观察自家兄弟都那么仔细。” 他话里夹枪带棒,沈林没接茬,只说:“去赌钱得悠着点。你想做什么我不拦着,不过父亲想让你晚上回趟家,姚碧君也来。” 他这个哥哥三句话离不了沈伯年和姚碧君,他也着实佩服得很。 “干嘛?还想让我结婚?当初就是为了逃婚才去了军校,现在想让我走老路么?那当初我是忽悠自己还是忽悠你们呢?” 他们兄弟两个说话,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子。 紧接着沈林叹息着:“别那么急着拒绝,好好想想,父亲终究是父亲,他老了,能多做点就多做点。结婚也是为你好。” 沈放不屑的笑笑,没有回答。 看到沈放带着的双面绣,沈林眉头一皱:“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调调了。” “这么多年勾心斗角的事儿干太多了,看看这个能静静心。家里一幅给烧破了个洞,就再买了些。” 沈放说完顿了顿,似笑非笑地问:“问那么多是想调查我?” 他本是个玩笑的语气,可沈林却一脸坚决:“如果你做了对国家不利的事儿,我当然会调查。” 无趣,沈放不再与他多说,直接扔出一个赌场的筹码给沈林,脸上露出玩世不恭地笑容:“你的时间宝贵,别花在无谓的事情上,有功夫你还是查查南京的赌场吧,里面的当官的可不少,而且是常客,他们玩的可都比我大多了。” 不过是百步的距离,沈林车速缓慢地跟着,沈放走到公寓楼门口便准备进门去。 “我要补个觉,不留你了。 回到公寓里,沈放打开一个镜框,将双面绣框在了里面,挂在墙上。 在旁边墙上的挂钟后面就是沈林派人安装的窃听器,不过沈放并没有发现。 傍晚的时候,姚碧君到了沈宅,在胡半丁的引领下走进了客厅。 “老爷,姚家小姐来了。” 客厅里沈柏年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况忙放下报纸:“碧君,来,坐吧。” 他继而又吩咐胡半丁:“去给碧君倒茶,女孩子喜欢喝花茶,沏壶茉莉香片。” 姚碧君不好意思地拦了拦:“别麻烦了。” 沈柏年脸上笑意更深:“不麻烦,那茶给别人喝都是白糟蹋了,只有你喝,那才是对了味儿。” 胡半丁将将走开,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了沈林的身影。 姚碧君站了起来,沈柏年歪着身子顺着她视线望过去,看见沈林后给他安排着事情:“哟,是沈林回来了,那正好,你陪陪碧君,我一个老人家,女孩子觉得闷。” 姚碧君娇羞道:“沈伯伯,哪儿的话。” 沈柏年面色未改:“嗨,我当你是我女儿,叫沈林陪你去花园里走走。” 天光已经不大亮了,沈宅花园里,姹紫嫣红都已经瞧不大清楚,两个人并肩而行,却久久没有说话。 “姚叔的病怎么样?”等着目光都已经瞧不大清楚面目的时候,沈林先张口说话道。 这样的寒暄每次见面都会说,姚碧君浅浅一笑,有些无奈:“暂时没有大碍,你放心,有什么需要,我会说出来的。” “恩,你别见外就好,我作为大哥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姚碧君愣了愣,越说脸色越僵:“难道你认为我嫁给了沈放,就会幸福?” 沈林点头,一副十分笃定的模样:“我的弟弟,我清楚,表面上似乎脾气狂躁,但是内心还是非常柔软的一个人,我相信你们是般配的。” “如果真的和他般配,当初他就不会逃婚了。” 姚碧君苦笑。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人心是会变的。” “怕是会变的更不好。” 沈林还准备接话,姚碧君却打断了他:“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把这些都看成任务。” 说起来当你那她倒还真是对沈放动了心思的,不过这些年过去后,那份心思早就被尘封了。 举头看看天,她又言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今晚沈放看来是不会回来了。” “再等等。” 沈林说话前叹了一口气,沈放这回算是态度坚决了么? 姚碧君却摆头:“不了,父亲还要等我回去照顾呢。我就不跟沈伯伯道别了。” “好,那我送送你。”沈林妥协。 姚碧君点了点头,两人朝大门口走去。 第十一章 亲爹逼亲事,垂危任务重 军统一处走廊 众人正在议论蒋介石即将在5月初还都的事儿。 “中央商场打折了,为了欢迎蒋委员长还都。” “这几天可真是热闹,大街小巷都喜气洋洋的。” “可不是,蒋委员长还都,这可是大事儿。” 你一嘴我一嘴说的热闹,这时候沈放走了进来,众人忙打招呼:“沈专员。” 沈放没有接话茬,直接往自己房间走去。 刚进了门,将身上大衣脱了,那边电话便响了起来。 “沈专员,是我。” 沈放接通电话,那头的人是汪洪涛。 “哦,有什么事么?” “今晚再去玩两把?” 沈放应了句好,随即又挂了电话。 自打与汪洪涛相认之后,沈放和汪洪涛两个人一起听戏,吃饭,一起在喜乐门里与舞女调情,一起赌钱,来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在外人看来,两人只是花天酒地,酒肉朋友,然而这却是组织上审核沈放的开始。 沈放一一交代了自己的过去,这几年断了线发生了什么。 可当晚的赌坊却出了事。 是夜,沈放与汪洪涛在赌场内赌钱。沈放看着庄家发牌,将筹码押在了小上。 汪洪涛低声对沈放:“这把我算准了应该是大。” 沈放摇了摇头,汪洪涛又改话:“对,对,是该听你的,那就押小。” 他跟着押完筹码,接着便问道:“你曾和汪伪政府交通部干事周思维有过接触,这个人是个赌棍,你还为这个人谈了一笔项目,告诉我接触他的目的。” “当时为了获得清乡行动的计划,而这个人正是绥靖军团长王本昌拜把子兄弟,所以我必须取得对方的信任……” 这边正说着,突然有中统局的人冲了进来,沈放一瞧,为首的居然是李向辉。 “中统局的查赌,所有人都不许走。” 有人喊着:“快跑啊。” 一声之后,赌场内顿时沸腾,众人纷纷择路而逃,场面一片混乱。 汪洪涛拉了沈放一把,两人欲从后门逃走,一个特工过来,拦住了去路,沈放一招将其撂倒。 出了后门依旧有人追了过来,他们两个人继而在南京城的小巷里左转右钻,最后可才算是逃脱掉。 停下步子,沈放向四周看了看。 “安全了。” 汪洪涛此刻已经筋疲力竭,扶着墙气喘吁吁地:“看来我得减肥了,这要是被抓住,你还好,我这警察有可能当不成了。” 沈放斜眼瞧他,一副他自找的意思,烦躁地说:“还不是你天天问那些重复了无数遍的问题,要不来赌场也不至于这样,你到底要我讲多少遍,我从汪精卫政府任职开始讲起,怎么负伤,怎么和加藤毅一打交道,他被刺杀怎么波及到我,我是怎么被日本军医判了死刑,如何活到现在。你问了多少遍了,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汪洪涛笑了:“这是我们都必须要经历的。” 沈放撇了撇嘴,抬腿用力踢了移交路边上的石子,语气愤怨:“真想马上离开南京,实在受够这个地方了。” “暂时你还不能离开,所以你更要小心点。” 汪洪涛还在喘息着,沈放回头瞧他:“你指的是什么?” “你哥哥最近很关心你吧。” 沈放凝眉疑惑:“你觉得我哥怀疑我?” 汪洪涛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小心点没坏处,特别有你那样的哥哥,那家伙让我怎么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你是军统一处的情报专员,我是贪污占小便宜的小警察,沈林最喜欢查这两种人。” 沈放没说话,若有所思,却也没有反驳,现在的他,任何人说的任何话他都会信上几分。 不过他脑袋一转,似乎又想到了别的:“我的情况,还有一个同志黄子安能证明,不能让组织联系黄子安么?” “我联系过,而且我也联系上了。” 沈放更加不耐烦了:“那还翻来覆去的问我。” 可接下来汪洪涛却说了一句叫他为之震惊的话:“黄子安同志在四个月前的一次行动中牺牲了。” “在日本投降之前日本人和国民党暗中搞了次秘密的联合行动,南京地下组织措手不及,黄子安为了掩护其他同志才……你们是单线联系,现在没人能证明你说的话。” 汪洪涛继续补充着,听了这话,沈放彻底有点蒙了,随着耳边啸音响起,他的就伤复发了,这叫他不由得捂住脑袋。 汪洪涛似乎察觉到沈放心绪的慌乱,拍了拍他的肩膀:“接受现实吧,起码现在我还不怀疑你,而且你是谁,只有你自己能证明。” 说完汪洪涛便走了,把沈放扔在那个阴冷的小巷里。 踉跄着回到公寓,沈放推门而入时候显得有些颓废,他将神靠在门上,试图平息着自己的气息,可头疼依然没有缓解。 此刻的他内心烦躁不安,黄子安牺牲的消息以及汪洪涛对自己的态度表明了自己现在尴尬的处境。 党组织并不完全信任自己,以后他该怎么办? 被疼痛驱使着,沈放一头扎进卫生间。 按开了灯,他在镜子前的柜子上慌乱地找到了一瓶药,接着用颤抖的手打开时候却将药物撒了一地。 狂躁中,沈放将药瓶扔向镜子,继而一拳打破了卫生间的镜子。镜子破碎但依然安然挂在镜框中,看着破碎的镜子中自己残破的影像,沈放脑袋里回响着汪洪涛的话那句话:“你是谁,只有你自己能证明。” 沈放逐渐克制了自己的病痛,从地上找到药片吃了下去。在那破碎的镜子后面就隐藏着窃听器,但沈放并没有看到。 1946年5月5日,蒋介石还都南京,南京各界都在欢呼中迎接国家元首,国民党营造出了百废待兴、百姓将安居乐业的景象。而实际上,国民党内部腐败现象日益严重,多年痛苦的战争并没让国民党人警醒,相反全党上下变得更加贪婪,更加疯狂地敛财。 军统办公室里,沈放正在看报,报纸首页是蒋介石在机场下飞机抵达南京的照片。就在这时,罗立忠推门而入。 “沈老弟。” 沈放听到声音,抬头一笑:“罗处长。” “我来是通知你,为庆祝委员长还都,今晚一处全体同仁去中央饭店西餐厅聚餐。” 沈放心里有想法,不过面上不敢说,只点头:“好的,一定准时到。” “今天晚上陪兄弟们多喝两杯。” “好说,喝酒的事儿我在行。 沈放应对自如,忽然间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罗立忠趁空儿摆手退了出去,沈放抬手接通,便听见那头是门卫的声音:“沈专员,这儿有个人找您,说是您家门房。” 胡半丁站在门口等了片刻,沈放急急忙忙走了出来:“胡伯,你怎么来了,进去坐坐吧?” 他对那个家十分的反感,但胡半丁不一样,虽然这个男人沉默寡言,瞧上去甚至有些邋遢,但却让他觉得是那个家里唯一的温暖。 胡半丁面色慈祥,却只摆摆手,声音有些嘶哑:“你事情多,我就不进去了,是老爷让我来叫你回去吃饭,那天说好你回去,也没见着你影儿。” “今天?”沈放语气温柔。 “是啊,老爷想跟你聊聊你和姚小姐的婚事。” 沈放眉头微蹙,虽然拒绝,但却还是笑着:“还是算了,晚上我还有事。” 胡半丁听了有些失望,微微叹了一口气,唏嘘不已。 如今沈家的散的跟一盘沙一样,父子三个人的矛盾越来越多,这样积压下去,总有一天会出大事。 “二少爷,容我多嘴一句。当年的婚约,就算你不同意,那也得有个了结,老爷的脾气你也知道,这样拖下去不是个事儿。” 沈放抬手摸了摸脖颈,沉思了片刻:“知道了,您先回吧,我再想想。” 说着他缓缓转身向回走,步子迈得慢,才走了两步,胡半丁在后面喊着:“二少爷,老爷说了,不管多晚,他都等你回来。” 他没有回头,将手抬到头顶摆了摆手,身后头胡半丁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是夜,沈放还是跟着罗立忠去了中央饭店。 西餐宴会厅里,军统一处正在庆祝聚会,众人聊着天,喝着酒,应酬着,其间也有一些与军统有来往的商贾老板,场面十分热闹。 而与这热闹背道而驰的是,唯独沈放一个人坐在吧台角落喝着酒。 旁边罗立忠跟一个老板寒暄着。 “罗处长,还望您改日赏脸,兄弟做东咱们吃个便饭如何。” “张老板您客气了,听说江浙一带的粮食生意大部分都控制在您手里。能跟张老板说上话,那是我罗某的荣幸,改日一定要坐下来好好聊聊。” “好,那一言为定,罗处长赏脸,我一定得好好招待一番。” 说到此,罗立忠与那人碰杯,一抬眼看时候到沈放一个人坐在吧台喝闷酒。 “失陪了。” 罗立忠躬身行礼,说完便朝着沈放走了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难不成有什么烦心的事儿?” 他倾身就坐在沈放边上,歪着脑袋瞧着沈放的神色,若有兴趣。 沈放干笑:“没什么。” 罗立忠与他碰杯,“别装了,你的脸上就写了一个字,烦。” 说完他一饮而尽,放在杯子静静瞧着沈放:“说说吧,怎么回事。” 沈放叹了口气,被看穿了心思,此刻也苦闷,倒觉得罗立忠是个倾诉对象:“不瞒你说,家里安排了婚事,可我并不喜欢。” 这倒是将罗立忠给惹笑了,他拍了拍沈放的肩膀:“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没想到你还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罗处长还有心思取笑我。” 沈放也学他,仰头将酒灌了下去。 罗立忠忽然间认真起来碰碰他手肘:“真不是取笑,是你们家老爷子是真心对你不错啊。” “怎么说?” “装糊涂是吧,你晋升的障碍是什么?沈老爷子检察院副院长的人脉关系难道是摆设,他能不为你着想?而且上面一定有人跟老爷子通过气儿,要不大动肝火的跟你玩逼婚干嘛,人家是为你好。” 他忽然间记起上回罗立忠跟他提起的那个事情,也怪不得罗立忠会这样理解。可还有谁比他了解沈伯年的呢。 沈放恹恹一笑:“我爸?算了,那是为了圆他自己的面子。” “谁给谁面子重要么?得看结果,再说这年头,有本事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和谁结婚不重要,娶一个不满意太太,就再找个满意的姨太太。” 罗立忠像是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对他进行劝导一般,瞧上去倒像是沈伯年的说客一样。 沈放被他这奇特的理论下了一跳,看着罗立忠摇摇头:“不不不,还找俩?那不是更烦。” 罗立忠面色不改:“那又怎么样,只要对自己有利,党国可没规定当了副处长就不能找姨太太。” 沈放微微自嘲地一笑:“还是算了,我对当官没兴趣。” 他这样的人,命都不知道啥时候就没了,而且在自己上司面前表现得太过积极也不是那么回事。 “逍遥一点不好?爬那么高,要那么多钱干嘛?” 这话才叫罗立忠有了些旁的神色。 他将脸往沈放边上有意靠了靠:“你要是跟我一样过过苦日子,就不会这么说了。我不像你那样,含着金钥匙出生,有一个有权有势的老爹,只有真正的穷过苦过,才知道有钱有权的痛快。” “哦?一个副处长也没多少薪水吧?究竟怎样才能有钱?” 罗立忠也笑了:“凭我们在军统一处,想有钱还不是易如反掌。” 沈放晃了晃杯中酒,脸上露出诡谲的微笑来,没有说话。 从前些日子他就觉得罗立忠对自己有些过分热络,这会儿才觉察出来,这是要拉自己上贼船。 正在这时,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哟,罗处长,原来您在这儿,来来来,我给您介绍几个朋友。” 罗立忠再度拍拍沈放的肩,与沈放对视,沈放点了点头。 当晚一干人等喝的醉醺醺的,离开饭店又招呼着继续去喜乐门再喝两杯。 夜风有些凉,吹在沈放的身上,叫沈放将外衣往紧裹了裹。 中央饭店门前街道对面,汪洪涛带着几个警察站在一辆旧警车旁边,看到军统众人出热情的打招呼。 “哟,韩科长……谢科长,您几位吃好了……吴队长,哟,您这可喝的有点多。” 吴队长不耐烦:“你谁啊?”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警察局缉私大队副队长小汪,汪洪涛啊。” 正说着旁边有人喊着:“吴队长,走啊,喜乐门包间都订好了。” 紧接着吴队长斜眼看了看汪洪涛没搭理他,径直走了。 汪洪涛有些尴尬,站在一旁,而后看到了沈放。 他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沈专员,这么晚了,还去耍么?要不要我给您叫个车?” 不经意间,汪洪涛向沈放使了一个眼色,沈放领会到了。 沈放摇了摇头,面色不佳,酒意微醺:“不用,我自己开车回去。” 他说着朝另一边转身,后头罗立忠从饭店门口走了出来忙叫住他:“沈专员,时候还早,大家都说再去喜乐门喝两杯,你怎么打算?” “我有点头疼,还是先回去了。”沈放说着拍了拍脑袋。 虽说他不想勉强,但是自然还要客气两句:“再喝点怕什么,待会儿我让人开车送你。” 沈放依旧坚持:“还是算了,改天吧。” 这回他才算是放弃,抬了抬手:“那成,改天。” 罗立忠和众人离去,沈放走到一边,上了自己的吉普车。 汪洪涛高声喊道:“沈专员,再会啊。” 沈放没有搭理,开车离去。 街道上,车轮飞速旋转,车身迅速在长街上划过。沈放看着窗外的景色,又看了看后视镜。 后视镜里,空无一人。街头只有孤寂的路灯,紧接着沈放将车拐进另外一条街道,在一条巷子口停了下来。 沈放四处张望了一番,一头扎进巷子最深处。巷内有路灯,照亮一隅,角落里,一个微胖身形的男子站在那里。 光线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阴郁,那个人正是汪洪涛。 沈放走过去,情绪不佳:“什么要紧的事情,这么急着找我?” 汪洪涛脸色一往无前地凝重,不似方才的欢脱。 “前一晚,一个情报点被敌人发现,有两个同志被抓了。” 沈放这才来了精神,瞪着眼睛意外道:“是什么人干的?” “中统的人,那两名同志一个中枪身亡,一个服毒了被送到医院,现在还不清楚情况。从目前的状态来看,应该是组织内部出现了叛徒。” “需要我做什么?” 这样的事情,刻不容缓。 汪洪涛却没有答话,像是自语,突然将声音低了下去:“那名服毒的同志见过我。” 四目交汇,沈放看到了汪洪涛眼里的坚定。 “如果那名同志被救活了,忍受不住中统的酷刑,说出点什么……一切都要做最坏的打算,为确保你的安全,见完这次面,我们之间暂时中断联系。” “那万一我需要和你联系呢?” “不,有必要我会找你的。”汪洪涛斩钉截铁,沉吟片刻,又淡淡说道:“如果我有意外,你可以去升州路的夜色咖啡店,在九号座上摆一个烟盒,组织上就会想办法跟你联系。” 他感情这是交代后事来了。 沈放没有接话,他看到了汪洪涛脸上的忧虑。 “记住什么事儿都不要做。”汪洪涛摇摇头。 沈放还未等开口,他便转身走出了巷子。 沈放则是朝巷子另一头走去,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 与此同时的沈宅里,如胡半丁所言,他没回来,桌子上的饭菜都没有动。 时钟敲响了,沈伯年抬头一瞧,已经是晚上10点。 他叹了口气,脸色难看,但没有说话。 沈林对一边的胡半丁说道:“胡伯,老爷的茶凉了,去换一杯吧。” 胡半丁应声向前准备端过茶杯,沈柏年用手一挡:“不用。” 沈林觉得气氛怪异,又说:“要不,我让厨房给弄点热汤来?沈放可能有事儿给耽误了,明天我去问问。” 沈柏年歪头瞧了一眼沈林语气比他还冰冷:“你也学会搪塞我了,你弟弟的事儿一天拖一天,你觉得能拖到什么时候?” 他们家的这些矛盾并非是一朝一夕积累下来的,当然也不是几天就可以化解的,而且沈放那个倔脾气九头牛的拉不动,他着实没有什么好法子。 沈林一脸无奈:“我知道您着急他的婚事,可他现在变了很多,急着逼他也不是办法。” “那什么是办法?” 沈林没有说话,他接着说:“你跟你故去的妈一样,就会说不要逼他,结果呢?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要了,叫什么沈放,再这样下去他还是我沈柏年的儿子么?他跟姚家的婚事必须听我的!告诉你,就是押也要把他给我押回来。” 沈林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不住了。 沈柏年提起筷子准备夹菜,气上心头,又忽然起身将筷子往桌上一扔:“还吃什么饭,都甭吃了。” 沈柏年转身上楼去了,苏静琬无奈只能放下碗筷,看了看沈林,继而跟着沈柏年上楼去了。 沈林叹了口气对胡半丁说道:“把饭菜收了吧。” 果然如汪洪涛猜测,没过几天,那人被救活了过来。 沈林办公室里,他给监听小组打了个电话询问沈放的行踪,那边的人如实汇报:“这几天他回家都很晚,回来就睡觉,一早就出门,不是去单位,就是舞厅、赌场、酒吧。没跟任何人交流,也没有什么人来找他。” 电话刚挂断,李向辉敲门走了进来。 “沈处长” 随即李向辉递给了沈林一叠资料。 沈林一边翻阅着,李向辉立在边上汇报到:“这几天,行动科那边通过我们策反的中共线人提供的情报,共产党在城内的几个据点都被我们破获了。而且通过中共的线人所提供的密码信件查出,传递信件的人一直通过鼓楼邮局、新街口邮局、中华门邮局以及玄武门邮局给策反者发出信件,这几天我们已经对几处邮局进行把守,严密监视。而且抓获的中共分子供出了一个人。” 沈林抬头,他继续说道:“警察厅缉私队副队长汪洪涛。” 再一低头,沈林看到汪洪涛的照片。 那模样瞧着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沈林仔细一想,才忽然记起来那天在剧院里后来气喘吁吁跟上来的那个人。 沈林惊讶:“是他?” “怎么,沈处长,认识他?” “打过照面。” 说着沈林放下资料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身面向李向辉。 “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李向辉一早知道,此刻已经有了看法,便直接说着:“用密码信,有几个据点,而且渗透进了警察厅,说明他们是个情报网络。但这个情报网络究竟有多少人,上线和下线是谁,现在还都不清楚。所以我们的调查只能秘密行动,不能打草惊蛇。” 沈林摇头:“不过人我们已经抓了,共党方面一定会有察觉。” 顿了片刻,他又说道:“马上通知吕步青,对汪洪涛要以监视为主,尽量不要惊动他,就算是必须抓捕也一定要在暗中进行,不能公开,而且事后紧急通知各相关部门,不要走漏风声。” “这……” 李向辉停顿片刻,想说什么,但又迟疑地未开口。 沈林看出端倪问他:“怎么了?” “这是行动科的案子,我担心吕科长他……” 似曾相识的话。 沈林突然间变得严厉而果决:“不管谁的案子,把我的话告诉他,如果他要一意孤行,那党政调查处调查的就是他!” 晨光熹微,从窗棱照了进来。 公寓里静悄悄的,沈放正在熟睡,忽然间有阵敲门声传来。沈放的身子动了动,没有醒来。 再敲,沈放终于醒了过来,先是微蹙眉头,之后迅速地反应过来,从枕头下面摸到了枪,起身走出了卧室。 越过客厅,沈放轻手轻脚的走到大门边,敲门声还在继续,他凑到门边猫眼一看,是个帽檐压得很低的人。 “谁?” “送牛奶的。” 那人声音低沉,却又像是故意装出来的。 沈放狐疑,缓缓打开门。 此刻屋外面正下着细雨,面前的人帽檐低垂,不过看不到脸,一只手倚着门框,瞧上去浑身已经湿透了,甚至有血水一点点顺着衣服流下来,洇湿了沈放门口的地毯。 沈放盯着他,那人忽然抬头,沈放瞧见那张脸,居然是是汪洪涛。 汪洪涛脸色苍白,虽然喘息着,但能看得出来,他已经费了很大的劲儿控制着自己的气息。 沈放欲说话,汪洪涛对他示意,摇了摇头。 汪洪涛语气平静:“这是您订的牛奶。” 沈放接过牛奶,看到了连同牛奶桶一起送到自己手上的纸条。 “谢谢。” 接着汪洪涛转身离去,沈放望着他的背影瞧了一会儿,接着回了屋。 沈放放下奶桶,打开手里的纸条,一行小字跃然于纸上,钢笔水墨痕迹氤氲开了些,却依旧能看清字眼。 十五分钟后,去后面三条街巷拐角处的牛奶站,就说牛奶不新鲜。 沈放一愣,抬头一瞧,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正走,时间是5点20分。 沈放有些焦急,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 方才他分明看见了汪洪涛身上带着血,那说明汪洪涛或许真的被供了出来,而且,中统那边已经开始采取了行动。 5点30分,他停下步子将纸条点着烧了,放到烟灰缸里。 发呆了一阵子,继而抬头,时钟走到了5点35分。 沈放穿上大衣,快步走出了公寓。 按照纸条上说的,沈放找到了按个牛奶站,只是个简陋的木板房,门还虚掩着,沈放直接推门而入。 屋里生着炉火,抵抗屋外细雨绵绵的清晨凉意。 沈放走进来,将门阖上,看见依旧浑身湿透的汪洪涛正倚靠在一个椅子上。 听到动静汪洪涛很警觉地举起枪,见是沈放才又放松下来。那张胖脸上显苍白而血色全无,身上的伤口依然有血水渗出。 原本精明的人显得萎靡异常,生命已近弥留。 汪洪涛喘息着,声音低沉而缓慢:“这个牛奶站原本是我新设置的一个联络点,可以用这个地方跟你长期联系,可惜只用了一天就要作废了。” “你怎么样?发生什么了?”他此刻才认真地看到了汪洪涛身上的伤。 “听我说,从现在开始,必须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汪洪涛语音颤抖,明显他在强忍着伤痛。 “中统的人在围捕我,可以明确组织里有人叛变了,但是有三个怀疑对象。一个是日伪资产分配委员会的周达元,一个是交通部公路局运输调配处处长钱必良,还有一个是市政府所属的浦口码头的经理郭连生。他们都使用密码信跟我单线联系,这次我被伏击,说明当中有人叛变了,但我却无法确认到底是谁。” 汪洪涛目光涣散,有气无力。 “你先休息一下。”沈放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可几经相处,他和汪洪涛之间多少有些感情,这般境况下,说不难过是假的。 汪洪涛摇了摇头,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谁叛变了我不知道,但他们三个中肯定还有我们的同志,因为他们相互并不认识也从没联系过,中统的人一定是想把我们的人都引出来,否则他们不会等我穿便装的时候才对我进行抓捕,中统不敢公开,就是怕走漏了风声,引起其他潜伏同志的警觉。 汪洪涛越说越虚弱。 “别说了,我先送你去医院。” 沈放欲上前扶汪洪涛。汪洪涛笑了,轻轻推开了沈放:“听我说。我的腹腔已经被打穿了,失血过多,去医院也活不成,而且受这样的伤是完全解释不清楚的。” “我的结局很简单,几个小时以后我将是一具漂在玄武湖里的尸体。” 汪洪涛喘息着。 方才被追捕,他受伤跳进了玄武湖才勉强多活了一阵子,要做的事情都做了,这条命也没啥用处了。 “不,一定还有办法。”沈放听他这样的安排吓了一跳。 汪洪涛摇头:“我暴露了,而且受了重伤,对我的任何救治都有可能给你和其他潜伏的同志带来危险!我是个解决问题的人,不能制造问题!死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不行,我不能眼看着你这样死了。我现在就去找医生。” 沈放神色激动,回身要走,汪洪涛着急了揪住沈放,他谨慎安排,若是被沈放给搅了,连他也都暴露了,那更是麻烦。 “理智一点,我来找你,是要给你个任务,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叛变者,叛徒一天不除就多一天的危害,时间一长,难免其的人也会暴露。” 汪洪涛用力嘶吼着,说着轻轻咳嗽了几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被阴湿皱皱巴巴折叠的纸递给了沈放。 “这是他们三个人的地址。” 沈放眼瞳放大,说话结结巴巴:“可……我的甄别期还没过,适合做这样的工作么?” 眼前没得别的办法,时间紧迫,若是不及时查探出来,会有更多人牺牲。 “我愿意相信你,如果你叛变了,我是活不到现在的。让组织安排人来需要时间,这个联络点今天以后就会废弃。现在除了你没人能找出叛徒,你是军统的情报专员,你是最有机会的人,所以……为了组织的需要,你应该继续潜伏下去。” 突然之间被委以重任,沈放耳边又开始出现了啸音,似乎旧伤复发头又开始晕起来了。 他捂着头说:“我做不到,做不到……” 此刻十万火急,当年的风铃可是最优秀的情报人员,此刻的沈放也是。 汪洪涛一把握住沈放的手,手掌冰凉,带着血水:“你必须做到,你是我唯一的机会!国民党的人要不公开宣布我是共产党,要不就会把我的身份掩盖起来,如果是你哥哥处理我的案子,那就更有可能是后者,因为这样更有利于找出叛徒。所以你还有机会,当然没人要求你一定听我的,想巩固你在军统的位置,也可以把我交给国民党。但我知道你没有背叛自己的信念和信仰,记住你是个战士,我们这样的人必须时刻战斗。” 沈放嘴唇颤抖着,没有继续说话。 “也许让你继续这样做很艰难,但我相信你,你能融入敌人的世界,和他们表面上看起来一个样。” 临死之人,肚子里有多少话都想说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王洪涛笃然:“你可以,因为你是风铃。” 两个人紧接着双目相视,木板屋里一片安静,只有旧火炉上的铝锅煮的牛奶在沸腾冒着热气。 “好了,你可以走了,你来是因为送的牛奶不新鲜,我在前几天以你的名义订了牛奶,看来以后你得养成喝牛奶的习惯了。” 汪洪涛尽量表现得轻松一些,沈放此刻心绪未平,呆呆地看着他。 他知道,他不能在这儿呆的时间太长,继而无奈地提起新的牛奶桶,转身走到门口。 “你保重。”沈放回头,眼眶湿湿的。 汪洪涛用依旧的笑容看着沈放,淡淡地说道:“保重,以后的日子里别忘了去夜色咖啡馆坐坐。” 沈放点了点头,推门走了出去,雨比刚才稍稍密了一些,他将帽檐压得更低了些,大衣的领子竖了起来,提着牛奶桶,往前走着。 现在的局势是,汪洪涛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畏怯他的牺牲是无法逆转的结局。而同时自己再一次被切断了与组织的联系,也没有人能证明自己对组织的忠诚,只有把叛徒揪出来,才对得起汪洪涛的决绝,组织上才会彻底信任自己。 可自己真的能做到么?沈放不知道。 回到公寓的他将牛奶桶放在桌子上,无所顾及地用打开酒柜,双手还在颤抖着,拿起酒瓶,打开,接着便对着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良久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用酒瓶杵着桌子,站立在旁边,继而缓缓地瘫坐在沙发上,打开围巾、大衣,喘息着。 下午汇报信息的时间,监听小组的特务给沈林打来了一个电话。 沈林坐在办公桌前,正在看文件,文件上有汪洪涛的照片和资料。 “我是沈林”沈林接通电话。 监听小组特务甲汇报到:“沈处长,今天早晨有人去过沈放公寓,是个送奶工。” 沈林脸色一沉:“几点?” “早晨5点。” 沈林不悦:“现在是下午1点,为什么早晨不汇报?” 那边的人稍微有些紧张,说话开始结结巴巴起来:“我们……我们只是觉得送牛奶的没什么异常。” “没什么异常?什么叫没什么异常?沈放从小就没有喝牛奶的习惯,而且到了南京他也没有这个习惯,最重要的是那个送奶工出现的时间比正常时间要提早了将近一个小时,这都是反常的。亏你们还是干情报工作的。” 沈林忽然发怒,愤而挂了电话,想了想,穿上大衣奔出办公室。 到沈放楼下的时候,正好瞧见沈放的车刚刚开走,沈林没有选择跟上去,而是沿着楼梯走到沈放公寓的门口,没有进门却已经似乎看到了什么。 门口放着一个牛奶框,里面有两个空的牛奶瓶子。 他觉得不大对劲,随后俯下身去,在门口的地毯上,沈林发现了汪洪涛留下的疑似血迹。 沈林的脸色凝重了。 隔天,果真出了事。 才进了走廊李向辉便走了过来:“沈处长。” 沈林站住:“什么事?” 李向辉却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皱眉道:“屋里说。” 沈林点了点头,与李向辉走进大楼。 办公室里,沈林坐定,李向辉阖上门开始便说着:“昨天,军统的人在玄武门邮局附近发现了身穿便装的汪洪涛,也许他正要邮寄密码信,被吕科长埋伏的弟兄给伏击了。” 沈林忽然转头怒目,责问道:“不是让你告诉吕科长,切勿打草惊蛇么?” 李向辉退后一小步,身子微微缩了缩,低着头将眼珠子往上抬着:“我昨天说了,可没想到吕科长还是动手了……” “这个吕步青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李向辉还未说完,沈林出言打断。 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个吕步青处处与他作对,好功的不行。 李向辉又试探地问道:“那……咱们是不是要去趟军统那边把尸体要回来?而且后续的行动您看……” 沈林想了想,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办法再挽回,只能尽力补救:“通知军统的人以及警察局缉私处的人,封锁消息,暂时不要对外公布汪洪涛的案件。” 李向辉点头,接着他又说:“将汪洪涛的尸检报告和相关信息整理资料及时交给我。” 李向辉离开,沈林将神扶在桌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想着,汪洪涛是昨晚被击毙的,随后沈放门前就出现了血迹以及突然来了送奶工,这些异常与汪洪涛会有联系么? 第十二章 妥协应婚事,怀疑人现身 另一边,玄武湖旁。 一群军统的特工在玄武湖边拉起了警戒线,一些人勘察着现场。 玄武湖上烟雾蒙蒙,雨一直在下,四周依然湿漉漉的。罗立忠和沈放就站在一边看着,旁边是副官为他们撑着伞。 现场的法医侦查完毕走了过来汇报着:“罗处长,沈专员,死者身份已经确认,叫汪洪涛,警察厅缉私队副队长,经过初步的检查,身上有一处弹孔,打穿了腹腔,但他真正的死亡原因是溺水。” 罗立忠一边听着,一边和沈放看着汪洪涛的尸体,似乎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皱了皱眉头,扭头对沈放说:“中统那边在全城秘密搜捕了一夜,人却被我们找到了,只可惜是个死人。” “要不要通知中统方面。” 沈放尽量地掩盖着内心的波澜。 罗立忠撇撇嘴,觉得这样上杆子献殷勤,这也实在是丢了面子,晃了晃脑袋道:“用不着,他们早就知道了,就像他们刚一行动我们就知道了一样,等着他们来要人吧。” 说完他又围着汪洪涛的尸体转了一圈,说出了他早已经看出来的端倪:“你觉不觉得这个汪洪涛死的有点奇怪?” 沈放眼睛一亮:“怎么?” “他真的是死在这湖里的?” 见沈放没说话,他又提到:“看不出来么?从中统开始围捕他到现在差不多十个小时了,你应该看过长时间溺水的尸体是什么样。” 瞧不出来,这个平日里看着没啥能耐的笑面虎,心思居然这般缜密,有着和他哥哥一样的分析能力。 沈放被罗立忠看得不自在,只能硬着头皮说着:“如果这家伙中枪跳进湖里再也没出来的话,尸体泡水浮肿的程度不够,也许他没在湖里待这么久。” 罗立忠这才笑了:“对,这个家伙一定没泡在湖里这么久。也许他去找过什么人接头或者交代了什么又回到这湖里想掩盖他的行动。而且他的枪伤不至于当时就毙命,如果救治及时也许能活下来,可他居然还是死在湖里了。” 随即他又阴沉着脸说道:“这个汪洪涛挺厉害的。” 沈放没有再接话。 从玄武湖出来往外走着,罗立忠忽然问沈放:“汪洪涛平日有没有什么异常?” 沈放谨慎,摇了摇头:“我跟他不算熟。” 前些日子他们过密的来往,但凡有心查他的人都能知道。 罗立忠笑了,带着些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果然说着:“我以为你们是朋友,而且你们关系好像还不错。” “别开玩笑了。我就是被汪洪涛拉着去过几次赌场,跟这个小警察真算不上朋友,更别说他是共产党了。” 沈放不动声色,脸色瞧上去有些不好。罗立忠瞧了他一会,忽然间一笑,拍了拍沈放:“你紧张什么?这家伙平时表现的太不像个共产党了,我都有些意外,不过想想也对,没人会把共产党写在脸上,他们就是可以渗透在你我身边,让人毫无察觉毫无防备,像变色龙一样生活在各种环境里,这才是共产党最可怕的地方。” 沈放心上松了一口气,嘴上又叹了口气:“是啊,如果共产党都在脸上写着字儿,也用不着我们这么费尽心思地去找了。” 并肩而行,走到车边上,罗立忠突然站定,揣摩着: “汪洪涛突然被中统的人秘密抓捕,说明中统掌握了什么线索,或者有什么秘密的线人。” 沈放看着罗立忠的神情,这会儿越发对他钦佩,看来日后不仅得防着他那个哥哥,眼前的这个人也是一颗定是炸弹。 “我也这么想,这个案子咱们一处得继续跟下去。”沈放随声附和。 罗立忠自嘲地笑了:“现如今,军统中统就知道在党国内部相互渗透,却不知道合力围捕共产党。老弟想在党国情报系统里站稳脚跟,整天的只想逍遥自在可不行啊。” “也是,该往上走是得往上走啊,要不忙活半天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哎呦,听老弟这话好像老弟想通了点什么。” 前些日子还说他想逍遥的主儿,如今改了口,罗立忠眯着眼睛瞧着沈放。 沈放明白,要查下去找真正的叛徒,自己必须要爬的更高,也必须成为一个变色龙,适应现在环境的变色龙。 所以沈放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回家,回那个他很厌恶、厌烦的家。 “当然,不能罗处长点拨那么久我还食古不化。” “恭喜沈老弟,有你这句话,未来前程似锦指日可待啊。” 沈放心上其实不是滋味,面上却打哈哈地笑了。 行动就从今天开始,傍晚的时候沈放便回了沈宅。 屋内开了灯,暖黄色的光线让人觉得很舒心很柔和。 胡半丁看到沈放,很是惊讶。 “二少爷”。 沈放脱下外套,正准备挂起来,胡半丁已经接了过来,一面对室内喊:“老爷,大少爷,苏姑娘,二少爷回来了。” 这仿佛是天大的事情一般。 “是沈放回来了吗?” 随着苏静婉的声音,沈柏年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楼梯口,正朝楼下走来。沈放呆立在那里,目光随着沈伯年挪动着,而后苏静婉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楼梯口。 “回来了?”沈伯年没有喜悦,面色沉稳。 沈放点了点头,他继而对胡半丁:“让厨房多准备几个菜。二少爷喜欢吃盐水桂花鸭,再准备点儿酒。” 父子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阵子,由于上次闹得实在有些僵,气氛一度十分尴尬,就那样一直候到了沈林回来。 一家人坐在饭桌旁吃饭,胡半丁站在一边服侍着。沈柏年悄然为沈放夹了一块盐水鸭。 苏静琬咧嘴一笑:“这顿饭可让咱们等了有些日子了,要我说,沈放,你的脾气也得改改,别总跟老爷子怄气。” “别这么说,我什么时候敢跟父亲大人怄气。” 苏静琬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忙话题:“好好好,没怄气,没怄气。” 边上沈柏年见他似乎心情不错,清了清嗓子,老话常谈:“好了以前的事儿不说了,你既然回来了,那么家里对你的安排,你听还是不听?” 要搁常日里,这样一句话说不定沈放早就拍屁股走人了,可今日沈林心上其实一揪,却意外瞧见沈放淡定自若。 “您说的是我和姚碧君的婚事对吧?我答应了,其他还有什么,你们定吧。” 他今日回来本就是寻着枪口撞,等得就是他这句话。 沈柏年意外:“你答应婚事了?” 沈放依旧闷头夹菜,随口应了声:“嗯。” 良久,沈柏年像是才反应过来,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好,好,答应就好。来,吃菜。” 随即他再一次为沈放夹了一块盐水鸭,还语重心长说了一段话:“抗战刚刚胜利,眼下的国民政府问题重重,你们两兄弟都在党内谋职,我希望能通过你们两兄弟的努力,能让国家有所改变。我年龄也大了,你大嫂不幸早逝,你哥一直没有再娶,沈家不能就没了香火,怎么也得让我抱个孙子,哪天我走了,也好没什么遗憾。” 从前沈放与他顶着来,他自然是表现得更强硬。这会儿忽然间转变,沈伯年心里的忧伤往上翻涌着。 “老爷子说哪里话,老爷子至少还能再活个五十年,早着呢。” 说着苏静婉为沈柏年夹了一块肉。 沈柏年叹息了一声,看了看沈林,又起了别的意思:“来,沈林,咱们俩也碰一杯。你这么年轻,应该再娶个老婆,好好过日子。” 沈林举杯与沈柏年碰杯,两人一饮而尽。 沈放手忽然一抖,筷子掉落在桌上的汤盆里。他想起那日在剧场,沈林送给柳如烟的那束花。 “父亲说这些干嘛,弟弟回来,又答应了婚事,先把这个喜事儿办了。” 沈林应道。 沈柏年叹了口气:“只可惜你妈死的早,唉,如果她还在,也一样不想看你一个人生活。” 沈林和沈放对视一眼相互都没再说话。 吃过晚饭,沈林送沈放出门。 花园里很安静,有些许虫鸣点缀静谧的夜。 两人快走到门口,沈林忽然将沈放喊住:“你等等。” 沈放站住了,借着门口微光瞧着沈林一脸的狐疑。 “没想到你会突然回家。” 沈放淡定一笑:“你不是一直劝我回来么?” 不回来时候他死缠烂打,回来了他依旧不满意。 “回来是好,可你的变化太突然。” “变化?你指的是什么。” 沈林扬起眸子:“我以前就没想过你会喜欢云锦刺绣,你小时候可没这个耐心,牛奶也是你最讨厌的。” “你怎么知道我开始喝牛奶了?” 沈林僵着脸:“我去过你家你不在,门口有空的奶瓶子。” 见沈放哼笑一声,他又反问着:“我是你大哥,去看看你不行么?” 看看他?观察的这么细致,他敢说不是在调查自己。 “你还真挺关心我?告诉你,云锦能让我安静下来,那几年在日本人那边,总是担惊受怕,睡着了也要有三分醒着,收集刺绣能让我平静很多。至于牛奶,我有胃病,医生嘱咐我多喝。” 沈放轻易解答。 沈林依旧不罢休:“你门口的地毯怎么脏了,好像是沾了血。” 此时此刻,沈放额头冒汗,不过夜色是掩护,他依然强作镇定:“那是只受了伤的野猫躺在门口,后来,野猫还是死了。” “是么?” 沈放将一边眉毛一低:“不相信?” 随后他往后微微退了一步,像是保持距离一样:“看来我也是野猫,回家了也被人处处提防。” 这一招对沈林十分有用,他语气终于算是缓和下来:“错了,这个家还是你的家。” 沈放冷冷一笑:“我错了?倒是大哥什么都不会错,连我门口的地毯脏了都想知道原因。” 两人对视,有几秒钟都没有说话,像是在探究对方的内心。 沈林先开了口:“我是关心你,今天去看你本就想接你回家吃饭的。” “这样的关心有点过了吧?当年母亲还在的时候你也没这样。” “不管怎样,希望你的话不是在骗我。” 沈放顿了顿,打开车门坐上去,歪出脑袋来回话:“如果你说的是婚事,放心,姚碧君我一定会娶。” 车子发动,扬长而去。沈林立在原地,想起白天瞧过的尸检报告。 技术分析科对汪洪涛尸体的分析表明,尸体浮肿的程度不够,看来并不是在水里泡了一夜,死亡的时间经检测,应该是昨天清晨,并非是前一天晚上。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汪洪涛死前去过哪儿,是不是去见了沈放?这又成了沈林心中的一个大大的问号。 汪洪涛曾经和沈放有过接触,汪洪涛是共产党,那么沈放就很有嫌疑。 这一切像一个迷宫,绕来绕去,沈林发现好像又回到的原地。 关于汪洪涛的案子,几天后叶局长组织了一次案情分析会。 中统会议室里,沈林憋着闷火,在这案子上,吕布青算是彻底将他惹毛了。 叶局长立在最前面主持,沈林眼珠子从头到尾都在盯着吕步青,这个以往跟他就是死对头的人,今天看上去更叫人厌烦了些。 他言之凿凿:“这次行动科在共党分子汪洪涛的案子上有明显的失误,如果不那么心急地开展行动,暗中跟踪,汪洪涛就不会死,也许会找出完整的共党情报网络。” 对面吕步青却只是抽嘴一笑,还似往常那般不屑:“这么说太理想化了,行动的时候可是千变万化,现在这样说,是不是有点马后炮?” 沈林神色未变,瞧着依旧冷静,对付这样的赖子,多加争吵只会贬低自己。 “在此之前,我已经让李向辉通知你们了,可你们行动科是怎么做的?” “对付共产党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汪洪涛死了你可以这么说,如果人没死由行动科来审问,也不见得找不出线索来。” “公开抓捕汪洪涛,这条线上的共党都会警惕,你能找出什么!” 他心上有火,但懂得压制,可吕步青怒且急,像是一把火钳子一样,只会向前突突,被堵了路也只会语塞,抬手指着沈林:“你……” 这样的争吵在所难免,且发生的异常得勤,叶局长和事佬一般的人物,忙抬手喊停:“好了,说说后面应该怎么办。” 沈林轻轻白了吕步青一眼,该怎么办?有这个人在,再好的法子也都被搅了。 “为了不对共产党地下组织打草惊蛇,我们对外口径也要转变,应该撤销对汪洪涛的通缉,说那只是一个误会,汪洪涛并不是什么共产党,他的死是得罪了什么人,把他当作普通的刑事案件移交给警察厅。” 他也不是公报私仇,这事情确实得这么做,不过顺带着能解口气,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吕步青自然不干:“为什么?这不是说行动科搞错案子么?” “就是要说这是个错案,才能掩盖汪洪涛暴露的事实,迷惑共产党才能更好地保护我们策反的中共线人。” “有必要么?我倒是觉得应该彻底调查与汪洪涛有联系的一切!” “调查的动作越大,共党隐藏的就会越深,很可能也会波及到我们控制的共党线人!吕科长,你难不成想把我们楔进共党里的钉子自己给拔出来吧。” “你这是什么话。” 两个人没完没了,对于吕步青的问题沈林对答如流,游刃有余,说完看着他那张面目心里隐隐痛快。吕步青忽然喊话立了起来,还要说什么,却被叶局长打断。 “暂时按沈林说的做。” 两个前世的仇人凑在了一起,这样的局面,每次都让叶局长头疼。 “局长,这可是我们行动科的案子。” “不管谁的案子,抓到共产党才有效,就这样办,散会。” 吕步青据理力争,很是不满,却闻话又无可奈何,只能翻着白眼瞪着沈林,喘息越来越粗重。 与此同时,沈放也有了动作。 他心有事情牵扯着,自然是说话算话,而且这一切如今已经刻不容缓,所以成婚的事情能快则快。 于是在当晚回家应下这桩事情以后没多久,他便安排人将姚碧君接到了社会局。 社会局大门旁边,有三三两两的刚结婚的新人在庆祝。每对新人都显得甜蜜幸福,脸上充满了喜悦,有的还穿着婚纱跟着同来的亲戚朋友一起照相合影。 沈放与姚碧君登记完毕从大门口走出来,两个俊美的脸蛋却并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 没有华丽的衣服,沈放只是身着军装,而姚碧君也只是穿了一件普通的外套,脸上的妆容也很淡,像是完全没有防备,却又有一种难言的自信。 两个人在门口站定,沈放对周边的人视若无睹,只是自顾自地点上一支烟。 姚碧君看着沈放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沈放余光若有察觉将头微微歪过去,嘴里的烟雾徐徐升腾,那张英姿勃发的脸庞被遮住大半。 “怎么?想不到我今天会带你来登记结婚?” 那声低沉而又带着一丝笑意,朦胧中视线瞧着姚碧君点了点头。 笑过之后眉头又皱在了一起,模样沉稳:“是匆忙了点,不过既然早晚都是这样,那就趁早办了,皆大欢喜。” 他们两家是世交,很小的时候他和姚碧君便有了婚约,算上去相识甚早,如今世易时移,此刻瞧着这张脸,沈放忽然间觉得,让自己这么排斥姚碧君的原因,或许就是这一口相约的婚姻。 “你真的这样想?” 姚碧君眼神亦是笃定,看得出来,这些年来在她身上发生的不少事情,也已经将她从那颗蚕蛹中蜕化了出来。 “怎么?”沈放抬眼。 姚碧君与他相视,沉默了片刻,继而说到:“真觉得这样是皆大欢喜,那何必几年前你非要离家出走。” 这话里有怨憎,当年沈放离开,叫她姚家脸面尽失,如今他这样说,听起来像个笑话一般。 “今时不同往日。而且我也没想到。” 一言毕,沈放勾起一条眉毛,咧嘴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听我爸和我哥的,看来我是找了个好老婆。” 姚碧君凝眉,她就不该搭话,话到嘴边上,气得却又说不出来。 “你……” 沈放将她一把搂在怀间,不见她有丝毫挣扎的意思,也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场质问:“好了,你以后得听我的,从今天开始我是你丈夫。而且我不会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娶了你,我们沈家一定会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不说这话倒好,说话后却是把姚碧君给噎住了,沈放似乎有所察觉,急忙有改口,有些尴尬地说:“你要去哪儿,我可以送你。”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姚碧君吃了一肚子气,眼珠子瞪得十分大,说起话来有些咬牙切齿:“不必了,我可以自己走。对了,这几天我父亲身体不好,我得照顾他,所以等你风风光光的娶了我再来接我吧。” 这算是跟他赌上气了。 说完话人扭头走了,沈放看着她的背影盯了一会儿,继而丢掉了手上已经燃烧殆尽的烟头,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婚事了了,紧接着的事情,要马不停蹄地开始。 那几日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将南京城街道冲刷了一遍,雨时人得空,罗立忠寻他又有事要说,他便专门找了个时间到罗立忠办公室去了一回。 罗立忠一向待他热络,给他特意泡了一壶茶,端过来时候表情神秘:“尝尝味道怎么样?” 沈放品了一口,放下茶杯忽然眉眼一亮:“这是普洱吧,听说喝普洱有凝神静气的作用。” “沈老弟还真懂啊,喝茶是一个人涵养的体现。小时候,我母亲把柳树芽摘下来,烤了,泡水喝,晚上做活儿时,喝了提神,我那时经常偷偷喝一口,那味道是苦涩的,并不好喝,而我却甘之若饴。” “看来现在罗处长是苦尽甘来了。” 罗立忠叹了口气,脸色有些无奈:“谈不上苦尽甘来,是现在随随便便的茶是很难入口了。” “那是罗处长境界不一样了。” 罗立忠微微一笑,再度给沈放斟茶。 寒暄完毕,接着便是这一趟前来的目的。 茶水倾下,声响清脆,沈放抬手稳着茶杯,一面瞧着罗立忠,笑意深长:“对了,跟罗处长汇报件事儿,我也不一样了。” 添满两杯,茶壶见了底儿,罗立忠先是将壶搁到边上去了,接着一便端起茶杯子一边说着:“噢,这倒要听听。” “我结婚了,今天上午刚领的结婚证。” 罗立忠一口茶卡到嗓子眼,猛地咳嗽两声,险些喷溅到沈放脸上,沈放从口袋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见他眼神惊诧:“真的?兄弟你动作够快的。” “既然想好了,还拖拖拉拉的干嘛,也让我爸高兴高兴。” 他照着当日罗立忠提点他的意思说着,故意提到沈柏年,话里的意思十分清楚。 罗立忠是个明白人,是人都想往高处爬,沈放当初的态度忽然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冲着得东西那还用说,自然是就是当初他说的那个意思。 “这就对了,你副处长一职推荐报告我会近期提交给局里,你就静候佳音吧。” 聪明人打交道省力气的很,沈放轻松一笑,伸手握住罗立忠。 “那我得多谢罗处长了。” “哪儿的话,大家都是在一个屋檐下谋事儿,指不定哪一天我还要仰仗你呢。没准,你爬的比我快。” 虽说是这话初初是罗立忠提起来的,可就算他心里真的这么想,眼下也不敢随声就那么应下来,面上还是得应付着:“别啊,我只是您的副手,越俎代庖的事儿,我可干不出来。咱们一处什么时候都得您罗处长掌舵。” 接着罗立忠和他相视一笑,两人的笑容里都有内容。 这样的一件事情,两个人各怀心思。沈放为了往高处爬,从而查探到那个叛变者的身份,而罗立忠一早就想要笼络他,既然一处副处长的位置早晚是沈放的,他不过做个顺水人情,后面有事情就会变得好说话得多了。 寒暄完毕,私事也说完了,罗立忠即刻言归正传。 “好了,说点案子上的事儿,这两天中统那边对汪洪涛一案的态度有了变化。” 沈放点头:“恩,听说是把案子移交到警察厅了。” 中统的事情他根本不用刻意去打听,寻个茶馆喝个茶,有什么消息听得清清楚楚的,更不用说这消息还是故意往出散的。 罗立忠瞧着沈放的眼神若有深意:“那只是表面,中统并没停止调查,而且还是你那大哥沈林在负责,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你应该能看出来吧。” 他自然知道,如今的这一切,都正在往汪洪涛预料的那样发展着。 “掩人耳目,诱鱼上钩,只是……” 说到半截儿,他欲言又止,脸色有些为难。 罗立忠小心翼翼朝着门口的位置瞧了一眼,房门紧闭,四周静谧,没有一丝杂音,他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说,你我之间还避讳什么。” 他凭着答应帮衬沈放这一遭事情,如今已经觉得自己和沈放立在一根弦上了,语气显得十分的亲近。 沈放隐隐出了一口长气,抿了抿嘴,话递到这份上,也便往下说着:“这案子,罗处长似乎并不想有太多动作,汪洪涛的尸体可是咱们发现的。” 这边开了个头,往下再深究,中统的人不管出了多大的力气,到最后的功劳都有军统的一半,废那力气又有何用。 罗立忠微微一笑,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有人在前面操心不好么?中统想管就让他们管去,有机会了咱们再出手,没机会我们就歇着。” 他说完话瞧着沈放,本以为沈放与他一般意思,却意料之外见着他将面色沉着,片刻之后又突然间扬起目光来,像是有了什么考虑,紧接着语气坚定笃然:“可我倒想看这背面到底有什么针头马脚。” 他废了这么大的劲,为的就是有权利掺和这个案子,并能做上什么决定。若是军统是事不关己的态度,这一切就会变得难办的多,只怕到时候沈林牵长线钓大鱼,叫组织人员损失更加惨重。 方才他还说说不干越俎代庖的事情,可现在这话却是摆明了朝着罗立忠上头扑着,有一瞬间,罗立忠僵硬,瞧着阴冷,接着故作淡然,还是应了下来:“行啊,等你副处长的任职批下来,一处由你撑着,我还省心呢。” 到底也还是无可奈何,这样的话是非说不可的,沈放也暂时顾不了罗立忠的感觉,只点头笑着:“罗处长放心,我一定尽力。” 接下来的几日,沈放专门走了一趟,去瞧了瞧汪洪涛口中那个三个被怀疑的人。 汪洪涛说过,他的另一个任务是领导周达元、钱必良、郭连生形成一个小组为组织搜寻输送急需的物资。日伪资产分配委员会掌握了大量物资,找到对他们极为有用处,由周达元在单据上做手脚,通过密码信的形式将选好的物品告诉他。 接着他再用密码信通知交通部公路局运输调配处的处长钱必良,让他把周达元筛选出来的物资进行分类,对照单据上的记号把那些货品找出来,再转运浦口码头。 最后一个关口便是浦口码头,郭连生会在出货的时候将有记号的物资分给我们接应的人,从而运往老家。 这三个人都只跟汪洪涛单线联系,相互并没有接触,他们互相也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所以一个点出了问题不会危及到其他人。 可一阵天走下来,通过表面的接触,沈放却看不出这三个人有什么异样。 这让他有些烦躁不安。 车子从浦口码头往回开,一路疾驰,沈放眉头都狠狠地皱在一起。一直到路过剧场大门的时候,他坐在车内漫不经心地往外瞧着,看见了巨大的广告招牌上柳如烟美艳的画像,他的眉头才缓缓舒展了一些。 光明戏院门口,他停下车,走了进去。 没到演出的时候,此刻舞台之上,柳如烟等人只是在彩排。 偌大的剧场内空空荡荡的,沈放一个人走进来,然后悄声落座,静静地仰头瞧着。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他的心境特别的不一样,瞧着柳如烟,他脑海里不住地涌现出姚碧君的画面。 没有过多久,台上的柳如烟目光转换,倏然对上了沈放的目光,接着明显愣了愣。 沈放微微一笑,向柳如烟摆摆手,柳如烟咬了咬嘴唇,神色忽然有些紧张。 在他一边的男演员继续说着台词:“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不再理会我?” 柳如烟没有回过神来。 “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不再理会我?”那人继续重复。 这一声之后得到了些目光,不过随即又失去。 “为了什么?”重复第三遍,柳如烟忽然开了口:“为什么?这个你还用来问我么?一个男人能做出这些事,出尔反尔,反复无常,却没有底线可言,这是痴情么?这是不要脸,一开始对爱情不知道坚持,现在却来一味纠缠,这是流氓,这是无赖。” 她目光一直朝着沈放,跟前的那人被说愣了。台下沈放却不在意,只露牙一笑。 瞧过彩排后人便不见了,柳如烟本还诧异,他那样死缠烂打的人,这么两句话就给骂走了? 随后果真还是再一次瞧见了。 在她的公寓门口,黄包车停下,她下车刚要向公寓走,就看到了路边停着一辆车,车前头靠着的人正看着她。 柳如烟冷冷地摆头瞧着,语气很不耐烦:“你怎么又来了,跟踪我么?你真的不觉得这样做很无耻么?” “别担心,我不会像以前那样了,我情绪不稳定是因为我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希望你谅解。” “谅解谈不上,你别出现就行了?” 她语速很快,多说一句话的兴趣都没有,转身便要离开。 沈放忙将她手腕一扯,明显一副热脸贴冷屁股的模样:“那么不想见我?没准那天我脑子血管爆了,就再也起不来了。” 柳如烟口这才算是回头瞥他一眼,瞧着有些口不对心:“这样更好,省得眼前总有个癞皮狗。” 此刻气氛微妙,沈放依旧嬉皮笑脸地:“行吧,随便你怎么说。” “那你还在这儿,还不快走?” 沈放沉眉,话到嘴边,却又有些难以说出口:“我想告诉你件事。” “什么事儿?” “我结婚了。” 简简单单,轻轻松松,说完沈放目光一直盯着柳如烟。她果然如想象一般,先是意外,继而冷笑:“开什么玩笑。” “就知道我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这是事实,尽管这事实看起来好像有点假,我刚领了结婚证。” 沈放徐徐缓缓,柳如烟明显愣住了。 “结婚总要拍照,你是大明星认识的摄影师一定不错,有推荐的么?” 柳如烟沉默。 沈放松开她的手:“这都不想说?行,不说算了。反正你可以放心了,我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待你。” 说完他笑了笑便转身上车离去,只留下柳如烟立在原地,心思有点乱了。 与此同时,沈林的书房里。 墙上是汪洪涛的照片,有穿警服的、也有从湖里捞出来的尸体,有一根线把汪洪涛和沈放的照片连接了起来。 那整个一面墙都是沈放的各种照片资料,沈林坐在椅子上抬头仔细打量着,脸色阴沉,眉头暗暗皱在一起。 他百思不得解,汪洪涛究竟在死前做了什么呢?他曾经和沈放有过往来,那么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关系?这更增了一分他对自己这个弟弟的怀疑了。 而且他记得,加藤曾透露过,在南京有个潜伏很深的共产党,而且很可能就在汪精卫政府的情报机关里,而且地位很高。 屋内的窗扇开着,一阵风吹过来,墙上的资料都随着风扇动着。 沈林回了神,目光终于挪移了开来,用手按了按眉心,显然有些疲惫,接着浑身放松地往后靠下去。 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盯着墙上一张沈放的照片入神,照片里的人似乎也盯着他。 罗立忠的申请递交上去没有多久,凭着沈柏年的面子和地位,沈放的副处长任命书很快便批了下来。 任命仪式过后,他即刻便去了一趟机要处档案室。 屋里头只有小严一个人,她脸色红润,像是凑喜气一样,显得十分熟络:“沈专员,哦,不,沈副处长,这怎么?来请我吃饭?” 沈放见她爱笑,所以也大多都是笑着回话:“你还真说对了,不过,不是今天,得改天,这几天我正在办一个案子。” 办案子来这地方,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说吧,这次要查什么资料。” “帮我调一下汪洪涛的所有资料。” 沈放直言不讳,没了那一回的窘迫。 “好,您稍等。” 小严说着便转身去拿资料。沈放脸色缓和,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起来。 这头应不得饭局子,可升迁的事情办成了,那头和罗立忠喝酒便是再忙也得抽出来空的。 喜乐门的晚上,音乐悠然,是《月圆花好》。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舞女唱得很缠绵,声响很大,沉醉的灯光下黄晕弥散着,男男女女正跳着舞。 罗立忠与沈放在卡座上喝酒,抬手碰杯之后,罗立忠先问话:“汪洪涛的事儿,你查的怎么样?” 当日可是他自己说要瞧一瞧这背后究竟有什么的,这副处长的身份也已经给了他,罗立忠倒是好奇,他究竟能搞出来什么名堂。 可见沈放却只是摇摇头:“警察系统找不出什么,而且中统那边还是解释说搞错了。” 罗立忠冷冷一笑:“搞错了?别人可能会错,你哥不会。行了,你也别太操心劳神,咱们静观其变。” 他本没有多大兴趣,见沈放没啥进展,也就不想多说下去,继而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敬酒哪有不回之礼,可当沈放拿起酒瓶倒酒,这才发现酒瓶已经空了。 “再来瓶威士忌。” 沈放招呼跟前的服务生,可服务生却并没有动,只面色尴尬地立在原地。 “嘿,说你呢。”他满脸都是不耐烦,抬手指着那人的脸,才总算见那身子往这边挪了挪。 “我们经理说,沈先生得先把账给结了,才能……” 那声音十分紧张,都开始打着颤子了,军方的人,说不好话怕是连命都容易丢了,他害怕却又不得不说。 沈放有些不高兴,反问:“怎么,怕我不给钱?” 服务员更加紧张:“不是,这……要不,我找经理来……” “叫什么经理,我要酒!”沈放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下一秒就可能爆发。 “长官,这不是为难我么,我……” “你去不去?” 说着沈放便翻脸了,直接起身揪那服务生的衣领子,手都抬到了一半,被罗立忠又给扯下来了。 “哎哎,沈老弟,何必动气,不就是一瓶酒么。”罗立忠将他手掰开,扭头又对服务生说:“这账算我头上,我不是存了酒么?拿我的。” 服务员忙脱身开来,忙不迭地离开,连连点头道:“好好,我现在就去。” 平息了怒火,罗立忠看着没好气的沈放,忽然间来了心思:“怎么?手头紧了?” 沈放脸色微微有些尴尬:“要说平时真不缺钱花,这一玩起来,可就没底儿了。” 他如今依旧没有那个家支持着,不同的是,身后的金主换了,不再是日本人,而且之前跟汪洪涛之间的事情,叫他花了太多的钱了。 他才说着,罗立忠便已经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银行存单,轻轻一拍,放在了沈放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100美金。” 沈放脸露意外,却并没有着急去动那张存单,而是戏谑着:“罗处长随时都带着银行么?干嘛给我这么多,我可是无功不受禄。” 他知道罗立忠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若是这其中有什么猫腻,搅上了只怕就分不清了。 他神色狐疑,却见罗立忠笑了:“这是死了的那个董腾给的平事儿的钱,你让我把你的那份分了,我没分给你存起来了,想着没准儿你什么时候能用得上,你瞧,这不就是派上用处了么。” 原是这样,沈放有些犹豫。他这明上是给钱,暗地里是可是打着将自己同化的打算呢,这一点沈放心里明镜一样。 见他愣着,罗立忠也不等他拒绝,直接把存单塞到沈放衣兜里:“行了,白来的钱干嘛不要,而且咱们一处的兄弟得同进退,不是么?” 这次不同,沈放没有拒绝,而是瞧了一眼罗立忠,继而默认了下来。 这时候威士忌已经端了上来。 “先生,您的威士忌。” 服务生说完给两人倒了酒。沈放目光复杂,终于才是笑了:“那就谢谢罗处长了,还是你说的对,钱在什么时候都重要。” 罗立忠看沈放收了钱开心了,跟沈放碰杯:“那当然,一看你就是名门出来的公子哥儿,没过过苦日子。” “在日本人手底下倒是真的没担心过钱,现在不一样了。看来以后得仰仗罗处长了。” “怎么说?” 他明知故问,沈放也装傻:“当然是有什么赚钱的事儿,希望处长也想着我点。” 罗立忠心上早就乐开了花,从前他这钱路子上最大的绊脚石就是那个刚正不阿的沈林,从沈放第一天来的时候,他便就想着能将他这亲弟弟收到手下来。 “看你说的那么见外,打往后私底下咱们就兄弟相称,你放心,有我的,就有你沈老弟的。没钱了,只管找我。” “那好啊,罗兄。” 两人碰杯,接着都笑了起来。 第十三章 策反跟踪人,字画有名堂 晚上,沈林回来时候,沈宅里的灯已经关了。 他小心翼翼上楼,一直走到他卧室门口,关了楼道廊灯,接着开门进去了。 门里面,随手将灯开亮,沈林接着将外衣脱下来挂在一边的衣架上,坐定以后,目光看着一边墙上挂着的妻子照片,陷入了沉思。 在他手边上的衣橱抽屉里,放着一件没有织完的毛衣,他伸手拉开,垂目一扫,那毛线团子上的眼色艳丽得甚至有些晃眼,叫他又想起从前的光景。 泪花泛光,此刻在他的眼里,他妻子茹萍似乎就坐在一边的藤椅上,正低头细心地为他织着毛衣,抽空抬头看着他时候微微一笑,那微笑将人能甜化了。 “你回来了?” 那人张口说话,沈林觉得恍惚,晃了晃脑袋,随即视线清明起来,这才发现藤椅上空无一人。 他继而揉了揉眼角,闭上了眼睛,脑袋里风暴骤起,从前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地翻腾着,好像要将他吞噬一般。 那时候因为汪伪政府占领南京,沈林还在重庆。 而那一天,是他和茹萍的结婚纪念日。 沈林带着茹萍到一家餐厅里用餐,两个人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吃完后出门,在门口,茹萍抬头瞧他,沉稳一笑,脸上尽是满足:“谢谢你还记得今天是结婚周年,想着陪我吃顿饭。” “平时陪你太少了,这是应该的。” 沈林亦是恭恭敬敬说话,语罢却亲眼瞧着茹萍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我知道你忙,其实你不必这样。” 他好奇:“怎么?” 茹萍苦笑,满脸无奈:“我一直觉得我在你心里是可有可无的人,也知道你不满意我们的婚姻。” 女人的心思本就深沉,她与沈林那种相敬如宾的距离,就算沈林不说她也明白沈林的心思。 “你想多了,满不满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妻子,我也只有你一个女人。” 他本就是这样的性子,沈柏年为他安排的婚事,就算不喜欢,他也不会有分毫的反抗。 但在这句话之后,茹萍显然有些感动。她双目泛着光亮,恐怕是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冰冷冷的人离自己那么近。 “谢谢你能让我有这个名分。” “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听这样的话,夫妻之间没什么谢不谢的。” 沈林说着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这时候正巧一辆汽车开了过来,驾驶室里,李向辉探出头来向他招手,示意他上车。 他先是抬手轻言:“稍等。” 紧接着他回身瞧着茹萍,无奈地出了一口长气:“好了,下午局里还有会,我得走了,你自己回去吧。” 茹萍知道,温暖永远都是短暂的,但是今日已经够了。 她微笑点点头,细致入微,帮沈林的围脖整理一下:“重庆太潮了,你小心点别熬太晚。” 可偏偏就在这温情时刻,沈林身后一个穿着军装大衣的人一步步靠近沈林,帽子压得低低的,走近时候突然掏出一把枪来对住沈林的后心。 “沈处长,小心。” 李向辉瞧到了那人的动作,一边下车一边喊着。也就在同一刻,茹萍猛地将沈林拉到一边。 伴随着一声枪响,沈林目光之下清楚瞧见茹萍胸口中弹,浅粉色的旗袍上被打出一个血窟窿来,紧接着身体摇摇欲坠,最终倒在沈林怀里。 沈林被这一幕吓到了,身子呆愣了片刻。那人还不罢休,对着他还要开第二枪,偏是他运气好,这时候手枪却卡壳了。 身后李向辉的子弹随即正中那人肩膀,一声低吟之后,手上力气难以把控,握着的枪掉在地上,李向辉上来一脚便踹翻了那人,用枪指着那人的头。 沈林抱着茹萍,面色焦急,甚至眼睛泛着泪花喊着:“茹萍,茹萍,你怎么样?” 那样的神情茹萍从未在沈林的脸上见过,不知道为何,在痛意弥漫全身的同时,她却还在笑着,声音无比地微弱:“没想到你这么在乎我,如果……如果一开始……你就能……你就能对我这样该多好……” 一言毕,像是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她失去了意识,眼皮很快便合在了一起。 沈林咽了口唾沫,喘了口粗气后从腰间掏出枪来,端枪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死死地顶住那人脑袋。 可眼前的人非但不害怕,反而盯着沈林恶狠狠道:“算你命大,老子拎着脑袋跟小日本打仗,不过扣了几个月的军饷就被你查办革职,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跟小日本拼命的是我,只可惜没一枪打死你……” 为了几个月的军饷,查办革职算是大事,要他一命却又是在情理之中,这样的道理,他不明白。 手中的枪被他五指紧紧地握着,手指扣在扳机上就要发力了,可坚持良久,沈林还是把枪缓缓地放下了,接着对李向辉冷冷地说:“把他送去军法处。” 李向辉有些不敢相信,此刻的茹萍中枪到底,沈林竟可以做出这样的巨鼎,他愤恨不已:“处长。” “送去军法处!” 沈林加重了语气。 等着李向辉满脸无奈,把那人从地上拎起来带走了,他回头看着茹萍的脸慢慢失去了血色,脸上毫无表情,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 他总是这样,一想到茹萍,紧接着的几日里,晚上都会睡得很浅,梦里都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第二天清早他又去了一趟那个监视沈放的地方一趟。 自上一回沈放回家一趟之后,似乎很久都再没有别的什么动作了,若是他和汪洪涛有干系,近些天应该是会有些动作才是。 窗口架着两个高倍望远镜,屋里的桌上放着监听设备,特工们正在对沈放家进行着监视,沈林和李向辉推门走了进来,几个人敏锐地摆过头,看清楚来人后忙起立。 “这两天有什么情况?” 沈林说着话,同时摆手示意他们呢该干嘛干嘛,几个人转回身去,其中一个上前来汇报着:“没有异常,这几天监视对象回来都很晚,而且似乎都喝了酒。” 这话还没说完,一边负责监视的人突然开了口:“目标行动了。” 沈林和李向辉对视一眼,连忙凑到两个望远镜前,从望远镜里望过去,可以看到沈放推开公寓大门走了出来,上车走了。 “继续监视。”沈林冷冷道,说完离开望远镜,示意李向辉跟他一块走了出去。 下楼的空隙沈林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吩咐李向辉:“给这几个兄弟买点补品,熬这么久,他们也够累的。” 李向辉点头:“是。”,而后却有些迟疑:“不过,您觉得这个监视小组还得行动多久?” “怎么?怕他们熬不住?” 沈林眉头依旧没解,李向辉笑着:“这倒不是,主要这个小组是秘密设立的,我怕时间长了被局里其他人知道会……” 亲哥哥追查亲弟弟这样的戏码可不多见,到时候,只怕是人人都来插一腿,将沈放非搞个底儿朝天不可。 “这不需要你担心,我要的是结果。” 沈林声音格外阴冷,怪他多管闲事。 两个人说着便已经到了门口,沈林要直接走出去,李向辉将他拦下还有话要说:“处长,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请示一下。 对方沉默,只将眼神一抬,示意他直接讲。 “我想请三天假,我要订婚了。” 出乎意料,却是情理之中,沈林迟疑片刻,没有多问,继而说道:“哦,可以,安排好监视组和跟踪组的工作,让他们这三天直接向我汇报。” 跟踪组是他前几日刚成立的,和这伙人目的一样,为了探寻沈放的踪迹。 不过他这果断的劲儿却是不同往日,李向辉有点意外:“您这么痛快就同意了?” “怎么,难不成你结婚我还不同意么?” 沈林脸上反倒有了些疑惑,这叫李向辉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沈处长。” 他低头,余光瞥见沈林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时候忽然间有了劝慰的意思。 “不过,我得提醒你,你是党政调查处的人,你的工作会得罪很多人,如果你真的要带上一个女人生活,就要想到也许有一天会因为你的关系而害了她。那些人对付不了你的时候,就会对付你身边的人。也许你不能明白那是怎样的感觉,但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那日茹萍中枪倒在她怀里的模样他历历在目,不过就是因为一些军饷罢了。 见他目光中的李向辉明显有些呆住了,随即他又忙解释:“我不是阻止你,只是提醒你,真的想培养感情,不如养只狗。” 这话倒有趣,说完再没别的,直接昂扬阔步地离开。 离开了公寓,在街头的一处地方下车,沈林安排的跟踪的人紧随其后,沈放瞧瞧四周,很快便觉察到有人跟踪,继而径直走进一边的小街去,十分轻易便甩掉了尾巴。 这一趟,他又暗暗地去观察了周达元、钱必良、郭连生这三个人,不过没发现丝毫的破绽和端倪,随即便意兴阑珊地打道回了沈宅。 在沈宅门口,停车下地,沈放正要往门里走去,那想着对面正胡半丁送着一个人走出来,正与他打了个照面。 沈放看清楚了那张脸,竟然是周达元。 “请留步。” 周达元毕恭毕敬朝着胡半丁点头, “周先生走好。” 胡半丁应声,他跟着点了点头,回头与沈放正是四目相对,不过却没有旁的意思,只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接着便径直上了一辆黄包车离开了。 胡半丁目光这才投向沈放,叫了句:“二少爷。”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里走着,沈放故意装傻,面带好奇问道:“刚才那人是日伪资产分配委员会的吧?” 他没想过着周达元竟和自己家有干系,这个中究竟有什么关联,恐是还得细细查起。 胡半丁摆头一笑,见沈放回来的那种高兴劲压也压不下去,喜笑颜开,同时答疑解惑:“这我可不清楚,他姓周,叫周达元,以前是老爷的下属,老爷跟他是多年之交了,他喊老爷都直接喊老师。” “他来干什么?” “是老爷让他帮着变卖一部分家藏字画。 说着人已经走进了前院子里来,沈放的目光很快便被地上铺陈着的物件吸引了过去,正如胡半丁说的,有一些字画被下人拿了出来,就晾在那里。 “连天的雨,刚好今天有这么个晴天,我就让人把这些字画给拿出来,晾一晾,受了潮就不好了。” 胡半丁解释着,沈放瞧过一眼自然懂得怎么回事,没什么兴致听他说话,便左右歪着头打量这屋子。 听他言毕,觉得四周沉寂,沈柏年似乎并不在,便问着:“父亲呢?” 他如今和姚碧君已经登记结婚了,余下还有一场婚礼,多少也要同沈柏年商议着来。 “出去了,说是天气好,跟苏姑娘去莫愁湖逛逛。” 他倒是好兴致,平白多了个有功的儿子,且连着婚事一并解决了高兴地都不知道怎么撒欢了。 胡半丁一边回话,一边屈身小心地摩挲着不拿些画纸的表面,沈放跟着瞧了瞧,有几张连他都见过。 “这些古玩字画父亲收藏了多年了吧?那几年打仗,去重庆都没有丢了,这怎么突然就想转手了?” “嗨,还不是为了二少爷婚礼准备的。” 给他准备婚礼?这回答出乎沈放的意料。 “沈家看着是个官宦人家,可早就没钱了。老爷为人清正,而大少爷也是对那些徇私的人不留情面,老爷想把您的婚事操办得风光点只有变卖家产。沈家做官做成这样估计谁也想不到。” 清正廉洁,沈柏年为了个好名声这些年来想必也受了不少的苦,这样一想,他这个哥哥可算是得了真传了。 胡半丁说到这儿眼神林有些动容,他瞧着沈放明显一愣,忽然又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二少爷,我知道你心里怨老爷,老爷心里是有你的、望着你好呢,父子哪有那么深的仇。有些话,我就不多嘴了,你心里明白就成。” 其实这么多年了,要说恨,其实也早已经瓦解得差不多了,他就是憋着一口气呢,他母亲的死对他的打击着实有些太大了。 沈放接着尴尬一笑,脸色僵硬,将手抄在口袋里,接着便打算离开。 “既然家里没什么人,我先走了,过两天再回来。” “唉。”胡半丁应下。 出了沈宅,白日里的尾巴又跟了上来,后视镜里目标明确,沈放无奈,半路在绿柳居门口停下了车,进门要了一份素烧卖。 等待的时候,目光扫过店铺玻璃,那近乎明亮的镜面之上反射出身后不远处的一辆车,有三个身影从从车上下来,随即便散开了。 店员递过来东西,沈放给了钱,从容一个笑脸,走出门去后却没有上车,而是故技重施,走到一条巷口拐了进去。 意料之中,两个身影跟了过来,沈放脚步越来越快,在七扭八拐的小巷里穿来穿去,最后在另一个僻静的小巷口闪身彻底不见。 那两个身影在巷口决定分开追踪,必然一个人选对了路子,只是来回查探着,终究不见沈放的身影,那人还整疑惑,一只手从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他回头时候,眼前还未看清楚有什么,拳头已经到了脸边上,随即猛烈地一拳撞击向他的喉咙。叫他受力向后退身,砰地一声撞在一边的墙壁上。 这一击之后,叫他完全喘不过气来,毫无抵抗能力。 沈放趁势上前用手扼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手从他的身上搜出了证件,上面标注着这人是中统特勤组的,名字叫杜金平。 感情是他那个好哥哥派来的。 沈放阴着脸看着杜金平,此刻杜金平虽然一脸恐惧,想要说什么,可任他怎么挣扎都发不出声响来。 “别想说话,我这么压着,你说不出来,只要点头摇头就行了,而且这样也不算你违反纪律……” 他倒是给人留的后路很足,像是故意给沈林卖个面子,也更像是有意在打沈林的脸。 杜金平咽了一口口水,缓了缓神后本想抗拒,沈放即刻便察觉到了,手上一使暗劲,这叫他眼睛上翻,一瞬间没有将眼珠子给噔出来,险些就背过气去了。。 “听明白了吗?”他语气甚是威胁。 杜金平尝到了苦头,总算是冷静了不少,跟着痛苦地点了点头。 沈放了然,接着开始问道:“你是中统的,是不是沈林让你跟踪我的……” 杜金平点了点头。 “你的证件不是南京的,沈林在秘密调查我?” 杜金平又点了点头。 沈放想了想,说:“你被我发现了,如果这事儿沈林知道了,你一定会被踢走,对你可没半点好处。不过,我会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希望你也是。而且以后需要的时候,我们相互行个方便。” 他倒是会将计就计,鱼死网破没啥好的,不如互惠互利来得实在些。 早些日子在汪伪政府,比他难说话的主儿多了去了,法子还不有的是。沈放见他面露犹豫,忽然脸上邪魅一笑:“杜金平,你的名字我记住了,你在原籍家里所有的一切我会很快知道,我是军统的副处长,军统有什么手段你不是没听过,对么?” 简简单单一句话,那股子犹豫忽然便成了恐惧。沈放满意地松开手,已经知道他会妥协,直接说道:“去吧,就当我们没见过。” 杜金平的喉咙被松开,憋闷许久,在原地忍不住大口地喘息着。而沈放已经十分笃然,不再理会他,转头径直离去。 从小巷里出来,他脸色忽然变得阴郁。 虽然他知道沈林一直在怀疑自己,但居然发展到了这样的跟踪,到底还是还是让沈放难以接受。 这预示着他的处境会更加艰难,融入南京这个久别的家只会让他更加危险。 那几日里他见到周达元都是在那座茶楼里,他这样的身份,想要巴结他得到好处的人实在是数不胜数。 所以客随主便,他约了周达元,亦是同样的地方。 熙熙攘攘的街头,茶楼外面精致,一眼就能打远处瞧见,周达元是坐黄包车来的,到地方付了钱,下车走进茶楼,直上包厢而去。。 屋子里头,沈放喝茶意兴正浓,垂身一直瞧着窗户外面,见了那身影消失在门口,紧接着不一会门帘就被挑开了。 周达元看到沈放客套着:“沈副处长。” “请坐。” 沈放抬手示意,顺便斟茶,心里暗想着,这地方的东西甭说价高,但却是货真价实。 若非是任务所需,怕是这茶他也都是不敢轻易喝的。 “找我有什么事儿?” 眼前的周达元像是在群里打滚多了,虽说他沈放身份特殊,但他到底脸上还是掩不住的一股不耐烦。 沈放能看清局势,只长话短说:“大家都很忙,我也不绕弯子,我父亲托你出手一些字画,有这事儿吧?” “你既然知道,我也就不瞒着了。是这么回事儿,老师看来很想用钱,跟我说是为了筹备你的婚礼变卖一些字画。” “真是为了我结婚?” 他这问题倒是问得直接,不过周达元脸上没有端倪,只应声点头:“恩。” 随后抬眼又说:“我算是帮个小忙,对老师尽一份心。” “我结婚用得着这样么?”沈放不解,当初那个要跟自己断绝父子关系的人,竟肯为了自己下血本。 可这问题却只让周达元无奈一笑:“那是沈副处长的家事,我是外人不便多说。” 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话落了音,想了一会却又补充道:“不过看起来老师对您的事儿很用心。” 用心?若是他这个父亲对他足够用心,那么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便不会到如今这般。 沈放一阵冷笑:“算了吧,这样我岂不是在父亲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我也不想欠他的。” 他话里有话,周达元眉头紧锁,有些疑惑:“您这是?” “我找你来,就是想赎回我父亲的那些收藏。” “沈副处长,父子之间哪有什么亏欠不亏欠的,这是老师的心意,你这又何必。” 明面上装作一副不便多说的模样,暗地里却还是帮沈柏年说话,就此一句话,叫沈放很快便将脸色扯了下来,紧接着冷冷地说道:“这是我的家事对么?” 用他的话来噎他,周达元先是一笑,紧接着将头一低,非常识时务地闭了嘴。 沈放见他有些不大情愿,又问:“怎么,你还有想法?” 周达元摇头:“岂敢” 旁的问题没有了,那便回到交易上来,他看着沈放,眼神意味深长:“那请问沈副处长有多少钱?” “300个大洋够了么?” 以他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个数不多不少,他尚且能够负担得起。不过才落了音儿,那头周达元噗嗤地笑出了声。 沈放目光凛凛:“你笑什么?” 周达元收了收表情,斜着脑袋端起茶杯来搁在嘴边上。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竟如此小看了老师的收藏。” 这一句说完,脸上笑意更深,继续顺着说:“也更没想到你一个军统副处长只有这么点钱,恐怕你手下那些科员股长都比你钱多。” 这一点沈放无可否认。 “怎么?我父亲那些字画那么贵?” 相比于窘迫,他更多的是好奇。他对那些东西没有研究,本是以为沈柏年不过喜欢所以看得重,没想着这东西能值几个钱。 周达元搁下茶杯子,见沈放脸上微微有些楞,小声回答他:“何止贵重,那是老师一生的心血。” 商人都是闻着钱味道行事的,见今日不会再有下文,话也不多说,只起身摇摇头:“好了,沈副处长,如果您真有此意,那还是挣到钱再来找我吧。” 沈放话卡在喉咙没说出来,他也不管不顾,径直出了门去。 若是从前沈放倒是还真没有法子,不过眼下,说起钱来,他倒是有一条道可以走。 回到办公室,屈身而坐,沈放顺手打开身旁的抽屉,那张存单依旧静静地躺在里面,跃然于沈放眼前。 他记得那日,罗立忠给他的时候,说这是100美金。 他也记得,这钱是受贿得来的。 看着那张存单,沈放随即陷入沉思。他想起汪洪涛说过,罗立忠应该是暗中有发财的门路,那么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也为了彻底融入军统,他必须想办法接近罗立忠。 如今关键在于,怎么能让罗立忠这个老狐狸把他当成自己人? 想一想这些日子,他处处拉拢自己,要这一切都顺理成章的话,如今最最好的法子,便是向他借钱了。 收好存单,沈放径直出了门。 本是在一处,上了楼梯,再走过走廊,人便已经立在了罗立忠办公室门前。 敲了门走进去时候,罗立忠目光正好盯着门口,与他四目相对,见他身影,脸上当即便喜笑颜开起来。 “哟,沈老弟,坐坐坐。” 他从坐间走出来迎了迎,沈放陪笑,脸上却显得有些僵硬,连肢体动作都十分不自然。 “怎么了?” “我这……” 沈放欲言又止,表现得很为难,一脸紧紧皱在一起,目光也躲闪着一直不敢看人。 半天没蹦出来半个音儿,罗立忠有些不耐烦:“哎,有事儿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把大哥当外人不是?” 他就等着接这句话呢,罗立忠果然给他递到了嘴边上,他故意松了一口气,然后目光笃然瞧着罗立忠:“那好,我就直说了。” “说,哥喜欢爽快的人。” 沈放咽了口唾沫,动作明显:“我想向大哥借点钱。” 罗立忠巴巴瞪着一双眼子瞧着,本以为他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处,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事情。 “借钱?” 那一张脸上是满满的意外。 “当然,大哥如果手头不方便就算了。” 沈放欲迎还拒。 “我早说过了,咱兄弟之间不说借,要多少?” 得了,事情基本成了。 “500美金。” 他悠然出口,罗立忠点了点头,接着起身走到一边保险柜跟前,打开保险柜直接拿出一叠钱来递给沈放。 “先拿去花。” 沈放低头一瞧,何止五百美金,翻了好几番,他出手也忒大方了些。 “我手头上有了,马上还。” 沈放小心翼翼接过来,寻常的客套话还是要说,不过才说到一半,罗立忠微微一笑将他打断:“跟我甭提这个。” 沈放犹豫了一下,又说道:“那我给您立个字据。” 罗立忠虽然摆手拒绝,但他未表诚意还是在旁边找了一张纸,从怀间拿出笔起了起来,这个过程,罗立忠并未上前阻拦。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您说是不?” 他写好字据交给了罗立忠,罗立忠接过去,连看都没有看直接收进了抽屉里。 “既然你坚持,那我就先收着,钱别放在心上。” 罗立忠巴不得他还不上这个钱,那他们两个就算是彻底拴在一起了。 “那谢谢大哥,没事儿,我就先走了。” 沈放收下钱便打算离开,阖上门时候,他看见罗立忠脸上露出一丝诡谲地笑容。 有这一回自然是不够的,他要让罗立忠觉得,自己如今已经离不开他才行。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照着以前和汪洪涛见面的由头,开始大张旗鼓混迹赌场和舞厅。 赌场内光线昏暗,喧嚣。沈放在赌桌前,凝神看着庄家,继而将筹码压在了“小”上。 在众人的呼喊中,庄家开了,是“大”。 沈放脸色悠闲,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看着筹码被庄家拿了过去。 再度押注。 沈放依旧押了小,将手里的筹码全部押上了。这时候他瞧见一边吴队长从人群里挤了进来,将筹码押在了大上。 “哟,吴队长,也来玩两把?” 他一早其实就算计好了会在这相遇,因为他就是要让罗立忠知道,可吴队长有些意外,但也和沈放点了点头。 再度在众人的呼喊声中开了牌,依然是大。 吴队长赢钱了高兴,沈放却是吊儿郎当一副失意模样,摊了摊手:“吴队长,你继续玩,我今儿手气背,先走了。” 这到还要算计,而他喜乐门,更是简单粗暴,干脆拉着罗立忠一起。 华光流彩间,他还是以往的语气对曼丽说着:“听说来了一批好酒,给我和罗处长拿来。” 曼丽有些担心:“今晚可喝得已经够多……” “怎么,你还嫌我们喝多?经理不给你提成?” 他就是要表现出一股挥霍的样子来,显然罗立忠很满意地笑了,不过还是劝着:“这姑娘对你有心,怕你身体吃不消。” “是啊,沈先生,要不我们去跳舞?” “先开瓶好酒,再跳。” 说着曼丽只好妥协,扭着腰肢去拿酒, 罗立忠端着酒杯看着沈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的神色若有深意。 再多的钱也都经不住这样的糟蹋,一来二去,沈放借钱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 再往后,沈放进了门就说一句“罗兄,我又得找你帮忙了”,罗立忠即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反问道:“缺钱?” 紧接着便是那张熟悉的尴尬笑脸。 “又去赌场了?” 关于他的事情,如今在这军统大楼里想不知道点风吹草动都难。 “最近手气不太好。” 按着道理说,如今已经成了习惯,所以沈放不再表现出紧张,反而是异常从容。 罗立忠也没有脸色,更没有不闹翻,而是继续从保险柜里拿钱给他。 “没事,输赢还不常有的事儿,再给你1000。” 依旧写了欠条,推过去之后沈放还不忘补一句:“等我手气顺了,就还你。” 拿了钱,他一回比一回走的焦急。在他之后,行动队吴队长推门而入。 “罗处长,你不是一直让我盯着沈放的行踪么?最近这半个月,这人好像变了心境?” 人走进来将身子往罗立忠面前一撑直言道。 “怎么说?” “他最近老泡在赌场,赌起来还挺大手笔的,输了不少。” 这消息他早就知道,面不改色地向吴队长解释着:“正常,以前玩的是刺激,如今没啥潜伏任务,到赌场里玩的还是刺激。这证明沈放这家伙的确有很严重的战争创伤综合症,只有酒精和赌博的刺激才能引起他的兴奋。” 他倒是有自己的想法。 吴队长一笑:“他在您这儿没少借钱吧?” 罗立忠自然懂他什么意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沈放的这一异常举动,沈林很快便察觉到了。 监视小组的屋子里面,望远镜依旧对着对面沈放公寓的窗户,透过镜头可以看到沈放的身影在喝着酒,监听的耳机里传出对面公寓留声机里的音乐。 沈林把眼睛从望远镜旁边移开,旁边一个监视小组的特务递过来一叠资料。 “这是这几天的监视资料。” 沈林接了过来,翻阅着,这时候有人应声:“目标有行动。” 沈林凑到窗口,只见沈放公寓的灯关了,不一会儿人便从公寓大门口走出去上车离开,紧接着后面一个没开灯的黑车轿车跟在了后面。 “晚上他一般会去哪儿?” 都这个时辰了还出门,到底是有些古怪。 “这半个月沈放整夜整夜去赌场,要么就是喜乐门舞厅,这两个地方快成他的家了。” “是么?”沈林有些诧异。 沈放贪玩他是知道的,但不会如此毫无节制, “可不是,跟踪组的人比我们更清楚。” 沈林眉头蹙起。 离开公寓,一路飞驰到喜乐门的沈放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相伴的依旧是曼丽,舞厅里热闹非凡,他们两个挤在人群里跳舞,沈放的目光偶尔会投向卡座上的罗立忠。 此刻的罗立忠正在和一个舞女嬉笑着。 他当然不是傻子,从前罗立忠有意拉拢他,他觉得不过是寻常小恩小惠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如今他跟罗立忠借的钱越多,就越觉得罗立忠有问题。 一个军统处长又不是开银行的,他哪儿来那么多钱? 带着疑问,皱着的眉头都还未松,一曲舞毕,他领着曼丽回到了卡座旁。 “沈老弟,你办结婚喜宴的日子应该也快定了吧。” 刚刚落座,罗立忠先开口。 身边上曼丽有些惊讶,回身一瞧沈放:“呀,沈先生要结婚了?” “什么要结婚,人家已经领了结婚证了。” 罗立忠身子依旧与那舞女纠缠着,但还是抽空瞧了一眼曼丽。 “怎么对我们瞒的严严实实的。”那张笑嘻嘻的脸上忽然有些不大高兴。 风月女子,难道还动了心了不成? 沈放将曼丽神色尽收眼底,他知道,对于曼丽来说,这显然并非是个好消息。不过如今也无可奈何,只凑近了刮了一下曼丽的鼻子,笑言:“这不是怕你吃醋么?” 这是什么,暗示么? 愣了片刻,曼丽随即又“咯咯”笑了起来。 “哪儿的话,只要沈先生记住我这个人,我就千恩万谢啦。” 逢场作戏而已,动真了只会输了面子。沈放将她下巴捧着,盯住打量了一会儿,啧啧做声:“这漂亮的一张脸蛋,怎么会记不住。” 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笑,沈放举起酒来又与罗立忠碰杯,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日子定在了下个月,到时候罗兄可要赏光啊。” “那是肯定的,一份大礼,少不了你的。” 他处处都透漏着好爽与亲近,沈放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先是叹了口气,接着又仰头灌了一杯酒。 “这几天我算是想明白了,罗兄说的对,男人只要有钱,什么样的生活都不是问题,何必在乎和谁结婚?” “那你想到怎么挣钱了么?” “没什么想法,但是罗兄一定有生财之道,可别忘记照顾小弟一把。” 他语气试探,余光小心观察着罗立忠的表现,可显然似乎罗立忠还不大放心他,只是笑而不语。 “罗兄这时候不说话可不够意思。” 气氛微微有些僵,似乎都快凝出水来了,偏是这时候一曲新的音乐响了起来。 罗立忠推了一把身边的舞女:“丽莎,快去,陪我们大英雄跳支舞。” 那舞女便腻歪着沈放:“沈先生,还请赏光。” 沈放领着那舞女走进了舞池。 第十四章 摊牌获信任,情报套底细 舞池里,两个人身子尽情痴缠在一起,无比地亲热,可沈放的目光却依旧暗暗打量罗立忠。 卡座上,曼丽在陪罗立忠喝酒,忽然间沈放在他边上发现了吴队长的身影,他倾身跟罗立忠耳语着什么,罗立忠脸色微变,又对曼丽挥了挥手。 这时候好处自然少不了。 曼丽走到吧台前,悠然自得:“拿一瓶苏格兰威士忌,记罗先生的账上。” 服务生应下,回头去找酒时候,沈放从后面靠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曼丽被吓得一跳,随后转头瞧见那张脸才反应过来,娇憨的捶了一下沈放胸口。 “讨厌。” 沈放环住曼丽,两人亲密地抱在了一起,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清楚。 沈放语气轻佻:“怎么不陪罗处长了?” 曼丽脸上无笑,朝着那边白了一眼:“他们要换种酒喝。还不是有要紧的事儿把我支开,这我还看不出来?” 虽说这儿最忌讳讨论客人的私事,不过罗立忠依旧小心翼翼。 “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曼丽忽然来了精神,感情沈放是为了这个,于是试探地:“怎么?听到了你能有好处?” 沈放微微一笑:“也许。” 说着,他便掏出几张钞票来塞到曼丽的旗袍里。 “就听到他们说什么浦口码头,那姓罗的就不让说下去了,还打发我过来给他们换瓶酒。” 一边说着,一边抽出钞票,这时服务生拿来了那瓶苏格兰威士忌出来。 沈放看着开心:“这酒不错,先给我来一杯。” 递过酒杯。曼丽给沈放倒酒。沈放斜着身子笑着,目光依旧扫描着坐在卡座里的罗立忠和吴队长,不过他这会儿反倒对这个吴队长更加好奇。 第二天的目标自然而然地锁定了浦口码头。 沈放吃完早饭后从一边早茶店往出走,门口位置上,杜金平目光悄然尾随他。四目相对之时,见沈放朝自己使了一个颜色,杜金平点了点头会意。 沈放径直出门,屋里头杜金平继续埋头吃着早点,却并没有跟上去。 在距离码头不远处的街角里,沈放将车子缓缓地停下。 秘密行动自然要背人,所以自然而然是在晚上。他来得早,透过车窗瞧得认真,好一阵子才瞧见吴队长的车驶了进来,就停在码货场门口。 曼丽没有骗他,不过吴队长来这儿究竟是要做什么,可就不得而知了。 车内独他一人,四周又因为宽敞所以显得异常安静。没过一会儿,货场里突然跑出一个人来。 沈放乍一看到时候有些不太确定,等着眼皮儿仔细瞧一瞧后不由地吃了一惊,那人居然是浦口码头的经理郭连生。 郭连生居然跟吴队长认识,那么他是叛徒么?可为什么所有的行动都是中统在主导,那军统跟郭连生接触是在做什么? 这一切都是问题,沈放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解。 疑问尚且是疑问,那边行动继续在进行。郭连生行迹鬼祟,看了看四周无人,继而向货场边的员工招了招手。货场大门随即打开,一辆货车从里面开了出来最后,在吴队长面前停了下来。 那两个人看起来倒不像是头一次接触了。吴队长熟练地掀开货车的苫布,先是看了看,随后点头,并从包内拿出一叠钱来递给郭连生。 郭连生哈巴狗一般奉承着,接着吴队长上了车离开,那辆货车随即跟在后面。 为了不惹人注意,沈放有意地在原地等了一会,候着一切重新归于平静才又重新发动汽车,远远地跟在了那辆货车后面。 他走的慢,加上天色越来越黑,几乎为他的车很完美地做了一个掩盖。只是等他跟着在睿星商行附近停下时,货车已经被打了开来,有几名工人正从车上卸货,而立在一旁的吴队长正和负责人做对接。 同样的,他又走了两家公司。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有人卸货,有人给吴队长钱,而且绝非少数。 这一切沈放都瞧得仔仔细细的,明明白白给出来的是钱,可卸下去的货又是什么呢? 真令人好奇。 没有继续跟下去,沈放原路返回,打算去码头仓库一探究竟。 夜应经更深了些,翻涌的热意已经褪去,微风拂面更觉得舒服。 一名伙计夜起,从码头仓库的值班室走了出来,兀自对着江水撒尿,半睡半醒的模样。毕了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去,昏黄的灯从窗户透过出来,能瞧见他在偷懒打盹。。 另一边暗暗的拐角里,沈放探查好四周走出来,径直到了仓库另一边的小门前。 干这一行,最得心应手的便是开门撬锁。这样的设备对沈放来说小意思。 手里捏着一根小铁片,提起门上的小锁将贴片插了进去,他才稍稍一用力,锁便已经开了。 免不得左右张望有否被发现,他动作很快,迅速推门挤进去,将门从里面又重新虚掩上,只是才刚回头,他便被身后的东西吓了一跳。 着仓库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子,有的木箱子上甚至还贴着国防部军需处的封条。 但是看着这样的东西,他已经是心跳加快了,可好奇心驱使他找到一根撬棍,随机地打开几个木箱,定睛瞧着,里面全都是都是盐、大米、奶粉、布匹、罐头等物品。 这一切便已经水落石出了,原来罗立忠在做着走私的勾当,而这个浦口码头的仓库便是罗立忠的中转站。 这样的事情,相必落在自己那个哥哥手里,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难怪他费劲心机也要拉拢自己。 真是狡猾的老狐狸。 回去的路上思虑深重,虽然有所得,不过相比这一件事情,他更在意那个意外收货,郭连生。 这个郭连生居然跟军统的人在做走私,难不成这是组织上刻意安排的掩护? 沈放此刻的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但他知道,不能再拖了,要获得更多信息就必须取得罗立忠的信任。 想到这里,沈放决定跟罗立忠摊牌。 隔天晚上,喜乐门,沈放主动约了罗立忠。 人走进包厢时候沈放已经等了许久,桌上一瓶酒已经灌倒了底儿。 “哎,沈老弟约我喝酒怎么跑到包厢里了,外面多热闹,今天也不找姑娘跳舞了。” 这气氛到底微微有些奇怪,在舞厅却又求安静,而且面前那张正经模样,叫罗立忠微微有些不自在。他只能用这样的语气来稍加缓和。 没想着沈放神色不松更紧:“我有些话想跟罗兄单独聊聊。” 罗立忠与他挨着坐下,轻轻将手搭在他后背,故作亲密:“怎么不在局里说?” 既然不求乐子,正经的事情,办公室似乎更加合适。 “有些话不太方便。”说着他暗暗出了一口气。 罗立忠继而凝眉,看出了不大对劲:“今天你说话有些反常啊。” 寻常时候他热络些,沈放自然跟着乐呵,今儿这一张哭脸拉着,叫他怎么笑都觉得尴尬。 包厢里灯光不亮,五色斑斓的,却又沉闷。沈放沉默了片刻,低着的眉头忽然一抬。 “这几天晚上吴队长可都没有睡好觉啊,睿星商行、荣盛贸易、兴发公司几个地方轮流地跑,怎么?罗兄,这几笔生意是赚了不少吧。” 这话想来好说,到了嘴边却还是有些费劲,不过也叫他神色更加自然些。 说着沈放眼中漏出一股坚定,目光清楚瞧着罗立忠一愣,接着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笑着,端起酒杯自顾自地倒了一点酒喝了起来。 知道了却不捅出去,这里头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可罗立忠明白,沈放找自己商量,定是想要威胁自己,得到什么好处。 他笑里藏刀:“老弟心机够深的,扮猪吃老虎,难不成是想找我的麻烦?” 沈放一直等着他回答,得到无所谓的这一句话后,佯装漏出凶恶面目。 “这事儿漏了,小则官位不保,说大了,被判了几年都是轻的。蒋委员长还都之后最大的动作就要整肃官场,如果闹出这事儿来,恐怕谁也兜不住吧。” 他似乎是势在必得,可罗立忠却是一脸的淡然,突然跟他打起了感情牌:“沈老弟,你来这些日子,我对你怎么样?” “关怀备至。” 四个字,简单明了。 罗立忠欣慰一笑:“我知道你的出身,你的经历,但你对我的过去可能了解的并没有那么多。” 沈放没说话,似乎在揣摩他的意思。 罗立忠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其实我很羡慕你,官宦人家从小衣食无忧,不用怎么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可我们不一样,我从小过的太苦了,母亲当年为了养活我,省下自己口粮,她却活活饿死了,我是这样活过来的。” 原来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理由,要说不害怕也是假的。 不过这由头却是烂透了,沈放不屑:“吃苦的事儿谁都经历过,在日本人手底下的那几年难道我是玩么?” 不知道为何,突然间气氛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比较,罗立忠解开衣领,露出肩头上一块深深弹痕,对他作出回应:“你是英雄,我扛的枪也不是摆设,我也上过前线,打过仗,身上也有弹片没取出来,受的伤不比你轻,每逢阴天下雨我半边身子疼的像有无数条虫子再啃我的骨头,可又怎么样?” 这一幕突如其来,沈放看着罗立忠的伤不免有些意外,他一直都觉得,像这样的人,都不过是军统里的残腐的渣滓罢了,却没有想到,能到如今的地位,岂会是那么简单就能得来的。 罗立忠瞧着沈放的表情与他预设相同,也不再露着,简单整理好衣服,语气里还若有不甘:“我没关系,没后台,熬了十年才是个处长。而你不一样,你的出身、背景,你日后的路会比我走得顺,比我爬得高。既然我没有厉害的出身,就得自己制造更好的环境,在党国的官场里,官位越大,钱就越容易捞,有了权力就有了一切。” “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方才被压了过去,沈放表情有些不自然。 罗立忠语气冷冷接话:“我这种自己一步步熬出来的人有个毛病,就是好不容易拥有的就不会轻易失去,不管是谁在挡路。” 这样的话,言外之意是在威胁么? “你觉得拦路的人是我?” 有意思,难不成他打算今天在这将自己解决了不成? “那得看你。” 两个人互相试探,沈放这会儿才终于有些轻松的表情:“可干嘛不想我跟你是一条路上的?” “是么?你跟踪吴队长,这可让我看不透了。” 沈放那话勉强算表态,不过罗立忠脸上的坚决没有散去,依旧保持者警惕。 “要跟你合作当然要知道这生意安全不安全,那个吴队长可有点太大意了。” “合作?” 他接话接的轻松自在,像是一早就想好的,罗立忠显然有些意外,不过蹙着的眉眼到底松了些。 沈放还解释着:“当然。我们出身不一样,但个共同点就是都知道钱的好,而且我跟我那总是板着脸的大哥沈林不一样。” 这些日子沈放有多么缺钱,罗立忠心里比谁都明白,这样的举动想来倒也对符合逻辑。他欠了自己那么多,未来还会需要更多,走着一条路无可厚非。 “你真的要合作?” “不想跟你一起做生意和你说这么多干嘛,我大可以去国防部军法处。” 开玩笑一样,如果他选择揭发,那这会儿自己不会安然坐在这里,眼下虽然不敢肯定他成了自己的帮手,可一定不是自己的敌人。 罗立忠笑了:“我想也是。” 随即罗立忠若有所思,还想说别的,沈放却直接将他打断:“我知道你还在担心什么,挑明了说吧,第一,我认同你的话,现在的民国,不管在哪儿,只要有钱了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其次,我知道我哥这几年树敌太多,我也想给他找条退路。” 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最好的答案。 他刻意接近沈放,为的就是拉他入伙,如今他主动提出来,倒也省了自己揪着一颗心担着风险。 罗立忠目光审视着沈放,沈放知道他还半信半疑,那么最好的解释便是立即加入,于是又补充道:“你们原来的做法疏漏太多,真的把宪兵司令部、警察厅、军纪调查处的人当吃干饭的么?更别说中统那帮人了。” “你有好办法?” 沈放见他似乎妥协,于是忙往他跟前凑了凑:“还记得老虎桥监狱吧?” 见罗立忠点头,他继续说:“审查期间我在那儿被关过,干嘛不利用老虎桥监狱的仓库,所有货从浦口码头出来直接进老虎桥监狱,而跟其他洋行商行的交易都可以在监狱里完成,这样没人能想得到。” 罗立忠想了想,点头:“这招我还真没想到。” “监狱系统大多都是日伪时期的老人,这里面的关节我能想办法。” 他倒是早有打算,没少做准备,诚意摆在那了。 “你的条件呢?” 沈放方才一本正经,说到钱,忽然气氛就她了下来:“老跟你借钱怎么行,我得是股东。” “要多少?”罗立忠也喜欢干脆利落。 “你那边多少人我不管,以后这样的生意我要一成,不过分吧?” 何止不过分,这简直给他一个大大的面子,分毫都没有为难他。 罗立忠笑嘻嘻地看着沈放,那神色叫人猜不透,沈放面不改色但是心里却有些打鼓。 事情都说成这样了,他难不成还不相信自己? 今日他一旦说出拒绝的话,恐怕自己非要横尸在这里才是,这一点他进来时候倒没想过。 就在他还担心的时候,罗立忠缓缓将手伸进了怀里。 里面是什么,是枪吗? 沈放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见他接着掏出来一沓纸片。 沈放自然认得,那都是他自己立下的借条。 “那我就把这个当做你入股的见面礼。” 说着罗立忠掏出火机当着沈放的面把借条烧掉了。 “那接下来,咱们就合作一笔生意。” 这也是最大的信任。 沈放来了点精神,眼神盼望地瞧着罗立忠,见他张望了一番这屋子,像是吴队长的事情让他后怕,接着故意小声:“在南京有一家机械厂,日本人建的,找了本地的几个商人合股,现在被咱们一处扣下来,还没报给日伪资产分配委员会。那几个股东来吵闹过几次,我想了点办法招待了招待那几个家伙,他们怕了,同意这厂子完全充公。” 说完,罗立忠看了看沈放。 沈放大概揣摩着,不敢肯定:“罗兄是想把厂子私下给处理了?” 罗立忠点了点头:“在湖南那边找好了买家,这边拆了,然后通过浦口码头船运过去,到手的就是白花花的大洋。这些无头账目根本没有办法查。” 没本的好买卖,赚钱的路子果真好寻。 “那么大的设备我正愁没地方存放,你老弟就来出高招儿了,老虎桥监狱还真能帮上忙,看你的了,搞定了监狱做中转站,你也别只要一成,我给你两成,二八分。” 沈放忙应下,一副有钱不要谁傻子的模样。这样的手段,实在高明。 接着便是碰杯痛饮。 合作愉快,沈放很快便加入了罗立忠的计划。 目前来说,他最要紧的事情便是调查郭连生的身份。 浦口码头白日,沈放开车到达附近。十分意外,他穿了一身便衣,左右张望,小心翼翼朝码头走去,立在码头的值班室外叩门。 彼时郭连生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对着货运单,敲门声叫他抬起头来,半透着的门扇轻易地便打量了一番来人,见道沈放,郭连生有些意外:“你是?” 沈放伸手过去:“你好,我是沈放,机械厂设备的船运,我来跟你对接。” 常日里只能在远处看着,今日离得这么近,而且是另一种意义上与他重新并肩,沈放对这个人印象并不是很好。 “哦……是,罗处长已经跟我说了。”面前的人显然没有一丁点老实模样,说话时候眼珠子在眼眶里提溜转着,时刻都在揣着坏心思。 “那咱们就商量一下,具体的运货方式。这些设备体积都很大,你应该有办法在船运的时候不让别人起疑心。” “是,是,这事我来办。” 回答果然是这样,看来这交易并非是一两天。他是老手,这些经验不在话下。 可郭连生是那个叛徒吗?他和汪洪涛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半路上忽然一个急刹车,前面是一个孩子横穿马路,差点撞上。 孩子像是吓着了,呆呆地站在车前。有一个中年妇人忙奔了过来,脸色焦急地将孩子抱走了。 沈放拍了拍方向盘,抬手捏了捏眉心,头似乎又痛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等了,叛徒一天不除就会多一天危险。而且他的身子,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回到军统大楼,沈放坐在办公桌后面,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下潦草的三个大字,周、钱、郭。 这是他独特的思考方式,而且模样上确实有些疲惫。 这时候屋外有人在说话,声音噪杂,似乎一群人在不时哄闹着。 沈放有些烦躁,把写着三个字的纸烧掉了,接着拨通电话。 “江副官,来我办公室一下。”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走进来。 屋外哄闹的声音仍在继续。 “外面是怎么回事,吵个没完?” 江副官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笑,微微耸着肩膀:“哦,大伙儿在闹着玩,猜猜谁年底奖金更多点。谁多,让谁在夜总会请喝酒。我这就让他们小声点。” 说罢转头要走,沈放却忽然闷着笑了出来,忙将副官一拦:“不必了,大伙儿难得找点乐子,跟他们说,都别猜了,今天晚上我请客。” 等他出去,沈放似乎来了心思。他戴上了手套,从一边抽屉里拿出几张纸来,又从一边抽屉里拿出一本《红楼梦》。 这是汪洪涛留下的密码方式,在规定版本的《红楼梦》里找出需要的字,将页码和对应的行列数字写在纸上,这样对方可以通过这些数字翻译出情报内容,外人无从知晓。 屋里静悄悄的,沈放黯然在纸上记下了一组一组的数字,分成了三份。 写完后他径直出门,没走多久便瞧见有一个报童正在卖报。 车子在那报童身边停下,沈放从车窗探出头去,报童忙陪笑脸:“先生,买报纸吗?” 沈放带着手套的手拿出一张钱递给了报童,报童正要回几张报纸,沈放继而又将那三封信递了来。 “记住,十分钟后,帮我把这三封信寄出去,就在前面路口有信箱。” 这样的活计常见,那报童也没有多问,将报纸又收了回来,信誓旦旦道:“哎,好嘞。” 清脆一声,说完便离开。 透过车前玻璃,沈放一面将手套褪下,抬起头时候却瞧见那报童走到路口的信箱前,直接将信丢了进去。 凝眉作愁,他发动车自后又瞟了一眼后视镜,在自己汽车后面不远的地方,那辆跟踪的汽车已然停在路边。 沈放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把车开走了,那跟踪的车也继续跟着。 说好的请客就在第二天晚上。 夜总会里,沈放坐在吧台边喝着酒,面无表情,可眼睛在屋子里头来回扫着,不知道寻找着些什么。 俱乐部里的唱机播放着爵士乐,优雅而有腔调。 为了尽快找到叛变的人,他的那三封信,是三份假的情报,分别送给周达元、钱必良和郭连生。 内容是有特殊情况,需要他们帮忙预订个酒店房间,有组织上的人需要利用房间活动,只是时间和酒店的名字是三个不同的版本。 郭连生对应的是鸿达旅社,周达元对应的是盛元宾馆,钱必良对应的是吉祥旅馆。 他很想要看看,丢下去这个石子究竟能反起多大的浪。 心上暗笑,沈放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就在这时候这时,江副官和几个军统的军官走进了俱乐部。 沈放挥手打招呼寒暄:“今晚谁都不要客气,尽管吃喝全部算在我的账上,江副官你去安排一下,给几位同仁找几个姑娘陪着跳舞。” 江副官应下,不一会儿便带着几个舞女走了出来,与军官们互动起来。 沈放瞧着这场面正要乐,江副官跟他身边一凑:“按照您的吩咐都安排好了。” 沈放点了点头,给江副官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两人碰杯。 鱼饵洒了出去,现在该轮到铺网了。 “你跟军统局南京站行动队的人熟不熟?”沈放问道。 江副官沉眉想了想,才忽然记了起来:“对了我有个老乡,同期入伍也是同年进军统的。” “那让你那兄弟明天注意下,白下区的酒店和旅社,特别是鸿达旅社、盛元宾馆、吉祥旅馆这几家,也许能有收获。” 沈放依旧喝酒,说的轻易十分。 江副官脸上喜不自胜:“这敢情好,我那同乡正想着怎么能多立点功从南京站回局里呢。您这是哪儿来的情报?” 有甜头吃还问东问西,沈放有些不想回答,但咽了口唾沫还是十分耐心:“你知道我大哥是中统的吧?” 江副官点头。 “中统那边如果有行动,跟着他们应该没错吧。” 江副官笑了:“好好,听您的。” 两人喝起了杯中酒,音乐依旧继续着,这时候那些军官已经搂着舞女们跳起舞来。 事情很快便有了消息。 沈放办公室里,他悠然地将脚架在桌子上,看着当天的报纸。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那头沈副处长声音传来:“是我,小江。” 沈放即刻将脚放了下来,心里暗暗预感到了什么,表情即刻严肃了:“什么事?” “刚刚从南京站行动队那边来的消息,中统有人在白下区鸿达旅社进行了一次搜捕行动,但结果是消息错误,据说并没有抓到人。” 其他两人都没反应,而鸿达旅社对应的正是郭连生。 这是叛徒出现了。 “好,继续监视,有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挂了电话,沈放陷入沉思。他脑海里闪现出郭连生那张脸。 如今虽说大功告成,不过更难的还在后头。 除掉叛徒却不是开一枪打一颗子弹那么简单,任何事情都不能让自己暴露。 那种一命换一命的事儿没什么意义。 思来想去,这事情还是要从罗立忠这边入手才好。 冲进罗立忠办公室的时候,沈放神情愤怒而不满。屋里头罗立忠正在喝茶,见他这般姿态,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没开口问话,沈放阖上门后直接将身子往他面前一撑,弯下腰去,两个人四目相对,相隔咫尺。 “罗兄,你答应让我入股不是阴我吧?” 他语速很急,带着质问,恶狠狠的模样一直在喘气。 罗立忠不解:“哎呦,沈老弟,你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的生意一直躲着我,可我一来,中统的人闻着味就来了,你让我入股,不会是想着生意露馅了,让我当替罪羊吧?” 那张脸上表情狰狞,恨不得此刻就用手搭在罗立忠脖颈上,两句话不如意就使上劲叫他一命呜呼。 戏演的多了,演技越发精湛,瞧上去都可以顶着柳如烟登台唱戏了。 “这话说过了吧,什么中统的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来由的兴师问罪,这叫人越发莫名其妙。 “你不知道?” 沈放明知故问,眼神疑惑。罗立忠若是一早就明白郭连生的身份,怕是也不敢这样堂而皇之用人。 “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浦口码头郭连生的底细,你知道多少?为什么他愿意跟你做生意?” 罗立忠人精一般的人物,做事情必然是由他的考量。本还以为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可听他所提及的事情后,便已经笃定他是捕风捉影,所以一脸的淡然。 “他这人好赌,在赌场里输了不少钱,还欠了高利贷,要不是我他早被人扔江里喂鱼了,这有什么问题么?” 眼中瞧不出半分的疑惑,而且沈放也没觉得罗立忠对自己所说有多大的好奇。反倒是被他这反应给逗笑了。 聪明人大都自负过了头。 “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这郭连生跟中统的人有联系。” 罗立忠这样的生意,最怕的就是沈放的那位亲哥哥,所以这话就跟踩了雷线一样。 这一言出,终于能在罗立忠脸上看见些不可思议。 “这不可能吧,你怎么知道的?” 沈放这会儿才将身子放松了下来,直起腰身,抄手在怀,语气悠悠:“我哥是干嘛的?他们中统党政调查处一直在做党内调查,不盯着他我心里也不踏实,就是中统的人一直在暗中接触郭连生。” 有理有据而且他说的本也就是实话,罗立忠忽然间才严肃了起来,显得有些慌张:“这事儿多久了?” “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星期,我说罗兄怎么好心让能让我入伙呢,原来全是猫腻啊。” 罗立忠脸色沉了下来,显然一副不知情,而且被冤枉的样子:“你错了,我这个人在生意上一向讲信用,让你进来就是大家同进同退。” “你不是阴我?”沈放将头低着,却抬眼瞧他。 “我可以让你看到。” 沈放面色不改,心上暗笑,他要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为了证实这一切,罗立忠很快便打探了郭连生的行踪。 茶楼二楼的包间里,他安排好了一切,接着招了沈放前来,加上吴队长三个人就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目光下移便能够清楚看着楼下的街道。 沈放如今该是表现出对罗立忠的质疑才是,所以面上并不客客气气,连瞧着罗立忠的眼光都是斜睨。 罗立忠问吴队长道:“消息可靠吗?” 吴队长目光瞧着沈放举动有些奇怪,不过罗立忠也没说什么在,自己也不便多言语,于是只点了点头:“可靠,郭连生对自己的行踪口风很紧,他货场的下属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见重要人物,绝对不会如此慎重,还是我通过他常去的几家饭店,查找订座的消息,才知道他今晚的约会在这儿……” 话还未说完,罗立忠忽然举手示意他作罢,再往后的事情已经没必要知道。 这时候,歪着脖颈的沈放目光已经瞧见楼下的一辆黄包车停了下来,从黄包车上下来的人也正是郭连生。 “来了。”沈放冷言,两个人跟着望下去,见郭连生张望四下之后,昂扬阔步走进了对面的一个饭馆。 沈放借空儿看了一眼罗立忠,罗立忠那张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目光敏锐地盯着对面的饭馆。 等他再回神时候可真是好戏开场了,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饭馆门口,同样的姿态,同样的目的。 那人,是李向辉。 沈放说的话基本已经被证实,罗立忠没有说话,只是能瞧出来额角出了些汗珠子,有些后怕,忙将桌上的茶杯端了起来,喝了口茶水压惊。 这也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他还抱着一丝希望,不过到底没有什么用处。 对面饭馆的二楼坐着一个便衣的军统特务,吴队长撩开边上的窗帘拓宽视野,见着那边对他做了一个手势。 紧接着他回头低声告诉罗立忠与沈放:“李向辉进了郭连生的包间。” 心里的石头扑腾一声狠狠砸了下去。 沈放一笑:“这下热闹了,连我哥的秘书都出现了。” 这事情可非同一般,罗立忠没有擅自打草惊蛇,他带着沈放回到了军统大楼,留下吴队长继续调查这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只是打确定了这样一个消息之后,罗立忠一路上就一直阴着一张脸。直到进了办公室以后他也如坐针毡,慌张得很,只来回在屋子里有缓慢地踱着步子,缓解他的紧张。 沈放坐在一边看着他,脑袋被晃得有些晕,将他缓缓一扯。 罗立忠停步,望着他问道:“你觉得中统那边对我们的生意了解多少?” 眉头紧锁,一筹莫展。 沈林是直接负责内部人员调查的,连他的秘书都掺和进来了,这算是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 沈放抬手示意罗立忠坐下,就算是事到临头了,急也是没啥用的,可却没得到回应。见他固执地站立着便也不坚持,只回答他的问题:“现在看中统应该还知道的不多,否则以我哥的性子不可能完全没有动作。” 这话倒是没错,沈林那个性子谁不知道。 罗立忠叹了一口气,像是多少得到了些安慰,不再来回徘徊,却还是揉了揉眼角,模样忧心忡忡:“是,沈林现在还不知道,但如果他知道了,要真调查咱们,那你我都很难脱身。” 这厢正说着,行动队吴队长也回来了,跟着推门直接走进来。 罗立忠急切的地望向他:“怎么样,查到什么了?” 吴队长却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好像心怀疑虑,若有深意看了眼低坐的沈放。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尽管说。” 到了这种地步了,他若是再还想瞒着沈放什么,那可真是不想要脖子上那颗脑袋了。 吴队长得了意思点头,继而说到:“中统那边的消息是说郭连生是共党的线人,中统控制他是要挖出潜伏在南京的中共地下情报网。 沈放闻话暗暗一笑,事情发展十分顺利,这套鱼的网已经撒的越来越开了。 只是罗立忠这会儿根本没空注意他,那张脸上面皮铁青,被这消息吓了一跳。 “这郭连生够鬼的,居然两头瞒。” 沈放忙应和着:“我也查了,前些日子,郭连生经手的一些货物去向不明,这个人估计在和我们做生意,同时还在和其他人做生意,如果这家伙通共,那我们可就更麻烦了。” 煽风点火这活计做来尚且顺手的很。 罗立忠低眉沉思,想了好一阵子后突然抬手一拍:“好啊,那就把这个共党分子抓起来。” “抓他?这不太合适吧。他已经是中统的线人了,我们这样行动说不过去。” 沈放这边还要为他如今的身份考虑,这样的话,是他该说的。 罗立忠却全然没有顾虑,如今像是已经无路可走了,眯了眯眼睛咬牙狠口:“没什么说不过去的,抓捕共党分子是军统的职责。” “可是如果中统那边要人怎么办?”吴队长合时宜地插了一句嘴。 罗立忠不愁反冷笑着:“先把人抓了再说,只要他在我们手里而不是中统那儿,他怎么说就是我们说了算。” 这一出戏演到这儿半场就要收尾了,只要罗立忠肯配合着他抓了郭连生,沈放就有办法把消息弄大,这样组织上的人就会警觉,起码郭连生就不会再继续披着伪装。 第十五章 兴师来问罪,婚礼遭暗杀 行动刻不容缓,抓捕很快就进行了起来。 隔天清晨,几个人直奔了浦口码头而去。 郭连生刚从一个仓库走出来,便被吴队长不由分说地带进了旁边的一个仓库。 那个仓库里,罗立忠、沈放和几个军统特工都站在里面,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郭连生刚进门,仓库的门就被关上了,他回头一望,有一个特工守在门口,气氛明显不大对劲,于是他忙战战兢兢地向罗立忠问好。 “罗处长,原来是您找我。” 罗立忠这么久了平白在手下养了个白眼狼,此刻瞧着这一张面目心里不知道有多堵得慌,但他还是故作淡定,大家一派作风,轻轻用手拍了拍郭连生的脸。 “有些事儿得问问你。你在赌场欠的那三万块钱是我替你还的吧。拉着你做生意,这几个月你也没少分好处,我要没记错,怎么也有三五万了。” 突然提及这个,怕是要兴师问罪,郭连生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眼下瞧着有些心虚搭话都有些结巴:“是,是,多谢罗处长照顾。” “那你怎么跟我没实话呢?” “实话?什么实话?我不太明白。” 到这份上了,还不主动交代,这是想往枪口上撞,还是指望着中统给他撑腰? 罗立忠淡淡一笑,脸上和蔼可亲,语气徐缓,将腰身往下微微弯着:“你是共产党,你可没说。” 在南京地界儿,这三个字挂上勾可没有啥好处,郭连生脸色彻底变了。 “你做了中统的线人你也没说。” 罗立忠证据在握,步步紧逼。 沈放十分轻易就瞧见了郭连生的额头冒汗了。 这个样子也配在三方周旋。 两句话像是两片刀刃子割到了膝盖上,罗立忠还没继续说下去,郭连生忽然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罗处长,这不怪我,是,是中统的人查赌把我抓到了,可咱们生意的事儿我一个字都没说。” “是么?那看来我应该谢谢你了。” 老谋神算,变化莫测,罗立忠那张脸上的诡谲,叫人猜不透。 金蝉遇险脱壳,如今无路可退也就只有谈条件了,郭连生喘息粗重,咽了好几口唾沫,没思量几下便做了决定:“罗处长您高抬贵手,我把知道的共产党的事儿都说出来。” 这话一说出来,沈放有片刻的心慌,这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一点。不过他面不改色,眼神瞧着罗立忠,还是压他为了保命能够舍了这个棋子。 可罗立忠却没说话。 “我,我也可以做你们军统的线人,帮你们抓共产党。” 这样立功的好机会,叫他犹豫得很。 沉默许久,罗立忠开口却是问下文:“是么?那中统那边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以后有情报我先跟罗处长汇报。” 一个情报在两头保命,这倒是个人才,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进入组织的,沈放苦笑。 “你不会再骗我?” “不会,真的不会,罗处长我对天发誓。” 郭连生声音从头到尾都在抖着,本以为今日是难以逃出生天了,可罗立忠却像是为他的条件给打动了,忽然改口:“那好,你走吧。” 慌乱的神色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屋子里的人像是都没有猜到这结果。 “走?” 郭连生有些不可思议,沈放也更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出,瞪着一双眼睛瞧着罗立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罗立忠却十分释怀:“走吧,你不已经答应做我的线人了么?而且我还得让你接着帮我挣钱呢。” 郭连生这才放心了,转过身,向仓库门口走去。 可还没等他走出去几步,距离一拉开,吴队长却突然掏出枪来,对着郭连生的后心连开几枪。 郭连生哼都没哼就扑到在地,背上的伤口“汩汩”涌出了血,颤抖了两下,紧接着气绝身亡。 沈放的慌张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却又有一种难言的放松。 “罗兄,这……” 他满眼疑惑的看向罗立忠,只见罗立忠淡淡一笑:“你以为我会放走他?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做到守口如瓶,我需要万无一失。” 他这宝到底压得还是对的。眼前这个人比谁都惜命。 沈放依旧装出忧虑:“万一中统那边问起来?” 罗立忠瞧他一眼,却并非是向他一个人说,而是面对着在场的军统特务们说:“我们发现了郭连生是共产党,对他进行盘查拘捕,郭连生拘捕反抗,被当场击毙,明白么?” 面前众人齐声喝到:“是。” 声音落下,罗立忠拍了拍沈放的肩膀,看着他有些呆愣的不自然神色说道:“骗我的人只有这一个下场。好了,咱们回去休息吧,今天太折腾了。” 说完话他便带人走了,只留下沈放在原地看着郭连生的尸体,又看了看罗立忠的背影,有些迷惘。 原来自己不是那个撒网的人,这网的一头,到底还是在别人手里拿着。 郭连生这个叛徒被除掉了,可他却放松不下来,他见识到了罗立忠的心狠手辣,不留情面。 他也知道罗立忠最后的话是说给他听的。 这事情自然还是没有结束,话音儿刚一传到沈林耳朵里,那边便已经迫不及待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军统大楼门口,沈林和李向辉下车直闯大门,门卫哨兵拦下他们,沈林亮出证件冷冷摔下四个字:“例行公事。” 而此刻罗立忠的办公室里,罗立忠正和沈放悠闲地喝着茶。 “沈老弟,这次对我可以相信了吧。” 事情办成了这个样子,不管从哪一边的他来说,如今这结果都是最好的。 “我之前是说气话,罗兄可别望心里去。”沈放忙赔笑,态度谦逊,说完又忽然记起了什么,搁在茶杯一脸郑重:“对了,下周二是我的婚礼,罗兄一定得赏光。” 罗立忠眼前一亮:“哎呀,恭喜恭喜,我一定到,一定到。” 里面才正谢着,外头的不速之客刚好到来。 先是副官的声音:“你们怎么能乱闯。” 听见动静,接着两个人目光齐刷刷挪向门口。只见门被砰地一声推了开来,从外头跻身进来两个身形,布满杀气。 看清楚来人是沈林,罗立忠像是一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表情从容不迫,放下杯子毕恭毕敬,还带着奉承:“这不是中统的沈处长么?是哪阵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沈林没有说话,李向辉先开了口:“罗处长,郭连生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罗立忠呵呵一笑并没有说话,目光一直盯着沈林,像是看不到李向辉一般。 李向辉还要说什么,沈林一摆手示意他退下。 “郭连生是我们中统控制的线人,你们军统突然拘捕他,还把人打死了?我需要一个解释。” 一个解释?这么简单的话就不会兴师动众亲自跑一趟了。 罗立忠喝下杯中茶水,细细品了品苦涩后的回甘,满足地看向沈放。 在和沈放一个对视之后,他像是全都安排好了一样,悠然继续说着:“你要的解释,沈副处长可以回答,这次行动是他一手操作的。” 沈林目光转向沈放。 那张跟他有几分相似的脸上依旧是桀骜的神色,不过这到底是军统大楼,沈放常日的那股不屑倒是稍微有所收敛。 “我们一处得到情报,郭连生是潜伏的共产党,我们抓捕的时候并不想打死他,谁想到他不但拒捕身上还带着枪,所以……” 这样的安排,是那日罗立忠跟一众人串了口供的,沈放不过是讲了出来罢了。可他心里其实多少有些底儿,这种话说出来沈林自然不会信,但深究起来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纰漏。 也或许就是这样明面和沈林作对的感觉,叫他竟还有些说不出的欢愉。 果然,沈林忍得久了,脖子的青筋都爆了起来,目光如利刃一般,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发出来的:“可你们军统就是这么办案的么?那么重要的人居然不留活口,而且别跟我说你们不知道他已经被中统控制了。” 这是公然质问,觉得军统的人刻意跟中统作对。 而且这事情又似乎跟沈放扯上了关系,这究竟是意外?还是沈放搞的借刀杀人的把戏? 沈林越发疑惑,罗立忠忙抬手示意他打住:“唉,沈处长,您这话说的严重了,中统从没跟军统说过你们有这样一个线人,而军统拘捕共产党何错之有?” 就是这样的逻辑,挑不出毛病来。 沈林看准了罗立忠的心思,没有做什么反应,边上的李向辉总算是再也忍不住了,步子往前迈了一步,像是要动手一般。 “你。” 这里可是军统大楼,罗立忠的地盘,还由不得一个小喽啰乱来。 罗立忠将李向辉一把又推了回去,轻轻弹了弹他领上的沾的些灰屑,像是做一警告,此刻是有理有据,正大光明。 “急什么?要怪就要怪中统老跟自家人藏着掖着。这样不好,我们得互通有无,这样才能把工作开展的更好,是不是啊沈大处长?” 这屎盆子还倒着扣过来了。 初闻消息时候沈林气上了头这才无所顾忌打上门来了,可到了这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就算他亲自前来质问也都到底没有什么用处。罗立忠不管是为了什么要了郭连生的命,都定会考虑到他会前来兴师问罪,那么准备几句一丝不苟的回答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寻不出分毫端倪。 只是聪明人善于用脑子,此刻冲动不得,最好冷静处事。 “我需要你们详细的行动报告。” 沈林对上罗立忠的视线,两个人互相瞧了一会,是要一决高低的架势。 一边是上司,一边是兄长,这是个显忠心的好机会。 “没问题,报告就在我办公桌上。”沈放忽然开口,沈林目光重新挪了回去,却见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不过你想看最好让你们叶局长来拿,这样转给你恐怕不合适。” 这是在众人面前将他当猴耍。 边上罗立忠还假模假式配合着唱反调:“沈老弟,怎么对你大哥这样说话。” 沈放转而即刻一脸无辜模样。 “怎么了?这不得公事公办么?” “别别,咱们是自家人,报告沈林处长当然可以过目了。” 两个人这样一唱一和,叫沈林的脸色越发难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跟沈放到底有没有干系,他都无从得知。 眼下的沈放就像是一团散不开的迷雾,任他怎么瞧也都瞧不清楚。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沈林知道今日讨不到甜头,便干脆直接回身打算离开。 “李秘书,我们走。” 李向辉得了信甩了个脸色跟出门去,目送两个身影在廊间越行越远,罗立忠和沈放对视一笑,脸上灿然。 沈放在后头还不忘喊上一句:“大哥,有空再过来坐坐。” 郭连生一死,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沈放心里揪着的一根弦总算松了下来。 可应下的婚事,这会儿也没有旁的办法可以推掉。 从罗立忠处得到了足够的钱,沈放到底还是从周达元手里将那些字画给重新买了回来。 婚礼的前一天,他提了画回沈宅又走了一趟。 前院子里,众人正在筹备着一些零碎的事情,沈柏年在院子里来回瞧着,模样欣喜。 沈放提着一个包袱走进来时候他没看见,倒是苏静婉先注意到了。 “哟,二少爷回来了,这大家都在为你大喜的事儿,筹备着呢,看看,看看,满意不满意。” 苏静婉说着过来拉沈放,沈放却没有搭理,任由她将自己往里头拽着,直到与沈柏年立成对面。 “回来了?” 打从他同意了和姚碧君的婚事之后,这个声音便开始温柔了下来,几度叫他产生一些错觉。 沈放暗暗出了一口气,这么多人为了这一桩婚事操心,可他却还是觉得这事情似乎与他并无多大的干系。 “马上就要结婚了,有些事情,我要先说清楚。” 扫兴得是在前头,等事情完了,他说什么沈伯年都没那么容易答应了。 果然,跟前的三个人都有些意外,沈伯年甚至神色骤变,生怕他又有别的什么心眼。 在三个人的注目下,沈放开始说着:“婚后我不会搬回来住的,我怕拘束,还住现在的公寓里。” 沈伯年一愣,想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缓缓说道:“这个由你。” 就这一点要求也算不得要求,这会儿他若是还跟沈放因为争这个而叫他继续反对这桩婚事,那才是最大到底错误。 沈放见他应了下来,又将手里的包袱搁在地上摊开,一边说道:“还有,结婚是为了给家里一个面子,现在面子给足了,我更不想欠家里什么,这个,我拿回来了。” 这话说完,他弓着的身子直立起来,包袱口敞着一览无余,里面全是沈柏年变卖的字画。 “这些字画是你的,我买回来还给你,虽然你逼我结婚,但结婚是我自己的事儿,不沾沈家一分一毫。” 沈放眼神坚定,看着沈伯年,苏静婉和胡半丁都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此刻的沈柏年脸色难看。 气氛微妙,有些尴尬,也有些暗暗的火苗燃烧着,趁着沈柏年还未做出反应来,苏静婉语气略带责备地说着:“二少爷,这也是老爷子的一份心啊……” 只是才说一半,沈柏年没领情,举手将她的话打断,脸色由红转白,看得出来是自己强压着化解了心中怒气。 这一回沈柏年没有暴躁与戾气,而是徐徐缓缓说着:“也许这婚事不如你意,但你长大了以后你会知道家对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吧。只可惜你妈死的早,如果她能看到今天或许她会高兴的。” 这样的局面,叫沈放意外不已。 沈柏年如今看起来似乎真的老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能忍他半口气的老头子了,眉眼间的一股忧愁叫他看上去心上隐隐发酸。 他跟前的这个亲生父亲,和他像仇人一般度过了这么长的光景,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们继续。” 胡半丁过来搀扶沈柏年,沈柏年却摇头示意他并无大碍,并且挥了挥手示意院里的人。 众人回神继续起手里的动作,说完他朝着屋内走去,苏静婉上前扶他也被他甩开了。 沈放呆呆地看着一院子的人忙碌着,又和胡半丁对视了一阵子,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总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第二日婚礼如期而至。 沈宅张灯结彩,满院深红,院子里挤满了人,军统和中统的人占了多数。 众人目光一致,看着姚父表情欣慰,笑着将姚碧君的手放在了沈放的手中。 边上的沈柏年轻微叹了一口气,和苏静婉相视一笑。 “今天,我知足了,枫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我知足了,我也相信我的新姑爷会善待我家碧君的。” 当年沈放一走,姚家颜面尽失,加上后来姚碧君兄长的事情,这些年姚家也算是历尽波折。 姚父能说这样的话,一面是无奈,但更多是真心觉得,这或许是姚碧君最好的归宿。 只是如今立在沈宅里,姚碧君恍如隔世。当年她倾慕于眼前的这个人,可如今竟带着别样的目的重新靠近。 隔着面前轻柔的白纱,她看着沈放,却发现沈放面无表情。 “你后悔了?” 隐隐一句话后,沈放勉强找到了她目光的位置,瞧了一眼,接着凝眉抬手,打算掀开头纱。 他侧身站着,眼睛余光里,突然对面的洋楼顶层方向有亮光闪过,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那是枪上的瞄准镜反光而成。 只有顷刻的反应时间,他拉着姚碧君侧身闪开,随着一声轻微的枪声传来,子弹正好擦过他的手臂,鲜血溅到了姚碧君的白色纱裙上。 他一声闷哼,姚碧君迅速揭开面前的阻碍,眼前的红色和这院里的红色倒是相映。 “你受伤了。” 只是来不及顾忌这些,他们在明,对手在暗,下一发子弹指不定即刻就会穿堂而过,沈放动作迅速,拉着姚碧君躲在桌子下面,果然,紧接着几乎是一阵横扫,将桌子上的杯子和酒瓶击碎了一地。 院子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动静搞得一片混乱,沈林和罗立忠都带人冲了出去,直奔对面洋楼而去。 院子里宾客四散,心惊场面转瞬即逝,只留下一片狼藉。 只是行凶者到底没能抓住。 这种有安排的谋杀必然是做好的逃跑的计划的,等赶到现场时候,人早已经逃之夭夭了。 虽说没有人命案子,不过出了这样的事情到底不算好。沈柏年也没有了留沈放的打算,且昨日方才应了沈放,所以处理完沈宅的事情之后,他忙忙嘱咐沈林将这小两口送了回去。 折腾了不少功夫,回到公寓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门口作别,沈林面色凝重,但还是笑着:“新婚快乐。” 这样的一天,怎么快乐? 沈放似笑非笑瞧着他回答:“谢谢。” 他将手抄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也不多说别的,直接打算回身进屋。走了两步觉得身后没人跟上来,又回头一瞧,发现姚碧君立在原地没动,目光正和沈林对视。 “进来吧,你到家了。” 那语气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味道。 白天一块枪伤简单做了包扎,一进门沈放便取出药箱来准备好好处理一番。 他心情不好,乱乱的像是杂草横生,也没有心思说一句话。 姚碧君对这地方陌生,沈放也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于是她先是四周打量了一番,最后瞧见沈放一个人动作有些艰难,忙凑上前去接过手来。 常日里一个人待惯了,猛然黑天的时候屋里有个人到底觉得不大对劲。气氛僵僵的,两个人相顾无言。 姚碧君为沈放的手臂涂着药水,不由自住开口打破沉寂:“还好不是很严重,只是擦伤了皮肉。” 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今天被人搅合成这样,她好像一点也不介意。 沈放一直沉默,脑袋放空,听她起头,忽然又想起方才在门口的事情,低头看着她问到:“为什么答应嫁给我?” 姚碧君的手停了片刻,搁下药瓶又开始帮他缠上纱布。 “问这干什么?” 她不抬头,沈放对不上她的目光,但却还是一直看着她。 “我知道你不爱我,甚至可能更喜欢我哥,干嘛就这样听了家里的安排,这样对你自己好么?” 他娶了姚碧君是带着目的的,如今计划成功,心上忽然觉得,这样子是耽误了姚碧君一辈子。 姚碧君漠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人的眼睛泄露了一切,沈放笑了。 “你和我之间没什么感情,也许曾经有过,那也是在我没有离开南京之前,不过年少时的事儿,总不是爱情。” 包扎完毕,姚碧君放手,听了这样的话瞧了沈放一眼。 原来这么多年他是这样觉得,从前的他们,也不算爱情。 “以后你这间房睡,我去客房睡。” 姚碧君还在失神,沈放在他注视下猛然起身,弯腰从床头上抱起被褥,接着便离开卧房。 那一晚南京城灯火尤其绚丽,沈放前半夜喝了点酒才算勉强入睡,第二天清早一睁开眼睛,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 “碧君。” 从客房走出来,没听见屋里有动静,他喊了一句。 没得到回应,只看见桌边有个新的镜子,镜子上放着一张字条。 “洗手间的镜子碎了,我买了一个,麻烦你有时间把它换上。” 之前他发病时候打碎了那面镜子,只剩下一小半还挂在墙上,之前懒得动,就那么一直凑合着。 瞧了一眼字条,沈放咧嘴一笑,他觉得姚碧君这角色倒是融入得颇快,拿起镜子径直走进洗手间。 屋里安安静静的,他漫不经心地摘下墙面上的残骸,可却在镜面完全挪开之后,他的动作停住了片刻。 就在那镜子背后的墙壁上,粘着一个隐藏着的窃听器…… 可沈放低眉若有所思之后,下一个动作却并不是去处理掉窃听器,而是翘着嘴角露出不可捉摸的笑容来,继而将新的镜子又放了上去。 因为这一切他并不意外,他早想到了自己处在时刻被监视的环境里。从沈林对他了如指掌的行踪里就能窥得一斑,但他如今他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个局面。 他能如愿地离开这个环境去自己向往的后方么?也许这只是个开始。 几天之后,沈放得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婚礼现场伤了他的那枚子弹经过检验最终出了结果,弹头和在宾馆被杀的董腾,包括南京近期的几起杀人事件现场留下的弹头,都是出自一把改装狙击步枪。 也就是说,他被那个凶手给盯上了,只是他侥幸,成了唯一失手的一回,但下次或许难保有这样的好运。 而且技术科科长告诉他,这个凶手不一般。 为了隐蔽,他把子弹的药量减少了五分之一,所以枪声微弱,但在那样的射击距离还能有这样准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这个人还是个神枪手。 可他自己又和那些个被杀掉的人有什么共同之处呢? 这一点沈放想了一路都没想出个什么名堂来,反叫他脑袋有些痛意阵阵涌动着,到了公寓门口推开房门,里面传来的炒菜声总算才叫他分了神。 那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虽然突兀,但好过往日的冰冷沉寂,似乎突然间有了过日子的味道,叫他有些不大习惯。 目光一定,屋子里那张餐桌上已经摆着饭菜,菜品不多,但是颇为精致。 沈放将衣帽搭在门厅的衣架上,慢悠悠地走到餐桌前,拿起桌上放着的半瓶的威士忌晃了晃,刚打算倒一杯,姚碧君从里面端着菜走了出来。 “你回来了?” 一个微笑,接着在他身边停步,姚碧君放下手里的菜。 “恩。” 沈放闷声,一边倒着酒一边接着说:“这些天你只要不加班,就回来为我做饭,辛苦你了。” “一家人不用说这些客气话。” 姚碧君淡淡说道,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沈放搁下酒瓶,脸色忽然认真:“以后别这么忙活了,我没想让你来当保姆。” 不当保姆不当妻子,那她来这儿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姚碧君解下身上的围裙,将长椅扯开,接着要回神去拿饭。 “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饭好了,洗手吃饭吧……” 可沈放却将她一拦,回头看看桌上的菜,脸上有些为难,声音变得很柔很轻:“今天我就不在家吃了,约了一处的几个兄弟去喝酒,我回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儿。” 说着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我先走了。” 姚碧君也没有别的态度,只不忘叮嘱:“那你少喝点。” 可话还没说话,人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里。 出门上了车,沈放心里空落落的。 他说了谎,其实他没有约任何人,只是他独来独往惯了,而现在他那间公寓里的那种氛围,姚碧君带给他的那种家的氛围,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所以他选择暂时地逃避。 可他又觉得似乎这样对姚碧君不大公平,是自己将她娶了回来,且不说夫妻之事他们两个人一样没做,如今就连她做好的饭菜自己也都不愿意吃了,那这一段感情连个面上的样子都没有了。 思来想去,他发动了车子,可没走多远后又转变了心思重新返了回来。 公寓里头,沈放离开之后,姚碧君进入了沈放的房间,开始小心翼翼地四处翻找着什么,衣柜和抽屉全都被拉了开来。 扫荡一圈之后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立在原地打量四周,忽然间却看到了书桌上放着一本《红楼梦》。 拿起来翻了翻,一斜眼又看到书桌角落放着一只箱子。 就在她刚想要去碰那只箱子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打了开来。 姚碧君吓了一跳,掀箱子的手缩了回去,慌乱中,手里的《红楼梦》落在了地上。 一回头,沈放悠然靠在门框上,眼神复杂地盯着她。 姚碧君尽量掩饰着慌乱:“你怎么走路没声,吓我一跳。” 沈放将脑袋稍微歪了歪,看来还是她自作多情了,屋里的这一位许是巴不得他不在。 “你在我房里干什么?”那语气算是质问,面无表情。 “我只是想收拾一下屋子。” “趁我走的时候收拾?” 这样问话,意思明显,姚碧君愣了愣:“怎么?你怀疑我?” 沈放模样笃然:“如果你是我,你怎么想?” 这一句之后姚碧君没有说话,只愣愣地看着沈放,像是在等他接下来的反应,屋子里重新恢复了沉寂。 “那个箱子你别动,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 隔了一阵子,沈放那种冰冷的质问柔和了下来,听起来并不想追究下去。 姚碧君这才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回来是……” 回来是为了陪你,这话本该这样说,只是眼下这局面叫沈放的出现看起来像是一个笑话。 他面色冷峻,咽了一口唾沫:“我忘了拿帽子了,你看见了么?” “好像就在客厅里。” 姚碧君说着走出了房间,到客厅的衣帽架上给沈放取下帽子递了过去。 沈放接过帽子戴上了,模样怪异,话里有话:“这次我真走了,这屋里,你可以好好收拾。” 姚碧君没有回话,看着沈放出门离去,随后她走到窗口掀起窗帘,等着沈放的汽车开走了之后又再次进入了沈放的房间。 目标十分明确,她径直从书桌下拿起那只箱子放到书桌上。 掀开箱子,发现里面除了一些衣服之外,还放着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的小木盒。 姚碧君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把那木盒打开了,只见里面放着沈放少年时期用的旧弹弓,还有他和沈林、姚碧君兄妹在沈家老宅的合影。 照片已经发黄了,这让她很是意外。 离开公寓,沈放开着车行驶在街头,路灯投射的光芒一道道从他脸上划过。 他心里明白,方才姚碧君明显在检查自己东西。原来他的这张婚姻并没有那么单纯。 而且公寓里还装了窃听器,这一切难不成都是沈林安排的? 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不喜欢整天伪装戴着面具去周旋,然而他别无选择,如今为了自己的安全他似乎已经必须要弄清监听者的位置了,这些人一定就在附近。 沈放注意着后视镜里,有车跟了过来,接着他收回目光,依旧面无表情的向前开着。 那一晚他去了赌场,且是一待便是天明,清晨时候才从门口走了出来。 几个军官跟在沈放旁边,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一会,约莫是聊着输赢,最后沈放面露疲倦道:“好了,今儿就到这儿,我是累了。” 一句话后,众人纷纷打招呼四散离去。沈放凑近车子,上车前眼角余光瞄了下四周,发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离得并不远。 候了一晚上,还真是兢兢业业。 沈放苦笑,继而发动汽车。 郭连生的事情之后,沈放变得越发地疲惫了。 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合再做这样的情报工作,而且他这个亲哥哥一直在怀疑和监视着他,再这样下去,总有一日他会暴露出去。 可要想如愿地去往后方,他须得先与组织取得联系才是。 而这个联系的渠道,在汪洪涛知道自己要出事的时候曾经与他说过。 长街中央,沈放半路将车停在路边,车头不远处有一间咖啡馆,招牌标明,偌大的“夜色”两个字。 他下了车,关车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看到那辆跟踪的车也刚刚停下,就停在不远处的路边。可他依旧装作毫不在意,朝咖啡店走了过去。 “来杯黑咖啡。” 店里人迹稀少,沈放推门进去对服务生说道,视线扫了一圈环境,接着迈步朝着一边走过去。 穿过咖啡座椅的时候,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在9号桌上摆放了一包哈德门香烟,而他自己却选择了角落里靠窗的地方坐了下来。 “如果我有意外,你可以去升州路的夜色咖啡店,在九号座上摆一个烟盒,组织上就会想办法跟你联系。” 这是王洪涛的原话。 沈放知道被跟踪的情况下这样做很冒险,但是他必须尽快寻找到组织,他的压力太大了,汪洪涛死后他再次回到孤军奋战的状态。 不一会儿时间过去,服务生送上咖啡,沈放装作悠闲的喝着咖啡,可目光一直留意着9号桌上面自己放下的哈德门香烟。 可咖啡厅人很少,似乎也没人注意这个像是被遗落下来的烟盒。 沈放依旧在享用他的咖啡,而透过窗户,那辆跟踪的车依然停在不远的路边。 可与想象中一样的,头一次的尝试不会有什么结果。 等了一阵子后沈放只好暂时放弃,驾车重新回到公寓。 白日里姚碧君要工作所以并不在,这一点他清清楚楚,所以他才肯回来。 只是没想到门一推开来却意外发现桌上依旧有饭菜,而且每道菜都用一只碗倒扣着,为了保温。 旁边放着一张字条,依旧是老法子。 “我去上班了,怕你回来饿,特意给你做了早点,如果凉了,就热一下再吃。” 沈放放下字条,漫不经心翻开一只扣着的碗,碗里是一道精致的小菜。 他没有坐下来动筷子,似乎并不感兴趣,而是走到一边去从酒柜里倒了一杯酒,一边品着酒一边环顾四周。 目光扫过屋里的吊灯,继而又扫过窗外,突然间沈放似乎发现了什么,眼皮猛地一张,然后迅速到窗前将窗帘拉上了。 回身放下酒杯,他蹑手蹑脚地将一张椅子搬到吊灯的旁边,将身站了上去,抬手往上一伸摸着,果然在灯顶上发现了另一只窃听器。 不知道这样子已经有多久了,沈林对他还真是足够看重,窃听跟踪都还不够,还安排了个人时时刻刻盯着自己。 沈放下了椅子,抬着头想了想,目光扫向天花板,最后在一个吊顶的检修口停了下来。 他将椅子挪了过去,又加了一只板凳,然后拿起电筒轻手轻脚地打开那个盖子,将脑袋伸进了进去。 举起电筒,照了四周,漆黑的吊顶内,可以看到中间那根吊灯的电线。顺着那线看过去,它在不远处与窃听器的电线交汇在了一起。 观察完毕,沈放嘴角微微翘起,心思很快便涌现了出来。 他将吊顶开窗阖上,继而从椅子上下来,从抽屉里找到了一根铁丝,再次回攀到吊灯跟前,先将灯泡拿了下来,接着用那根铁丝缠住灯泡的螺丝触头上,再拧上了灯泡,但是没有拧紧。 做完这一切,就只等着陪他演戏的人上场了,一夜没睡的他回房小憩了一阵子。 第十六章 设计甩尾巴,故人再合作 晌午过后没别的事情可忙,为了调查暗杀他的那个人,沈放又特地辗转到了靶场。 周围荒草丛生,耳边一直回响着“呯呯呯”的枪声。在靶场的一侧有一座简陋的房子,正前方开着一个大的窗口,可这个窗口并没有安装上窗户。 沈放站在窗口后面,用望远镜看着被射击的靶环,外面的射击声连绵不绝传了进来。靶场教官和江副官站在一边。 靶场教官向他介绍着:“沈副处长,射击场上都是我们这儿一等一的好手,200米胸靶卧射8环以上百分之百,400米胸靶卧射命中率百分之90以上。” 沈放动作没变,只张嘴问着:“如果子弹的药量减少五分之一,但又要击中600米以上的距离呢?” 这问题像是难为人一样。 “这个……” 靶场教官摇了摇头。 沈放听着没了音儿,这才将望远镜挪了开来,看向那教官:“怎么?实现不了?” 若是这样的人根本不存在,那要找出这个凶手,更是一定点的端倪都没有。 “能,只是很难,那要对风向和弹道控制的非常准确,除非是36年德国教官训练的那批狙击特训生。” 沈放意外,面前的人竟连目标范围都帮他锁定了,他当即便来了兴趣:“是么?接着说。” 那教官咽了咽口水。 “36年作训处在各部队甄选出来了300名射击出色的士兵,由德国教官训练使用毛瑟步枪成为狙击手,那批人个个都是神抢手,关于他们有种传闻,说那批射手打的日本军官会在战场上不得不撕下肩章来以求活命,只可惜……” 说到一半,他欲言又止,叹息了一声。 “可惜什么?” “几次会战后,他们中的很多人都阵亡了,而且日本人配备了97式狙击步枪专门对付咱们的狙击手,那些射击好手能活到今天的少之又少。” 语气十分感慨,说着他朝前望了一眼,继续道:“反正军训部在册的射击好手里还没人能做到您的要求。” 沈放听着,继续望着射击场,若有所思。 “看来我运气不错。” 沈放暗自喃喃,这样少之又少的情况也都被他碰上了。 靶场教官意外:“您说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后打哈哈:“没什么,我是觉得你们作训部应该再下点功夫,德国人训练了300人制造了神话,那就说明这个神话是可以复制的。” 这话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教官却毕恭毕敬应了一个字:“是。” 晚上再回来时候,白天准备好的一场戏便要登台了。 因为再灯上做了手脚的缘故,沈放推开门的时候,屋里的桌上点着蜡烛,光线十分昏暗。 他照常将衣服、帽子脱下挂在了衣帽架上,里头正在做饭的姚碧君听到声音后从厨房探身出来。。 “我待会儿得去加班,回来给你做点饭,省的你又去外面吃,你的胃打小可就不怎么样。” 平常语气,却又带有关心。 沈放曼然一笑:“我胃不好你倒记得挺清楚。” 接话也十分自然:“对了,干嘛不开灯?” 姚碧君脸色为难:“客厅的灯坏了,我又不太敢去修。” “哦?是吗?” 他故作好奇,从边上端来椅子,站在上面将故意虚拧的灯泡阖上。 灯丝泛红,迅速点亮起来,可随后火花一闪又发出一声炸裂的响动来。 电线短路,整个屋子的灯火全灭了。 沈放好似被电了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姚碧君吓了一跳,忙伸手将他揽住。 “你没事吧?” 沈放装着松了一口气,接着直起身来拍拍手上的灰:“没事,这公寓线路太旧了。” 正说着他意识到手上不对,低头一瞧,手指被灯泡的碎片划了一道长口子。 姚碧君一惊:“你流血了。” 她脸上满是焦急,回身去老地方将药箱拿了过来。 许是因为身份特殊经常受伤,沈放的药箱总是准备的满满当当的。 好在之前点了蜡烛,此刻烛光勉强能够将周身照亮,她借着烛光给沈放包扎了起来。 “口子还挺深的?疼么?” 那眉眼里的东西骗不了人。 沈放瞧得仔细,心情复杂,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只能装作漫不经心,抬着头不看姚碧君。 “要我说,不用包扎,子弹都打不死我,灯泡的碎玻璃算什么。” 这温存的场景让沈放不舒服,他说着想要抽手,却又被姚碧君一把拽了回去。 “还是包起来好,万一感染了可不舒服。” 他没有再反抗,等姚碧君包好松了手,表情又忽然冷了下来:“这两眼一抹黑的,你也别做饭了,先去上夜班。我也回局里,白天一些事儿还没有做完,正好趁这个空档,把事儿给补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准备去换衣服,却又突然想到什么,指了指桌子上的三明治,说着:“我回来的时候买了份三明治回来,你待会儿带到单位去,饿了就吃。” 姚碧君定定立着,没有表情,嘴唇动了动。 “你好像什么都算好了,早知道我就不回来忙活了。” 他自然有他的打算,这一场戏才唱到一半。 沈放十分镇定:“不做饭还不好么,省得累着你。” “女人结婚照顾家洗衣做饭不是应该的么?” 这是什么观念? 沈放闻话忽然间停下了手里动作,一脸冷静地看着姚碧君。 “说的自己像个老妈子,如果你不喜欢真的可以不做这些,甚至如果你想走也随时可以,这又不是牢房。” 他表现得极其随意。 这一场婚事本就不是他强求的,如果现在姚碧君趁早离开,或许对他们每个人都是好的。 “你是在轰我么?。” 沈放停顿几秒钟:“没那意思。” 姚碧君也不再多说,将视线一低沉默了一阵子。 “好吧,那……我去上班了。” 说着她转身朝门口走过去,沈放又补了一句:“我开车送你。” 姚碧君披上衣服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用,我想一个人走走。” 沈放没有继续坚持,瞧着她离开,过了一阵子也开门走了出去。 车子缓缓开动,他最后在公寓不远处的另一条街停了下来,接着进入了旁边的一栋公寓楼。 上到三楼,沈放找到一个房间,开门走了进去,隔着一片半掩着的窗帘,正好可以看到他住的公寓门口。 他没能瞧见有人走进去,不过候了一阵子,窗内,手电光忽闪忽灭,影影绰绰。接着便瞧见三个黑影陆续从他的公寓走了出来,阖上门之后又进了对面的公寓。 不一会,对面公寓二楼一间拉着窗帘的房间屋内的灯光灯亮了起来。 沈放眉头微蹙,如有所思,死死盯着那扇窗户。 那就是他要找的地方,那个时时刻刻监听着自己行踪的地方。 第二日,南京闹市街头上,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 路上各色行人,沈放的车开得缓慢。后方远远地,有一辆汽车跟着他。 他在街角靠边停了下来。通过后视镜瞧见随行的尾巴与他行动一致,接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推开车门下了车。 在路边的报童手里买了份报纸,借着低头翻看着的机会,沈放的目光瞄到不远处的那辆车,车门被打了开来,两个黑衣人走下车缓缓分散。 接着他将报纸收了起来,看了看四周,注意到街口一边的小巷,速度非常快,径直往里冲进去。 余光隐隐往后瞧着,加上耳边的动静,沈放能够感受到有个人与他一般疾行着,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放眼前方是两个分叉的巷子,变得更加窄了一些。沈放笃然拐进了其中一条巷子。 身后的杜金平跟了进去,却发现不见了沈放的踪影,他有些意外,前后张望着,显得有些紧张,有些进退两难。 “别找了,我等你呢。” 突然间,在杜金平身后出现了一个声音。 他吓了一跳,转身慌张一瞧,发现沈放就站在巷子口瞧着他,目光凛冽。 杜金平脸色尴尬,想逃又不敢逃,站在那里。 沈放上下打量着杜金平:“你叫杜金平,是从合肥调过来的?” 那日做过威胁,这样的话说出来吓得杜金平当即慌了。 杜金平有些胆怯,低着头不敢与沈放对视,说话都开始颤抖了起来:“沈,沈副处长,我也是没办法,不是我想找你麻烦。这总得听上面的发话。再说我也尽量给您方便了。” 沈放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句子言简意赅:“知道,我不怪你。” “那……要不,还……还跟上次一样,咱们……就当啥事儿也没发生?” 杜金平一边抖着一边想要缓缓离开,沈放冷冷一笑,将他又拽了回来。 “甭急,既然现在没有外人,咱们聊会。” “聊,聊什么?”杜金平诧异道。 “一回生二回熟,上次你没把我识破你的事儿说出来,也算你仗义,我就喜欢跟仗义的人交朋友。” 沈放上前一步凑近杜金平。杜金平有点怕,身体稍稍后倾。 “跟踪这差事太苦了吧?想不想调到南京来?” 沈放突然说道。 杜金平的诧异更重了,虽然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但眼神里明显带有些期盼。 还未成精的雏儿,这样的修为,沈放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接着谈心似地问道:“怎么老是你跑腿儿,跟踪小组里有人跟你不对付是吧?” 本事猜度,可接着杜金平面露不平之色。 沈放看在眼里,再度冷笑了一声。 步步试探,功夫愈来愈足。 “我有个法子,也许能让跟你不对付的人滚蛋,没准还真能让你进南京的中统。” 沈放的生意忽然低了下来,语气神秘,不由地让人觉得可信。 “能,能成么?” “是不是能成,就看你愿不愿意赌一把。”沈放蹙眉的同时又笑着。 杜金平咬了咬牙,沉思片刻,最终郑重的点点头:“我听您的。” 沈放便直接交代着:“你要做的就是这两天接着跟踪我,不过不只是我,最好让军统一处的其他人也能看到你。这并不难,对吧?” 正说着,这时有脚步声传来,是杜金平的同伴。 “我会给你暗示的,去吧。” 沈放示意他离开,他点了头,擦肩越过沈放,拐了一个弯儿走了出去 中统局。 楼前停着几辆汽车,中统的人员三三两两的在中统大楼门口穿行,今日有全体议会。 会议室椭圆的会议桌前坐满了人,所有人都正襟危坐。 叶局长坐在中央位置,讲话已经到了尾声。 “如今,党国需要人才,特别是中统,我们要不拘一格,只要能为我所用者,都要敞开心胸去接纳。一切对我们有利的力量我们都应该争取,对我们不利的势必要清除,继续在各方面发掘人才,发展内线,南京城内所有的情况,我们都要掌握!” 众人无声,叶局长扫视全场后出了一口长气,接着道:“好,那如果没什么事儿,今天的会就到这儿。” 坐席间的人准备起身离开,沈林却像是已经等了许久,突然开口道:“叶局长,我有事需要汇报。” 叶局长看向他:“讲。” 沈林早有准备,张口便来:“共党分子汪洪涛一案当中,我们策反的中共线人,浦口码头经理郭连生前几日被军统一处罗立忠抓获并击毙了。郭连生被杀有很多的疑点,我申请对罗立忠进行调查。” 他虽然怀疑沈放,但在这个还不确定的时候将他牵扯进来,势必会叫他们兄弟两个的关系越发紧张起来。 叶局长眉头皱了皱,却好似不大高兴他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 “这个事情以后再议。” 沈林张嘴还想在说什么,叶局长冷言打断他:“好了,散会。” 这算是碰了钉子,不过以沈林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会议散了之后,他单独去找了一趟叶局长。 敲门声起,沈林走进屋里来,叶局长正擦拭兰花,回头瞥见他那张脸,隐隐出了一口气,擦了擦了手回到办公桌前。 “就知道你会来。” 沈林二话不说,先将一叠资料递给叶局长,那上面是郭连生被杀现场照片以及郭连生尸体的照片等资料。 翻开资料,他才解释道:“等着郭连生的死疑问很大,罗立忠行动太突然而且反应也很失常,我觉得这是有人害怕郭连生活着,我们不该终止调查。” 叶局长坐着,视线比沈林低,抬起目光瞧着沈林。 “你怀疑罗立忠通共?” 沈林并不否认:“也许。但我更怀疑有中共的人潜伏在南京情报系统内部。” 叶局长将文件放下,拿起茶杯喝茶,眼角表情却是忽然间明显慎重起来,镇定道:“继续说。” 这下沈林像是得到了肯定,更加滔滔不绝起来:“汪洪涛和郭连生的案子是我们情报部门在调查,可线索都意外中断了,如果有问题,那就是情报要害部门出了问题。为了杜绝隐患,我建议从情报系统内部查起,中统这边要查,军统那边更不能放过。” 叶局长轻轻吹着杯边的茶叶,依旧慢悠悠地喝着茶。 沈林停了一会继续说道:“我想知道您的指示。” “你要调查没有错,但要注意方法。” 叶局长说着放下茶杯,从办公桌前站起来,走向两张椅子处坐下,指着另一张椅子让沈林坐。 视线相平,隔着不过方寸,沈林能看到叶局长眉间的担忧。 “军统是经国先生在负责,而中统这边是立夫、果夫两位先生在支持。系统内部自查没人说你,但我们去查军统太敏感!两边的摩擦已经不少了,弄不好会产生更大的变局,甚至牵动上面,你要明白我的意思。没有确凿证据,就不能公开针对对军统。” 话虽这样说,可他那颗死脑筋根本拐不过弯儿来,反倒质问起了叶局长来:“您不是让我成立特别行动小组、调查内部可疑的人,而且会全力支持么?” 叶局长浅笑,用手顺了一下一边架子上的兰花。 “一件事的起因、发展如同兰花的生长,一切都有缘由,兰花长得好,光照、养分、湿度都要恰当,否则便会适得其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需要证据的。” “我调查就是为了找到证据。” 孺子不可教也。 叶局长面目忽然严肃:“那就先找到!否则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沈林这边不如意,沈放那边却继续着他的计划。 开车行驶在街巷,通过后视镜,沈放看着那辆一直跟在后面的车,故意说道:“后面那车怎么回事儿,好像一直跟着。” 今日比往日跟的都要近,他知道,那是杜金平故意暴露。 他的计划也可以开始了。 江副官坐在一边,也歪头跟着一瞧,眉头微皱:“哎,是啊,刚才在国府路,这辆车就跟着,该不是有人跟踪咱们吧。” 两个人对视,心有疑虑。 沈放故作淡然:“在南京城谁敢跟咱们?” 江副官又看了一眼,却见那影踪缓缓又远了,撇了撇嘴也没太在意。 “也许吧,不过那车是有点怪。” 他说完话又继续专注开车,沈放瞧着那车子捂嘴暗暗一笑。 几天之后,喜乐门招牌尤为闪亮,门前人群络绎不绝,里面人头攒动,莺歌燕舞。 沈放在舞厅招呼几个军统军官喝酒,一边曼丽带着几名小姐妹走了过来,沈放上前拥住曼丽,其他的舞女小姐也分别陪着其他军官。 推杯换盏中,沈放的眼角余光看到几名黑衣人在舞厅的角落里注意着他,其中有杜金平。 觥筹交错,笑声四起,好一阵子过去之后,沈放突然间推开曼丽。 “我去方便一下。” 曼丽整个身子就像黏住他了一般,好不容易才挪开,打情骂俏地拍了他一下:“快点回来,下一支舞,我还等着和你跳呢。” 柔情娇媚,绝代娇人。 沈放一笑,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一边几名黑衣人对杜金平点头示意,杜金平紧跟着尾随过去。 走廊里,还未走到洗手间,沈放突然站住了步子,从一边桌子上捞起一个酒瓶迅速回身,狠狠地砸向身后杜金平的头。 杜金平躲闪不及,正中脑门,酒瓶应声碎裂,这样的动静叫喧闹的场子顿时安静了下来。 血水顺着前额往下淌着,杜金平还愣着没有反应过来,沈放接着又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前一把将他按住,恶狠狠地说:“你小子敢跟踪军统的人,活腻歪了么?” 这样的一个点名,叫屋子里头军统的人全都闻声冲了过来。这样的局势让其他几个中统特务慌了,可谁又都没敢动。 围观的一圈又一圈看热闹,沈放眼神凌厉又愤然,向手下摆了摆手:“把人带回去再说。” 热闹结束,喜乐门老板看准时机忙出来圆场:“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大家继续,乐队开始啊。” 沈放与满脸是血的杜金平对视一眼,接着跟手下的跟人一同从人群里跻身出去,将杜金平押送回了审讯室。 在把杜金平按到椅子上的时候,沈放低声在杜金平耳边说:“忍着点,我那老哥喜欢扛得住事儿的人。” 说完这个,他又转身对一边的审讯人员说道:“我要尽快得到这个人的身份,监视我们的原因,我就在办公室里等着,听明白了么?” 审讯人员应声,沈放对杜金平冷冷一笑,接着转身走出了审讯室。 上了走廊还没走两步,耳边已经传来了杜金平被打的惨叫声。 回到办公室,沈放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杜金平坚持得比想象得久,等有人敲门的时候,沈放都已经有些迷迷糊糊了。 “进来。” 他动作没变,视线扫向门口,又跟着江副官的步子重新挪了回来。 瞧着江副官面色有些为难,他问话道:“怎么了?慌什么,那人招了?” 江副官抿了抿嘴唇,似乎很紧张:“招是没招,不过我们这回可真是惹了麻烦。” “怎么说?” 沈放这才直起腰身来。 接着江副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证件递给了沈放。 “这人是中统的。” 沈放接过证件一瞧,是杜金平的,然后他故作吃惊道:“中统的?这家伙疯了么,没事跟着我们干嘛?人怎么样?你们可别下手太重。” 江副官咽了一口唾沫,神色有些犹豫,说话开始断断续续起来:“事先……不知道他是中统的,可能手重了点。” 是他之前吩咐的,要快,不下狠手的话,嘴没有那么容易开。 他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沈放,沈放已经有了主意的样子,站起身来朝外走,并且说着:“那还真麻烦了,去叫罗处长来吧。” 沈放先到了审讯室观察室,罗立忠跟着江副官随后而来。 外面天已经黑得彻底,里面两个人隔着张单向玻璃看着里面,此刻的杜金平早已经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而且似乎昏迷过去了。 沈放将杜金平的证件递给罗立忠,罗立忠看了一眼,眼神复杂地瞧他:“从外地调来的人跟踪咱们?有多久了?” “手下的兄弟说应该有几天了。” 那是杜金平故意的结果。 “他跟踪的是谁?”罗立忠继续问着。 “也许是跟踪我,也有可能是……” 沈放说到一半,看着罗立忠却并没说下去,意思明显。 罗立忠自然不傻,清楚了他的意思,也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个问题:“这是你哥的人?” 沈放看了一眼江副官,接着摇头:“不知道,这家伙挺硬气,听说一句话没说,不管是不是我哥的人,反正我们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再用刑就不太合适了。” 罗立忠闻话若有所思,继而看了看旁边的手下,嘱咐道:“都出去。” 众人离开了,将门阖上。罗立忠这才问起沈放:“这事,你怎么看?” 罗立忠这样的生意最怕的就是沈林这个人,如今得到消息沈林居然在跟踪自己,那岂不是说明他对自己有了怀疑,加上一次郭连生的事情,神放不信他心不慌。 “罗兄是不是担心中统盯上了咱们的生意?” 罗立忠果然点头:“生意是必须要安全的。” “郭连生事件以后中统这么搞,咱们不能不提防。不过我觉得还没那么严重,如果他们有证据,直接兴师问罪就好了,也许只是想找到咱们的破绽。” 罗立忠想了想,继而冷笑着说:“想折腾我倒是不怕,真闹大了,看看是谁交代的过去,谁又交代不过去。” 没有证据空口无凭,擅自调查却有些说不过去。他深谙这一点,不过这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罗立忠是赌气的话。 沈放一早就有安排,这会儿只顺着说:“唉,闹大了就不是咱们几个人的事了,过不了两个月军统就变保密局了,我可还还得指望罗兄你在处长的位子安安稳稳的坐着呢。” 这样一说,罗立忠马上转头看向他。 “看来你有主意?” 沈放一笑:“中统那家伙不是正好给罗兄一个机会,去会会我那个古板的大哥吗?” 沈林这样的事情定然是暗中行事,中统那边定是不会公然默许他这样的行为,如今证据在手里,要说事情弄大了,这头儿也该是他们呢挑才是。 罗立忠似乎这才明白过来,点头一笑,接着便招手着人去请沈林。 中央饭店中餐厅里,罗立忠点了一桌子菜就坐着,把手里的烟盒翻过来倒过去地玩着,在等人。 就在这时,服务员推开了门,沈林走了进来。 罗立忠站起来迎了迎:“贵客真是难请,沈兄真给我面子。” 沈林没有搭手,眼神冰冷,进来看着一桌子的菜,有些不高兴。 “党国正是艰难时期,罗处长如此破费,不太合适吧。” 还真是个一丝不苟的主儿,恨不得到哪脑门上都挂着个锦旗表彰自己。 罗立忠陪笑:“放心,这顿饭是我个人付账,决不花党国的一分钱。坐、坐。” 沈林暗暗出了一口气,没再追究下去,两个人双双坐下,罗立忠也不等时机,直接开口便说:“这次请沈处长来,是你们中统有个兄弟落在我们手里。” 说着他把杜金平的证件扔到桌上。 沈林目光移过去,看到证件后却没说话。 罗立忠见他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中统的人无缘无故跟踪军统的人,这事儿传出去,恐怕你们叶局长在我们毛老板那儿也不好交代,沈兄你是党政调查处的,这人我不管是你们中统谁派来的,希望老兄能在中统那边处理好。” 沈林仍不动声色:“罗处长希望我怎么处理?” 罗立忠面露狡黠:“这层窗户纸就不用我捅破了吧,军统一处的侦讯组也不是吃素的,我也不信你那些中统的同僚没点把柄,只要沈处长答应解除跟踪,我们一处就把那个弟兄送回去,这事儿就算了了。”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只能让我们毛老板和你们叶局长谈谈了,要不,让我们军统的人也去盯着你们中统的人?或许我可以直接把这家伙送到内政部去,闹大了我倒是不怕什么。就是担心你们中统不好收场!” 罗立忠说话一直带着笑,不过沈林却脸色铁青,没说一句话,直接起身离开餐厅。 没什么好继续说下的,这样的动作表示默许。 他脸色严峻,一路直到中统大楼的办公室里。 进了屋后李向辉也跟着进来。 他径直走到了办公桌前,停顿片刻,狠狠的用拳砸了一下桌面。 “通知沈放的跟踪小组撤离。” 李向辉明显有些意外:“为什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沈林声色俱厉打断他:“撤掉跟踪小组,没听明白?” 这下李向辉不敢说话了,身子随即一颤。 沈林瞧一眼他,许是觉得自己太过激动了,接着口气才缓了下来:“跟踪小组被军统那边识破了,这样跟踪就没有意义了。而且被军统抓了小辫子,真闹起来,保不准会上升到中统与军统的冲突。” 他自己明白后果,不过之前就是抱着一种侥幸罢了。 李向辉这才明白,闷声答了一句:“是。” 等他走了,沈林坐在了椅子上,眉头又皱了起来。。 今天这个局会否是沈放设计的呢?他为什么会与罗立忠走得这么近? 沈林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又一个谜团。 这边的监视停止了,沈林对沈放的打探就只剩下了姚碧君一条道儿。 他将姚碧君约了出来,准备打听一番消息,并且重新交代她。 姚碧君到西餐厅的时候,拐角的一桌上,用屏风隔开,只能看到一个男士的身影穿着的西装,看不真切。 她绕过屏风,走了过去。 “坐。”里面的沈林说道。 刚一屈身,沈林没有间歇的意思,直接问着:“有什么发现?” 姚碧君先是一怔,接着只摇了摇头。 她心里明白,沈放如今许是对她已经有了防备的心思了,不过她还是很努力地去帮沈林打探消息。 很可惜,并没有得到什么,不过这也怨不得她。 “那他有跟什么不明身份的人来往么?” 语气冰冷,只有质问。 “一切正常。或者是他表现得一切正常。”姚碧君依旧是摇头。 对面的沈林听到这样回答后显得有些失望,接着叹了口气:“希望他正如你所说一切正常,真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这样的话,有几分对她的不信任。 姚碧君自然听得清楚,虽然心上不大欢快,但也不打算解释,冷着脸准备起身:“如果没有什么要交代的,我想我该先走了。” 她一直对沈林怀着感恩的心思,也一直觉得自己对沈放的情已经断了,可如今这样子跟沈林说话,而且说得是这样的话,这叫她觉得十分不舒服。 赌气一样,不过她刚站起身来却就被沈林按住了。 “做什么?” 双手碰触的时候,姚碧君脸色有些泛红,微微觉得有些尴尬,低着头不敢对沈林对视,十分艰难地将手抽了出来。 沈林在边上咽了口唾沫,许是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将身往后退了一小步,却还是不忘说着:“现在还不是停止监视他的时候,你要继续下去,注意到他的一言一行,甚至他的梦话你都要记录下来,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姚碧君窘迫十分,又有些不耐烦,声音很小,不注意根本听不清楚:“知道了。” “如果他没有问题,那你们的婚事就圆满了。” 想一个立在高处的人向下俯瞰,掌握全局的感觉。 姚碧君笑着些许讽刺地说:“圆满么?如果他有问题呢?” 沈林冷着脸说:“那你就是党国的英雄,我会上报为你请功。” “是么?可我不想当这样的英雄。” 说完,姚碧君起身离去,餐桌边只剩下沈林一人。 她不知道的是,在对面街巷的角落里,尾随她而来的沈放将这一切都瞧在了眼里。 罗立忠见沈林的时候虽然悄然进行,不过很快叶局长似乎就得到了消息。 办公室里,等着沈林走进来,叶局长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让他坐下。 “是你派人跟踪军统的人?” 前些日子他已经说过了的话,手底下的人不遵纪律,像是毫不将他放在眼里。 沈林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忙解释:“是,不过已经撤销了。” 叶局长一早知道,如今肯定,有些微怒:“我已经提醒过很多次了,调查只能暗中进行,挑明了一定会惹麻烦,军统的招牌就要变成国防部保密局了,他们和军队的关系会更紧密,我们受到的限制会更多。” 这些东西他都知道,所以他才会受罗立忠的牵制。 “局长放心,我已经处理好了。” 叶局长表情舒缓下来,接着点了点头:“你的调查我支持,但闹大了我也怕兜不住你。所以内部调查该变个思路。” 感情这不是质问他,这是要给他提供新法子。 “您的意思是?” 沈林仰头看叶局长,把端起的茶杯放下,直视着沈林:“我给你找了一个帮手,现在回到办公室你就可以见到他。我想他也许会帮你想出更好的办法。 接着他笑得很有深意,将头往沈林跟前一凑。 “记住,这人身份特殊,我不希望再出乱子。去吧” 沈林点头,起身离开。快走出办公室时,叶局长又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他。 “对了,听说你的跟踪小组里有个人表现不错。” “您说的是?” 他不记得有那么个人出名到连自己的上司都听说了。 罗立忠想了一会才记起来:“被抓的那个叫杜金平是吧?看来他能经得住事儿,没有乱说话。” 沈林点头:“他是不错,但不算是最突出的。” 叶局长摇头表示不赞成:“选人首先要选能管住嘴的。” 顿了顿他又说:“我会跟他说是你推荐他留在南京,这个人情你还是该要的。” 沈林没有说话再说话,见叶局长摆手,便继续回神走了出去。 上了走廊,他阖上门停步,脑袋里想着,叶局长说给他安排了个帮手,这个帮手会是谁呢? 接着神色凝重,脚步加快了。 回到办公室时候一把推开门,沈林看到了一个背影,穿着一身旧西装坐在那里。 那人听到推门声转过身来,那张脸,是田中。 沈林很是意外:“是你?” 田中礼貌的起身行日本的点头礼,说了一句日语,不过沈林明白,简单一句问好罢了。 “你怎么在这儿?” “我受叶局长的委托,来协助调查南京潜伏下来的共党分子,现在我是你的下属,所以希望沈处长多多关照。” 那张脸上依旧是那个笑意,叫人毛骨悚然。 这样难以把控的人,叶局长竟也敢用。 沈林不悦:“怎么关照。” 那语气十分冰冷。 田中却毫不在意,只兀自说着:“请你手下的人配合我,关键的时候,希望他们能听从我的命令。另外,我要求可以随时查阅你们特别调查组的所有档案。” 这算什么,给支鸡毛就耍开了? “这么说,你可以自由行动了?” 沈林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叶局长的意思。” “你不觉得自己要得有点多吗?别忘了你的身份。” 沈林毫无缝隙地接话,冷冷地看着田中,表情越发紧皱起来,田中那嚣张的模样叫人实在火大。 “我已经加入中统了。” 似乎有一种总算解脱的快感,又有一种重新成为人上人的优越感。 沈林嗤之以鼻:“但你是日本人,你能在南京自由活动么?别忘了你们日本人在南京干了什么!” 从前的事情怕是民众怎么也都过不去心里那个坎。 “看来沈处长担心我。”田中戏谑道。 说着他随即笑了:“我想沈处长你误会了,我现在是南洋来的商人,在国民政府中任职,叫马子睿,我的国语说得不好,是因为我很小就离开中国,在南洋生活太久了,这一点,希望沈处长能够理解。” 田中说着张开双臂展示他的身段,这是他新的身份,用来伪装的身份。 沈林听他说完,却并没有接话。 田中讪笑着,反问他说道:“现在,还有人会怀疑我是日本人吗?” 模样并无多少差异,而且像田中这样的高层,民众一般见着的时候少,有了这样合理的借口,其实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你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沈林看了看他,就算他能行动自如,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现在我还不知道,不过一部分的内部资料我已经看过了,就在十多天前共党分子汪洪涛被杀,而揭露汪洪涛身份的线人郭连生也已经死了,你们掌握的线索全断了。” 田中微微一笑。 沈林脸色越发青了起来:“说这些我都清楚的事有用么?” “有没有用在于怎么分析,郭连生的死很奇怪,从共产党那边策反过来的那么重要的线人,随便被人杀了,这不能不让人疑惑。更让人疑惑的是杀死郭连生的人是军统的罗立忠,而罗立忠的下属正是沈放。” 他又提到了沈放。 “你在暗示我?”沈林目光凛冽。 之前他就怀疑过沈放的身份,如今加上这些,似乎更有了依据。不过这事情到底关系到他的亲弟弟,他还是须得慎之又慎。 田中脸上接着又露出了那难以捉摸的笑容:“我以前的上司加藤君跟我说过,沈放这个人看起来没有问题,但是只要跟他牵连上的事情都会朝不好的方向发展。” 他这样的人太过精明了,想要的证据怎么都会找过来。到时候只怕沈放会受不少的苦。 “我不需要毫无证据的推测。”沈林从头到尾都是冰凉。 “这就是我的用处,我会找到证据的。我希望有一天找到证据了,沈处长这一次能兑现自己上次没有兑现的承诺。” 蹬鼻子上脸越发惯出来了,沈放微怒,不想与他继续交谈下去。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你能做的只有自己尽力。” 田中总算是点了点头:“沈处长说的是,我自当尽力,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说着他脸上又出现了那让人讨厌的笑容。 第十七章 组织重获联,最后的任务 暮色之下的夜色咖啡馆,红霞倒影从店门口的长街上缓缓消失。 咖啡店里客人寥寥,似乎只有老板在柜台后面查货单。 沈放再一次走了进来,扫视了一圈,依旧照例在路过9号桌的时候若无其事放下一个烟盒。 接着他自己则坐在斜对面的7号桌,点了一杯威士忌,不动声色地瞧着那边。 说不出来是第几次了,他已经没有迫切,脸上露出一种随性。 可这一回,在他要走的时候,一位戴着围巾的男子遮住了大半边脸,坐在了九号座上。 沈放警觉地拿起报纸,透过报纸偷瞄着对方。 那人将哈德门香烟盒拿起来,将里面的烟抽了出来,继而立在了烟盒之上。 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之后,他又重新站了起来,缓缓向咖啡店外走去。 在7号桌看到了这一幕的沈放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随后跟了出去。 出了门,那人行动得快,在巷子里转来转去,却又能够瞧得出来生怕他跟丢了。 最后两个人进了一条死胡同里,沈放猛地冲了进来,却意外发现空无一人。 在他还狐疑之际,一把枪顶住了他的后腰眼。 “别回头。” 那声音低沉而又神秘。 沈放有些意外,没有动作,而是细心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寻思着如何摆脱这突如其来的危险。 正当沈放偷偷的把手伸向后腰,想摸出藏在后腰的手枪时候,那背影开口又说起了话。 “先生,大鱼搁浅,性命堪忧,想要活命,就得拿东西来换。” 这是暗号。 沈放的手缓缓的放下了,他的声音有些转惊为喜:“万源归海,一条鱼,能值多少钱,你想要,拿去便好。” 对上之后,他明显感觉到腰间顶着的枪放下了。 紧接着他慢慢转过身来,热泪盈眶地观察着对面的人。 那人个头不高,一个长相普通的国字脸,穿着灰布长衫,眉宇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是街头毫不起眼的一类人。 “跟我来。” 那人说道。 沈放一路尾随,最后到达的地方是一个仓库。 阳光从仓库的窗口泄下来,照得尘土飞扬。 拐了几道弯,两人到了一个角落。 僻静偏远,说话的好地方。 那人朝他伸手:“这是个临时的据点,沈放同志,我姓任,组织上派我来与你联系。” 沈放有些激动:“你终于来了,汪洪涛同志,他……” “汪洪涛的事组织上都清楚了。他牺牲前通过秘密渠道向组织汇报了你的一切,多亏了你找出了叛徒郭连生,并保护了周达元、钱必良两位同志。” 任先生抢话道,停顿了一下后又接着说道:“你的行动也证明了你的身份,我代表组织感谢你这个归来的敌后英雄。” 既然如此,那么他转移后方的事情也该是也不会有问题了。 沈放苦笑道:“既然汪洪涛已经向组织汇报过,那么我的身体状况你应该也知道了。” 这样说话,意思清楚。 任先生点点头:“你想离开,我很理解。” “我离开不只是身体的原因,国民党的人已经开始怀疑我了,而这个人是我的亲哥哥沈林。我的公寓被窃听,我的行动也被跟踪了。” 免得他误会自己,沈放忙解释着。 任先生听着眉头忽然皱了起来,沉默了一阵子才说:“我会尽快想办法安排你去大后方,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但是你的身份特殊,如果贸然消失,势必让中统、军统的人更加怀疑重视。再耐心一点,组织上会出一个万全之策,让你安全的撤离。” 这倒是没错,突然的消失毕竟不是完全之策。 沈放眼里隐隐有失望,但却又十分无奈:“那就尽快,我不想再这么呆下去。” “时间不会很久的。”任先生胸有成竹,接着却突然转话道:“不过在你撤离之前,还有一个任务需要你去完成。” “什么任务?”沈放有些意外。 “现在国共双方在美国人的主持下进行军事调解。但针对各解放区的军事冲突依旧持续,国民党内部对和谈有各种各样的声音,组织上了解知道国民党对军事调解执行部的真正态度,也要了解到美国人的态度。” 政局之事瞬息万变,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这边笑脸底下有没有藏刀子,直接关系到万一出事,他们手下会有多么惨重的损失。 沈放本是好奇,听他说着是这样的事情,却只翘着嘴角一阵抽笑。 国民党这边能有真心那才是个笑话。 “国民党真的想谈就不会有二月份的较场口事件。”他脸上满是不屑。 那次政治协商会议闭幕后,国民党特务冲击集会,众多民主人士受到殴打。阳奉阴违,表面一套背地里可能是另一套,这才是他们的风格。 任先生也不否认,只点头:“是,正因为这样,我们更需要摸清具体情况,拥有主动权才有谈判的筹码。” 这件事情说来事关重大,若是真能解决,指不上多少人少受些罪呢。 沈放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他也并不想拒绝。现在的他,等着也是等着,做些事情反倒是好的。 “我会尽力,以后我怎么联系你?还在这?” 任先生却摇了摇头:“不,我们的联络点不能固定。太不安全。有安排我会主动联系你,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到夜色咖啡店,用老办法找我。” 交代妥当,沈放出门离去。 上次一计效果显著,回去的路上沈放习惯性地瞧着后视镜,终于不再有人跟着他,这叫他他神色稍微轻松了下。 如今他算是摆脱了监视,而且组织的人终于出现,这是喜上加喜的事情。 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之前的纷扰、险恶的环境,都不再是他一个人面对。 他甚至想着,或许是时候该准备与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兄长,还有自己的名份上的妻子告个别了。 回到家的沈放端坐着等姚碧君,直到傍晚时候,外头才有人轻轻转动了门把手。 “今天怎么这么早?” 姚碧君走进屋里问话,有些意外。 寻常时候他都是能晚则晚,似乎很不想面对她那张脸。 “今天处里安排少。” 姚碧君点了点头,脱下外套挂好走进来,对视一眼之后,沈放继续道:“里屋有我给你新买的衣服,去换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样的待遇从未有过。 姚碧君面色迟疑:“换衣服?你……你这是干嘛,要带我去哪儿?” 沈放被她的反应逗乐了,浅浅一笑:“放心,我不是人贩子。难道不想你改变一下自己么?” 于是他开始细数:“你的衣服从来都是黑白灰,交际圈永远都是电话局,要不就是去看你爸,然后再回到这旧公寓,我们的对话就是,你吃了么,我做饭了。咱们干嘛那么沉闷和晦涩,就不能活跃点?” 机器一般的生活,毫无乐趣可言。 他说的激情,可姚碧君脸色却更难看了起来,越是这样说,她越是觉得无奈。 “活跃又怎么样,日子还不是这样过下去。” 这些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把人生活的斗志消磨完了,只剩下得过且过。 “我要带你去舞厅。” 沈放突然说道。 今日的他确实与众不同。 姚碧君一愣,而后在原地呆住了,一动不动地瞧着沈放的眼睛,很想将他看穿。 “你究竟要做什么?” 沈放不理会她,只抬起胳膊撩开衣袖,目光垂下去看着手表:“给你五分钟时间,尽快换衣服,否则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在这儿住,你甭想再见到我。” 他以为,这样的威胁会作数? 果然,姚碧君立在原地依然没动。 沈放停了停顿,走到姚碧君面前,说的话里暗藏深意:“我知道你并不在乎我对你好不好,但我也知道,你希望跟我在一起,不管是什么目的,这样你才更有价值。” 两人对峙一会儿,姚碧君这才妥协。 夜色下的喜乐门霓虹闪烁,门外人来人往。 汽车停在了喜乐门舞厅门口,沈放下车绅士地为姚碧君开门。 姚碧君走下车,身上已经换好了沈放准备的红色洋装,气色被衬得极好,整个人也似乎焕然一新了。 接着沈放将手臂伸了过去,她姚碧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挽着沈放的手臂走进喜乐门。 两人在卡座找了个位置坐下,沈放招呼侍者点了一些酒水,照旧转头打量四周,意外看到了另外一边的柳如烟和几个剧场的人。 他想了想,侧身对姚碧君说:“遇到熟人了,来,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 说着他起身拉着姚碧君往那一边走过去。 “没想到在这里碰到诸位,介绍一下,这是我太太,姚碧君。” 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个人打了岔,桌间顿时安静了下来,柳如烟对沈放的出现十分意外,又瞧了瞧他身边里的女人,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沈放不顾别的,只自己继续说着:“碧君,这位就是风靡南京城的大明星柳如烟。” 柳如烟有些吃惊,但还是掩饰着站起来客气地握着姚碧君的手,微微一笑:“沈夫人真是漂亮。” “没想到跟你们还真有缘分。”沈放依旧笑着。 柳如烟身边的曾牧之脸色难看:“谈不上吧,我们跟你也不是很熟。” 情敌一般的人物,只是太过于不是对手,沈放也不放在眼里。 “是么?我跟柳小姐认识可比你时间长,对吧,柳小姐。” 沈放说着朝着柳如烟使了个眼色,只是这话却叫在场几人都有些尴尬,气氛一度叫人窒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破坏也做了,激将法也用了。此时一首新的音乐响起,沈放便已经打算告辞:“不打扰各位了,我得跟我太太跳舞。” 他倒是笑着,不过姚碧君却面露难堪。 “怎么?” 姚碧君小声地凑到他耳边,十分窘迫:“我不会。” 瞧起来她很怕给沈放丢脸。 沈放也学着她的动作,往她跟前了凑了凑,一副恩爱模样。 “不会怕什么,我教你。” 那一瞬间,姚碧君有些错觉,就好像沈放当年并没有走,他们如今结婚生子,和和睦睦,快快乐乐。 只是如今,一切都跟想象中不同。 说完这句话,沈放不等她再搭话,直接霸道地下手将她带到了舞池。 灯光与音乐之下,沈放搂着姚碧君晃身。 姚碧君跳的不好,总是踩沈放的脚,且每踩一次,她的脸上就多了一份尴尬,可沈放从头到位脸色轻松,脚上的舞步并没有停下来。 多次的堆积,在最后一下爆发,姚碧君自己松开了手,立在原地脸上有愧疚:“对不起,我不太会。” 沈放一把又将姚碧君拉回怀里:“没事,多来几趟就会了,没有人天生会跳舞。” 她忧心忡忡,十分在意,过了一阵子猛然抬头,却瞧见沈放虽然身在动着,目光却从未打那边卡座上挪开了来。 原来这所有的温柔都不是为了她,她顶多算是一个工具罢了。 “我有些不舒服,去一下洗手间。” 姚碧君心情复杂,再一次甩开沈放的手转身离开了。 沈放微微一笑,目光从她的背影上移开,走到吧台边,看着柳如烟等人。 那边似乎在争吵着,音乐声掩盖了一切。 剧团经历在呵斥着柳如烟,边上曾牧之在为他辩解。 矛盾升级,曾牧之气鼓鼓地转身走了,那剧团经理忙追了过去,接着便只剩下柳如烟一个人一脸愁容坐着。 曾牧之就像个跟屁虫一样,逮着个落单的机会不容易。看准时机,沈放从吧台边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柳如烟的身边。 “怎么,你的朋友都散了?” 方才的戏全是给柳如烟看得,她脸上虽然不在意,但是沈放和姚碧君在自己眼前亲热,这叫她心上到底不是个滋味。 于是她言语冷冰,不想理会:“不用你管。” 说完话,她兀自端起桌子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沈放笑了,巴巴地往冷脸上贴:“酒得两个人一起喝,一个人那叫喝闷酒。” 说着他便拿起桌子上的酒杯酒瓶,自斟了一杯,又给柳如烟倒了一杯,对着柳如烟的杯子碰了一下,跟着品了一口酒。 柳如烟却没有兴致,瞧了一眼杯子没有动,只是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是干嘛的,有麻烦可以找我。” 在这南京城的地界上还有人敢欺负她?沈林且不说,他沈放这个位置可不是吃干饭的。 柳如烟本就反感他的身份,这会儿他拿着当荣耀说出来,柳如烟更是不屑:“对,你是军统的,那又怎样?剧团的剧目要被禁演了,这你也能管?” “你那个话剧?那戏还要禁演,不至于吧?” “还能骗你不成?刚刚吵的就为了这个。” 照礼说来不应该的事,沈放有些好奇:“怎么回事啊?” 柳如烟脸色极差:“剧本里有些内容被文化审查委员会抓出把柄,要求删改。可是牧之不愿意。” 牧之,这名字叫的可真亲切。 “是么,你的那个大导演可真够犟的。”沈放戏谑着。 “还不是当局见风是雨,一点针砭时弊的东西都吓成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姚碧君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张望一番之后,她发现了这边的A面,想了想却没声张,绕开了道回到了之前坐着的位置上。 这一过程沈放都没有发现,只继续说着:“政府严控社会舆论,这很正常,你们改改剧本不就得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何故吵了起来,就他曾牧之的事情多。 沈放语气轻松,柳如烟听着有些怒了:“你说两句话自然轻巧,阿谀逢迎粉饰太平的戏有人看么?就是像你这样的人,无孔不入,杯弓蛇影,才搞的演戏都演不成。” 她硬是把这罪名朝自己头上扣。 沈放近乎无赖:“别啊,这你怪不到军统头上,我们只看你舞台上的姑娘好不好看,腿是不是够长,八成是沈林手底下那帮中统的人看过,这是他们中统的业务。”见柳如烟脸色未变,他停了一下,又说着:“要不我把沈林叫来?你骂他一顿。” 这样一来她神色才稍微有了些变化,紧接着鄙夷地看了沈放一眼:“你真够无赖的,懒得跟你说。” 说着她起身要离开,沈放却一把将她拉住:“你这么走了,就没意思了。” 柳如烟回头瞧他,他忙改了嬉皮笑脸的态度说:“刚才是开玩笑,不过你这事儿找我哥也许真的能行。” 意料之中,面前的人摇了摇头。 “你哥这个人我太清楚了,在他眼里只有国家秩序没有人情。” “是么,我倒是觉得他会卖你一个面子。” 这么多年了,沈林对她的意思别人不知道,可他沈放最清楚不过。 柳如烟黯然:“以前一个相熟的记者写了些抨击政府的话被抓了,我求过沈林,可结果换来的还是那记者被关了一个月。” 竟是这样? 沈放嘴都张开了,可话还没说出来,目光却瞧见罗立忠和美国军事代表汤姆森少校来到舞厅。 罗立忠抬眼看到沈放,立马热情地招呼沈放。 “沈老弟。” 舞厅里声音震耳,看着口型勉强可以猜到内容,沈放忙起身:“罗兄。” 走近了来,罗立忠对一边的汤姆森介绍着沈放:“汤姆森,这是我们的沈副处长,他可是我们党国的英雄呀。” 两个人握手的功夫,罗立忠看到柳如烟有些意外。 “沈老弟,你身边这位大美人看着可眼熟啊。” 柳如烟点头示意,罗立忠马上小声:“哎呦,是不是打扰了你们了?” 沈放陪笑:“别误会了,我是带着老婆出来透透气,正巧遇见柳小姐。” 说到这儿,这才想起了姚碧君,张望身边,喃喃自语:“哎,我老婆呢?” 他这边正找着,身边的汤姆森却凑到了柳如烟跟前。 “柳小姐的戏,我看过,很不错,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柳小姐,真是我的荣幸,很羡慕沈先生有这样的红颜知己。” “不知柳小姐可否赏脸,与我共舞一曲?” 这个美国佬,脸上写满了殷勤。 柳如烟不好拒绝,点头应了下来,两个人才走下舞池,这时一个服务生过来跟沈放说:“沈先生,您夫人说她有点不舒服先走了,让您好好玩。” 沈放抬头透过人群,刚好看到姚碧君走出了舞厅大门。 罗立忠自然也瞧见了,拍了一下沈放取笑道:“老弟真是厉害,带着两个女人一起在舞厅里玩,不简单啊。” 接着他目光重新挪向门口,眼光带有欣赏:“这样的老婆好,知道给男人面子,老弟你福气不错。你是留下来接着喝酒啊,还是回去哄老婆?” 沈放往舞池里柳如烟的方向望了一眼。这个美国佬在这儿,趁机认识一下,或是完成任务很好的一条途径,于是他很玩世不恭地说道:“回家干嘛,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罗立忠跟他碰杯,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被女人控制的男人那叫英雄气短。” 杯中的酒下了肚,还笑着,那头有个商人模样的男人走过来将罗立忠唤了去。 沈放也不在意,只立在原地,眼神有意无意地看着舞池里。 一曲舞毕,柳如烟和那个美国佬重新走了回来。 美国佬为柳如烟拉了椅子让她先坐下,然后他自己才坐了下来,这举动沈放尽收眼底。 “汤姆森少校很绅士啊。” 那张脸上的神色明显瞧得出来爱慕的韵味,汤姆森瞧了一眼沈放,语气坚定:“柳小姐这么漂亮又有才华的女孩子,不管在任何国家都会非常受欢迎,也该受人尊重的。” 这样一说,好像反倒是沈放的问题了。 难得有个相处起来舒服的人,柳如烟脸上的不快消了大半,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我可没那么好。” 东方的女性到底含蓄,这样的夸赞也很少有人会说。 汤姆森眼里全是真诚:“不不,柳小姐是真的很出色,希望有机会柳小姐能到美国演出。” “那也不错,如烟可以考虑一下。” 沈放开口,这是真心话。 柳如烟瞧他,眼神犀利,好想像他将自己往火坑里推一样。 “我可不想出国,好不容易打赢了日本人,干嘛还要离开自己的国家。” 本来是漫不经心的谈话,她将茬子领到了这一步,沈放突然来了想法,干脆顺着说:“也是,中国好不容易太平了,一切都在恢复。国际局势看着也算平稳,中国能稳定下来,没人想走。” 一边说着,沈放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汤姆森。 “不过还是应该防患于未然,说中国一切都稳定了还为时过早。” 套子下好了,汤姆森果然往里钻着。 沈放接着一笑:“怎么,汤姆森少校对中国的局面有自己的看法?” 汤姆森看起来还未起任何的戒备:“哪里哪里,只是中国国内的局势可能不如你们想象的那么乐观,共产党和国民党之间的谈判一直都并不顺利。” 他晃着脑袋,有些无奈,接着又说:“我们也希望局势渐渐缓和下来,对于美国来说,没有什么比和平更好的。” 话对外总是这样说的,真假未知,而且多一句话也都不愿意说,是个聪明人。 沈放这时候只能提杯附和:“对于中国人而言亦是如此,来,为和平干杯。” 酒气喷薄着鼻子,沈放咂了咂舌头,就在这个时候,音乐再度响起。 沈放笑着对柳如烟说着:“刚刚汤姆森请你跳舞,这次该柳小姐回请了吧。” 这可把这美国佬乐坏了,忙跟着点点头:“对啊,中国人有句俗语,叫一回生,二回熟,这第二支舞是一定要跳的。” 柳如烟似乎不好拒绝,应了一声,接着与汤姆森再度走进舞池。 那边的罗立忠瞧见沈放再度落了单,再度走了回来,坐到沈放身边开口第一句就问:“你跟那美国人谈的还挺欢?” 他虽说没在这儿,不过视线却一直都没有离开。 沈放随意地将身往后一仰,解释他的疑惑:“跟美国人接触也没坏处,他们在这儿比咱们中国人做事更方便。” “看来你有什么想法了?”罗立忠笑着。 沈放转头与他目光相对:“还谈不上,先铺好路子,你约汤姆森来不也是这用意么?” “有你的,咱们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 送柳如烟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路上沈放开着车,大街上行人已经不多,车子的远光灯下,前方道路空旷非常。 柳如烟靠在后座车窗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怎么,哪里不舒服?” 沈放透过后视镜瞧她一眼,关怀地问道。 柳如烟抿了抿嘴唇没瞧他,目光依旧在外:“没什么,就是不适应这样的场合,有点累。” 沈放一笑,又问道:“那个汤姆森没请你去参加美国代表团的交际会么?” 柳如烟有些疲倦,面露不耐烦:“请了,可我没有兴趣。” 她自己说过,她不想出国。 “不喜欢?也是,这美国佬有点热情的过头了。” 沈放话里隐隐有些醋,她显然与汤姆森相处得很融洽。 不过这话才叫柳如烟转过了头:“美国人比你们这些人更懂礼貌,再说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汤姆森夸她的话她倒是全了进了心了。 “行行行。他们懂礼貌。”沈放无奈一笑。 “不是么?起码他不像有些男人,连自己老婆都不管,在外面喝酒跳舞还送别的女人回家。” 含沙射影,倒不如直接说。 沈放倒是理直气壮:“拐弯抹角的说我?这怎么了?姚碧君不喜欢那种场合,而我需要应酬,很合理对么?” “合理?你怎么那么不尊重身边的人?” 柳如烟本是疲态,忽然来了精神。 男女的相处,千古的难题。 沈放只好摇摇头:“你们女人真是奇怪,这么晚我送你,你却说我不尊重女人?要是男人天天黏在女人裤腰带上,那女人又该看不起男的了吧?站在任何立场上都能指责男人一番,你真是女权的没谱。” 柳如烟也不再于他争执,重新将头摆回去:“你说什么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 她还是从前一样,倔劲十足。 方才没问出来什么,沈放这会儿还揣着心思,他的计划还需要柳如烟配合。 沈放面表现无所谓:“随便。” 说完话又有些迟疑,表情突变:“不过我送你,你总得给我点感谢吧。” 柳如烟知道,他这是趁机跟自己耍赖皮,不过心里却实实在在不想欠他的,既然他说了出老,她想了一会便直接回答着:“我可以付你车费。” 他看看起来是差那点钱的样子么? 透过后视镜,他瞧见柳如烟皱着眉头,瞧上去似乎觉得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一样,这把沈放逗乐了。 “车费不用了,帮个忙。陪我去汤姆森那个什么交际宴会。” 柳如烟先是松了松眉头,有些没想到,而后又是诧异:“你不是有老婆么,干嘛带我去?” “怎么,我结婚这么久了,你醋还没吃够?” 沈放想也没想就同她说笑,见她脸色一变,接着才将目光挪了回去看路,认真解释着:“她不喜欢跳舞也不喜欢热闹,我自己一个人去又没什么意思,再说美国人的宴会都要跳舞,我怎么也得找个舞伴。” 那个汤姆森明显对她有兴趣,带着她去自然有方便之处。 “想找舞伴,随便去夜总会大把的女人,你是把我当什么了?” 柳如烟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他的意图,只冷笑着说。 “当什么?把你当朋友。” “朋友?是我需要你这样的朋友,还是你需要我这样的朋友?那宴会我不想参加,当然你大可以用你军统的身份逼迫我。你不就喜欢这么干吗?” 用这样的方式,算是要挟,不帮她的忙还显得是自己的不是,跟土匪一般行径。 方才在舞厅时候就被汤姆森教训了一顿,这会儿听了这样的话,沈放眉头皱起:“敬爱的柳小姐,我之前是逼过你,可我从没冒犯过你。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邀请你,宴会你爱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这点风度,我沈放还是有的。而且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女人我有的是,不缺你一个。” 他不解风情的很,柳如烟想着,明明两句话就能哄好的事情,他非要粗着脖子要他所谓的面子。 “你!”柳如烟气坏了。 沈放瞧着她的模样,随后猛地一脚刹车,继续煽风点火:“生气了,不高兴可以下车,我不拦着。不过我要提醒你,宴会美国使馆的文化参赞夫妻两也会去,如果能邀请到文化参赞去看你的戏,没准你剧团的危机就解决了。反正我话说完了,想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怎么,他本意为自己好了? 听了这话柳如烟愣住了。 沈放面色铁青,看着柳如烟:“怎么,还不下车?” “你轰我?” 沈放回头瞧他,眼色认真:“不,是你到家了。” 瞧瞧这德行。 回到公寓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凌晨,沈放轻手轻脚的进门,屋里黑着灯,他刚要回自己房间,猝不及防,突然灯被打开了,姚碧君穿着睡衣出现在她的房门口。 “你居然还回来了?” “还不睡?你在等我?” 沈放调侃一般的语气,姚碧君脸有点红随即冷冷的说:“你需要我等么,不是有人陪你玩,陪你喝酒么?” 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可真累。 “生气了?没必要吧,我只是遇到几个朋友。对了,明晚汤姆森请你同我一起去中央饭店,参加他们美国代表团的交际宴会。” 柳如烟拒绝了他,他似乎还缺一个舞伴。 意料之外的,姚碧君却摇了摇头:“我想我是不会再去了。” 她眼神伶俐,尽是责怪:“今晚就是你说的带我体会不同的生活?我倒是觉得这不同的生活里,你根本不需要我。” “你不该这样理解,那些应酬是必要的,而且如果你主动点可能就不是现在这样。 “是么?跟那女演员跳舞喝酒也是必要的。”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需要讨论这些了。 沈放突然笑了,这叫姚碧君对他怒目而视:“你笑什么?” “我们现在真像两口子打架。” 他笑声依旧没停。 这是什么意思? 姚碧君终于有点受不了了。 “好了,沈放,我真的不喜欢你这样玩世不恭调侃一切的样子,我只想让你尊重我一点。” 这一句话,几乎是嘶吼,忍耐到了极限,触底反弹的结果。 这让沈放意外,一个是因为她说的话和柳如烟竟一般,一个便是她突如其来的怒火。 他们本就是带着目的相互靠近而已,他们之间都十分清楚。 姚碧君接着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如果今晚你真的是为我安排的,那么我希望你能专心一点。” 说完他回身进了自己的卧室,碰的一声关上房门。 沈放愣愣的站在客厅里。 他想不通,姚碧君这是假戏真做了? 虽然被两面拒绝,不过交际宴会如期举行,沈放也需要去如期参加。 地点在中央饭店西餐厅内,他西装革履,打扮得十分上心。意料之外的,才刚一下车,有一个身影朝着他走了过来。 定睛一瞧,沈放面色即刻欢愉起来。 “看来今晚我不会因为没有舞伴而担心了。” 面前的人显然精心打扮过一番,比之前更加大放异彩,是柳如烟。 柳如烟也笑着,不过却还是强装倔强:“我来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的剧团。” 是那日沈放最后的一番话打动了她。 “只要对我有利,我不介意你为什么来。” 这样对他们两个都好。柳如烟将手抄在胸前,随即用另一种眼光打量他:“你真是一个只求结果不问原因的人。” 此刻的太阳光正对面打过来,沈放咧嘴一笑,有些瞧不清柳如烟的神色,只说着:“那怎么了?你是个演员,既然来了,演戏就要演的逼真一点。” 接着他绅士地伸出胳膊,柳如烟挽了过去,两人一起走进餐厅。 西餐厅里,人们穿着西服,拿着酒杯,满场交际。 沈放端着一盘法式鹅肝吃着,柳如烟似乎没有胃口,端着一杯酒悄然抵到嘴边小口抿着,眼神一直在人群里打量着,像是在等着谁。 没有一会儿之后两个人的目光都停在了汤姆森身上。 他正在和几名政界要人寒暄。 “我不喜欢这个汤姆森,这个人看着热情,但骨子里看不起中国人。” 沈放嘴里嚼着东西,声音不太清楚,柳如烟摆过头瞧他,轻蔑一笑:“你们男人真是虚伪,既然不喜欢,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交际场合不都是装来装去么?既然躲不了,那为什么不去接受。 沈放刚要开口,那边汤姆森看到了柳如烟,面带着热情走了过来打招呼:“嗨,沈先生,柳小姐,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沈放听见也招呼他过去,忙将手里的瓷碟子放下了,刚凑上去,汤姆森便向那一伙美国佬说着:“这位是著名话剧演员柳如烟小姐,这位是军统沈放先生。” 说完又介绍另一边:“这位是美国使馆文化参赞克里姆先生,这位是他的夫人玛格丽特。” 文化参赞,是她要找的人。 柳如烟抢沈放一步说道:“非常荣幸。” 沈放瞧了一眼她,有些被惊到了,不过随即也知道跟着附和:“幸会幸会。” 女人相视,美貌相对。 玛格丽特目光没挪开,夸了她一句:“如烟姑娘真是漂亮。” 那目光是一种欣赏,瞒不住的真诚,加上汤姆森还要蜜里调油:“柳如烟小姐不但人长得漂亮,演戏那也是一等一的好。” 玛格丽特更加好奇:“是么?希望哪天可以去看你的戏,好一饱眼福。 柳如烟随即露出一脸的为难来,却还是带着尴尬地笑:“剧团随时欢迎你们来看戏,只是,最近可能不太方便。” 沈放在边上打着配合,像是要卖她一个人情:“对了,听说你们新排的话剧最近不能演了,事儿解决了么?” “剧本的内容可能有些敏感要被禁演,很遗憾,我们这出新戏大家可能看不上了。” 柳如烟像是一早就猜到了,脸色没有疑似惊奇,十分自然地搭着话。 不愧是演员,一等一的演技。 那头两个人还未说话,汤姆森倒是先急了:“这样的事不应该发生,艺术是没有政治与国界的,这样很不好。” “汤姆森这是在中国,你得理解。”沈放对他笑着,随后又看向柳如烟:“如烟,请参赞夫妇看一下彩排没关系吧?” 话都递到这份上了,柳如烟忙接着,脸上有些不大好意思。 “这……参赞先生如果能赏脸当然好了。” 克里姆跟身边的夫人对视一眼,像是得到了认同一样,随即一笑:“好啊,我很想看到柳小姐的新作。” 服务生端着酒杯正好经过,沈放跟柳如烟对视,将那托盘接了过来,几只酒杯随即交错在一起。 宴会中灯红酒绿,一派歌舞升平。 这边的事情算是勉强解决了,随后便是沈放的事情。 坐间,沈放与汤姆森聊得正热火朝天。罗立忠打大门口走进来,一眼瞧见,随即便迈步冲沈放径直走过来。 “那这次就全仰仗汤姆森少校了。” “相信我的眼光,我也期待沈先生的好消息。” 两句话落,有个别的声音接了一句:“聊什么呢?谈的那么开心。” 汤姆森狡黠地对沈放一笑,回头搭话:“我们在谈艺术。” “对,对,艺术。”沈放也笑着迎合,十分开心。话毕又凝眉瞧着罗立忠:“罗兄怎么来的这么晚?” 罗立忠面色无奈,随意地在他身边坐下,一杯酒入喉才算是气儿舒畅了。 “没办法,毛老板突然要开会,就说军统改组的事儿呢,以后这样的会让你去,无聊的很。” 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上下颠倒了,是大忌。 沈放忙将身往后一闪:“唉,千万别,我是副手,那么重要的会议可轮不上我。” 罗立忠这样说是跟他近乎,他可不能乱了规矩,想着踩人帽檐子。 随即音乐响起,沈放目光一转的功夫,再瞧向柳如烟,发现汤姆森已经跑过去拉着柳如烟跳起了舞。 罗立忠一笑,随着他目光瞧过去,对方才的事情仍十分好奇,便问着:“刚才你跟那个洋鬼子谈什么合作呢?” 沈放一笑,回神看着罗立忠,继续抬酒与他碰杯:“罗兄真是明眼人,一下就看穿了啊。” 他暗暗打探消息倒是容易,不过在罗立忠面前,他得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怎么?你们还真的在谈生意?” 这话说的,搞得前面的话像在试探一般。 沈放搁下酒杯模样突然间严肃了起来:“听说党国内部对军调的意见不一,目前主战之声意见越过了谈判之声,所以美国暂停了对党国的援助。” 罗立忠冷笑:“美国佬在给我们压力,他们真以为自己是上帝么?” “不过,有些美国人也不好受。” 这就是他这主意的来头。 “谁?” 沈放微微一笑,不急不缓:“美国军方的物资供应商。过去的几年美国可没少生产军用物资,罐头,被子,粮食,武器。如今德国、小日本都投降了,这些东西援助给我们是最好的出路,可惜援助暂停了。那些物资堆在仓库里太长时间,再不出手,没准都得成了废品扔到大海里。美国很多军方供货商对此头疼不已,在他们那儿是用不了,在咱们这儿可都是紧俏货。” 一大段话一气呵成。 沈放脸上稍微有些得意的神色:“我跟汤姆森谈的就是这事儿。” 交流之间偶然所得。 罗立忠突然间就来了兴趣,他自然知道这其中有多大的利益,两眼甚至都放起光了:“汤姆森有办法?” 沈放点了点头:“他一个同学就是干这个的,罗兄和那些商号那么熟,我们可以通过汤姆森,把那些美国物资用很低的价格买下来。” 军方物资,倒手一趟,卖出去只能是民用。 “包装一换,谁还能看得出来?海关、船运咱们都有人,再联系商号出手,这就等于是空手套白狼,是美国人把钱硬塞到咱们手里。” 安排的毫无破绽可言,实在是难得的好帮手。 “看来,老弟这几天没白聊啊。” 罗立忠和沈放相视一笑。 第十八章 父子意缓和,偶然得消息 不止这方面的得意。 宴会散了之后,汤姆森请求送柳如烟回家,柳如烟却断然拒绝。 沈放一愣,接着听她说着:“我今日是沈先生的舞伴,还是得由他送我回去才好。” 沈放意外,不过也高兴,没问什么,如她所愿。 今日不同,她自己选择了副驾驶。一路上依旧没话,最后一脚刹车,她甚至没有下车的意思,蹙着眉头微微发愣。 “怎么,酒喝的有点多?” “没有。” “剧团的事儿快要解决了,你不高兴?” 今日一行算是没有白走,她难过的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可高兴的。一个美国的文化参赞都能对中国政府指手画脚,这叫什么政府。” 竟敢说这样的话,如今这世道上,叫人听去可不得了。 “这话我就当没听见。你以后也少说,管国家事儿干嘛?最起码你保住了剧团几十个人的饭碗。” 这倒是实话。 柳如烟下车,认真瞧着沈放,头一次看上去面色没有厌烦。 “无论怎样,今天谢谢你。” 沈放一笑,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回到公寓时候桌上放着一杯牛奶,而姚碧君的房门紧闭,似乎已经睡了。 沈放端起牛奶回到房间,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早上,姚碧君也到了那餐厅门口,同样是精致的妆容,还穿着他送的那件衣服。 不过她看见了沈放和柳如烟相携的画面,而后她便放弃了。 这缸醋打翻了之后的几日,姚碧君本是想着将沈放搁在边上晾上一阵子的。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某日,她正在接线间接线,家里的保姆突然间打来了电话,说姚父突然间发了病。 打了医院的电话,可她都已经到了家了依旧是没什么动静。 姚碧君瞧着浑身痉挛的父亲,焦虑地思考片刻,最后还是选择联系沈放。 “喂,是沈放吗?爸爸发病了,你能不能来一下。” 沈放自然连声应下爱,带着江副官一起上了一趟姚家,后又辗转到了医院。 病房里,约翰医生为姚父进行了检查,毕了朝着沈放使了个眼色,沈放转身随着走了出去,两个人立在走廊间说话。 “人怎么样了?” “姚老先生暂时没什么大碍,我们给他注射了镇定剂,很快就会醒来。不过他的身体比较虚弱了,不及时控制会很麻烦。” 方才疾奔而来,离在病房里头时候看着姚碧君伤心,胸口也不怎么舒服,到这会儿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沈放咽了一口唾沫,平缓了几口呼吸,接着问:“那你的方案呢?” “保守治疗,病人需要调养,必须住院观察。” 没有生命危险,在这里静养总好过在家里。 沈放点头致谢,约翰与他擦肩而过,他推门才又走了进去。 病房里,姚父平静地躺在病床上。姚碧君坐在一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去把住院手续办了。”沈放走到江副官面前低声说着,毕了凑身到姚碧君身边,将手按在她肩膀上,安慰着:“别担心,我会安排好的。” 这样的事情突如其来,就算他们的婚事只是一个形式,那现在来说,他也都是姚碧君唯一能够倚靠的亲人。 姚碧君闻话,怅然落泪。 当日姚父便醒了过来,医院这边需要人照顾,不过姚父却不敢烦着沈放,所以劝他离开。 走的时候,姚碧君下楼送他。 “今天,谢谢你。” 跟那日柳如烟的语气一般,能听得出真心真意,且往日对他到底粗暴全都消失不见了。 沈放早有准备,从手中的包里掏出一叠钱递给姚碧君:“这些钱,你拿着应付父亲的病。” 住院要花不少的钱,姚碧君那样的工资,勉强支付。 “不用,我自己可以。” 果然,她意料之中地拒绝了。 沈放却并不在意,干脆应塞进她的手:“你别多想,我从不用钱衡量事情,所以不是看轻你,我是为爸着想,他年纪大了,应该得到很好的照顾。” 姚碧君看着沈放,那一刻的沈放无比温柔,叫她动容。 她忽然有感而发:“你对我爸都能这样,干嘛不回家看看自己的父亲?” 好好地又提到不该提到的事情,沈放不说话了。 “老人年纪大了,说不定哪天……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沈放还是没说话。 姚碧君叹息了一声,依旧不罢休:“你跟你哥哥一样,也许人的立场真的可以大过亲情吧。” “我家的事儿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面色忽然严肃起来,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说着直接转身离开。 办公室里,沈林正看着资料,李向辉敲门走进来,递了一些文件给沈林,并交代着:“这是今天监听沈放的记录。” 说完话顿了顿:“还有,姚碧君的父亲病情加重,姚碧君和沈放送姚父去了医院。” 沈林动作一怔,明显有些意外:“哦,姚老先生现在病情稳定了吗?” 这些年来,姚家和沈家似乎已经紧紧缠到了一起,他全然不在意那是假的。 “目前已经稳定了。” 李向辉说着,沈林点了点头,稍微收了收表情,鼻息出了一口长气。 蹙眉还正深思,觉得有些唏嘘,李向辉又继续说着:“还有个事儿要跟您汇报一下。” “说。”他重新扬起眉眼。 “田中来了半个多月了,他一直查看中统所有针对共产党地下活动的调查档案,另外,他还要了郭连生的资料,还有所有郭连生经手的单据,以及浦口码头这半年来货物进出的货运单,他要的东西太多了,资料室的人忙不过来,怨声很大。” 郭连生的死是军统的人做的,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猫腻谁都说不准。 这个田中心倒是够细的。 “他要查就让他查,有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 有这样的活工具不用可惜。 汇报完毕,李向辉正要走,到门口时候突然想到什么,又重新回头说道:“对了,前几天沈放住所因为线路老化发生短路,所有的监听器都烧坏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提上一嘴,这几日他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沈林眉头皱了起来:“这事儿发生几天了?” 不想,到底还是出了问题。 “有几天了。” “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沈林面色明显不悦,语气有些暴躁 李向辉有些委屈,声音很小:“当天就汇报了,文件放您桌上了,您去开会了,我以为您看到了……” “什么叫你以为?只把一个监听记录放在我这儿有什么用?” 咆哮更夸张,恨不得张口把他吞下去,李向辉这回没敢再说话,愣愣地站在那儿。 沈林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平缓了一会情绪,才又问着:“沈放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么?” “那倒没有,没多久监听小组的人就把监听器给修好了。” 既然是这样子,也该是没什么大事才对。 李向辉走后,沈林大概听了听沈放公寓里的录音,没发现什么异常。 后半晌他心情烦躁,忽然间想起了李向辉说的话,便干脆到陆军医院去瞧了一趟姚父。 沈放刚走不久,沈林忽然的到访叫姚碧君惊诧不已。 这些天来的相处,加上今日这一件事情,叫姚碧君的心思动摇了不少。 免不了的寒暄之后,姚碧君干脆直接提了沈放的事情 “沈林,我有个事情想问你。” 她顿了一下,沈林目光有神,隐隐嗯了一声,等着下文。 姚碧君抿了抿嘴唇:“我的对沈放的监视还要继续下去么?” 这叫沈林突然间严肃起来。 “你什么意思?” 姚碧君有些慌乱,忙解释着:“我知道,这是我的任务。可沈放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如果有,我早就跟你汇报了。” 当年她哥哥一死,是沈林一直在照顾着他们父女两个,她心怀感恩,答应帮沈林做事,当初她觉得自己对沈放已经毫无感情可言,可如今的她却满心无奈。 “好,那就继续。”沈林语气冷冷,目光更冷。 “可我……在这样的关系,这样的环境下,我真的很不好受。而且……我并不觉得沈放有什么可怀疑的。” 沈林方才隐忍,这会儿忽然间爆发:“不管你好不好受,任务必须完成,直到我说终止的时候。别送我了,记住你该干的。” 声音粗犷有力,说完话后留下一个背影。 姚碧君的话到底说到沈放心坎上了,上一回他将买来的字画还了回去,看着沈柏年并不与自己抗争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隐隐有些心软了。 沈伯年身子一直也不好,而且年岁也大了,他们父子两个错过了那么多年,要是真有一天……只怕沈放只剩下满心的后悔了。 于是他决定回家去一趟,看看沈柏年,能跟他多说一会话也是好的。 他备了不少的礼,胡半丁就等在了门口,见状赶忙上前帮着提东西。 “二少爷,你回自己家还拿这么多东西。” 就连自己家的这个门房都这么高兴,不知道沈柏年有多盼着他能回来一趟。 沈放笑着:“也有你胡伯一份,还好有你在,这个家我不觉得生分。” 胡半丁没他身子高,却还是尽量跟他凑近些并肩走着,跨进门的时候还说:“瞧你说的,进这个门,里面都是你们沈家人。” 沈放微微一笑,没回答。 听见动静的沈柏年打算出门去瞧一瞧,沈放走进院子,三个人正好打了个对面。 自成婚之后他再也没有回过这儿来,怪不得沈柏年有气。 “还知道回来?”他凝眉肃目,严厉十分。 沈放尽量笑着,软软叫了一声:“爸。” 只这一声,所有的气都烟消云散了,沈柏年长出一口气,又说着:“你回来也好,陪我出去走走。老胡,备车。” 胡半丁和沈放都有些意外。 汽车行驶在南京老城区的街道上。 沈柏年看着窗外,街上显出凋败的气氛,乞讨者和流民众多。 他叹息一声,有感而发:“蒋介石都已经还都,可南京还是不能恢复当年的繁华,这个政府已经不同往日了。” 沈放也瞧着,照着他如今的身份说:“跟日本人打了那么长时间,国家恢复是需要时间的。” 父子独处,少有的和谐画面。 “都这么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官场的风气,如果不是做官的个个徇私,中饱私囊,世道怎么会如此不堪。” 他倒是看得破,只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罢了。其实好多事情他也不必往心里去。 沈柏年说完那一番话,忽然间转过头瞧着沈放:“别人我不管,但你身为党国军人,一定要洁身自好。” 放到常日里,这样的教训他只会嗤之以鼻,可今日鬼使神差,他忽然应口答话:“您放心,我知道什么是该做什么是不该做的。我比不上我哥,但也不会丢沈家的脸。”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觉得在沈柏年的心里,他那个事事听话的哥哥才算是孝子,而他这是个让沈家丢脸的存在罢了。 可沈伯年的回答却十分意外:“不,你并不是不如你哥,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比他更强,而且你更像我。” 这叫沈放惊诧,车里的气氛瞬间不大对劲,沈放忙转移话题道:“父亲,你这是要去哪儿?” 沈柏年瞧着他:“去了你就知道了。” 沈放在脑袋里预计了很多歌地方,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到了地方是金陵兵工厂外。 车停靠在一坐军工厂旁边,沈放扶沈伯年下车,看到兵工厂,沈伯年脸上出现笑容。 他往里走了两步,立在门口向沈放介绍着:“这曾是民国最著名的军工厂,由1865年洋务运动时期的金陵制造局改建而成。我参与过这里的改建工程,当时我觉得如果有了更好的武器就可以让国家更强大。” 宏图伟业,这是沈伯年有的,他知道。 两个人步行往里走这,沿路瞧见厂里堆放的一些枪械,大炮。 当时这工厂造出来的枪炮其实并没有让国家变得多么强大,反而更多的是投入了中国的军阀混战。 沈伯年一路瞧着,面色越发凝重。 “蒋介石想实现国家统一,我支持,可日本人来了,所谓的国军在战争中却显得如此孱弱。” “这是国力的问题,您不要想太多。”沈放安慰他。 沈伯年瞧着沈放一笑:“我老了,但是我不傻。蒋介石在政治上排除异己搞独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抗战虽然胜利,但是我对如今的政府却越来越没有信心。过去我无条件服从国家的号召,但是现在看来,不知是对是错。” 从前那样固执的一个人,没想着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沈放有点诧异,试探着说:“拯救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光靠完全地服从、付出是不可能的。” 沈伯年同意他的观点,立即附和:“说的对,特别是服从一个人的意志。现在的中华民国也处于在这样一个困局之中,我相信这个国家还是有希望的,一定有种力量会让这个国家崛起,就像当年国父一次次革命一次次失败但依然引导民众觉醒一样。” 沈伯年越说越慷慨激昂,工厂的一个老车间主任闻声赶了过来。 他话说半截被打断了。 “沈老先生,您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沈柏年这样的场面见多了,有些不屑,摆摆手:“甭客气,我也是来看看。” 那主任立定之后仰头将四周打量了一番,有些感慨:“如今工厂大不如前,沈老先生在的时候那可火热的很呢。” 世易时移,曾经有关系,如今想要借此攀附,这样的巴结到底没有多大用处。 “以前的事,就别提了。”沈伯年依旧没有好脸。 这里本就没有几个人影,沈放看着两个故人说话没有插嘴,眼神游离间瞧着一个人影从身边闪了过去。 那人穿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脸上的扭曲是受过重伤的痕迹,近乎毁容。 沈放赫然一惊,正是当时在澡堂时候跟他还说过几句话的那个男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沈放两步追了过去将他拦住,那张脸恍然转了过来,瞧着有些触目惊心。 “你怎么在这里?还记得我吗?”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却是一脸茫然瞧着沈放:“你是谁?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完全陌生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说完话后没有再停留的意思,咳嗽了两声直接又走开了,似乎是身体不好。 沈放没有再强求,瞧着他背影愣了片刻,继而走向老主任。 “主任,刚才那个人是谁。” 主任稍加思索:“你说的是那个脸上受伤的?” 沈放点了点头。 “他也是个可怜人。退役下来的军人,现在是厂里的仓库管理员,叫陆文章。人木讷的很,不爱说话,大家都说是打仗的时候把脑袋给打坏了。” 说话时候带着动作指了指脑门,说到这儿下意识朝着陆文章离开的方向瞧了一眼,老主任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 “不过当年这陆文章也是个英雄人物,是个神枪手,听说还是德国人训练出来的呢。在跟日本人作战时候受了重伤,人也废了,部队呆不下去,就退役到了兵工厂。” 他语气里满是唏嘘,乱世里,风光一时的大有人在,到头来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主儿。 听了这些,沈放若有所思。 车间主任打了招呼,有事儿得忙活去了。 沈柏年应了声,扭头看到沈放还在发呆。翘着嘴角一笑,拍拍他肩膀:“你在想那个退役的老兵?” 沈放记得清清楚楚,那张脸他远着见过一次,在医院时候近着也见过一次,绝对不可能认错,可他方才见着自己却是一副完全陌生的神态,难道是他记性不好忘记了? 思绪还未抽出来,他只搭着话:“是啊,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 问了话,沈柏年却又全然不顾他说了些什么,像是由陆文章想到了他自己,兀自感慨着:“曾经的英雄沦落为现在的样子,真是人生无常,过去我是多么在乎英雄这两个字。” 他面露愁容,本是仰着头,提到沈放时候侧目瞧他:“当年听到你背叛国家成为汉奸卖国贼,我真是痛心不已。想我一生为国效犬马之力,绝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对国家背叛。那时候我发表申明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你一定很恨我吧。” 恨他?那个时候是什么滋味他已经说不出来了。 当初打这个家逃出去,他心里对沈伯年的厌恶已经到了极限,后来他做出那样一件事情,其实沈放也没有多大的情绪波澜,反倒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一般。 “我能理解,换了我也会一样。” 今时不同往日,这样的心情,也是真实。 沈柏年转而一笑:“没想到几年后,我的儿子英雄归来。对于我,对于沈家,都是久旱逢甘霖。” 他脸上洋溢着一种欣慰,搭在沈放肩膀上的手缓缓挪动着,轻轻到他的脖颈,转身与他对面。 “你妈在地下也会欣慰,而我,也可以安心去找她了。” 他这样说,一副死而无憾的神色,只是,这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话题到此,沈放垂眉,质问一般看向沈伯年:“妈的感受,对你来说,真的重要吗?” 当年那个疯子一般的男人,何曾有考虑过他母亲任何的感受。 沈柏年脸上的笑随即消失,眉头轻轻蹙在一起,语重心长,像是这么久来都是异常误会。 “你一直埋怨我对你妈做的一切,可她才是一直在我心里的女人。” “那苏静婉呢?” 沈放语速极快。 沈柏年叹了口气,缓缓的说:“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此番场景,周身枪炮,沈放瞧着沈伯年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些年来,他似乎并非是自己认为的那样,他的心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心事。 没过几天,物资的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 喜乐门里,沈放将罗立忠招了来,神神秘秘的。 “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罗兄。” 罗立忠猴精的,瞧着沈放的神色便已经差不读猜到了。 “跟汤姆森的生意有关?” 他面色红润有光,这样的消息,到底叫他打心底里高兴。 沈放点了点头:“美国人已经开始发货了,这边接收的商会也非常配合。” 还正说着,门忽然被推了开来,走进来一个下属,趴在罗立忠身边耳语了几句。 “带他进来。”罗立忠说。 那人走出去,不一会儿另一个人提着箱子修了进来,径直将箱子放在桌面上。 “请罗处长多多关照,我们感激不尽。” 听口音是个外地人,这一句话之后那人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低头行了个礼后便毕恭毕敬地重新退身出门去。 包厢里重新回归安静,罗立忠抬手将箱子打开,沈放目光一垂,竟瞧见里面是满满一箱子袁大头。 罗立忠看着沈放隐隐带着诧异的表情,还未等他开口,先开口提出他的疑惑:“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有这么大的魄力让这些人自己找上门来送钱。” 他做事一向谨小慎微,这样的事情,他不可能不考虑到。 “愿闻其详。”沈放抬起杯子递到嘴边。 “这些都是他们托关系找门路过来,让他们的孩子逃避募兵的。” 征兵?可是国民党在45年底就对外公布停止征兵了的。 沈放不解:“现在又开始征兵了?可没有看到公告呀。” “这事儿归兵役局管,本来是要出公文公告的,因为军调被美国人压着,征兵公文就没出来,可各地军队的大佬们都在暗中有所动作。发现没有,得到消息的都是大富之家,党国的水,浑着呐。” 罗立忠冷笑两声,似乎在跟他说,蹚浑水的人,不止他们两个。 沈放一笑却与他重点不同:“明白,跟小日本干了八年,中央军减员严重,地方军也一样,毕竟有人有枪才有天下,不过小日本投降刚半年多就这样,是不是还是对付共产党?” 这样急于补充兵力,好像已经说明了些什么。 罗立忠点头:“很有可能,据说战略顾问委员会定了一个新的战略计划被列为最高机密,只有新成立的国防部少数几个高层看到过这份计划。” 战略计划,果然,国民党怎么会有诚意和谈。 这话引起了沈放的警觉,不过他面上并未表现出什么,而只是微微看起来有些不服气。 “连咱们军统也瞒着?咱们一处可是主管情报的。” “那帮官僚就想着怎么削弱军统的权利,郑局长是个和事佬,毛副局长地位还不稳,没人真正替军统的人说话。” 罗立忠有些不屑地冷笑道。 沈放点头:“怪不得大哥总是怀念戴老板在的日子。” 人在高位也是身不由己,没得一个好的靠山怎么都不是一桩把稳的事情,怪不得从一开始罗立忠就想方设法靠近自己。 “怀念谁都没用,日子总会变的。他们想征兵就征他们的,只要有机会咱们就赚咱们的钱。” 罗立忠说着将手伸进箱子里抓了一把银元,清脆的声音十分悦耳,叫他脸上不由自住露出了笑容来。 他瞧着沈放,一副可以大捞一把的样子:“安排下边的人去查一查,哪些商贾之家有适龄子弟,只要孩子被纳入参军行列,想划掉名册,那得给钱来。” 沈放若有所思,与他对视笑着。 得了这样的消息自然得尽快传递出去。 从喜乐门离开,沈放为了避免怀疑,先是回家了一趟,待了一阵子之后便匆忙赶往夜色咖啡店。 照着老规矩,他把香烟放在桌上,不一会儿之后有个男子走了过来将香烟拿走了,可他却并没有和沈放说话,而是很快地,头也不抬地离开了。 沈放忙跟了上去,最后被那身影领到了玄武湖。 湖边上撑开一张竹椅,那坐着的人正是任先生。他迈步走了过去,朝四周警觉地看了看,确认安全了,才坐到了任先生旁边。 “有什么新的消息?”任先生问话。 沈放目光别向一边,两个人远瞧上去像是不认识一般。 “最近认识了一个美国代表团的军官叫汤姆森。美国人是非常期望军调能继续下去进行谈判,他们并不是一味支持国民党和共产党打内战。” “消息可靠吗?” 沈放笃定:“非常可靠,美国已经停止向国民党援助军用物资,只是美国人真是太天真了。” 美方态度倒是有利,不过国民党却并非是那么容易顺遂的。 任先生暗暗凝眉,有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说?” “国民党暗中开始充盈军需,四处招兵,但没有大肆宣传。从这一点看国民党的举动与军调是完全相悖的。国民党应该是在拖延时间,为开战做准备。” 这个结论是他推测,不过也都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 沈放停了一会,接着说到那个未知的计划。 “罗立忠跟我提过国防部制定了一个新的战略,被列为最高机密,如果把那份文件找到,也许就能分析出国民党在军事方面的真正部署,军调的筹码到底是什么。” “有机会找到吗?” 他早就知道,这任务依旧是他自己的。 “国防部战略顾问委员会与军统的联系不多,不过我可以找机会试试。” 像罗立忠说的一样,那帮官僚就想着怎么削弱军统的权利,所以现在以他的身份去调查这些东西,似乎不是那么容易。 任先生思考一会,迅速做了决定。 “如果你确定行动的时间,及时通知我,关键时刻,我会安排自己人帮你。” 这个消息叫沈放有些诧异:“你有人能帮我?” 他们已经在一起太久了,不适合再继续下去,于是任先生迅速结束了谈话:“组织有组织的安排。” 沈放点了点头:“明白了,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说完话便起身离去开了。 自从叶局长将田中安排给沈林之后,田中动作不断。 沈林手下的兄弟整天被调遣来去,一会儿这个文件,一会儿那个文件,那浦口码头这半年来的货运单足有好几千张,全都给他送了过去,不知道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沈林在跟叶局长汇报工作的时候,悄悄表达着不满。 “叶局长,田中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有效。” 雷声大雨点小,没啥意思。 叶局长似乎有些诧异:“怎么,你对他不满意?” “我们中国人的事情,让一个日本人参与,可能……” 他话还没说完,叶局长随即一笑。 在日本占领南京那几年里,田中是抓到共产党人数最多的人,也是破获的共党间谍网案件是最多的,远远超过在上海、天津、广州的日伪情报机关。是再合适不过的帮手。 “我也不喜欢与日本人合作,但现在我们需要这样的人。你的担忧我明白,我既然可以让他从监狱里出来,也可以让他再进去。不要把他当着人看,他只是一把刀,你想让他刺哪儿,就让他刺哪儿。” 老谋深算的的一张脸,鸟飞到空中还用一根线拴着。 沈林也无话可说,只好作罢。 经过很多个日夜交替,田中反复的核对郭连生经手的浦口码头的货运单,最后他似乎终于找了什么东西,眼睛都发起了亮光。 那天沈林来的正巧,办公室里成千上万的货运单散落着,显得杂乱不堪,叫他为之有些意外。 之前他总觉得田中有些拿鸡毛当令箭的意思,不过就是想借机折腾一番罢了,真的没想到,他竟疯魔到了种程度上。 听见推门声,伏案就坐的田中突然站起了身来,瞧见来人是沈林,他情绪激动非常。 “我找到线索了。” 那一双眼瞳里布满了血丝,不知道究竟有多久没有休息了,整个人都已经有些憔悴。 他说着把几张货运单递给沈林,沈林看单据又看看他,眼神里有些不解。 “我来这样跟你解释。” 说着田把屋里角落的一个大黑板拉了过来,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画着图解,还把汪洪涛、郭连生的照片钉在了黑板上。 “郭连生曾经供述浦口仓库存放的货物是在他的经手之下,某些共产党所需要的货物被做上了记号,从浦口仓库转运的过程中被共党分子偷运到解放区。这样类似仓鼠的行动并不多,几个月内只有二十三次,有粮食,米面,棉花,被服等等。是郭连生接到了汪洪涛的命令将部分货物外包装上画上标记,凡是有这样标记的货物,都出现了非常大的损耗,有的损失甚至达到了20%,显然是有人在里面做手脚偷运。因为偷运行为并不频繁,所以很不起眼,如果不是郭连生自己招供,外人很难察觉出来。” 到这儿他一停,走近沈林,将他手里的货运单抢过来,也钉在黑板上。 “这三份货单上的物品,一批是药品,一批是食盐,还有一批是机械零件,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日本投降时,从日本人手里得来的。药品是一个日军医院里查出来的,而其他两样都是从日本人的军用仓库所得。这些货物都是共产党苏北根据地非常需要和紧缺的。” 田中说着,沈林一边聚精会神地瞧着黑板上被田中画出来的图标。 说完了已知,接着田中抛出疑问:“物品在运输过程当中,在码头仓库只不过停留一夜,浦口仓库每天货物进出量巨大,没有人准确的提醒,外人是不可能准确地找到这些货,就是郭连生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准确的找到这些货物,其中还牵扯货物的发出部门还有运输部门。” 到这儿他停了一下,在黑板上又画出来货物发出部门以及运输部门的图标,而后才又接着说道: “那么,汪洪涛如何能知道哪一批里有药品,有食盐,有机械配件?他又是怎么能让郭连生准确地找出它们?只有一个可能,内部有人透露情报。” 这一番话说完,沈林重新扫视黑板,从货物发出和运输的图标上画出两个圈,又从圈上画出来两个连线,连接着汪洪涛和郭连生,让这些图标形成了一个线索网络。 随后田中又拿出一张照片来递给他,他接过来一瞧,那正是汪洪涛在中央党校毕业的纪念照,田中在人群里找到两个人,在头上画了圈。 “这两个人是汪洪涛在中央党校的同学,一个是日伪资产分配委员会的周达元,另一个交通部公路局调配处处长钱必良。那三张货单的经办人也是这两个人,所以内部的鼹鼠就是他们俩。” 说着,田中在周达元和钱必良的档案中翻出他们的照片,钉在了黑板上。 “从汪洪涛开始到货物发出部门、运输部门,再到码头的郭连生,这个情报系统就完成了。” 完美的串联,一气呵成的推理。 沈林看着田中,眉目凝重,过了许久之后,语气冰冷忽然开口:“跟我去见叶局长。” 之前刚刚戳了田中的软肋,这会儿和叶局长和吕步青坐在一起将这事情摊开来,沈林的神色总有些微微不大对劲。 可叶局长却像是早就忘了那一茬,只顾着喜笑颜开。 屋子里,吕步青情绪激动:“局长,我觉得可以安排动科的人把周达元和钱必良抓起来。” 他双眼几乎都冒起了火光,这样的功劳,怎么能少了他。 沈林与他作对惯了,这回却悄悄地没说话,倒是田中头一回面对吕步青,十分有热情地反驳道:“现在抓捕只会让共产党的人察觉,他们一定在政府内部还埋藏着更深的人,为什么要如此着急的失去诱饵呢?” “你这日本人话说的太多了,中统的行动还轮不到你,如果这几天出现什么意外,人跑了怎么办?” 吕步青自然不会甘心沉默着被人数落。 此刻叶局长却看向沈林,问到:“你怎么看?” 沈林脸色微微有些不情愿,他不想帮田中说话,但田中说的却是没错。 “我认为田中说的有道理,目标有了,就需要挖出更多的人。” 两个聪明人想法一致,吕步青的脑子基本可以省略,叶局长拍拍沈林的肩膀:“好,那接下来的工作你来处理。” 沈林脸上并未有任何的高兴,还隐隐出了一口气,对面吕步青不忿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说什么也都是无动于衷,识相得闭上了嘴。 第十九章 威胁与条件,行动与撤离 很快地,沈林便安排了跟踪监视,行动科的人由田中来指挥,听田中的安排。 田中在中统大楼顷刻间风生水起。 不过那两个人就好像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会被跟踪一样,一连几天都全无端倪可寻,实在正常不过了。 沈林心上还正有疑问,某天在中统局走廊里,却意外被田中叫住了。 “沈处长,您留步。” 沈林回身一瞧,田中似乎又得到了什么东西,手上拿着一沓资料冲他扬手:“是否有时间到我办公室坐坐,我刚得了些上好的龙井。” 他先是漠然:“我们之间没熟到可以一起喝茶的地步。” 说完话他重新回身要走,却见田中笑道:“哦,这样,不喝茶也行,不过相信我找到的资料,沈处长还是会有些兴趣。” 身子动作忽然停下,眼神有一丝迟疑,却见田中已经笑着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沈林思量片刻,到底还是皱着眉头走了进去。 这个田中想来揪着沈放不放手,若是叫他平白把帽子扣到了沈放脑袋上,倒还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事了。 那是他第二回进那个屋子,田中的办公室不同那日历的凌乱,完全大改了样子,之前散落满屋子的资料被收集到纸箱里整齐的放好,而那块墙边大黑板则放到了屋子中央。 黑板上,原来田中画的潦草的图标也被修改整洁了,上面贴着以汪洪涛为中心放射到郭连生、钱必良、周达元等人的资料,并把日伪资产分配委员会,交通公路局运输调配处、浦口码头这三个机构接力偷运物资的线路标识了出来…… 沈林心里暗暗想着,他的准备竟做的这么足,看来是笃定了这一回会有人将他遣送回国去,所以很需要好好博表现一回。 办公桌前还放着一个茶海。 沈林面色意外,田中皮笑肉不笑地将资料放到了一边,对着茶海向沈林示意:请。 沈林坐到了一边,田中也坐在一旁开始摆弄着茶水。 “你这儿变样了。” 前一回的杂乱叫他觉得这个人明显是疯狂了,今日突如其来的整洁,非但没叫人觉得正常,反倒叫人更加觉得不适应。 “感谢叶局长的厚爱,知道我爱喝茶送来这些。” 沈林并不知道田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盯着田中看着。 田中脸上一直有着令人讨厌的微笑:“一千多年前,中国的陆羽先生就写过一本《茶经》,他是一位懂茶的人。如果他生在现在,能跟他品一次茶道这才不枉此生。” 沈林没好气:“陆羽先生要是知道你们日本人在他的国土上做了什么,他是不会跟你坐下一起喝茶的。” 中国人的骨气,他想都不用想,可以直言不讳。 田中端过斟好的茶,双手递给沈林,可沈林却没有接。田中也已依然并不觉得尴尬,微笑地把茶杯放在了沈林面前。 “坦白说,我很欣赏沈处长的坦诚和能力,如果可以,希望与沈处长成为朋友。” 这算是什么,跟他套近乎吗? 沈林冷冷一笑:“你最好还是汇报工作,也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身份。因为你,中统行动科对这次的行动有很大意见,如果有什么差池,你知道你将面对的是什么。” 田中却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沈处长一定看过我的档案,应该知道被我盯住的共产党,没一个可以逃得过去。就拿汪洪涛来说,很明显他那么精心安排自己的死亡是为了掩护一个重要的人物”。 说着田中的目光猛地转向那个黑板,黑板上汪洪涛照片有个箭头指向一个人影,但人影处是空白,还有个大大的问号。 什么都没有,全然不知。 田中收回目光看着沈林:“所以找到这个人才是关键。” “说下去。” 田中似乎在思考,忽然抬起手缓缓将一杯茶递到嘴边上慢慢喝着,而后又缓缓说道:“你是不是在监听你弟弟?” 他话题忽然间一转,沈林显得意外:“这些不该你问。” 田中一脸的沉稳与笃定:“我只是想说,我对沈放也有怀疑,如果你已经有所行动了,我看你可以停止监视了。” 他居然指挥起了自己的做法,还真是不可思议。 沈林有些不耐烦,面前这个人一再触碰他的底线:“直接说你发现了什么。” 田中淡淡一笑,继续缓缓说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位沈副处长已经知道你在监视他,他不会在家里说任何不该说的话,继续监听下去也得不到任何消息反而徒增烦恼。请你放心,我有办法让你得到想要的答案。” 沈林不悦:“我提醒你,你说的内容已经偏离了你的任务。” 田中自斟自饮,并不着急:“那我继续说这个案子,郭连生是被罗立忠击毙的,罗立忠就是怀疑的对象,但他是军统一处的处长,没有绝对的证据我可不想给你们中统惹出麻烦来,叶局长一定也是这个意思。” 说的全都是废话。 沈林冷笑一声:“你在绕圈子。” 从刚才开始,他每讲一句话都要铺垫上好几句,十分啰嗦。 田中曼然一笑:“这是分寸的问题,中国的官场其实与茶道一样,都讲求分寸,茶,多一道就淡了,水热一分,茶就废了。做官也一样,不该说的多说一句,大好的仕途就断送了;不该动的时候,早行一步,或许,命可能就没了。” 步步试探,才知道有些话当不当讲。尤其他现在的身份更加要小心翼翼。 沈林忍耐到了极限:“我的时间很宝贵,你绕了太多圈子了。” 说着他起身来做威胁状,打算要离开。 这动作颇为有效果,田中忙将他一拦,傲娇的模样顷刻烟消云散,这回直奔重点:“请见谅,但你必须听我说完,罗立忠是明面上的怀疑“对象,我反而认为他的嫌疑很低,郭连生的死可能跟他参与了罗立忠的某些地下生意有关。” 真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家伙,沈林先是暗暗一阵嘲讽,接着反应过来他的话时候,有些惊诧。 “哦?你有证据么?” 如果事情的始末是这样子,那么自己对沈放的怀疑便又少了一份笃定,对他来说,这是好事。 田中跟他解释着:“你们军队系统在走私物资这不是什么秘密,证据也就是些进出的货物单据郭连生死了,那些证据也就没人证实了。” 又是一句废话,不过他马上转话道:“不过罗立忠是不是在走私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找到共产党。更重要的是郭连生的案子你弟弟沈放也介入了。” “军统一处介入这个案子的人有很多。” 田中再一次提到了沈放,还真是执着,沈林忙补充道。 田中被他这一句话逗笑了:“这倒是,不过沈放是最奇怪的一个,汪洪涛、郭连生先后死亡,他们都和令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您不好奇么?” 从一开始沈林就在调查了,这其中的联系他怎么能不好奇,只是一直并未有所发现。 沈林僵硬的立着,对于田中的紧逼给了一个白眼,漫不经心问着:你到底想干嘛?” 这事情如果他自己入手调查,就算发现了什么,沈放也都还是有退路走,如果被田中查到了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田中瞧着沈林神色突变,突然像是找到了他的把柄一样,轻轻翘起嘴角:“实话说吧,我们都怀疑沈放,但怎么处理你弟弟与我无关,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回到日本去,我相信你能帮我。” 这就是他如今这么尽力的原因。 “你凭什么断定我会帮你?”沈林表情已然阴鸷。 “前车之鉴,我现在更没有把握了,我只是认为,如果我查出来什么事情直接告诉吕步青或者叶局长,也许有人会对我很不利,比如你。” 这是明里暗里地提着沈林出尔反尔的事情。 他的亲弟弟被自己亲手毁了,这个做哥哥的就算是再正统的人,也可以找借口堂而皇之将自己除去。 沈林不怒自威:“你怀疑我的职业操守?” 田中明白,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人都一样,在关键时刻,总是情感大于一切。 他不是怀疑沈林的职业操守,但是也不敢拿他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如果这些消息告诉了叶局长,他可能会让我回到日本,但你也可以让我回不去,如果我先告诉你,那就是给了你回旋的空间,作为回报你帮我回国,两全其美,而且叶局长一定不会阻拦,不是么?” 分析的条条是道,果然上一次的事情让他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沈林听完他一番话,若有深意地看着他,突然对眼前这个人多了些兴趣。 如今他是个没有地位的人,之所以能活下来,是还有利用价值,他要保护自己,已经不能不多想一些了。 “可惜,你不值得任何一个中国人同情。”沈林语气有些唏嘘。 这样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是一样,田中有些无奈,叹了一口气,双眼认真瞧着沈林道:“进入军队来到中国是我国家的安排,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也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到你们的国家来。” 沈林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低头翻了翻资料,遂起身表现出一副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可我不打算跟你做什么交易,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你的推测,这对情报工作来说远远不够。” 一句话说完,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开门,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田中以为他改了主意,却听他语气严肃:“以后汇报工作,到我办公室去才符合工作流程。我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喝茶是私事,只在朋友之间,我不会再越界。” 言外之意,他与自己并非是友。 只此一言,而后大门重重的甩上。 屋里面田中嘴角的笑意并没有消褪,他自斟自饮了一杯茶,依然微笑着把茶水喝了下去,不过目光透露出一股阴险。 而出了门的沈林回到办公室里将李向辉叫了去,吩咐他将对沈放的监听撤消了。 另一边,罗立忠安排沈放的事情,也渐渐让他尝到了甜头。 这天阳光正好,沈放到军统局走了一趟。 推开罗立忠办公室的大门,他发现吴队长与罗立忠在屋内,吴队长似乎在汇报什么,忙作要退身出去的样子。 “哟,罗兄有事儿,我待会儿再过来。” 说是一说,只是动作很慢,里头罗立忠马上挽留:“别,都是自己人,我和老吴也是闲聊。” 沈放动作停下,对面吴队长跟着应和着:“是啊是啊,我该汇报的都说完了,处长我先走了。” 说完话见罗立忠点了点头,他忙起身走过沈放,奔着屋外去了。 沈放目光随他移动,再一次回过来的时候,罗立忠已经从坐间走了出来,走到了沙发前,一边坐下一边招呼他:“坐,找我什么事儿?” 这些日子混的相当熟络,罗立忠瞧上去对他已经有九成的放心,颇为随意。 沈放表情神秘,递过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来后顺着桌子推到罗立忠面前。 定睛一瞧,罗立忠发现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鼻烟壶,接着拿了出来仔细瞧了一番,没一会就得出结论来:“前清的,纯象牙的,雕工不错啊。” 一丝不差。 沈放瞪着眼笑着:“罗兄果然是行家。” “说不上行家,略懂一二吧。”罗立忠自谦道,笑过之后忽然正经起来:“你怎么想起来给我送东西?” 这样的事情从未有过。 沈放悠然倒身在罗立忠旁边的沙发上,扭过头去瞧他:“这可不是我送礼。是一个商会会长,一定要我转交给罗处长。” 他上次交代,商贾子弟想要划掉名字,得给钱来,小头沈放便收了,这样的好东西,还是须得罗立忠来拿。 罗立忠瞧着那物件甚是喜欢,眼神一直没挪开,却笑着摇摇头:“做咱们这行的,个人喜好、习惯不能随便露出去。说不好,就被人利用了。” 被人利用?投其所好,不是巴不得么? 这话倒过来说,反倒像是他清廉得跟沈林一般。 “哪有那么严重!” 沈放一股毫不在意的模样,可罗立忠却忽然认真起来:“嗨,别小看这个,刚刚吴队长靠着投其所好,打听出来中统的一些消息,他们正在进行内部调查。” 这算是什么?现学现卖么? 他顿了片刻,微微一思考,笑脸收了一些,但还是故作轻松:“这算啥,中统也就能查自己人,真打仗,个个都是缩头乌龟。” “那你知道他们自查还动用了一个日本人吗?” 罗立忠的语气来说,这是一件新奇事。 “日本人?不太可能吧。”沈放显得有些诧异。 他那个哥哥他太了解了,如今日军投降,就算是这个日本人有三头六臂,沈林也是不会用的。 罗立忠哼笑一声,有些不屑:“共产党喜欢下闲子,潜伏下来几年甚是十几年都不活动的大有人在,自己找不到就让日本人来找,能用这办法,中统那边看来也是急了。” “可是让日本人进入中统,这有点过了吧。” “不!我倒觉得这做法很好,共产党太熟悉我们了,而且到处埋钉子,这些潜伏的人不停地在蚕食我们,没准我们身边也有这样的钉子,甚至就在咱们一处,防不胜防啊。” 沈放听到这儿特意瞧了一眼罗立忠,发现他并未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而只是单纯地跟自己说这么一件事情罢了。 这叫沈放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半开玩笑:“罗兄说的是,那罗兄您继续防着,我得走了,国防部下来个文件要处理一下。” 罗立忠也跟着笑:“去吧。” 完了还不忘叮嘱:“对了,这几天那汤姆森的一批新货快到了,盯紧点。” 沈放点头离开。 当晚回到公寓,停车下地,沈放发现对面的的屋子门外意外地敞开着。 他目光扫过去,还未等重新挪开,却瞧见里头走出来两个人。 “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好的房子,怎么着你得再加个五块钱。”一个人说道。 “先生,前面的租户是刚搬走,我这就续上了,一天没损失,您要是等下去,说不定就十天半月过去了,还不如就这个价格租给我。”另一个人反驳。 “可不是我吹,今天,来看房的就已经好几个了。” …… 对话还在进行着,沈放眼神却已经移向了一边张贴着的的转租消息。 这两个人一个是租户,另一个好似户主。 沈放微微一笑,快步走进了公寓。 进了门他试探叫了一声:“碧君。” 发觉没人应声,他脱掉外衫又将包给放下,忙瞧了瞧电灯上的电线,却发现监听器已经没有了。 神色一愣,他又进了一趟卫生间。 轻手轻脚地将卫生间的镜子移开,果然不出他所料,镜子后面的监听器也已经消失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对自己不再怀疑了,还是换了其他的方式? 沈放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迷惑起来。 只是还正沉思着,客厅里忽然间有动静传来。他忙重新将镜子放好,又走了出去。 客厅里,姚碧君进了屋,正在衣帽架上搭衣服。 “你回来了?” 姚碧君抬头,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 “嗯。” “那我这就做饭。” 姚碧君正要往厨房走,沈放却一把将她拽住。 姚碧君有些楞,沈放吸了一口气,沉重中故作轻松:“别做了,今晚咱们出去吃,而且我要带你出去玩玩。” 这已经是第三回了,上一次她已经拒绝过了。 这回她还想要说什么,沈放却止住她:“这次没别人,只有我们两个。” 足够说服她的理由。 吃完饭依旧是喜乐门。 音乐声满场流淌,舞池内有人在跳舞,沈放与姚碧君也在其中。 这一回,姚碧君的舞步看起来比以前熟练了很多。 沈放惊喜地看着她,不吝夸赞:“看来你有跳舞的天赋。” 姚碧君微微一笑,算着回应。沈放不知道那是姚碧君为了他特意练习的。 音乐突然监会,沈放随即改变了舞步,比之前难度加大了,但姚碧君还是极有兴致地跟了上去。然后随着音乐的停止,沈放用手一带,姚碧君用一个漂亮的旋转靠在沈放身边。 这是完美的一曲。姚碧君脸上也露出难得的兴奋。 可就在这时,沈放柔和的笑容突然僵住了,他放开了姚碧君。 姚碧君不明所以,顺着沈放的目光看过去,一个中年男子正带着让人很不舒服的微笑看着他们,走近他们。 “沈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是田中。 沈放冷笑道:“我还以为永远都不会见到你了。” “过去的相处是我的荣幸。我也以为永远不会再见了,现在看是我们的缘分还在。” 田中说着一顿,看了看姚碧君又问着:“这位是?沈夫人?” 姚碧君微笑着点点头,田中也跟着点了点头。 只是到底是多余的问候。 沈放蹙眉蔑视:“你怎么会在这儿?” 罗立忠说中统找了个日本人,现在看来,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一个。 “和你一样,为你们的政府办事儿的。” 那话语听着似乎对他嘲讽着,更是带着一种莫名的自豪。 说着他拿出一个证件来抵到沈放眼前。 “不用怀疑我的身份,我现在是中统特别调查员。” 意料之中的事情,没什么值得让他情绪有一丝波澜的。沈放没有看他的证件,笑容礼貌道:“抱歉,我对你在做什么不感兴趣,也不想再见到你。” 说着沈放拉着姚碧君走开,坐在了一边的卡座上。 沈放脸上明显写满了烦心,姚碧君关切地问他:“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吗?你似乎不太喜欢他?” 男人之间的矛盾不似女人之间的,非要深仇大恨才肯针锋相对。 沈放冷笑,眉眼诡谲:“朋友?这个人早该去死,该下十八层地狱。” 他这样的反应姚碧君从来没有见过,这会儿姚碧君倒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亏的他随后便解释着:“日本投降之前,我是潜伏在汪伪系统的人,以前我认识的家伙是干什么的你想不到么?” 姚碧君一时怔住:“就是说,他是日本人?” 沈放点了点头。 姚碧君看了看桌子上的一杯水,端了起来,扫视四周,最后目光停留,看到坐在不远处的田中。 田中一直注视这边,发现姚碧君的动作,正好与她对视,见她举着酒杯,于是也举起杯子回应着,微笑地向姚碧君点了点头。 姚碧君径直走了过去,低眉的沈放没注意到,等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立在了田中附近,于是他忙跟了上去。 那头田中见姚碧君走了过来,站起了身面带笑意:“沈夫人,你……” 话音未落,姚碧君手臂微微移动,那一杯水悉数泼在了田中脸上,这动静惊扰四座,一边的客人都扭过头来看着他们。 “王八蛋。”姚碧君咬牙骂道。 田中有些没想到,但这样的事情,或许他知道是什么原因。 沈放跟了过来将姚碧君环抱着扯了开来,他看着情绪激动的姚碧君,只脸色铁青站在那里,水珠子顺着下巴不停地落在衣服的胸口处,可他却没说一句话。 这样一闹,今晚这地方算是已经呆不下去了。 沈放拽着姚碧君从喜乐门走出来,两个人径直上了车子。 姚碧君依旧很激动,目视前方,气息有些紊乱。沈放一边发动汽车边边转着脑袋看她一眼,问着:“恨日本人?” 据他了解,姚家似乎也没有受到日本人的什么迫害才是。 可他目光停留许久,姚碧君依然没有说话,于是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车子发动,疾驰在路上,风从车窗里灌了进来,姚碧君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自己缓缓说着:“在重庆,有一次,日本人的轰炸,我正好在街上……” 那时约莫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因为敌机的逼近,重庆城内警报声四起,街头慌乱的人群四散逃开。 姚碧君一时慌乱,跟着人群往一边防空洞入口走去。 因为事发突然,防空洞内挤满了人。爆炸声此起彼伏,防空洞跟着爆炸声震动着。 她害怕极了,恐慌地对防空洞顶上看着,就在那个时候,一个老太太站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安慰她:“莫怕,你个女娃儿莫怕。” 两个人握紧了双手,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炸弹更近的地方炸了,防空洞顶上土簌簌落下。 紧接着一个更大的爆炸袭来,便已经彻底抵挡不住。 千钧一发之时,老太太一把推开姚碧君。姚碧君一个踉跄,向防空洞口外面冲了好几步,随即她转过身的时候,防空洞已经塌了,老太太的身影被压了下去。 隔天人被挖出来的时候,灰尘铺面,已经去世了。 姚碧君讲着这件往事,迎着风泪眼婆娑。 “那一次,上千的人被活埋了,这都是日本人的罪孽。这些日本人,他们每个人都该死。” 话语隐隐啜泣,但是也带着一份笃定和狠厉。 边上的沈放一直细心听着,并没有说话。 “我永远不会宽恕日本人这样的罪行,为什么那个家伙留在中国?他们不是已经被赶走了么?” 如今日本投降,可当年的事情却留给国人的阴影太大了。 “田中应该有是有特别任务,他拿着中统的证件,也许是在为我哥哥工作。” 沈放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重,声音低沉无比,目光冷冷,这话叫姚碧君有些意外和震惊。 沈放知道,有了田中的加入,如今他的处境变得更加危急,调查清楚那个所谓的计划也变得更加刻不容缓了起来。 而这边罗立忠的生意一直没停,他带着沈林接触了几个房地产商,几日后,更是安排了一场狩猎,醉翁之意不在酒。 两个人背着猎枪到清凉山下时候,另一边,两名建委的官员也正好从另一辆车下来,同样一副上山打猎的样子。 罗立忠跟两个人笑着握手寒暄,毕了瞧一眼沈放,忙介绍着:“沈老弟,这两位是建委的胡先生、邱先生。” 瞧得出来,这都是一丘之貉,一根绳上的蚂蚱。 不过结交这种东西,向来都不嫌多,沈放与两人分别握手,忙自己介绍自己:“沈放。” 胡先生目光与他相平,视线相对之后瞧着沈放连连点头,一脸的赞赏,松了手后还不忘夸奖两句:“沈副处长的大名我们早有耳闻,罗处长有这么一个得力助手,真是如虎添翼啊。” 一边邱先生也附和着:“就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沈放暗笑,他这名声还真的是不小。只是不好接话,只得恭谦低头:“哪里,哪里,二位过奖了。” 这话说完,罗立忠将几个人轮流瞧上一遍,先一步开了口:“那大伙儿这就开始吧。” 随即四人迈步走进了山林蜿蜒小道。 路上有说有笑的,乐不开支,走到一半时候罗立忠像是心血来潮一般忽然扭过头对沈放说着:“一个多月前,国防部军训处老方的亲戚找过我,他是南京名远商行的老板。” “这人怎么了?” 没来由的半截儿,叫人摸不着头脑。 “玄武湖步子附近有一块地,是准备作为公共设施开发,其中只有很小一部分可以作为商业用地,但是这个老板听了老方的把那块地给买下了。” 罗立忠步子悠然,语气亦是悠然,跟前两个人都将目光斜视过来。 沈放有些不解,翘眉一笑:“哟,那这老板倒是不怕亏本啊,开发公共设施可没什么赚头。” 这是一个普通人的思维,再正常不过了。 可说完话手罗立忠和几名建委的人却全都笑了,这叫沈放诧异。 “怎么?” 他眼神里尽是疑惑地瞧着罗立忠。 罗立忠摆摆手,表情十分神秘,虽然在山上,不过还是警惕地将声音压得很低。 “哪里是赔本,这里面可是大有文章,先把地买下来,再托建委的关系,改一下原来的规划,三比七的商业开发改成七比三的商业开发,可不是大赚一笔。” 如意算盘精打细算。 不但这样,他话音儿刚落。邱先生还忙补充着:“这规划科是我给改的。” 罗立忠随即一笑,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那你也赚了不少吧。” “弄点零花钱。” 两个人对话,沈放洋装目瞪口呆,微微叹服:“几位老兄手段真是高明,原来还可以这么玩。” 他虽有小聪明,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得经验深才是。 几个人相视一笑,罗立忠打哈哈:“沈兄弟往后青出于蓝胜于蓝,我们这些老人,都基本要淘汰了。” 那边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交谈就此作罢。 终于,历经半晌功夫之后,众人气喘吁吁地爬上清凉山山顶。 只是才刚在山顶将身立住,邱先生眼尖,却已经察觉到了附近草丛的异样。 “有动静。” 他小声提醒每个人,屈身缓缓靠近着,紧接着忙追了过去。 几个人跟上,见邱先生从地上掀开一块草木,自言自语小声道:“可能是鹿。” “如果真的是鹿,今天要看看鹿死谁手了。” 胡先生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继续往前挪着身子,并且回头对罗立忠道:“老罗,跟上。” 罗立忠却在后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得休息一下。” 他是借故和沈放独处,不过胡先生也并不在意,一个人往前走则连头也不回。 山风的吹拂之下甚是惬意,罗立忠站在一边开阔处招呼沈放:“沈老弟,你过来瞧瞧。” 沈放走了过去。罗立忠指着山脚下一处山地继续说着:“前面将开发一条路通往镇江,我早就看好那块地,倒是对方不让卖。” 这话故意说给他听是何意? “大哥还担心这个?要不我去谈谈。”沈放试探地补了一句。 罗立忠叹了一口气:“我倒不是怕对方不卖,这个好办,随便弄个罪名做实了,不卖也得卖,我怕的是日后中统那边查起来麻烦。” 说着,他便目光转向沈放:“你现在随便入点,到时候股份分你两成,有你在,我心里才踏实,咱们兄弟不说外话,让你入股就是希望你帮着应付沈林。” 原来在这等他呢。 沈放却一脸的淡然,似乎这是十分该做的事情:“你带着我赚钱,我干嘛不愿意。” 罗立忠摇头:“麻烦可不止这一点。” 若是这么简单,恐怕这钱早就进了口袋了,还用的着如此大费周折。 “怎么?”沈放问。 “这个路政工程之所以到现在一直没有开工,就是离南京宪兵司令部的训练基地太近,所以规划上迟迟未定,而掌握规划权审批的是国防部战略顾问委员会,我找委员会的何主任谈过,不过那个老何贪的很,什么都没做上来就要一成半利润,我没答应。” 狮子大开口,从罗立忠嘴里撬食这么猛,怎么会有可能。 不过沈放听见对方的身份,顷刻便来了精神。 “眼下军方的政策就是生意,何主任在战略顾问委员会,位置很关键啊,不过他要一成半也是太多了。” 罗立忠稍稍有些为难:“而且以前咱们一处跟着老何有点过节,我再出面不太合适。” 碰上的问题还真非是一星半点。 话都已经递到这份上了,若是还不将这是那个接过来,那可算是真不用在沈放罗兄手下干了。 沈放若有所思,随即眼神笃定:“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我去会会那个何主任。” “好啊,事成之后,你的两成,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正说着,那边枪响,吓得两个人一哆嗦。 沈放目光捋直往前瞧着,不由感叹:“哟,看来,他们还真猎到了。” “他们想出手了,哪一次落空过。” 两人会意,相视而笑。 亲自的拜访就在两日之后。 国防部大楼二层,沈放找到战略顾问委员会的牌子,径直推门而入。 屋里有里面有套间,门口写着,国防部战略顾问委员会主任室。他还不几再张望别处,便有一个秘书迎了过来。 沈放自曝来意:“我是军统一处的沈放,来找何主任。” “请等一下。” 那秘书朝他一笑,接着一通电话进行了交涉,挂上之后他冲着沈放说着:“何主任让你进去。” 不过是三两步之遥,这个过程明显是形式大于内容。沈放也不管别的,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瞧着里面坐着一个人,便问候着:“何主任好,我是军统一处的沈放。” 那头的人听了他的身份,似乎十足的诧异。 “一处的?我们这儿好像和军统没什么往来。” “今天找您谈的不是公事儿,是有点私事请教。” 他毕恭毕敬,宛然一个受人疼爱关怀地晚辈模样。 “私事儿?”何主任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放接着从包里拿出清凉山下的那块地的地图,铺陈在桌面之上。 何主任看着了一眼地图,淡淡一笑,这才好像明白了他的来意。 “我知道了,是老罗让你来的吧?那个事情他跟我说过了,可不好办,党国军事设施的安全必须是第一位的,我身在其位,只能秉公办事。请转告你们罗处长,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说的跟真的一样,也不咋知道那个向罗立忠提出天价的究竟是谁。 沈放心里鄙夷,不过面上还是得故作恭敬:“我知道何主任有难处,不过您也别一口回绝,任何事儿都有商量的余地,不知今晚何主任是否有时间,可否赏脸让我请您吃个饭?” 他倒是想软磨硬泡,不过这个何主任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十分笃定这事情只有他一人能办,所以有些有恃无恐,生怕他自己吃了亏。 “吃饭?我可没那闲工夫,你也瞧见了,一堆文件等着我呢,再说了,你这顿饭可是好吃难消化。万一饭桌上你们再拉一个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出来,你说我是给面子还是不给呢?” 官场上混的多了,这样的道理倒是懂了不少。 还正说着,忽然间外面有人敲门。 何主任:进来。 一名机要秘书走了进来,递给了何主任一份文件。 “主任,这是委员会最新规划机要,请您存档。” 何主任接过来文件,沈放就在边上正襟危坐,不顾目光稍微扫过,看到文件上写的是“国防部近期战略计划,绝密”。 何主任把那文件放到身后书柜中的一个保险柜里,沈放目光一直从未离开,他发现何主任打开保险柜的时候似乎对保险柜的密码记不清楚,特意拉开抽屉看了一眼什么,才旋转出了保险柜的开关。 最后又将保险柜的钥匙就那么随手扔在了书桌的抽屉里。 既然已经没了聊下去的必要,沈放起身便打算离开。 “何主任,既然您忙,那我今天就不打扰了。改日我再来拜访。” 何主任皱了皱眉:“刚才说的事儿,最好别在为难我了。” 沈放故作不懂:“看您说的,我跟罗处长全仰仗何主任的关照,怎么会为难主任。您真是说笑了。” 一次无心插柳的拜访,能有这样的意外收获到底是惊喜。 就在第二日,任先生主动联系了沈放。 依旧是玄武湖旁,他假装散步,在任先生的身边坐下了来。任先生倒是先开了口,给他一个惊喜。 “我已经向组织汇报,一周后,可以安排你撤离。撤离的具体方案等我的通知。” 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不过也不是一个好消息。 沈放皱眉:“撤离的时间可以提前吗?” 似乎有些得寸进尺的意思。 “为什么?” “中统启用了一个叫田中的日本特务,他以前是日本远东司令部情报处的,对我很熟悉,他可能盯上我了。” 任先生意外:“中统在利用日本特务?” 这一点,似乎所有人都没想到,不过这恰恰说明了国民党的决心。 沈放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继而说着:“全面的战争很快就要来了。而且真要撤离我也先获取组织上想要的情报。我知道国防部最新的战略规划文件的下落了。” 这样的决定是必然,不过将它说出来到底还是有些难以开口。 “你有办法搞到那文件?”任先生问着。 “算是有吧,不过没把握,但既然要走了,怎么我也要试试。” 沈放很快就可以脱离危险了,可如果这件事情上出了问题,那么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可他也知道,如果这份计划没有被中共知晓,若是内战爆发,指不定多少人会因此而丧生。 任先生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继而问:“你希望撤离的时间在哪天?” 沈放冥思想了想,重新抬起头与任先生相视:“三天以后吧,国防部的机密文件在战略顾问委员会主任手里,如果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我准备三天以后行动。不管我能不能得手,当天上午11点我必须离开。” 这差不多是他能想到的完全之策。 任先生思量了一会儿:“傍晚去夜色咖啡馆等我消息,我尽量安排。” 那半日沈放过得尤为漫长,瞧着天色不早了,他便直奔那咖啡馆而去。 放将烟盒放到指定地点,继而在窗口的位置坐下,侍应生走过来问道:“先生,请问,要点什么?” “一杯咖啡。” 沈放漫不经心,视线一直盯着烟盒,等待的答案让他十分迫切,有些焦虑。 侍应生离开,没一会儿便走了回来。 “先生,您的咖啡。” 沈放致谢,一低下头发现咖啡杯下面放着一张字条。 他看了看四周,摊开那张字条。 上面十分细小的字迹:三天后上午11点,城外五里坡,不管拿没拿到东西,你必须准时。 沈放看完将纸团揉了,泡在了咖啡里。 中统办公室里,沈林正在看文件,田中敲门走了进来。 沈林阖上文件问话:“对钱必良和周达元的监视怎么样?” “很感谢沈处长对我的支持,行动科虽然有牢骚但一直还算配合。” 田中的态度这些天来似乎有所改观,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适合自己的位置。 “不过那两个人似乎一直都没什么动作。”沈林有些不大满意地说。 田中却不紧不慢:“钱必良、周达元表现的像颗闲子,汪洪涛死了他们一定进入了休眠状态,不过随着国共军事冲突的升级,他们必然会有行动。所以跟踪监视不能停下来,行动科必须听我的,只是我不知道行动科的人有没有这样的耐心。” 照着田中的推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如今沈林对他能够信上八分,这足以让他选择也站在田中的观点上。 “我会命令他们继续配合你。” 话语冷冷,对上田中的笑脸:“谢谢。” 这下沈林脸色变得很难看:“不过你得记住,我的支持是对事不对人,别以为我和你是朋友。” 田中似乎看破他内心所想:“沈处长,你其实并不适合做这行,你的内心道德感太强。利用我这个日本人与你的道德观相悖,但你又认可我的想法,所以你一直很矛盾,但是做情报工作心里道德感是完全没有存在的空间的。” 这样毫不留情地曝露,像是将他浑身扒光了一样,叫他十分没有安全感。 “你还有事情要汇报吗?”沈林迅速结束这个话题,显然不想再跟眼前这个人继续说下去。 田中迟疑片刻,缓缓道:“暂时没有了。” “那你可以出去了。” 沈林脸色冷峻。 田中淡然一笑:“我相信我们会有共识的那一天,告辞。” 那种坚定的表情,真叫人厌恶。 第二十章 一波又三折,病情再加重 三天以后的清晨,初升的阳光朗照着整个南京城,像一副油画。 沈放终究没有想到别的办法,今日是最后一搏,也是他解放的时刻。 是的,不管成功与否,他都解放了。 姚碧君准备了早餐,沈放吃完后准备离去,突然间咧嘴一笑,心血来潮一般:“在家吃早餐,感觉真好。” 姚碧君嘴里正嚼着东西,说话不大清晰:“这有什么特别么?” “以前没觉得,可今天不一样。” 他笑得十分神秘,离座之后看到桌子上的牛奶,又重新走回去。 “听你的,我喝光它,省的每次你都说我浪费。” 说完话后他便直接仰头喝干了牛奶。 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姚碧君凝眉瞧着他:“你今天可有点奇怪。” 沈放不以为意:“是么,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怪么?” 姚碧君笑了,沈放带着一点敷衍和迎合跟着一起笑。 这也许是他与姚碧君以夫妻关系相处的最后时刻。 当天的街头人流如织,车开到半道上身沈放头忽然间疼了起来,他停车用手按了按太阳穴,低头一瞧手中的纸包,他用力地握紧了几分。 这样有些关重要的时候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要进行一次非常冒险的行动,那是他他能想到的最简单也最原始的办法、当然也更为危险。 他手中的纸包里是他通过黑市搞到的迷药,用它把人迷倒进而窃取情报,这是一个非常低级的法子,不过没有关系,如果没有意外,今天中午他便可以离开这个城市了。 到达国防部门口,在秘书的引领下,他走进了何主任办公室。 里面何主任正低头看着文件,他打了招呼,何主任笑脸相迎,却还是照旧问着:“哟,沈副处长,这次来是公事还是私事?” “还是那块地的事儿……”他说。 何主任即刻便不耐烦了起来。 “啊呀,我不是说了么,这事儿,我没办法,你怎么还来?” 沈放脸色从容:“何主任别担心,我今天来,就是让何主任秉公办事,而且还不让何主任白做。” “怎么说?” “如果何主任是那块地的真正股东呢?我知道罗处长曾提过,能给您的是半成分红……” 何主任用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走到门旁,开门,向外看了看。 趁这个空当,沈放迅速将纸包摊开,将药投进了何主任的茶杯里,一面迅速地晃了晃,一面将纸攥在了手心里。 这样欣喜的时候,他应该不会注意到茶水的问题。 沈放闭上眼睛,平息内心,那边何主任没有看到外面有什么人,边回身边把门阖上。 沈放将文件递了过去,表情恢复如初。 “何主任,这次我草拟了一份材料,给您提高股份,您如果没有意见,我们可以按照上面的进行。” 何主任翻开看了看,面露喜色,与此同时将一只手探过去端起了茶杯,凑到嘴边喝了两大口。 放下杯子的时候他还不忘跟沈放调侃:“怎么,那老罗不当铁公鸡了?不只是你办事很利索,还是老罗想明白了啊……” 药力倒是猛地很,何主任当即开始脑袋眩晕起来。 他倒是明白人,当下似乎就猜到了这其中有什么名堂,眉头微蹙,按住太阳穴看着沈放,话语已经挤不出来。 “你……” 眼皮已经沉地撑不开来,但他还是挣扎着想去够电话。沈放悠然将电话移开,目光与他相视,静静等着他浑身瘫软无力,如一滩烂泥跌坐在地上晕了过去。 沈放长长松了一口气,抬手看表,9点40分。 他慌张地打开了抽屉,找到了档案袋上写着的一串数字,还有一串钥匙。 接着他按照数字去拧保险柜的门,门“咔哒”依旧不能打开,他又一把一把钥匙试着。 拿到情报,他将桌子上的水杯里的水倒了一些在桌子上,用里面的水润湿了封口,取出里面的文件快速用相机拍摄下来。 一连串的动作完成之后,收拾好一切,他又看了一次表。 十点整。 他一路疾驰,最后到五里坡的时候,他看见了车前缓缓清晰的任先生。 他的脑袋又痛起来,伸手去抓,猛烈睁开眼睛。 一个急刹车,沈放一身是汗。面前的一切清晰了,是街道上的行人与车辆,楼群。 他似乎睡着了,一场大梦初醒。 沈放长出了一口气,将车停在国防部门口走下去。 前面的一切的都跟梦里想象相似,他进入办公室与何主任谈话,只是何主任看完协议之后,他没有去关门,而是电话意外地响了起来。 何主任接着电话:“哦……是……好的……这需要你再提交一份材料……” 沈放十分紧张,精神高度集中,被这一个电话吓得有些冒汗。 何主任挂了电话,继续看着协议,对沈放一笑:“给我一成,嘿嘿,这个……恐怕还不是太合适。” 又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沈放想了想,做了一个决定:“好吧,如果何主任您有的是两成的股权呢?” “两成?”何主任有些吃惊。 沈放打开书包,包里有一份股份转让文件,另外一个纸包里面是药粉。他将文件递给了何主任,同时将纸包捏在手中。 “我可以把这个项目里我自己的股份转给你。” 这些东西如今对他没有用处了,他想要的东西,值得用这个来换。 可何主任却继续发问:“你的股份白白的给我?为什么?我很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股份多了自然分的钱就多,可赚钱的方法不只是依靠股份,这事儿成了大家才都有好处。” 沈放依旧在冒汗,努力克制着却适得其反。 “你得说清楚点。” 这还偏偏碰上个打破砂锅问到底儿的主儿。 “一旦这块地所属公路开始动工,承揽的工程公司就接到了大生意,据说那家公司的股票在上海股市挂牌了,到时我们可以放些消息,接了这么大工程,这公司的股票一定飞涨,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钱,如果何主任有兴趣,兄弟愿意从中牵线。” 这样解释,何主任模样是恍然大悟,有些赞赏地看着沈放。 “这都想到了,年轻人,有办法,看来我只能答应你了。” 沈放硬挤出一丝笑,故作轻松:“当然,拒绝我,这工程就没有,大家什么也捞不到。” 沈放这样的妥协,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何主任想了想,总算是被说服。 “好吧,看在你那么有诚意,审批的事儿我想想办法。” “那就多谢何主任了。” 终于了事,何主任拿出钢笔正要准备签字,沈放的一只手捏着手帕,等何主任低头在文件上签字,就要向杯子里下迷药。 可就在那一刹那,又出了新的状况。 外面有人敲门,紧接着便走了进来。沈放忙收手,呼吸明显深重了些,隐隐有些颤抖。 这样的事情再来几次,谁的心脏也都受不了。 何主任抬头:“哎呦,秦参谋,怎么?你们军需处又要调整规划么?” 秦参谋回话:“看您说的,我怎么可能老找您的麻烦,这是国防部下发的新文件,军需处可必须跟你汇报,要不以后的预算规划可难做了……” 说到一半,何主任阻止了秦参谋说下去。 他看了看沈放,是个要回避的意思,沈放忙伸手揽着协议:“如果何主任不方便,我改日来。” 何主任却瞄了一下那个文件却冲他一笑:“不必,你先坐一会儿。” 到嘴的肥肉不把握好,说不定就丢了。 说着他与秦参谋走出了办公室,沈放瞧着,两个人走到办公室外面套间,里面的房门门阖上,可是并没有关严实,留了一道缝隙。 沈放从强烈的紧张中安定下来,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从门缝里可以看到何主任与秦参谋正在聊着什么。 他改变计划,收好了迷药,然后从包里把微型相机掏出来放在兜里。 打开了抽屉,找到了那一串数字,试了钥匙,打开保险柜门,开始用微型相机拍摄着文件…… 何主任跟秦参谋告别,转身回来的时候,沈放刚好坐在原来的沙发上,点头笑了笑。 “何主任,您的事儿谈完了?。”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只是如今何主任喜不自胜,哪有空考虑这些。 “都是小事,咱们这个才是大事,来,咱们可以把这个文件签了,我说沈老弟啊,这文件签了你可别后悔。” 沈放额头出汗,手里握紧了拍摄完毕的微型相机,掌心也是汗。 “哪里,跟何主任做生意就没有后悔这一说……” 何主任低头签字,沈放笑容还撑着,可因为反复的刺激,忽然间脑袋再次开始晕眩起来。 眼前影像模糊,何主任的头似乎变成了两个。 他强忍着眩晕接过何主任的文件,把文件放在公文包里,并努力克制自己的眩晕跟何主任握手。 何主任瞧见他的模样,有些惊奇:“沈老弟你的脸色很不好呀,不是真后悔了吧?” 沈放已经不想载再继续纠缠下去了,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以及刻不容缓。 “何主任说笑了,生意场上我向来说一不二,好了,先告辞了。” 走出何主任的办公室,紧绷的弦松了下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经过走廊,他依然头晕目眩视线模糊。眼前就是国防部前厅的大门,他努力地朝大门口走去,只是步子越走越沉重,视线越来越摇晃。 临近大门口,他终于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他手里的公文包也摔了出去,文件散落一地,那个微型相机露出了一个边缘…… 他晕了过去,做了一个梦。 国防部门口,一伙军官发现动静纷纷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他不顾众人的围观,努力的向自己的公文包爬过去,眼中只有那个微型相机。 就在伸手将要够到那个微型相机的时候,一双脚出现在那个相机边上,一只手先一步把那微型相机捡起来。 他一抬眼,那人正是何主任。 何主任看着微型相机,脸色阴沉,似乎已经明白了一切。 “原来你是个间谍。” 他惊恐地看着何主任,自己努力的爬起来想逃走,突然田中又出现了拦住去路,他再转身,发现罗立忠也突然出现挡住他。 踉踉跄跄的想绕开这些人,可拦着他的人越来越多。随即他努力的想冲破众人的围捕,可就在这个时候沈林出现了。 他看到沈林冷冷地穿过众人向自己走过来,一步步逼近自己,随即面无表情的举起枪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的额头。 何主任、田中、罗立忠的面部扭曲,狞笑着。 他想说话,却开不了口。 随着一声枪响,那黑洞洞的枪口冒出火花…… 被吓醒的时候是在陆军医院,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的影像,沈放努力地调整着眼前的焦距,终于一切清晰起来。 何主任和那个约翰大夫站在旁边,梦境的感觉残存,让他看到何主任吓了一跳,面带惊恐。 约翰大夫感觉到沈放的异样,随后检查了沈放的脉搏看了沈放的眼底。何主任倒是没察觉,关心地问着:“你醒了,沈副处长。” “这,这是在哪儿?” 如今沈放对一切的情况都不清楚。他的身份有没有暴露,任先生没有见到自己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以及现在他自己的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在医院,你可吓坏我了,怎么突然晕倒了。” 何主任说这话,沈放瞧着他,迅速判断着他的态度,不像是发现了自己身份的样子。 约翰大夫伸出一个手指在沈放面前晃着,观察着沈放的反应。 “你能看的清楚么?” 他将这一切想了一遍,脑袋里像是要炸开一般,听见问话,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以,我视力没问题,就是头痛。” 约翰大夫哼笑,眼神与他对视:“我就知道咱们会再见面,你果然又来了。” 他这个病不做手术根本不会好,见面是迟早的事情,还用预见? 这时候沈放突然想起什么,惊慌地打量着四周,急切道:“我的公文包呢?” 何主任从一边把沈放的公文包拿了过来,沈放却脸有有惊愕地瞧着他。没敢去接,愣了一会。 “接着呀。” 何主任递得更近了,最后将包放在他的病床上,还一边说着:“老弟要小心啊,这里的东西可不只是老弟一个人的。我已经通知你们罗处长了,老弟身体不好,以后得多注意,咱的生意还靠着你呢。” 话里有话,似乎很多事情都已经十分明了了。 约翰大夫许是察觉了屋里气氛的缓慢变化,忙出言拦着:“何主任,他的病情需要静养,不能说太多话。” 何主任也没有继续呆下去的意思,忙跟着附和:“好,好,那沈老弟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沈放心神不定,不知道究竟该摆个什么表情,干干说着:“不好意思,让何主任费心了。” 等着两个人走了湖区,沈放慌忙翻开自己的公文包,可是左右倒腾着,唯独不见里面的微型相机,这叫他一阵心慌。 方才何主任说,这里的东西可不是他一个人的,难道是话里有话,相机是被他发现了之后拿走了? 它正疑惑,不知所措,病房的门再度被推开,一个清洁工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先生,打扰了,我来打扫房间。” 沈放就像是一把干柴,碰上火星子都能烧的起来,当即脾气便炸了起来。 “出去。” 他几乎是怒声咆哮着,可那清洁工却反倒走了过来接近他。 “让你出去,没听见么?” 说着都要动手了,那人却忽然间抬起头来,低声说:“我是来看你的。” 沈放仔细一瞧,居然是任先生。 他这会儿正心里打鼓,有些不知所措,任先生的出现就像是给他安了心一般。沈放迫切地想要说话,却被任先生用手示意阻止。 任先生走到门口,从虚掩的门缝看了看屋外动向,小心翼翼继而将门阖上,并反锁上。 “你身上有迷药,你想迷倒何主任偷拍文件?这就是你原本行动计划?” 他是怎么知道的? 沈放点点头,边上任先生着急而愤怒,却不敢太大声响:“谁批准你这样的!你知道这样冒险行动的代价是什么?如果你暴露了,与你有过接触的同志都会被调查,甚至连你在日伪时期的行动都可能被查出来,你是疯了么。”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现在只有我能接近那份文件。” 虽然办法笨了些,可那是最直接有效的。 “那也不能这样贸然行动,你这是在送死。” 沈放微微一笑,将头一低自嘲一般:“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生和死对我没那么重要。” 他自己的病他自己知道,越来越多的状况出现,预示着他即将到来的死期。 话题忽然一转,任先生的愤怒一下子烟消云散,转而叹了口气,十分唏嘘:“这是我没想到的,你的病居然这么重。” 就因为这样才选择了那么疯狂的做法么? “我算明白汪洪涛向组织汇报的时候为什么会把你描述成那个样子。” 任先生说着缓缓屈身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沈放表情却是了然:“他说我神经质,脑子不清楚,做事张狂是么?” 这样的特点,从汪洪涛口中说出来很多回了,沈放留给他的印象自己很清楚。 那边任先生果然点头:“是的。他还说你非常着急想离开南京。而你的身体的确很不适合继续潜伏下去。” “可这次送我出去的机会错过了,我又走不了了。” 早上的时候他还怀揣着憧憬,到这会儿却是没想到,耽搁了整个计划的居然是他自己的病,看来他真的不适合继续再做情报的工作了。 任先生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算是宽慰:“我会跟组织汇报尽快安排,但你绝对不可以再贸然行动!革命不是让我们送死,是让我们好好活着,继续战斗下去。” 还有下一次么,如今的他,恐怕不能再又丝毫的风吹草动了。 “我是鲁莽,你可以让组织处分我,不过只有这样突如其来的方式才能接触到国防部的绝密文件,而且那文件我已经拍照了。不过我的相机找不到了,也许……我已经暴露了。” 他有些自暴自弃,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被搞砸了。 任先生接着的话却叫他忽然眼睛泛光。 “放心,相机已经被我们的同志转移走了,你的公文包也被处理过。”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知道自己身上有迷药。 不过他到底有些不敢相信:“真的?你真找了人帮我,在国防部还有咱们的同志?” 他这一句话问出口之后,忽然才想起在玄武湖边,任先生说过,必要的时候他会派人来做帮手。 任先生却只摇头:“不能说的我不会说,不过我知道你尽力了,这次获得的国民党战略部署方面的情报非常关键,你的冒失鲁莽也算值得。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一切如常,要忍耐克制,组织上会尽快重新安排你离开。” 说完后他还不忘补一句“记住,以后任何时候有行动都必须向我请示汇报。” 交涉结束,任先生开门走了出去,门被虚掩着,没有片刻又重新被推了开来。 沈放坐在一边还在沉思着,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动静,等发觉有人立在了身边,一抬头看见姚碧君,神色一愣。 “碧君。” 姚碧君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但也没有表现得太过于激动:“你……没事吧。我在单位,听说你突然晕倒了,吓了我一跳。” 气氛微妙,沈放摇摇头:“我没事,他们不该麻烦你。” 这话略显生分,像是在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姚碧君许是觉察了些那个意思,脸上表情有些僵,却并没有言明。 “什么该不该的,你也不太不把身体当回事了。医院的人说你昏迷了,这很危险。” “约翰大夫还不就是喜欢小题大做,不这么说,怎么能让病人老实听话。” 沈放算是打趣,就在这时候,约翰大夫推门而入。 姚碧君忙问着:“约翰大夫,我丈夫的病要不要紧?” 听到这样的称谓,约翰有些疑惑地瞧着沈放:“她是你太太?” 许久不见,看来发生了不少事情。 沈放点头,接着见约翰看着姚碧君欲言又止,即刻就懂了他的迟疑与顾虑。 “说吧,我不想瞒着我老婆。” 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了。 约翰耸耸肩膀,笑容很深,无可奈何:“好吧,还是你脑袋里弹片的问题,一直不取出来,就会一直压迫你的脑部神经,以后尽量避免刺激,太高兴太不高兴都不太好,如果再出现今天这样情况,你会更麻烦。” 姚碧君从前不知道,这会儿听见之后竟有些呆愣。 “那……约翰大夫,有什么好的法子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只道是沈放离开了自己,却不知道这些年他究竟受了多少苦。 约翰不紧不慢,依旧是从前的话:“我跟他说过可以做手术,不过有风险,人脑是最复杂的系统,弄错一根神经也许人就彻底……” 话到一半断掉,后面不吉利,他摊开手意会着。 “你有多大的把握?” 在等死面前,沈放似乎忽然间对这个手术有了些兴趣。 约翰想了想:“以前见到你的的时候,我有百分之六七十的把握,不过现在以你的情况看也一半的几率,但如果不做手术,神经压迫会越来越严重,所以……” “明白了,你不用说了。碧君,我想出院。” 有一半的几率,这样的赌博,到底没什么大的意思。话还没说完,沈放忙出言打断。 姚碧君对他淡然的举动惊到了。 “出院?你现在得静养……” 这么重的伤他都不放在眼里,难不成真的不想活了? 沈放悠哉:“身体的情况我早就知道了,在这儿和在家待着,没区别。” 姚碧君求助的眼神看着约翰,约翰面露无奈:“我就知道这家伙不会做手术。” 不过他话锋忽然一转,像是一早就做好的安排:“但记住得保护好情绪,这是我给你开的药。” 说着他把手里的药瓶扔给沈放。 “这是按你的需要配的剂量。” 沈放看了看药瓶道:“行,钱过两天我派人给你送来。你没再去玩牌吧。” 约翰耸耸肩。 沈放无奈摇头:“行,钱我会多给你点。” 执拗不过,姚碧君只好顺从着。 出院是偶江副官开车来接,姚碧君与沈放坐在后座上。 车子行驶在街道上。姚碧君吩咐道:“江副官,你先送沈处长回家,然后绕点路,把我送到电话局去。” 沈放却突然开口:“不,去沈家大院,我想回去看看。” 姚碧君有些诧异,沈放对那个家一直都没有回去的意思。 “可医生让你好好休息……” 虽然她想着沈家人能和好一些,不过眼下沈放的身体更加重要一些。 沈放歪过头,故作调皮模样,那是姚碧君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样子。 “休息又能怎么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你说过养而亲不待,是天底下最可悲的事情,我这身体,再不抓紧时间,想孝顺的时候也许就没时间了。我总得在我脑袋还好用的时候,把一切安顿好,包括你。” 那样的一张脸和表情凑得这样近,还说着这样的话,阳光从车窗打进来温柔极了。 姚碧君,耳根一红,有不太好意思:“你又胡说。” 沈放噗嗤笑出了声,难得的开心:“我说的是实话,只是跟着我这样一个家伙对你不太公平。 语气徐缓,说的是真心话。毕了又将视线向前一直,对着江副官说着:“先送我去沈家大院,然后送我太太去电话局。” 江副官应声,姚碧君看着沈放声音很轻:“你很在乎我怎么想么?” “为什么不?你是我老婆。” 从前那个疏离的陌生人,如今情话比灯火还暖人。 到了沈宅,作别姚碧君,沈放走进偏厅,里头沈柏年正专心低头写字。 一边胡半丁看见他来正要说话,他却甩手示意胡半丁不要做声,两人就那么静静站在一边。 一直等待沈柏年把字写完,丢下笔,他才开口:“您的字现在多了几分敦厚,和以前的凌厉相比柔和了许多。” 沈柏年闻声抬头,这才发现了沈放站在一边。 那张常日里严肃的脸上顷刻有几分温和:“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沈放眼珠子明亮,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更有活力,不过在沈伯年面前还是尽力收敛着,故作乖巧:“看您专心写字,没敢打扰。” 沈柏年从桌前离开,两人朝着坐间走过去,沈伯年一边说着:“嗨,字原本就是打发时间的事儿,不算正事儿,有什么不好打扰的。眼下,我也就只能在纸上写写字了。人生在世,那是白驹过隙,回不去了,有些事该放下的统统由不得你不放下,我是看清楚啦。” 人活的久了就是不一样,尤其是贴近生死的时刻。 “这样也好,我就耐不住性子。”沈放说着。 沈柏年闻话一笑:“你们兄弟俩,还是你的脾性像我,像我年轻的时候。” “所以总是格格不入?” 他如今是这境况,可以想见从前的沈伯年。 “有棱有角,总会是遭遇更多的磕绊,也就没那么顺畅,这一点,你们兄弟俩一样。” 沈伯年边说着边点头,确定着自己说的话。 沈放将神往后面靠背一靠,摊开手十分随意,好像终于才找到了在家的感觉。 “太圆滑啊,反而没意思。” 依靠了片刻,似乎觉得屋里是少有的清净,他又重新直起身来四处看了看,好奇问着:“苏姑娘,不在家?” “我懒得出门,她自个儿去逛街了。” 漫不经心地搭话,接着沈伯年对着胡半丁招呼着:“去,叫厨房把那条鳜鱼给蒸了,少搁盐,多放葱。” 这是他最爱吃的。 “父亲还记得我的口味。” “你口味随你妈,清淡。” 沈伯年提到他故去的夫人,眉目有一股哀伤涌上来,这个是偶门外忽然传来轿车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两人目光统一朝屋外看去,走进来的人居然是沈林。 沈林瞧见沈放有些意外:“你回来了?” 沈柏年眼角皱纹更深,招手示意他过来坐着。 “今晚你也别出去,咱们爷儿仨一起吃顿饭。” 多么和谐的一家人。 吃过饭坐了一阵子,走的时候沈林跟了出去。 沈放走到自己的轿车前,沈林站在门口,开了口:“这些天你经常回来,看来你对这个家的看法有变化。” “你对我的看法不是也有变化么?” 他暗语说着监视的事情,田中说的没错,他已经知道了。 沈林没有说话,看着沈放,时间好像是停顿几秒钟。 接着他依旧是那副语气:“不管做什么,我希望能维护秩序,任何事都需要秩序来制约,我担心你是破坏秩序的人。” 真是大英雄,整个国家的安危都在靠着他一个人维持一般。 沈放最瞧不过他这副嘴脸。 “你是我大哥,干嘛活那么累。” “你是我弟弟,非要特立独行么?” 这么久了,或许他们之间的的相处方式本就该是这样子。 沈放笑了:“我有那么奇怪么,也许是你选的路不好。” 现在的他,对所有的事情都十分包容。 沈林吸了一口气:“看来我们总是谈不到一块。” “有么,没觉得。” 沈放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样子,却不想对面的人忽然间迈步朝他靠近,替他整理了一番衣裳。 毕了还很关心地问着:“你今天去医院了?身体要不要紧?” “还用问我?你什么事儿不都一清二楚?” “我担心你。” 这四个字,叫沈放顿了顿,儿时的事情一幕幕涌现。 其实他对他的这个大哥没有恨,只是因为沈伯年而排斥这个家罢了,可如今他也已经欣然接受了。 “担心什么?也许我死了,你会更轻松一点,没那多压力,你活的也更畅快。” 眼睛酸酸的,这样的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煽情。 沈林拍了沈放的肩膀一下,调整这抑郁的气氛:“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说什么丧气话。记住,这是你的家,以后得多回来看看。父亲很想你。” 沈放无奈一笑:“父亲还是要靠你多照顾,好多事儿我做不到,也许你可以。” 这样一说,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一边有动作一边说着:“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改日再聊吧,我先走了。” 接着在沈林的目光里,他发动车子,缓缓离开。 父亲还是要靠你多照顾,好多事儿我做不到,也许你可以。 就是这一句话,沈林思来想去总觉得这话里有事情发生。 如今的监视不过姚碧君一人,沈林只能向她询问。 电话局对面的咖啡厅里,侍应生将咖啡端了上来,姚碧君端起来抿了一口,沈林直接问着:“最近沈放有什么异常吗?” 姚碧君看着沈林,眼神认真,这一回,她是实实在在希望沈林知道沈放的情况。 “晕倒一次算是异常吗?” “这我已经知道了。” “我猜你也知道,有其他的我会跟你说。” 姚碧君搁下杯子,将手搭在杯子边上,视线微微垂着。 对面沈林没有接话,却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而问到:“你们关系怎么样?” 这叫姚碧君猛地抬头将他看了一眼。 “这很重要吗?” 别有用处的试探,更加让她不耐烦,尤其是在知道了沈放的伤之后。 沈林目光一直没有挪来开,从头到尾都盯着她。 “他和父亲关系好像融洽了,我想,这也许是你的功劳。” 姚碧君没在意他说的话,只询问着:“我们的关系这也要跟你汇报?” 沈林点头:“任何人的变化都有原因,或许某个不经意的举动就会暴露一个人的想法和下一步的计划。” 姚碧君思考了一下,才又说着:“他最近的确对我……” 眉目微微皱着,语句略停顿,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比以前关心了一些吧。” 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 “上一次我父亲生病,还给我留了一些钱。这些你不想看到的么?” 她如今越发不理解沈林为何会这么怀疑着沈放,甚至明里暗里为沈放辩驳。 沈林看不见这些,期盼着的事情突然发生,这里面一定有原因,所以他眼里却依旧满是质疑:“一个多年不把家看成是家的人,结婚的时候都很冷淡,现在不但给你钱,给家人礼物,还经常回家陪父亲聊天,这像什么?”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 沈林将身子往前凑了凑:“我在担心,也许沈放会突然做出什么让人想不到的举动。” 沈放这一系列的行为是非常反常的,这很像是在告别,他真的会走么?如果他再次走了,那么无疑证明了自己对他的怀疑是正确的,真是这样的话,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应该怎么面对?沈林有些无所适从. 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叫姚碧君哭笑不得。 “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沈林起身:“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从今天起,看紧他,有什么异常,立刻告诉我。” 说完话他走出了咖啡店。 姚碧君没有回头去看他,而是若有所思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 不久之后国民党果然对中共根据地进行了进攻,因为沈放的情报,最终以失败而告终。 这算是给国民党敲响了警钟,而情报的问题,自然怪罪到军统来。 会议室里正在开会,现场气氛凝重,毛副局长正在讲话:“这次国军对共产党苏北地区的根据地进行清剿,反遭共产党的暗算,我方损失严重。这只有一个可能,共产党事先得到了消息。这是不能容忍的,军统的职责就是千方百计堵住情报漏洞!” 下面众多军统军官不说话,沈放和罗立忠对视了一眼,都没有任何表情。 毛副局长扫视一周,愤怒变为叹气:“我知道现在军统面临改组,你们都人心浮动。但是别忘了,在坐的所有部门在抗战的时候都是立过功的,在情报工作上我们没输给日本人,也不能输给共产党,明白么?” 苦口婆心,只是语气平缓下来,众人才敢搭话:“是,明白!” 散会之后众人往出走着,沈放和罗立忠走在后头,听着前面的人颇有微词。 “改组的事儿到现在还悬而未决,一切都是未知啊。” “可不是,这让情报工作怎么开展?国防部很多事儿我们都管不了。” “以前戴老板在的时候,军队的那些人怎么着也要给咱们三份面子,现在呢?今时不同往日咯。” 接着一众军官叹气附和。 如今他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罗立忠和沈放对视了一下,两人有了些许的伤感。 第二十一章 联络点败露,撤退复后悔 长久的晴天之后,紧接着是阴雨连绵。树木簇拥下的军统大楼显得有些阴郁。 某天沈放从外面回来,移步要朝着自己办公室去。罗立忠忽然开门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将他叫住。 “沈老弟。” 沈放止步回头,罗立忠一脸淡然:“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 他瞧着罗立忠脸色不大好,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果然最后两个人停步的地方,是军统大院偏楼的审讯室。 罗立忠推开门带着沈放走了进去,屋里坐着一批军官人,一边有录音设备。 沈放皱着眉不太明白,问到:“罗处长,这是什么意思?” 罗立忠有些为难,不过也无可奈何:“例行公事,这些都是国防部军纪处的同仁。近期你曾去过何主任办公室,有些事,他们需要找你聊聊。” 情报泄露,跟何主任有过关联到底是有怀疑。 罗立忠对他说完,继而对一边的军纪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开始吧。” 出了事就将自己推出来,他就是这样行的么? 不过到了这一步,抗拒只会显得他心虚,沈放只得坐下。 录音设备启动了,磁盘旋转了起来。 军纪处的军官开始问话:“沈副处长,上个月15日,18日,你曾两次走进过何处长的办公室,请交代一下经过。” 沈放语气随意:“这有什么好交代的,我们都是朋友,朋友之间的闲聊,有哪一条规定不允许了。” 这其中的原因有两层,哪一层他也不能说,但是他知道,何主任自然也不会傻到自己说出来。 “都说了什么内容?” “都瞎聊,没啥实质性的内容,哦,对了,我邀请他晚上一起吃饭,不过,被他拒绝了。我只是想大伙儿聚聚,那顿饭,我还准备请罗处长。” 他说着看了看罗立忠。 罗立忠有些意外,停顿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是的。” 他这看似在脱罪,实际在置气。 境况不同,此刻只能在屋里生闷气,待仔细地询问完毕之后,沈放气冲冲打偏楼内走了出来。 罗立忠跟在他身后,他向前走了一截儿,然后猛地回身质问:“什么意思?我是为了咱们的生意才去找的那个老何,现在竟然怀疑我?还调查我?” 罗立忠知道会有这么一出,眉头一皱,却还是耐下心解释着:“你急什么,你以为我拦着就不调查你了?老何那边也被查了。再说,不就是问点问题么?问清楚了更能证明你的清白。我已经通过内部人找了老何的调查资料,跟你的基本吻合,你怕什么?” 这样说着还反倒是他不识大体了,沈放一副桀骜难驯的样子:“那你进去让他们审审试试?” 罗立忠想要赶紧了事,伸手搭着他的肩膀,尽量与他挨着以示亲近,也叫他稍稍平静下来。 “好了,让老弟受委屈了,大不了,我改天请你去喜乐门喝酒。” 沈放表情不屑,将他的手推开,扭着头与他平视,声音低沉却故作威严:“以后这样的事儿,少来。” 罗立忠却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一样,忽然间步子变得慢了起来。瞧他的目光变得十分有深意。 “恰恰相反,这样的事少不了,眼下什么局势你不是不清楚。经得住事儿,才能好好挣钱。” “再这么折腾我可受不了。” 罗立忠知道这样有些碰触到了沈放的底线,要是他急了咬起人来,只怕自己是那个最疼的。 于是他忙宽慰着沈放:“好了,好了,那你回去歇着,今儿算是给你放天假成了么?” 沈放没有说话,泄了口气后走到自己的车前,打开门上车,回头确认:“那我可真回去了。” “说了给你放假。”罗立忠笃定。 沈放依旧一脸不满地上了车,把车开走了。 离开中统大楼,沈放心情复杂,如今这境况越来越针对于他,若是再不转移开,恐怕迟早会暴露。 他开车行驶在大街上,却始终觉得无处可去。想着任先生的消息,最后鬼使神差到了那咖啡店去了一趟。 本只是碰碰运气,偏是巧了,正好有人传信,相约地点依旧是玄武湖。 沈放喜出望外,忙去赴约。 到的时候湖边上还没有任先生的影子,他屈身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着,百无聊赖,看着玄武湖的一池碧波发呆,却忽然间想到了汪洪涛。 记忆的阀子就像是顷刻便被打开了,往事种种在脑袋里翻涌着,叫他他忽然觉得十分唏嘘。 他们这些人这一辈子都活在枪口上,幸运了落得个好下场,功成身退,或者寿终正寝,不幸运了便是他如今这样子,半死不活,受尽了折磨。 他思绪深陷,目光忧郁,并未注意到身边已经有人坐了下来。 “因为你的情报,国民党偷袭我党苏北根据地计划被我军全面瓦解。” 这个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扯了出来,他一转头先是一愣,接着轻轻笑着:“也因为这个情报,国防部内部在调查,但目前还怀疑不到我头上来。” 他何主任的事情有生意这一桩挡着,罗立忠怎么也都会保着他。 任先生也笑:“那就好,再告诉你一个消息,让你撤离的行动已经基本安排妥当了。” “什么时候?”沈放有些迫切地问着。 “先别着急,上次你去国防部窃取情报,虽然立了功,但组织上对你试图采取冒险行动还是提出了严厉批评。” 这算是什么,用功有过,还要衡量么? 沈放脱口而出:“我接受组织的批评。” 接着他有些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开了口:“不过现在国防部军纪处的人在调查我,如果现在突然走了,我担心会……” 任先生却与他想法不同:“正因为这样,你必须走,在此之前,组织上就分析了你目前的状态,不能让你继续冒险了。当然如果现在突然离开,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猜测,必须能巧妙的让你从这儿消失。” “消失?” “对,让有一条。所有人都觉得你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 这样的途径, 沈放面目皱在一起:“你是说,假死?” 任先生点了点头。 “只有这样才最保险。我们找到了一具尸体,和你的身材非常接近。我们会在郊区伪造一起严重的车祸。严重到大火把车内的尸体烧的无法辨认。” 偷龙转凤,这样的招数真的行得通么? “路上接应的人员和车辆都已经准备好了。事成之后你可以去苏北根据地,在他们眼里你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也就断绝了他们对你身后的调查与猜测。现在就是需要一个合理的时间。”任先生继续说道。 一个合理的时间?沈放低头思考了片刻,忽然间找到了个眉目。 他随即扬头,眼里有光:“下周二有个国防部办的酒会,招待美国军事代表团的人,我在酒会上可以多喝点酒。酒喝醉了的人开车回家的路上很可能走错了路,也很容易出现些什么事故。” 听上去天衣无缝的计划。 任先生听完也觉得妥当,于是点头应下:“好,那就定在下周二的晚上。几点?” “十点。” 那个时候,他差不多可以离开。 对于沈放来说,那几日的时间过得非常之快。 酒会当日清早,他起了个大早,给姚碧君做了一顿早饭。 这些日子他反复思考着如今他们夫妻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却还是没有觉出来自己对这个女人究竟产生没产生感情。 姚碧君意外地吃完饭离开,沈放从一边公文包内,拿出了一个珠宝首饰盒来打开瞧了一眼,里面是个钻石项链,洁净的钻石在闪闪发亮。 如果他今日能够顺利离开,那便是也没机会再对这个女人做些什么了,上一回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如今这个珠宝首饰也许是留给她的最后的礼物。 沈放把那首饰放到了桌子上。 那一日的工作异常烦躁。 原本以为离开自己会如释重负,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刻,沈放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轻松。 他将脚架在了桌子上,翻看着当天的报纸,但显然也没有看进去,翻来翻去,最终将报纸丢在了桌子上,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养神。 他隐隐觉得生命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要割开,仿佛要远去,是那样扰乱他的心扉。 他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不愿意去触碰,宁可锁起来,自欺欺人。 迷迷糊糊间,罗立忠打来了一通电话,他说上面要求加紧对各地区共产党根据地及所属部队的侦查,军统从美国进口了一批电台监测设备需要尽快运送到华北东北以及江苏等地区。国防部忙不过来,有一批设备需要交通部方面安排加急运输。 这事儿需要劳烦他去公路局走一趟。 去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回来的时候沈放碰见了一位故人。 他从门口出来上了车,刚发动车子还没走多长,忽然间在后视镜看到了一个在路边举着报纸擦皮鞋的人,侧脸很是熟悉。 他想了想又将车停在了路边,离近了一瞧,那一张脸居然是杜金平。 沈放有些意外,难道是他又在跟踪自己么? 可瞧着这架势却又不像,那中统的人是不是又有什么行动? 于是他略加思索后推门下了车,却并没有直接走过去,而是从旁边绕了过去,坐在杜金平旁边的擦鞋摊上,对擦鞋童伸出一只脚:“来,给擦擦皮鞋。” 此刻的杜金平依旧用报纸当着脸。沈放瞧了一阵子,最终用手敲了敲他坐的的椅子。 “怎么着?装不认识我?” 方才就是瞧见了沈放他才故意用报纸遮住了脸,却没想到还是被看到了,杜金平尴尬地把报纸放下。 沈放将身子往后依靠着目光打量他身上,语气悠悠:“你小子调到南京中统了吧?” 上一回虽说是他利用了杜金平,不过他给杜金平的好处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是,刚调过来的。” 从刚才到现在这么一阵子,杜金平表情都不自然。 沈放露牙一笑:“恭喜啊,听话的人就是有好处,该请我吃饭吧。” “改天,改天。” 杜金平像是很怕他。 好不容易换来的垂青,若是当初的事情被发现了,只怕是前途也就随即断了。 沈放面露不满:“改天干嘛?这都碰上了,你还让我等?” 杜金平表情有些为难,沈放随即装着突然醒悟过来,凑近低声道:“唉,大老远跑这儿来擦鞋,是有任务?” 明显是打探的语气,杜金平身子明显一颤,隐隐发抖着:“您,您还是别问了。” 沈放抿了抿嘴,一脸的不屑:“知道你有纪律,忙你的吧”。 说着他掏出钱扔给擦鞋的,起身走了。 上了自己的车,车并没有发动,沈放还在通过后视镜观察着。 没过一阵子,从交通部公路局里出来一个人,那人叫了一辆洋车走了,随即杜金平起身上了一辆黄包车跟在那人的洋车后面。 而那个人,正是钱必良。 看到这一切的沈放眉头蹙起,脸色严峻。 他发动汽车,跟了过去。 钱必良在成贤街路口下了车,那是活动信箱所在地方。他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走到了秘密信箱处,那是砖墙上一个松动的砖块。 他砖块取下来,在里面留了密信,再把砖块放了回去。 但在转身离开的时候,还未走上几步,他便已经意识到了有人在跟踪。 灵敏的嗅觉,做情报的一把好手。 沈放将脑袋探出车头,瞧见钱必良正与装作商贩的杜金平等人对视。 钱必良脚步迟疑了,他略思索后,迅速转身回到秘密信箱旁,将那砖块取下来,把密信取走。察觉到危机,快步朝成贤街的另一头走去。 身后特务紧逼,他加快了脚步,一面将情报塞入口中咽下,同时脚步越来越快,直到近乎飞驰起来。 后头的人却突然开枪,一声动静之后他的腿部被打中,应声倒下。 远处躲在暗处的沈放看到了闫志坤带着特务把钱必良抓获,随即他快速绕回车子的位置去,上了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其中指不定暗藏着什么东西。 从公路局离开,沈放不顾一切直奔夜色咖啡馆里去,就那么坐在一边,焦急地看着另一桌子上摆放着的烟盒。 可偏偏天色已经都快要黑下来了,他还是一直没有等到组织的回应。 沈放看了一眼表,已经是八点多了,接着叹了口气,眉头拧在一起,拿起礼帽走出了夜色咖啡馆。 就在那夜,他还有事情要做。 而且许是正因为相约十点,所以任先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发生什么变故。 中央饭店的西餐厅里,沈放走了进来时候屋内已经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兴致正浓。 国防部何主任瞧见沈放像是瞧见了亲人一般,忙招呼着:“沈副处长,今天我们得喝两杯。” 他们这样的人本就是这样,有权有利,不管满足了哪一项,都足以让他们称兄道弟。 举杯碰撞,一饮而净。毕了沈放微微一笑。 “何主任真给面子啊。 “客气,大家同为党国效力,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多了去。” 沈放仔细一向才觉得这话似乎言外有意,即刻便明白了她了意思,忙跟着附和:“当然了,何主任关照话的一分一毫都不会差。” 何主任拍了拍沈放,面色看上去十分好。 “沈老弟就是好说话,比那个老罗好打交道。” 那个是个铁公鸡,可偏偏他也不肯让步。 “过奖了。”沈放低头自谦,说话间远远地看到秦参谋也在酒会中,两人目光交汇,相视点了点头。 众人酒意正酣,沈放几杯下肚,便已薄醉,故意很张扬。汤姆森本在旁边,这会儿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两人碰杯。 “沈副处长,你们要的那几批货已经在海上了,过不了几天就能到港。” “好啊,我想你的户头上也应该多了点内容。” 汤姆森点头,这样的生意他很满意,也有些没想到。 “没想到你们还真大方。” 沈放扑哧一笑,纠正他:“不是我们大方,是中国的市场大” 汤姆森赞同,接着说:“看来以后这样的生意可以持续下去了。” “当然,只要你愿意。” 他已经有些后怕了,万一事情再出问题,他还是须得给自己留后路。 “愿意,肯定愿意啊。” 说着汤姆森还要跟沈放再喝酒,沈放却尴尬一笑。 “今晚有点喝多了,这杯喝完,我得先走一步了。” 之前从未有过的情况,叫他有些好奇:“你要走?这可有点不像你。” 沈放打哈哈,不过理由充分:“没办法,你也不想我喝多了把你的账户记错了吧?” 两人一笑化解僵局,沈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而低头他看看表,时间是9点30分。 还有半个小时。 沈放忙又凑到罗立忠身边说着:“罗兄,家里有点事儿,今天得先走一步。” “叫小江送你?”罗立忠问他。 是看他醉了么?他就是要醉了开车,就是要那么一份危险。 沈放摆摆手,尽力保持清醒:“没事,车还能开。” 上了车,装出来的醉意在街头冷风中顷刻烟消云散。 行到五里坡的时候沈放瞧见路边停着一辆破旧的货车,上面杂乱的放着货箱,而任先生就在车边站着。 看了看手表,远处车灯照射了过来。 沈放将车开过去停下,继而下了车走到任先生面前。 任先生语速很快交代着:“伪造车祸现场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今晚,你会变成一个贩酒的客商,从明天开始沈放将不会存在,你会有新的证件新的名字,回到解放区你也要用新的名字以迷惑敌人。” 一切都是照常进行,沈放点了点头。 接着任先生拿出一身商贩的衣服递给沈放:“把这套商人的衣服换上吧。” 沈放接过衣服,略迟疑有些迟疑,眉心皱着:“你收到我的消息了么?钱必良同志已经暴露了。” 计划已经进行着,他没有因为钱必良的事情有所动作,但到底还是无比关心。 任先生点头:“我是刚刚才知道这个状况,咱们的系统不可能反应那么快,而且我今天的任务首先是要保证你安全的离开南京。” 刚刚知道的?也就是说,并非是靠着自己的消息传递出来的。 沈放忽然想到任先生提到的那个自己的帮手,也忽然间想到秦参谋在酒会现场和他的目光交流。 他竟没有反应过来,当日在国防部偷情报时,是秦参谋进来叫走何主任。 而且当时在门口晕倒时,模糊的目光中,秦参谋似乎是第一个赶到他身边的。 “国防部军需处的秦参谋是不是我们的人,是不是他一直在和钱必良联系。” 这是他的推测,九分把握。 任先生一顿:“为什么这样问。” “钱必良是公路局的,秦参谋是国防部军需处的,这两个部门联系密切,如果秦参谋是自己人,那么跟钱必良接头的可能就是秦参谋。” 沈放说着他的推断,任先生保持沉默。 “我上次昏倒时,微型相机,是不是秦参谋转移的?” 这样看来,似乎已经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 任先生思虑片刻,说道:“是,秦参谋是自己人。” 沈放一惊,如今钱必良暴露了,那么他会很危险。 “你通知他了么?” “我会想办法的。” 任先生的耐心被他消磨干净,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就在沈放准备脱下军装换上破旧的客商衣服的时候,沈放看着自己的国民党军帽,将动作停下了。 “不,我现在不能走。”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叫任先生诧异,毕竟这是沈放一直以来所想要的。 “为什么?” 沈放凝眉,咽了好几口唾沫。 “那个活动信箱所在的街道已经被中统的人封锁了,咱们的同志根本没机会靠近,唯一可能接近那个地方的只有我。” 这是中统一贯作风,守株待兔。为了救一个人直接搭上另一个人,没什么意思。 说着沈放挥了挥手里的国民党军官的帽子。 任先生疑虑:“可你怎么办,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这已经是他的第二次机会了。 沈放却还是强行微微一笑:“反正早一天走和晚一天走,并没有什么不同。” “今天是你离开最好的机会,以后国民党对苏北根据地的封锁会越来越严,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而且是你去通知秦参谋,一样很危险,一样会让自己暴露。” 任先生提醒他。 沈放却瞧着已经有些焦急,似乎刻不容缓。 “任何人的暴露都是危险的,你也一样。汪洪涛是死在我面前的,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同志冒险,再耽搁时间,我都没把握能赶在秦参谋去查看秘密信箱前拦下他。” “可今晚你必须走,这么好的机会,以后不见得会有了。” 这是抛给他一个选择么? 沈放表情严肃,似乎并没有半分纠结,语气是质问:“让我看着自己的同志送死么?” 任先生被他噎得无话可说:“你!” 这会儿实在不容许他们再继续争辩下去了,沈放忙安排着:“好了,我们分头行动,你设法通知周达元,钱必良暴露了周达元也会很危险。” 任先生却依旧坚持:“不!我会派人分头行动,你还是按照原计划撤离。” “这次我不能听你的。” 任先生还要说什么,只见沈放已经上了自己的车,将车发动离去,只剩下任先生一脸的焦急却又无可奈何立在原地。 驶回南京城门,到成贤街的街道边,沈放将车停下。 夜已经有些深了,月色不大明亮,昏昏暗暗的。 沈放透过挡风玻璃注意着车窗外的一切,隔着一个路口,沈放看到了成贤街里的那些乔装改扮进行监视的中统特务。 特务都在,那说明秦参谋还没有出现,否则现场不应该是这样的状况。 一切都还来的及。 可是怎么才能提醒秦参谋呢,去找他已经是不可能了,也许他就在附近,沈放一时想不出好的办法,只能发动车子暂时离开。 他最终将车子停在了在与成贤街成丁字交叉口的杏花街上,四周无人,他安静思考者,一面注意着街道,忽然看到了路边的公用电话亭。 如今千钧一发的时候,稍微有一点的办法也只能是一试,他脑袋里快速转动着,接着下车走进那个电话亭,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边人应了话,沈放开口说道:“是警察局么?成贤街有共党分子冒充中统在活动,他们在印发传单。” “……对……成贤街。” 沈放知道,一会儿来的不只是警察,军统的系统对警察系统渗透很深,只要有共党活动的消息,警察来了,必定军统的外勤人员也会跟来,现在只希望警察能先于秦参谋赶到,只要闹起来有动静,秦参谋自然不会傻到自投罗网。 他说完便挂上电话,将身影隐匿到黑暗中,注视着成贤街的方向。 万幸的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最后路口的一个茶庄渐渐热闹了起来,沈放到底都没有看见秦参谋的身影。 回到公寓时候,沈放已经疲惫不堪,心里的慌张比体力活更加磨人,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由是深夜所以整栋公寓都很安静,只有他上楼时脚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的吱吱声响。到门口推开门扇,屋里果然黑着灯,姚碧君似乎已经睡了。 沈放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继而缓缓往自己房间里走去。只是刚走两步,突然灯“唰”地亮了,沈放吓了一跳。 姚碧君就站在客厅里,手按在电灯开关上,冷冷地看着沈放。 又是这一出。 沈放有些尴尬地笑着:“你……怎么不睡觉。” 姚碧君答非所问:“你居然回来了。” 就在刚才,她想起早上沈放的一些话,还曾觉得沈林的考虑是对的,沈放他确实打算离开。 沈放装出一脸的不解,似乎今日什么事情也都没有发生。 “我回来怎么了?很奇怪么?” 姚碧君抿了抿嘴,接着走到桌子前拿起桌上的首饰:“这是送我的?” “嗯。”沈放眼神有些闪烁,这会儿瞧起来似乎有些奇怪。 他应了一声,然后想要悄悄推门进自己的房间,姚碧君忽然开口:“我以为这预示着你要告别了。” 像是做了很久的准备才说出来的话,言外之意,她不需要这样的物件,她想要留住他。 沈放停下动作,回头轻松笑着:“告别?什么告别?我能去哪儿?还能离家出走不成?” “那可说不准。” 姚碧君已经完全猜不透如今的沈放了。 沈放装出莫名其妙来:“你想什么呢?这是我的家。” “好,既然你回来了,希望你真的把这当家。当然,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走,也希望你提前告诉我,不辞而别是很过分的。” 郑重其事地宣布,夹枪带棒地讽刺。 “你是越说越不着边儿了,早点睡吧,明儿还要上班呢。” 沈放只想尽快结束话题,一言毕跻身进了房间,阖上了门把姚碧君一人扔在客厅。 等着灯火全都暗下来以后,夜幕笼罩下的公寓楼显得格外沉静,似乎一切都在沉睡。 姚碧君从房间偷偷溜出来,继而推开沈放房间的门,只留一条缝朝里看着。 她白日里打了一通电话给沈林,说出了自己的怀疑,沈林还下令封锁了城门,排查出城车辆。如今却像是虚惊一场,她还需得汇报一声。 接通沈林电话,姚碧君用手指敲打着话筒,那是暗语:他回来了,没什么异常。 说完话她刚将话筒挂上,一转身时候沈放的房门突然推开了,沈放站在门口。 “你在打电话?” 姚碧君一惊,整个人颤抖了一下,话筒挂歪了。 “你吓我一跳。”她说着把电话重新挂上了。 沈放别的不说,直接逼问:“你打电话给谁?” “给一个同事的丈夫。” 说谎带着心虚,瞧得出些端倪。 沈放苦笑:“这么晚?” 姚碧君笃然点了点头:“她今晚临时加班,回不去了,让我帮她解释一下,我刚刚才想起来。” 不可思议,在电话局工作,她自己不能打电话? “哦,那你怎么什么都没说就挂了?” 接连的问题叫她心虚厉害。 “没人接,可能是太晚了,人家睡了。” 说完她回避着沈放的眼光,想要奔着自己的屋里去。 “好了我要去睡了。” 可就在她要进入自己房间的时候,沈放叫住她。 “看来那个同事跟你关系不一般,不过人家的事儿,你是局外人,操心太多没必要。” 聪明人都不擅长将话挑明是,似乎兜圈子更加有意思。 姚碧君没说话,沈放看着她继续说着:“既然这么上心,那就提醒他,外面不是很太平,懂事儿的人都知道该去哪儿,不会乱跑的。” 他是故意的,说完先姚碧君转身进屋把房门关上。 看着沈放进门,姚碧君松了一口气,进了自己的房间把房门关上。 因为设置了通城的哨卡,第二天清早李向辉便向沈林来汇报了。 “沈处长,昨晚的城关的各个哨卡一切正常,没什么发现。” 这消息他昨天晚上便已经清楚,于是只回话道:“知道了。” 李向辉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继续说着:“不过,田中和吕步青昨天有所行动,钱必良服毒自杀,周达元被抓了。” 服毒自杀?真是个狠角色,那么这样说来,如今他们手上只剩下一枚棋子了。 “周达元现在怎么样?”沈林关切地问着。 “他人在局里被羁押,行动科已经开始审讯了。” 说着话,李向辉欲言又止,瞧了一眼沈林,像是得了允许,继续说道:“周达元是沈老爷子的学生,您看要不要关照一下,我怕行动科那帮人下手没轻重。” 沈林想了想才说:“算了,让行动科自己处理,沈家该回避的时候得回避,你先下去吧。” 这样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他虽说是做了这么个决定,但沈柏年对这件事究竟是个什么看法,他无从猜起。 为了保险起见,更或者,沈柏年能从他嘴里得到更多的东西,沈林还是特地回去通知了一回。 进了家门,偏厅里沈柏年伏在桌边还在专注的写着字。苏静婉站在一边,用一张纸在一副刚写好的字上吸多余的墨汁。 苏静婉抬头看到了沈林,没有说话。 沈林开口:“父亲。” 沈柏年还在写,嗯了一声算做回应。沈林没有说话,站在一边,这会儿却又有些不太敢说出来。 察觉到长久地空荡,沈柏年突然停住笔,端详着字,没有抬头看沈林:“想说什么就说,磨叽什么。” 沈林一咬牙,出了一口长气:“昨晚,中统行动科把周达元抓了。” 面前的沈柏年一愣,视线这会儿才从纸上挪移开来瞧着沈林。 “怎么回事?” 沈林绷着脸说话:“周达元是您的老部下,原本不想告诉您,但我想还是给您一个心理准备才好,所以……” 他这是在兜圈子,沈柏年有些着急,厉声喝道:“怎么回事儿,说清楚。” “这次中统清查政府内部共党嫌疑人,涉及到了周达元……” 这回倒干净利落。 沈柏年语气平静:“确认吗?” “人证物证俱在。” 沈柏年听后放下笔,站在原地良久,深叹了一口气。 “那你安排一下,我想见见他。” 看守所的门被推看,沈林带着父亲进来,门外的阳光让两人的身形成了两个剪影。 这是一个长长的走廊,两边全是囚室,光线阴暗。 沈柏年看着两边的囚笼,眉头皱了起来,走廊里浑浊的空气让年迈的沈柏年咳嗽了起来。 沈林不由得扶着:“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改日再来?” 沈柏年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甩开了沈林的手,向走廊深处走去。 囚室的栅栏门开了,沈柏年对沈林说:“你在外面等我。” 说完,沈柏年走进囚室,沈林叹了口气,但还是顺从地将栅栏门“哗啦”一声关上了。 牢房内比较洁净,有光线朗照进来,形成明暗分明的两极。原本坐着的周达元见沈柏年走了进来,努力站了起来。 “老师。” 恭谦有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读书人的讲究。 沈柏年端详了一下周达元,他脸上有伤,面容憔悴,明显是受过刑了。接着他叹了口气:“没想到,你我会在这儿见面。” 人活得久了容易有感慨,物是人非,世道变迁。 周达元却一笑,不浓不淡:“我有准备。” 这样的身份,迟早都会有被发现的危险,见面倒像是迟早的一样。 沈柏年也不与他争执什么,此行明显是在劝慰着:“好吧,事已至此,希望你交代清楚,好早日出去。” 只是他有些没想到,随后周达元竟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可交代的。” 沈柏年低眉:“你不怕他们再对你用刑?” 而周达元却只笑道:“老师当年投身革命的时候也一样危险,但老师也并不怕。” 就像是这么多年,沈柏年一直为他所崇拜着。如今他也是这样。 沈伯年摇头否认:“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这个世界是需要改变的,我宁愿承受再多的痛苦,也想让这个世界有变化。” 如今这样的世道,其实沈伯年何尝不想改变呢,只是改变需要代价,而且他不能肯定你要的改变就是好的。 该问的问了,曾经他们的师生关系很亲近,如今周达元也能感受到沈伯年面对自己身份的无奈,相较而言并没有太多的愤怒。 他曾经是出自于沈伯年之手,他觉得沈伯年也该有些和他一般的想法,于是反而劝着沈伯年。 “老师,民国政府是腐败的,它并不美好,相反它在让社会沉沦、黑暗,民众承受的折磨不比我所受的轻微。但为什么不能给民众希望?改变一定会到来,腐朽堕落的秩序一定会被瓦解掉,这是我坚信的。” 革命人都得有信仰。 沈柏年瞧着他目光笃然,里面满满是坚定,沉默许久后才问着:“你真的是共产党?” 周达元却摇了摇头:“不,但我愿意为他们做事儿,现在的官员,国家和军队都在做什么?普通的民众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我不是瞎子,您也不是。只有共产党让我看到了希望。” 沈柏年接着黯然:“你不怕死吗?” “如果我死了可以让这个世界改变的话,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愿意。打破旧世界的进程是任何人无法阻挡的,人们要求平等、公平、公正的社会的愿望也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摧毁的。” 他微微一笑,光是想到那个未来,他都觉得十分美好。 沈柏年凝眉叹气,眼中含着光看他:“我不明白你所谓的信仰,但是我不想你赔上性命,你曾经是我最得力的下属,也是我最好的学生,你应该有更好的前途。” “那您应该为我这个学生骄傲,因为他在追求光明的世界。” 这是认准了要一条道走到头儿了,沈柏年见他没有丝毫的动摇,接着没有再说下去。 第二十二章 凶手现真身,千钧悬一发 1946年6月,国民党方面没有终止军调,依旧想办法安抚以马歇尔将军为首的美国军调小组、虚伪的继续跟共产党进行着所谓的军事调解,但同时作加大,又对中原解放区发动了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中旬,民团体联合会各团体经过协商,推举马叙伦、胡厥文、雷洁琼、包达三、吴耀宗、盛丕华、蒉延芳、陈立复、陈震中等11人为代表,另由上海学生和平促进会选出两位学生代表共11人,组成上海人民团体代表团,又称和平请愿团,赴南京向国民党政府请愿,要求停止内战。 可请愿团刚到了南京下关火车站就遭到特务围攻,接着社会各界开始了游行示威。 众人举旗呐喊,走过街道,喊声震天。 “抗议政府发动内战。” “成立多党派民主政府。”。 “严惩行凶特务。” 街边茶馆的二楼,沈林低头瞧着,一边抬着茶杯悠闲地喝着茶。 不一会儿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儿上了楼,走进了包间。 那是沈林资助的一个孤儿,名字叫乔治其。 沈林听见动静回过神来,冲着乔治其一笑,冷冰的脸上温柔极了:“给你点了一些烧卖,汤包,都是你喜欢吃的。” 可对面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动筷子,表情显得有些忧虑。 沈林看出他的情绪异常,问道:“怎么了?” “我没想到张远山他们会被抓起来。”这语气里有隐隐的责怪。 就在今天,他们的小团队本来打算上街去跟随队伍游行,是他听了沈林的话打了电话举报,随即人便被带走了。 沈林表情淡然,轻轻摸摸他的头:“也不算被抓,只是调查一下。” “他们会有危险么?” “你担心?” 乔治其抿了抿嘴,有些为难:“他们做的事儿是很过火,但毕竟是我同学,而且他们也不是坏人。” 听到这样的话沈林一笑:“你觉得他们的做法有问题,那就说明你做的没问题。” 可乔治其明显有些怀疑,脸色满是纠结:“我这样好么?我觉得是背叛了他们。” 背叛?这是在怀疑他么?沈林目光突然凌厉起来。 乔治其片刻功夫便发觉了,忙解释着:“不,我知道沈大哥一定不会有错,可张远山他……” 沈林看他脸色不好,觉得有些为难与他,转而耐心地教导着:“这些人被挑动蛊惑,必须接受教训才能让他们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别想太多,听我的安排就好。吃吧,都凉了。” 乔治其应了声,拿起抱起来啃着,沈林起身打算离开。 “慢着点。我先走了,吃完自己回去上学,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电话。” 与此同时,南京城里发生了不小的事情。 罗立忠正在办公室里把玩着手里的鼻烟壶,沈放推门而入,脸色焦急,直接将一份资料递给罗立忠。 “罗兄,又发生了两起案子。” 罗立忠接过来,仔细翻看着。 一边沈放跟着解释:“一起是在德宝饭店门口,还有一起是在和平大戏院。技术科查了死者身上的伤口、杀手所用的弹头,和在婚礼上袭击我的子弹完全吻合,那个刺客又出现了。” 这还真是天翻地覆了。 才消停了几天,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沈放阴着脸,面色凝重,连声音也不由地低了低:“刺客杀的人都是曾经在汪精卫政府里担任过职位的军人,除了我以外,无一幸免。” 细思恐极,如果不是侥幸,那么今日他又何尝能立在这里。 罗立忠瞧着沈放,考虑得倒是周到,缓缓说着:“那他很可能还会向你动手,要不,我派些人手保护你?” 那样的神枪手想要杀一个人,岂非是几个特务就能够阻止的。 沈放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一笑:“不用,我巴不得他再出现一次,他敢动手,我必然不会让他溜走,有人保护我,他可能反而不敢出来。” 罗立忠却并没有由他的意思,他需不需要是个一回事,而自己做不做是另一回事。 “还是小心点好,别为这没来由的家伙把你搭进去。加强保护也是应该的,这事儿我来安排。” 他说着将资料搁在桌上,说完了这事情又想起别的来。 “对了,我正要告诉你,战略顾问委员会的何主任把修路的规划批了。咱们买的那块地价格飞涨。幸亏有你的提醒,承接路政工程的公司的股票的确涨的很高,但是,我们只买点股票好像不太合适。” 他就像条嗅觉灵敏的狗,总是能偶自动地嗅到铜臭的味道。 “怎么,罗兄相当庄家?” 沈放将脑袋微微意外,眼神怔怔地瞧着罗立忠。 罗立忠嘿嘿一笑:“还是沈老弟脑子灵光,一点就透啊。” 沈放便也跟着他笑。 既然他已经决定了,那眼下就不是跟自己商量,而且这条路也没什么错。 “行,那我一切听罗兄的安排,罗兄的安排一定没错。” “明天我会约路政公司的人来南京谈一下股票的生意,地点在中央饭店中餐厅,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毕竟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他接话很快,准备的倒是周全,而且将这事情轻而易举就推到了沈放身上。 沈放闻话心上有些无奈,可面上不敢表露分毫,只说:“好啊,谈生意的事儿我更有兴致。” 隔天中午,在中央饭店的包厢门口。罗立忠、沈放与路政工程公司的徐老板从包厢里走出来。罗立忠一直都是笑着说话,热络地跟着徐老板握手:“咱们合作愉快啊。” “当然当然,这次的生意多亏了罗处长照顾。” 这是一个双赢的事情,两边都高兴。 罗立忠麻烦了沈放,这会儿需要给点关注,忙说:“你得谢咱的沈老弟,炒作你路政公司股票的主意可是他想出来的。” 徐老板回头看了一眼沈放,这样的人他不喜欢,但却是禀着不得罪人的想法说道:“你们二位谁都是我的福星、靠山。” 就在这个时候,罗立忠对沈放使了一个眼色。 沈放会意,随即开口:“徐老板,您这话说的可是好听,可我们的股票户头在上海都是被你管着,你才是靠山。” 这样的话里有话,生意人最善于捕捉,徐老板顷刻间面色惶恐,急忙摆手:“别别,沈副处长千万别这样说,您二位的户头只是我找人代管,钱一分不少都是您二位的,是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动一个子儿。” 这样的世道,敢去得罪军统的人,实在是活腻了。 沈放收放自如,又露出一股释然的神色,不过话里依旧隐含颇多。 “那好,徐老板可得说到做到,账目别错了,你在上海、老家宁波的两大家子人可都还靠着你呢。” 这番话说的徐老板额头冒汗,有些不知所措。 “不,别,沈副处长,您这话说的,我……我……” 罗立忠忙跟着在边上打哈哈缓和气氛:“好了好了,沈老弟怎么那么多心,徐老板是咱们自己人,对吧。” 他歪过头算是求证。 徐老板眼睛瞪得十分大,忙跟着应和:“那是,那是。” 罗立忠没有再说别的,只吩咐旁边的人道:“行了,今天就这样,我找人送徐老板先走。” 这话一出,徐老板长嘘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出了一大颗汗珠子,咽了口唾沫。 旁边一个军统的军官走过来带着他离开,恭敬低头之后,两个身影渐行渐远。 罗立忠望着路上的背影,然后再看看沈放,脸上的笑很满意。 “老弟,那几句话够狠的。” 临场发挥,把握准确。 沈放抿着将嘴角一翘,温柔雅致:“罗兄的意思我还不明白,他老徐手里拿着咱们那么多钱,不给他点压力怎么行?” “没错,咱哥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配合默契啊。” 狼狈为奸,形容贴切。 两个人正相视笑着,街上一辆汽车开了过来,饭店的服务员打开车门送他们上车,沈放一只脚刚踏了上去,突然听得一声枪响。 就在身边的服务员一声闷哼,接着嘴角便已经流出了血水来,闷声倒地。 刚才那一刻,他因为要关上门,所以身子挪动了一步,正好做了替死鬼。 沈放和罗立忠忙从另一边开门下了车,隔着车身顺着方才子弹打过来的方向朝着对面的屋子看过去,只见一个身影在对面公寓楼的楼顶一闪而过。 “在对面楼顶。” 人已经被发现了,便不可能悠然地守在原地等着开枪,沈放一边说着身子便已经毫无顾忌地追了过去。 他眼下只有一个想法,便是看看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冲进了公寓楼,沈放沿着楼梯一直向上追踪。与此同时,杀手正好从楼梯顶端向下走。 他一抬头,正好瞧见那影子举枪正打算射击,慌忙一躲,便见那子弹打在了楼梯扶手上,木屑四溅。 不知道是第几层,那身影忽然从楼梯间转身逃向了走廊,停在了走廊的尽头有些迟疑。 虽然不确定楼层数,不过高度确实并不算低,摔下去,粉身碎骨。 就在那片刻间,沈放跟了上来,举枪正要射击,那人却又忽然下定了决心,翻过窗栏直接跳了下去。 立在床边上朝外眺望,这才发现那身影并非是跳下了地面,而是落身在了另一矮层的楼顶之上。 沈放皱着眉头看那人在楼顶狂奔逃离,一咬牙跟着跳了下去。 经过一番追逐,沈放在高低错落的楼顶上对那杀手越追越近。有好几次可以举枪射击,他却又因为犹豫而错过了。。 走到这一排建筑的顶头,顺着街巷地杂物,他翻身跳进一个小巷。 从一条巷子拐进另一条巷子,那人没有继逃跑,而是躲在暗处举枪对着这边巷口,只等沈放追过来便击毙沈放。 方才的行动过于剧烈,已经让他精疲力竭,这会儿眼睛瞄准着双手却已经有些颤抖,口鼻间喘息深重。 可那个巷口却迟迟没有动静,一直等到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已经渐渐平缓了下来他才猛地一抖,随即整个人僵住。 在他的身后,有一把枪顶在他的后脑上。 是沈放从后面慢慢的摸了过来。 “别动,慢慢转过身来。” 这一片沈放再熟悉不过了,这样追下去,他迟早会被沈放追上,那么借着这个地形,他或许可以继续他的计划,要了沈放的命。 聪明人思考问题的方式大致相同。 那身影听话地缓慢转过身来,沈放一把拽下了那杀手蒙着脸的黑布,却瞧见那张脸上带着一副熟悉的面具。 “你……” 沈放刚要再说什么,那人趁着他诧异的功夫突然出手挡开了沈放手臂,并非是想要逃离,而是打算再次举枪对准沈放。沈放连忙出手格挡,步枪太长一时间无法瞄准,接着两人徒手搏斗起来…… 都是军方出身,身手不会太差,那人见三两下制服不了沈放,便打算从怀里摸出匕首。沈放此刻瞧见他手上缺了两根手,并且趁机一把将他的手锁住。 那人自然不服输,身子还挣扎着,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嘈杂人声,算着时间,应该是军统的人追过来了。 形势明确,沈放冷冷说:“想活命就别打了。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噪杂声越来越近了,那人一愣神的功夫,沈放不由分说拖着他离开巷子。 两个人在巷子里左转右转,终于摆脱了追上来的人。这地方地形复杂,走来走去巷子依旧,最后在一个角落里沈放停步,将身靠在巷子角落,两人均上气不接下气。 就在这时,杀手趁此机会突然打飞了沈放手里的枪,从怀里里拿出匕首要挑断沈放的咽喉,却不想沈放表情冷静从容,像是一早便猜到了他会有这么一出,快速从后腰又拿出一把微型手枪顶住他的脑袋。 像是取胜后的得意,沈放冷笑着歪着脑袋,目光打量着那人的眼睛。僵持之后,沈放伸手摘下了那杀手的面具。 那面具之下,一张近乎毁容的脸跃然于眼前,正是当日在金陵兵工厂里遇到的陆文章。 陆文章瞧沈放一眼,下意识将头微微低着,目光正好扫了一下自己的靴筒。 沈放即刻便察觉,将手里的枪往前推了推,试图取得信任:“你最好老实点儿,我知道你靴子里还藏着刀,不过你想想,如果我要杀你,干嘛带你跑这么远。” 他虽说好奇,但依旧面带不屑,语气冷冰:“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杀我?” 这样一问,似乎有那么点意思,沈放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 “你做过汉奸。” 意料之中的答案,之前杀的所有人都是,所以沈放并不惊诧。 陆文章桀骜不驯,继续说了一句:“如果不是我病了,你早已经死了。” 好大的口气,只是沈放这才知道,原来消失的那段时间是这般缘由。看着他笃定而又张狂的模样,沈放笑着反驳他:“不一定,反正我现在还活着。” 两次动手接连失利,他已经有些慌了。沈放看着他,觉得他此刻全然没有被捕的慌张和恐惧,反而是一脸的淡定从容,视死如归。 “想干掉我趁现在,否则我还会杀了你。” “干不干掉你我来定,现在先听清楚我干嘛救你。” 陆文章一愣,看着沈放没有说话。 “你杀汉奸,所以你是好人,我救你,是因为好人不该死,起码不该这样死。” “就算你救了我,你依然是个汉奸。” 陆文章倒是倔强,似乎根本不领情。 沈放不顾他插话,继续说下去:“方才我一直在想,我跟你哪儿那么大仇,可就在方才,我想明白了。” 自打那次重新见到他他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时候,沈放便已经派人对他进行了调查,可是遗憾的是,并没有追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可当他再一次见到面具下的那张脸的时候,他忽然记起了这个人和他唯一的交集。 “陆平川,当年我审问过你。” 当年陆文章在苏北打仗遭友军陷害,不幸所在的部队几乎全死光了,他也身负重伤后被日本人俘虏。 就在那个时候,作为汪伪政府的情报处的处长,沈放参加了对他的审问。 “所以你恨我,恨所有给日本卖命的人。” 并非是国仇,他做着一切,更多的是自己的私人恩怨所起。 陆文章对沈放嗤之以鼻,这样猜出来,也省的他说下去。只是他还不忘骂着:“当然,你们这些汉奸走狗跟日本人一样该死。” 这样的误会,可不是一般的深。 沈放隐隐嘘了一口气,枪依旧不敢松懈,语重心长地解释着,试图挽回这一切。 “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我告诉你,当年我曾想办法救过你们这些被抓的伤兵俘虏,你信吗?” 无凭无证,说什么是什么。 陆文章显然不信:“就凭你一句话?” 沈放闻话心情沉重,他冒险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到头来竟还没办法说清楚了。 “那好,我问你,在审讯时,你的手差点被钉了钉子,是谁进来换了一个审讯的方法,保下了你的一只手?你被押送的时候,车翻了。车是怎么翻的?你认为真的有那么巧的事?还有,在你逃跑跳河的时候,又是谁在追捕你,以你当时身体状况,能逃得掉吗?日本宪兵的枪法就那么差?” 这些话说的头头是道,不仔细想他还真没有发觉。 陆文章开始思考着,没有说话。 沈放继续开口:“这是你第二次杀我。如果我和你杀的那些人一样,我会把你留到现在?别忘了我的身份,除掉你并不难,起码在兵工厂我就可以对付你,就算我杀错了,也不至于让自己再冒险。而这次,我还是没有把你交给军统,你觉得我是疯了么?” 他情绪激动,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上几个大字,我不是汉奸。 只是陆文章却没想到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思考之后依旧倔强:“不管你怎么说,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停下来,我要杀掉那些当过汉奸对不起自己兄弟的人,等到杀完这些混蛋之后,我就去自首。” 沈放无奈,好话说尽了,却丝毫没有改变他的态度,他想着或许是因为眼下这个环境,叫他防备心太重了。 “你倒是够执着的。那这样,我给你三天,你自己想是不是可以相信我,三天后晚上八点我在这等你,如果到时候你还是不信,那么这里就是我们决斗的地方……” 说完话,他随即收起了枪,像是已经十分笃然陆文章不会再向他下黑手,径直回走着。 才出了那个巷子口,有两个军统特务便冲了过来。沈放迎面走了过去,表现的极其焦急,大声吼道:“你们俩怎么那么慢,看见人了么?” “没看到。”那俩人将脑袋微微一低,实现根本不敢看沈放的眼睛。 沈放模样故作烦躁:“这儿没有,去那边看看。” 特务们喏喏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他再回头时候,背后是空空的长巷,陆文章人已经离开,随即他冷冷地笑了。 相约的三日对沈放来说不过是转瞬即逝,而对于陆文章来说,却是难熬至极。 他不敢轻易相信沈放的话,可将这一切细细想着,却又似乎真的像沈放说的那样子,沈放根本没有那个必要饶自己一命,因为这根本对他不不会有任何的利益。 就这样半信半疑做着斗争,陆文章一直没有拿定主意。 三天之期当晚,月儿高悬,乌云浓厚。他早早地就到了相约的巷子里,来回徘徊着等待着沈放的出现。 灯光照在陆文章的脸上,沈放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次陆文章像是前几次一样,并没有戴面具,而是以那张真实的面目来面对自己。。 “你很守时,三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怎么样,还想要我的命么?” 沈放直奔主题。 “我没带枪来。” 陆文章也像是学他,既保持了他的态度,答案也一目了然。 沈放笑了:“既然这样,那你最好以后听我的。” 这是他想象得到的结果。 “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 陆文章凝眉,不杀他也不代表是臣服于他。 “你想报仇就得换个法子,现在国民党上下因为接连的暗杀早就严加戒备,再这样蛮干,你早晚会暴露自己。” 这就是他的良言? 陆文章瞧着一边眉毛,有些诧异道:“就这些?” 沈放摇头,对他的态度很是无奈,但还是继续说着:“对那些贪生怕死、祸国殃民的汉奸,一枪嘣了是不行的,得想想是谁让这些人还能这样逍遥自在,把纵容他们的势力除掉,才能真正的报仇。” 陆文章略迟疑想了想。 “让我看看你到底会怎么做。” 沈放脸上随即露出一丝微笑。 因为沈放放弃了离开的机会,田中的计划再一次被搞乱了。 事情归根究底最后算在了一通电话上,可那通电话最后查明是附近的一通公用电话,所以到底没有什么大的用处。 就在田中毫无头绪的时候,那晚在街口喝茶的杜金平却称偏偏亲眼看见了沈放的车出现在了现场。 田中喜出望外,闻讯之后,由此又去见了一回沈林。 办公室里,沈林正在整理资料,瞧见田中的脸,随即停下手里的动作望着他。 “你又来了,这次你要汇报什么?” 上次他说的话作数,不过田中往这儿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针对钱必良和周达元的行动报告沈处长应该看过了。” 依旧是老毛病,他先铺垫着。 沈林配合着点头:“当然。”不过转而又说:“可惜你们没有找到跟钱必良接头的人。” 田中接着便讲了他此行要将的要紧话。 “在监视钱必良使用的秘密信箱的行动中,沈放似乎在现场附近出现过,紧接着警察就来了,搅乱了监视行动,这,您怎么看?” 前因后果说的颇有关联且笃定。沈林知道他擅长捕风捉影,也懒得跟他玩儿猜谜游戏。 “我怎么看不重要,我要的是证据。” 这话一说,田中脸上依旧露出了那张令人讨厌的笑容来:“沈处长应该明白,我有了足够的证据,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见他态度如此,田中也颇为识趣不再继续下去,像是故意做以威胁一样。说完愤而转身出门。 屋里头,一脸淡定的沈林眉头狠皱。 为了这个足够的证据,很快的,田中便又有了新的动作。 清晨,沈放在军统一处的走廊上碰到了江副官。 江副官笑着向他问了早,然后忽然记起了什么,向他传达着:“对了,有一个人一大早就过来了,说是找您,叫马子睿,在中统局工作。” 陌生的名字,他摸不着头脑,又怕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想了想只好道:“带他来我办公室。” 只是没想到过了一阵子,推门而入来的人竟然是田中。 今日的田中跟以往不同,他本就是一张与国人差不多的面容,换上一身中山装后更显得本土了些。 迈步走进来,田中脱下了头上的礼帽,与沈放点头示意。 沈放愣了片刻吗,随即示意江副官出去将门带上。 “没有想到是你。” 他竟如此狡猾,怕自己不见他么? 还是几年前的那副态度,田中表情诡异:“沈先生,我说过,我随时会来和您叙叙旧。” 沈放却是丝毫不客气:“没交情,有必要见面么?” “当然有,从40年到现在,我一直有些疑惑,但最近我突然有些想明白了,所以特意来请教你” 从汪伪政府开始,加藤便对沈放有所怀疑,田中跟在加藤身边,那个时候就开始注意沈放了。 “我对你的问题没兴趣。” 沈放摆过头不看田中,自顾地把玩桌上的茶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品着。 这态度还是算好的,总没有再赏他一杯茶。田中苦笑,一副十分怀念当年的模样:“1945年以前,沈先生和本人还称兄道弟,如今就不喜欢跟我说话了……” “那是我在执行任务,你那么喜欢谈论失败可以自己回想,我没有时间奉陪。” 田中话说到一半,沈放耐心被耗干了,砰地一声将茶杯往桌上搁下,出言打断他的话,语气生硬。 可这样到底无济于事,再瞧田中,神色依旧是泰然处之,一双眼神打量着沈放,忽然变得严肃。 “但今天的事儿你必须听。” 他说着往前迈了一步,开了口:“三年前,我们曾经一起处理过一个关于共产党的案子,经你调查后当事人死亡线索断了。为什么你沈先生参与的事情,结果都很不好呢?” 沈放不屑搭话,被质问之后似笑非笑。 接着他转头看向田中:“那只能说明你们无能。” “我们无能?” 田中眼神意味深长,随即表情轻松下来。 “以前我跟加藤都疏忽了。但现在我不会再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证据,日伪资产分配委员会的周达元,交通部公路局调配处处长钱必良,浦口码头的郭连生都是和汪洪涛联系的共产党,而汪洪涛与你也有联系。” “我见过汪洪涛也是问题?” 沈放每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思量一阵子,这个人狡猾极了,说不准就套出什么话来了。 “知道你会辩解,但更早的事儿呢?三年前有个叫张依帆、代号为“蒲公英”的共产党被捕,在你的手里被审讯致死,不过就在半年前,重庆又出现了一个叫张一凡的共产党,代号也是“蒲公英”。代号一样,难道是死人复活了?我很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他特地去找了各地被捕共产党的资料,又托吕步青去查了沈放在汪精卫政府潜伏时期的所有审讯档案。 沈放冷冷地看着田中:“这跟我有关系么?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三年前的按那个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什么都是由他说罢了。 田中见他笃定,想必是就是借着这一点。 “这两个人的体貌特征非常相像,只可惜现有的资料照片太不清楚了。虽然我可以证明一些情况,但这样随意的对待沈先生很不好。” 沈放没说话,冷静的看着洋洋得意的田中。 当年代号蒲公英的那位同志的确是被他放走的,难道之后又去敌后行动了? 他还思考着,田中却突然将话一转:“不过还好,所有的原始档案都在,我已经去电重庆,要求他们尽快把蒲公英的完整档案调过来,加上汪精卫政府的审讯档案,对比一下一切就会水落石出。资料明天就会送到我的手里,如果他们就是同一个人,那就需要沈先生好好解释一下了。” 他忽然扬手改正:“哦,不过不是对我,而是对中统。” 此刻的沈放表情不改,但垂着的手不由地握紧了。 这两个人究竟是不是一个人,连沈放自己也都不清楚,但若是真的,那他眼下的情况很是危险。 田中说完这一切似乎很是满足,看着沈放依旧冷冽,但隐隐有些皱眉的神情笑容不改:“答案明天就会揭晓,我觉得沈先生需要回忆事情应该有很多,没关系,慢慢想,还有时间,你可以想想该怎么做,但你知道是跑不掉的,最好跟我坦白,我随时等着你。” 说完,田中转身离去,沈放立在原地愣愣地,陷入沉思。 田中葫芦卖的是什么药,他又该怎么办?万一这是田中的圈套在试探他,那他稍有疏忽就会被抓住破绽。 为防万一,他还是去向任先生求助了。 玄武湖边上微风清气,水面泛起轻微涟漪,坐在湖边上本该是十分惬意,可沈放却满脸愁绪,神色不欢。 “田中认定在重庆被抓的蒲公英就是当年我放走的人。” 两次的撤退都以失败而告终,如今想要走已经变得约来越困难了。 他方才已经大致解释过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任先生听完思考片刻,却又摇了摇头:“可这不可能啊,按你所说,我们的同志应该受了很重的伤,甚至会落下残疾,组织上不可能再派他去重庆执行任务的。” 他也并非是参与者,这一切也都还只是猜测罢了。 “能确定么?” 沈放稍微比方才激动一些,他带着期待的目光看着任先生,却见任先生沉吟道:“这要跟老家求证。” “要多久?” “给我三天的时间。” 三天时间?到时候恐怕他早已经横尸街头了。 沈放蹙眉:“不行,我等不了那么久,田中明天就能拿到重庆的档案。” 任先生想了想,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干脆说:“要不今晚就跟我一起走,先离开再说。” 这个时候走就说明了他心里有鬼,而且不管田中是不是用话诓他,现在都必定设已经下了哨卡,他想走也没有那么容易。 沈放摇了摇头:“那样就算是暴露了,他们必然等着守株待兔来抓我。可如果他真的拿到对我不利的证据,他一样会通缉我。” 进退两难,同样是死路一条。 任先生跟着蹙眉,脸上表情复杂,想了好一阵才说:“那我现在就去想办法,不管你想做什么明天等我回来你再行动。” 沈放无可奈何,点了点头,似乎已经不抱希望。任先生却还是坚持着:“到时候我给你办公室打个电话,如果证实了他在设计圈套我就说你要的书缺货了。” 他说完话,沈放低头沉默了一阵子,仰头模样严肃:“如果明天老家传不来消息,你必须赶快离开。” 任先生疑惑地看着沈放。 沈放微微一笑:“你应该明白我意思,你走了才是最安全的。” “不。我不会放弃你。” 任先生说完话迫切地离开,沈放没有转头去看他,而是盯着看着整个玄武湖的湖面,吐了一口长气,微微有些释然,接着又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回到中统大楼的田中再一次找到了沈林试图交涉。 办公室里,沈林正看着资料,田中敲门后径直推门而入。 沈林一抬头功夫,田中微微一笑,已经站在办公桌的对面,直言道:“我刚才去见了你弟弟。” 沈林放下资料正身,没有表现得十分有兴趣,但还是下意识仰头看着田中。 “你发现什么了?” 声音慵懒,不想开口。 田中讳莫如深:“现在还不能说,不过沈放自己会说明一切的。” 他那副神色,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什么意思?”沈林不解。 田中将身子撑在办公桌上微微前倾着身子,目光与沈林相距很近。 “沈处长只要耐心等待就好了。来找你只是想提醒你,如果我证实了你心里的想象,你该拿什么跟我交换。” 之前他凭着单纯地怀疑沈林自然不会许诺他什么,可他倒还真的不信,证据确凿之后,他还能泰然处之,任由沈放被发落。 沈林目光有些木然,见他盯着自己,也便直愣愣与他对视,语气徐徐缓缓,情绪没有一丝波澜:“我说过,你只能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你别无选择。” 田中一笑,接着悠然起身。 “沈处长,一直以来,你可能忘记了一点。” 沈林没有说话,好奇心指引他看向田中。田中目光随变得锐利起来。 “我现在是调查员,我有很多途径可以将我所掌握的信息变成回到日本的筹码,你可能忘记这一点了。我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我们曾经有过合作,不是么?” 他上一次说过,他不想沈林成为他的绊脚石。他要的不是沈放落网,国共双方怎么样他安全不关心,他只是想要回到日本去。 沈林动作没有变,从头到位都是如此,脸上也没有表情:“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么想,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不会和你谈条件,更不需要和你谈承诺。这一点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至于其他,你好自为之。” 像是劝诫,带着一丁点的憎恶。 田中没有说话,看着沈林。接着甚至驱赶着:“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现在……请你出去。” 现在的他有些事情还想不明白。如果田中真的找了什么证据,那么他应该怎么做呢?是大义灭亲还是解救沈放? 如果解救沈放,那么自己能不能摆脱背后盯着他的那些眼睛呢。 这些他都不知道。 屋子里气氛陷入僵局,田中迟钝了几秒钟,最终转身离开。 第二十三章 使诈鸿门宴,猜破反转局 从玄武湖回来的沈放一身疲惫。 公寓里拉着帘子光线阴暗,他也没有开灯,就那么孤独地坐在沙发上发呆,无助与恐惧就像是一群凶猛地野兽将他团团包围,让他无处遁形。 如今留给他的这个局是一个死局,他清楚地知道,如今的境况,他很难摆脱田中给自己设下的危机。同时他也在想着,这件事儿沈林又知道多少呢,他那个一向公正的哥哥又会怎么做呢? 只怕是不会有丝毫的手下留情吧。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快速流转,外面白天渐渐转为黑夜,继而路灯亮起来了,他仍旧一动不动。 姚碧君回来时候推开门打开灯,挂上衣服一回神,被静坐在屋子中央的沈放吓了一跳。 抚胸平缓了一下情绪,他仔细看了看沈放,举得有些奇怪。 “怎么不开灯?你,你这是怎么了?” 沈放显得憔悴,嘴唇干裂起皮,轻轻张开时候有种撕裂的疼,叫他话语不太清晰:“没什么,我在等你。” 姚碧君很意外:“等我?” 沈放点了点头:“我想和你吃顿晚餐。” 算上去,这是第三次的告别。如果可以,他希望还会有下次。 简单梳洗换衣之后,两个人上街找了一家西餐厅,有音乐轻盈地在餐厅里回荡,沈放和姚碧君两人吃着饭,却有些相对无言。 奇怪的事情多了,姚碧君如今已经不惊奇,且看他这副神色,想必这一顿饭的缘由,是他心情不畅。 他不高兴时候想到的人会是自己,姚碧君隐隐欢愉。 “你有心事。”她关怀地问着。 双眼注视,对面的沈放笑了笑,她继续说着:“你在家里应该等我半天了,你很奇怪。” 沈放方才沉默了许久,一直像是在思考什么,这会儿像是已经想明白了,抬头开始说了起来。 “你本不想跟我在一起生活,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如果这样的生活结束了,希望你能拥有想要的。对女人来说爱和其他东西一样,需要自己去追求,追求了,爱便是理想,否则爱只是一个梦想。” 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让姚碧君刚有的欢愉顷刻烟消云散。她手上切牛排的刀停了下来,但没有去看沈放。 片刻之后动作继续:“好端端地说这话干什么?” “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可我不想听这些。”姚碧君生银行忽然一亮,随即将手上的刀扔在了盘子上。 “你太自私了,上次你送了项链,我以为你要走,这一次又说这样的话,在你身边让我觉得累,觉得尴尬,你好像可以随时随地的放弃跟我有关的一切。” 她反倒生气了?当初她难道不是带着目的来接近的么? 沈放笑了:“人就是很奇怪,当初我那么不想跟你结婚,没有想到最后我们还有这样一段缘分。” “你是后悔还是遗憾?” 沈放叹息:“我是觉得自己没能好好珍惜,如果……如果到了明天一切正常,我保证不再这样对待你,你会看到一个全新的我。” 他这话不是对姚碧君说的,更像是喃喃自语,跟离开不一样,他这一次很有可能生死未卜,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放不下姚碧君。 姚碧君自然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皱着眉毛一脸不快地看着他:“你真是越说越奇怪了。” 一夜的辗转难眠,隔天的沈放精神不佳。 他心上绷着一根弦,将身靠在椅子上,一边用手指扣着桌面,一边眉头微蹙,盯着桌子上的电话。 意识有些恍惚之后,那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沈放一惊,忙回神坐直了。 一声,两声……沈放却并没有接……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个电话会是谁打来的?是任先生么?还是田中?这通电话一旦接起,或许是天堂,或许是地狱。 等着第五声时候,沈放心一横终于接了起来。 “喂。” “沈副处长,跟您说过的相关的文件我已经拿到了,我想你一定很有兴趣想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是田中,不过他的话叫沈放意外。 “你想跟我见面?” “当然,这样的见面多有意思。而且,你今天一定不会躲着我。” 沈放眉头皱了起来,但随即嘴角上扬,语气缓和,若有笑意:“好啊,我也很好奇你到底得到了什么。下午三点,夫子庙瑞升茶馆。” 他尽量拖延着时间,心里虽然已经约莫有了结果,不过还是想求任先生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头田中也笑声不止:“好啊,今天的茶,味道一定很独特。” 沈放不等他说完便愤然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田中听见挂断的提示音后,笑脸随即转为冷峻。 思索片刻,他又拨通了吕步青的电话。 听见有人做声,他直接说着:“我是田中,吕科长想要看到的场面,下午三点就会出现。” “你想我怎么做?” “安排四组人,一组在夫子庙,一组在沈放家,一组人在军统,一组严查各个交通路口。这一次是我与沈放的正面交锋,相信会给你一个圆满的答案。” 他语气笃然。 “那你就别让我失望。” 吕步青显然没有十分信任他。 “放心,请让行动科的人听我的枪声行动,枪声一响,你立刻带人进现场抓人。” 等着安排完这边,演戏的已经尽数登台,就差一个看戏得了。 田中移步到沈林的办公室时候,沈林看着田中的脸上,在他还未开口的时候,便已经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凑近过来,田中面色得意道:“我说过要给沈处长最可靠的证据,今天下午,我可以给你这个证据了。” 沈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瞧着他没有说话,听他接着又说:“下午三点,我和另一个沈先生约好在夫子庙瑞升茶馆见面,到时候一切自有分晓。” 他喉咙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沈林猜不到。不过这一回他却并没有提条件。 沈林诧异:“你不需要跟我交换什么了么?” 田中赌气一样,不过明显是一副你不跟我合作是你损失了的样子。 “是的,我改主意了,确切的说是你沈处长对我的态度让我很失望。” 他再三地凑近,可沈林态度如一,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既然说服不了,那就不能够利用才是。 这么说来他就只是为了争一口气,或者只是为了看沈林的笑话罢了。这一趟不过是传话而已,说完了便准备离开。 可走到门口,他若有所思,突然回转过身来,冷静地对沈林说道:“沈处长,我们都是精于计算的人,一直以来,你都算得非常精准,这一点让我很佩服,就像我们第一次合作,你算准了我会合作,而你不需要履行任何承诺却依然站在正义的一方,我却哑口无言,但是你忘记了,中国有个成语叫马失前蹄,也应该知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道理,任何人的计算都有疏漏,都有变化,一加一并不是每一次都等于二的。” 他在沈林这儿受了太多的屈辱,沈林就像是吃定了他一样,而这一次,他打算不照着沈林的脚步来,即使是个鱼死网破的局面。 说完他转身离开。沈林的神色僵在了脸上。 经过许多人的配合,一封来自于中共后方的书信送到了夜色咖啡店 后厨密室里,任先生在密室里焦急等待,来回踱着步子,反复看着时间。 侍应生得信进来道:“老家来信了。” 任先生马上接过信件,在信纸的背面用药水涂了一遍,隐藏的字显现了出来…… 这时候看一看手表,指针指向了两点四十五分。 也就是在这一刻,沈放等待的时间到了极限,他盯了一眼没有响动的电话,继而叹了口气径直出了门。 瑞升茶馆的外面摆放着几个茶座,茶馆紧靠着秦淮河是个露天喝茶的地方,虽然没什么雅致的感觉,却多了几分热闹。 一些人坐在桌边喝茶,一边伙计在忙活着。 田中坐在露天茶座的角落位置,神态悠闲。 那一天天气正好,阳光刺眼极了,一路上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像是提前给沈放在预警着,或许过了今日,这阳光的灿烂与温暖他再难体会。 到茶馆附近街道停下车,沈放从车子里走了下来,他停了会儿步子,眉头紧锁地看了看瑞升茶馆的随风扬起的招牌。 片刻之后,他又渐渐舒展开了眉,随后走进瑞升茶庄所在的那条街道,进了茶庄。 找到田中的位置时候,田中也看到了沈放,他笑意很浅,恭谦礼貌:“沈先生,你来了?” “为什么不来,这杯茶、这场戏我可不想错过。” 沈放边说边坐了下来。 田中笑意变深:“沈先生也知道今天有戏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为沈放倒了一杯茶,接着又给自己倒上一杯,抿了一口。 沈放注视着他,目光凛凛:“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田中晃着脑袋,假惺惺地故作伤感::“这些年我身处异国,心中不免悲苦,但是一想到有一位像沈副处长这样的朋友在身边,可慰心哀。在45年以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这算是什么?捅刀子之前还要揉上一揉不成?真是笑话。 沈放冷笑:“那还是你想多了,如果说45年以前我们表面上是朋友,那么现如今,我们连表面上的朋友都谈不上。” “你们中国人……” 田中见沈放对他的态度与沈林太过相似,心有感慨,说出这么半句话之后,沈放明显感觉到周围一桌的客人侧目忘了过来。 “你们中国人……就喜欢咬文嚼字,为字面意思争论不休,这样很没意思。真正的想法,不需要在意用什么样的词句来修饰,就像有了真实的证据,再多的争辩也是徒劳的。而且我今天不是来跟你斗嘴的,只想听你一个准确的答复。” 说着,田中从口袋中拿出档案来递给沈放。 “这是在重庆被捕的代号蒲公英的共产党资料,跟我们以前逮捕过的共产党就是一个人,沈先生,你想怎么解释?” 沈放盯着看着桌上的资料却没有触碰。 田中见他没有动静,在边上歪着头问着:“怎么?不敢看?那么害怕真相么?”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一样,等待着对眼前这个人的审判,而且是在他们的国家。 沈放的表情似乎僵硬起来,田中越来越得意:“我倒是希望你能辩解,我很喜欢看着绝望的人徒劳辩解的样子,这让我很满足。” 得到的依旧是沉默以对。 “承认了吧,你就是潜伏下来的共产党,或许,你就是当年加藤君一直在找的“风铃”。” 沈放继续盯着那张牛皮纸信封,眼里有些不可捉摸的无奈。接着叹了口气,将手伸到衣兜里。 田中忽然便紧张了起来,以为他打算逃走,忙也用手握住了藏在衣服里的手枪。 “沈先生,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一个人来。” 相距这么近,就算沈放逃跑不了,一动起手来总会伤到他,甚至要了他的命。于是他连忙提醒。 沈放见他得意的神色消失,脸色泛白,满意一笑,点了点头:“是啊,杀了你好像解决不了问题。” 说着沈放缓缓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田中看到这场景随即放松了下来,不过沈放接下来的动作让田中目光呆滞了。 他打着了手中的军用打火机,居然把那装着档案的牛皮纸袋引燃了。 田中惊怒,质问着:“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假的,假的东西还有什么必要留着?”沈放挑眉,表情轻松随意。 “凭什么说这是假的?” 沈放咽了一口唾沫。 “你以为这个圈套很难看穿么?如果你真的拿到了证据能证明我是共产党,我们又何必在此地见面?你会第一时间带人冲进我的办公室,甚至叶局长也会来,我这么大的一条鱼,不兴师动众的前来抓捕完全不在情理。” 他停顿一下,低身将那燃着的档案袋扔在了地上。 “我们这样见面的方式,只能证明你手里并没有真正的证据,你是在试探我。” 他面色笃然,不过心里在打颤,还有一种可能便是田中另有打算,所以他说完话瞧着田中,等待着他的回答。 可对面田中一愣,随即笑了:“沈先生果然还像以前一样洞悉分毫,任何事情都瞒不过,说的很对,这是假的!但通过你的单刀赴会我也判断出来了……” 停在这儿片刻,接着田中脸色沉静下来,一字一顿的说:“你就是共产党。” 沈放释然,微笑着自己斟了一杯茶。 田中再次得意起来:“这一天的时间里,我也一直在等军统的动作,如果你不是共产党,那么你必然会上告军统,事情必然会闹大,你也不会单独来赴约,而是跟一帮军统的人把我抓起来。反之,只能证明你有很大的共党嫌疑,我说的对吧,沈先生!” 这些东西,说到底还是他一个人的猜测,起不上什么用处。 “话说到这份上了,就不用再继续喝茶了。” 沈放撂下茶杯起身准备离开,田中却将他喊住:“沈先生!” 沈放闻话并没有回头,自顾自走出了瑞升茶馆区域,接着田中追了出来,挡在他面前。 “沈先生,请您站住。”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沈先生,我希望你能清楚,现在,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你,包括你的哥哥沈林。实话说,我真的很佩你,明知这是鸿门宴,你还是来了,而且来的那么从容。你真的不想再跟我说点什么么?接下来的时间,或许是你仅有的自由了。” 鸿门宴?他自然知道着这附近指不定有多少人在,不过他心上已经有了主意,所以并未在乎。 “我说过,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聊的。” 说完,沈放再度转身,准备离去。 田中诡谲一笑:“想逃跑?这条街的附近都是埋伏,现在只要我发出信号,马上就会有人把这里包围。你不想聊没关系,把你抓起来,以我的审讯技巧,一定可以从你嘴里挖出我所有想知道的东西。到时候,我们聊的内容可不比现在少。” 沈放再度顿住了步子,继续微笑而淡定地回应:“谁告诉你我要跑了?想审问我,只怕你没机会了。” 田中见他这个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觉得有些看不太懂,凝眉问着:“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信?” 对面沈放面露不屑道:“你是我遇到的最聪明的日本人,只可惜你太聪明了,中国人说,聪明反被聪明误,也许你当中国人太久了,都忘了其实自己是日本人?更忘了这是在南京。” 就像田中说的,今日着明显是场鸿门宴,沈放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应对的策略。在中国人心里几乎都扎着一个刺,这样的世道,他这样的身份,本就是在求死。 经他稍微提点,田中即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露出些慌乱,却还是尽量掩盖着。 “我是在为你们的政府工作。” 沈放眉眼含笑:“哦,是吗?” 接着他突然间击掌并大声说:“田中先生还真是高明。” 这一招引人注目十分有效,四周的人听到他的掌声都停下来,纷纷侧脸将目光扫射过来。 田中喉结涌动,咽了几口唾沫。 沈放接着转身,对四周的人说着:“父老乡亲们,知道我身边的这个人是谁么?他叫田中,是个日本人。在南京大屠杀的时候,他是日军先遣部队情报侦察组的人!” 这样的罪行,实在难以被饶恕。 旁边的中国人开始议论:“日本人?……日本人还敢在南京待着?……怎么还是日本特务?……” 人群越来越拥挤,传播速度极快,就连夫子庙的人也开始聚拢过来。 田中自然忙着失口否认,用几乎标准的中国话说着:“别听他胡说,我叫马子虞,是从南洋来的,我也是中国人。” 他转着身子,诚恳得解释着,这是中统给他安排的假身份。 沈放却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假话有用么?” 随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日本派遣军司令部情报处的证件,在众多南京市民面前晃着。 “大家都过来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有好奇的人跑过来接过沈他手里的证件,低眼一瞧,发现上面赫然贴着一张田中的相片。 底下一行字他不由得念了出来:“大日本帝国派遣军司令部、情报科、田中浩二。” 语罢那人脸色一变,抬手指着田中,一边将证件递给其他人,一边愤然道:“他真的是日本人。还有他的照片呢!” 这一声之后,街头被炸起了一阵骚动。 “真是日本人……” “还是特务……” “他怎么没被抓起来,还大摇大摆的在南京喝茶……” “抓起来就完了?他应该挨千刀万剐……” 众说纷纭,声音此起彼伏。 沈放立在边上添油加醋:“没错,他就应该被千刀万剐!在南京大屠杀的时候,他是日本先遣部队情报侦察组的人,占领南京以后,他是日军情报处的军官。他是个战犯!日本人杀我同胞,辱我姐妹,他这个情报头子罪不可赦!” 效果显著,众人的情绪不过片刻便被煽动了起来。 有市民悲愤地说:“我全家都是被日本人杀害的……” 也有人指着自己残疾的四肢指控:“我这条腿就是被日本人给废了的……” …… 现场俨然成了田中的讨伐大会。 慌乱中,他见伪装不成,求饶更不是办法,竟出言作威胁状:“我现在是替你们政府做事儿的。你们不能把我怎么样,否则你们的政府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放义正词严:“你错了,什么样的政府也不能安排你这样的日本人来做事。如果真的是政府让你来的,也得问问这些普通的中国人答应不答应。” 官逼民反,这个是人民的底线,沈放还真的不信,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军部会护着田中这样一个日本人而让自己尽失民心。 这把火眼看着越烧越旺,总算一发不可收拾。一边的一个独眼屠夫哭喊着,情绪激动地跟着沈放的话怒吼着:“对!我就不答应!我的眼睛就是给日本人给捅瞎的,我的老婆、女儿都被小鬼子给糟蹋拿刺刀挑了,你这个小日本,我要杀了你报仇。” 正说着,便已经见那独眼屠夫举起砍骨刀就要冲过来。 田中被吓坏了,拔出枪对空中鸣了一声,剧烈的响动之后,场上霎时间寂静了下来。众人全都被吓住,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田中喘着粗气,身子想要挪动,不过还未等有大的动作,忽然间不知从何处飞过来一颗子弹,正好击中了他握着枪的手,那手枪继而应声脱手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另一颗子弹继而击中了他的肩膀,他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沈放目光透过夫子庙临街的一栋建筑,一扇窗户边上有一个黑影闪过。 是陆文章。 他果然遵从商议,只击落了枪支,剩下的,交给民众来解决似乎更加合适。 虽是枪鸣,不过意图明显,所以方才被吓退的众人没有顾虑地复又跻身上前来,将田中团团围住,每个人脸上都有愤怒之极的表情。 “打死他……为中国人报仇……” 一时间呼喊声如汹涌波涛,民众把街道挤得很满,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刻骨的仇恨,不管是男女老幼,每个人都争前恐后的向前,恨不得要撕咬下田中的一块肉。而他一早安排下的中统特务全然控制不了局面。 田中面色惨白,头上身上挨了无数下重击,渐渐变得血肉模糊…… 蜂拥的人群里,沈放对着人流逆行而去。 这一场赌博,他完美胜出。 拐了两条巷子,到达的地点是一间简陋的阁楼。 沈放推门进去,陆文章正抱着枪倚在房间的斑驳的桌子边,两人只一相视,便默契地笑了出来。 沈放阖上门之后又把窗帘拉了拉,挪步子走到了陆文章面前,问到:“这样报仇比你以前的做法要解恨的多了吧?” 他脸上得意,完全没有死里逃生的心有余悸的模样。庆幸与痛快大过了恐惧。 旁边陆文章冷脸笑着:“以后有这事儿记得叫我。” 合作默契又愉快,而且终于不再是独行,两个人都有一股难说的欢愉 可笑过之后沈放继而迟疑了一阵子。心有疑惑地问到:“以你的枪法,把那日本人的枪打飞了就行,你怎么又打了他一枪?” 这是与商讨之时有出入的一点,而且这一枪有些莫名。如果他想要田中的命,那一枪不会只打到肩膀上。 屈身随意地坐在陆文章身边,沈放面露期待地瞧着他,却见身边的人面色凝重,蹙着眉头。 “你错了,我只开了一枪,当我看到田中身上中枪,我也很奇怪,还以为你又安排了一个人。” 沈放摇摇头,陷入沉思。 “另一枪是谁打的?”陆文章隔了一阵子,似乎没有想出什么端倪,问着沈放。 沈放没说话,也没有什么思绪。 “担心什么,起码那一枪不是打你。”说的也对,至少来说,有一半的几率友而非是敌。 沈放忽然冷静下来:“想不明白的事儿,我都担心。” 中统大楼走廊。 沈林从自己办公室走出来,朝叶局长办公室走去,走过田中曾经待过的办公室门口时候,发现闫志坤在指挥特务从里面往外搬东西出来, 闫志坤见沈林道:“沈副处长。” 沈林点头没说话,径直走开,不过只转头一瞥的功夫,他瞥见特务搬出田中用过的黑板,上面其他的文字已经擦去了,只剩下“沈放”的“沈”字依然在黑板的一角,上面一只大大的箭头对着空白处,仿佛有很多未解的谜团等着填补。 还未查探清楚,人先没了。 下去他赶到夫子庙附近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沈放安排的一场大戏,田中的死,他亲眼所见。只是如今他的心境也说不出到底是遗憾还是松口气。 一边想着,到了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接着推门而入。 “局长,您找我。” 叶局长将手上的文件阖上,将手合在桌面上,端坐仰头瞧着他道:“田中与沈放见面后就死在了夫子庙大街,你怎么看?” “田中是在试探沈放,他们曾经在日伪时期共事,他这样死盯着沈放不放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沈放有重大嫌疑。” 现在这样的情况,照着逻辑说确实是这样,而且问出这样的问题,面前这个人也定是为了听到他的这番话。 叶局长点了点头,他又跟着补充道:“这也是我怀疑的,所以我也一直在调查沈放,调查情况都有记录也都跟您汇报过,只可惜没有证据。” 叶局长叹息:“你,我知道,尽忠职守大义灭亲,这很好。可田中这事儿出了,对沈放就不能像以前那样了,他的嫌疑很大,可他毕竟是你们沈家人,我不想你我包括沈老先生都下不来台。” 沈林没说话。 叶局长见他的反应后抿了抿嘴,继续说着:“这事儿你躲是躲不开的,如果别人查出来问题,恐怕对你、包括你们沈家会更不好。” 这目的已经十分明确,今日叫他来,就是要将这事情交给他。 沈林想了,而后有些迟疑地说:“办法我有,但是我有个条件。” 他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 “先说办法,对付共产党我不想听任何条件。”叶局长脸色一丝不苟 沈林皱眉,停顿片刻,却也觉得似乎并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无可奈何道:“您还记得我们一直控制的中山路明光照相馆那个共党的秘密情报站么,我想利用这个据点。” “用共产党来验证共产党?” “是的,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叶局长听了这话,思考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接着深深地看了沈林一眼:“沈林,我再提醒你一句,万一结果不理想,你得想想该怎么对你父亲交代……” 他亲手将沈放揪出来,那个曾经让沈伯年断绝关系,而后又称谓功臣的沈放,再一次跌入谷底,沈伯年究竟会有什么反应,他也不知道。 “局长放心,我不会包庇任何人,田中的调查我从未阻拦过就是希望田中的调查能独立、客观,否则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如果沈放真的有问题,我不会徇私,过去不会,现在也不会,将来更不会。” 这一番言辞后,叶局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的确没有看错人。” “那我可以说我的条件了么?” “你说。” 沈林喉结一动,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沈放真的有问题,我希望不是行动科的人接入,我想亲自审问。” 叶局长点了点头:“这我可以答应。” 继而有些忧虑:“不过,沈放不仅是你们沈家的人,现在他依然是国家的英雄,军统的副处长,处理不好,军统中统都会很难堪。没有充分的理由你我都难逃追责。” 沈林稍微觉得轻松了一些。 “局长放心,我会掌握好分寸。” 他说着点头离去,叶局长听到门阖上的声音后,拨通了吕步青的电话。 “吕科长,沈林已经接手了对沈放的调查,如果沈放有问题,你立即接管,不能让沈林插手审问。” 很快地,中统便又光明正大地对沈放进行了监视。 随着田中的死,他的嫌疑变得越来越大,现在几乎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 南京的街头,沈放察觉后面的尾巴,继而走到一边电影院前,买了一张电影票走了进去。 身后的黑衣人一直跟到了电影放映厅里,进入时候,一边窗帘后面沈放探出一个身影来,露出笑容朝大门外看去,有黑衣人留守在那里。 他上了走到尽头,尽头有一个后门。出了门直奔夜色咖啡馆而去。 推门而入,咖啡馆的密室之中,任先生在等他。 “甩掉尾巴了?” 沈放漠然点头:“中统又开始行动了,我哥一直对我都有所怀疑,田中的事儿闹这么大,有人跟着我也不足为奇。” “你的处境很难,但是现在我要你汇报,跟田中见面都发生了什么?”任先生说道。 那个时候他收到了来自老家的消息,只是还没来得及向沈放传递出去。 沈放点头,来龙去脉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说的清清楚楚。 末了口干舌燥,他端着一杯咖啡喝了一口:“在夫子庙的情况就是这样,田中没死在我手里,是死在南京的民众手里。” 任先生听完有些感慨,却带着一股笑意:“不知道这算你运气好,还是你命大。跟你相处,你的每一个行动都让人心惊胆战,不过你让南京市民去解决田中倒是大快人心。” 何止是命大,这么多次提心吊胆,加上他身上带着伤,还被人暗杀了两回,搁别人可能早就一命呜呼了。 沈放眼神坚定回话:“对付那种恶毒的人只有这样的办法,不能让那个日本人再活着。” 说完他又想到那个开黑枪的人,忙又补充:“不过我当时只安排了一个狙击手,让他打掉田中手里的枪,可田中居然肩膀上又中一枪,不知道暗中藏着的人是谁。” 寒暄完毕,说到正题,任先生眼神关怀道:“我会想办法调查,目前看这人应该没有敌意,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尽快离开才好。” 如今这样危机四伏,要在做什么事情恐怕是不可能了,那么离开便是最要紧的一件事。 不过到现在这种境地,要走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沈放一笑:“走得了吗?” 任先生无奈:“也是啊,你总是被人盯着,连我们见面也得更小心才行。” “是得换个安全的地方。” 第二十四章 亲兄巧设计,双身份迷云 离开中统大楼,沈林去了一趟军统一处,找罗立忠。 办公室里,沈林将照相馆的资料递给了罗立忠:“这中山路明光照相馆的资料,那儿是共党潜伏在南京的一个据点,我们盯了很久,不过这些人似乎是在休眠状态,没查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这样的举动到底有些奇怪,罗立忠看着资料档案有些意外:“沈处长,你这么做我可有点不明白了。” 沈林漠然,语气僵硬:“这个案子应该由你们军统一处来查,中统是搞内查的,对敌情报你们军统更有办法。” 罗立忠坐在原地没动,讪笑着:“中统可从来没给我们透露过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你这是给我送礼啊。” “算是吧。” “那就更奇怪了,这么大的礼干嘛送给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林解释着:“破获潜伏的共党地下情报据点是个功劳,执行任务的人都该立功授奖,我弟弟是你的副手,这样的好事交给你是理所应当的。而且罗处长也该知道这个功劳该给谁,该归谁,大家都有面子。” 罗立忠是聪明人,个中弊自然拎的清。他没有去看沈林,而是低头翻了翻照相馆的资料,话里有话地说:“你这是真的给我面子,还是有别的想法?” 这样破天荒的事情确实值得怀疑。 沈林不快:“我说出来的没说出来的,你该都清楚。” 罗立忠装糊涂,抬手示意:“哎,别介,你没明说,我怎么会清楚。” 他怎么能不清楚呢,如今的局势,中统的人会做什么事情,闭着眼睛也都能猜得到。 沈林看他的眼光未变,只是脸上稍微带了点诡异的笑:“清不清楚看你心情,罗处长不想知道的,即使知道了也是不知道。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只要我们能合作就好,对中统军统都有好处。” “是啊,这最终结果怎么样对你都是百利而无一害。这事儿,你弟弟要办成了,那是查获共党地下组织的大功一件,你们沈家也有光,如果你弟弟没办成,或者被证实了有通共的嫌疑,你也就把自己也推脱的一干二净,也不会让人说是自己亲手对付同胞兄弟。进可攻,退可守啊。” 缜密的分析,个中厉害说得头头是道。 沈林笑意更深了些,看着罗立忠摇头:“那么复杂的关系我倒是真没想过,看来罗处长看的比我远。” “是沈处长的心思缜密,兄弟佩服,佩服。这个事儿我就按照沈处长的意思办。” 说着罗立忠拍了拍手中的档案。 很快地,那份档案便已经出现在了沈放的办公桌上。 沈放看完了抬头看着对面的罗立忠,问到:“这是中统的档案?” “没错,中统的内部人士转过来的,明光照相馆是共产党的一个情报据点。”罗立忠跟着点头。 沈放面带疑惑:“中统什么时候那么大方,跟咱们交换情报了?” 如今时期特殊,一点点的异样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丢命的陷阱,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罗立忠表现自然,似乎觉得这事情完全在情理之中。 “内部消息自有内部消息的来源,他们啃不下去的骨头不靠我们还能靠谁。” 沈放听着虽然心有疑虑,可却并没有多问,也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面上轻松果断答应下来:“好啊,那咱们就让一处行动队和侦讯科制定个方案。” 可面前的罗立忠却只摆了摆手否认了他的话:“跟踪、盯梢那老一套不行,中统也这么干,管用还能等到今天?” “那罗兄想怎么做?” “得更接近他们才行。”罗立忠眉眼间忽然若有深意,眼神盯着沈放似乎要将他看穿一样。 沈放当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反问道:“你是想假冒共党打入他们内部?” 罗立忠点头:“没错,这样才能挖更多的线索出来。” “这可不容易,稍有不慎,只会打草惊蛇。” 算是忠告,但沈放知道,这根本不能改变罗立忠的主意。 罗立忠脸上果然跟他想象一般,是一脸笃然与坚定:“那自然,不过只要能把共党的情报网络挖出来,这是大功一件啊。所以办案的人选必须非常谨慎,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去就行的。” 说着他盯着沈放看。沈放一笑:“看来,罗兄是想让我去?” 原来是在这儿等他,这个时候让他去处理关于共产党的事情,多半没有什么好心思。 “我把咱们一处里的人理了一遍,想了半天,没有人比老弟您更合适的了。潜伏敌后、伪装侦查科没人比的了你。” 罗立忠说的真诚,而且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一张面皮瞧着没有一丁点的恶意,如果不是出了田中的事,沈放断然不会有任何的怀疑。 “那是在日伪,共产党的做派可完全不一样。” “日伪那么险恶的地方你都趟过来了,一个共党小小的情报战难不倒老弟吧。” 罗立忠似乎早有准备,而且这样瞧起来,他似乎很难回绝,罗立忠今日有一种势在必行的决心。 沈放看着罗立忠那张阴险的脸思索着,没有搭话,罗立忠也看他,问到:“怎么,有顾虑?” 且不说这事情的真假,一个真正的国民党人要打进共产党内部,那也都是要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的。 只是如今他似乎无路可退。 沈放脸上僵硬霎时间便消失干净,强挤出一丝笑来,表现颇为轻松:“怎么会,难得罗兄看得起我,你说我行,我自当尽力。” 罗立忠当即大笑,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道:“痛快,痛快,不愧是党国精英、敌后英雄,多大的事儿,到了你这儿都是轻描淡写,风淡云轻。”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过了,听着叫人有些不大舒服,沈放脸上尴尬地笑着,道:“罗兄这几句,兄弟汗颜。” 罗立忠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继续往下说着:“哪儿的话,老弟有信心就好,这次共党的接头暗号我们已经掌握了,问的是好风凭借力,答的是更上一层楼。跟他们接触上以后,你就说有重要情报要通过他们传出去,最好把他们的上线引出来。” 他表情认真,似乎这事情就是这么说一说,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办成一样。 沈放无奈未散:“我没问题,就是怕那些共产党没那么傻。” “放心,不会让你孤身赴险的,我准备了窃听器,从美国刚进口的,中统都没这玩意儿。咱们一处的人就在隔壁,万一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就会现身,力保你安然无恙。” 似乎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却怎么听都像是针对自己下的套子,不光是他那个好哥哥,如今竟连罗立忠都跟他统一战线了。 “好啊,多亏罗兄想的周到。” 沈放脸上依旧陪笑,罗立忠跟着附和:“那当然,咱们是兄弟,对么?” 相视之间目光都是若有深意,沈放不自觉咧了一下嘴角:“没错,当然是兄弟。” 他知道,现在的他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一不小心就会被巨浪翻个底朝天。 那个照相馆里到底是不是自己人?后面自己应该怎么办呢? 他都不知道。 这样的情况,他很需要联系任先生。 当晚的喜乐门,舞池里众人合着爵士乐在纵情的跳着摇摆舞。 不远处连个黑衣卫特务一直在静静直立着,目光所及,是酒意沉醉,搂着舞女曼丽跳得放浪的沈放。 酒喝了不少,舞也跳了许久,等一曲完毕,他还忙着去抢托盘里的香槟,一饮而尽之后音乐再度响起,他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又搂着曼丽跳了起来。 反复几回,他跳舞的时候脚步开始踉跄起来,跟周围的人纠缠在一起,终于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不过他躺在地上却是疯了一般哈哈大笑,引得周围的人一阵侧目。 “你这家伙,今天也喝太多了。” 曼丽在众目之下尴尬地笑着,将沈放勉强拽了起来。 沈放醉醺醺,一头倒在她怀里纠缠着,面目凑近她的脖颈:“那怎么了,你还能把我给吃了。” “我还怕你吃不了我呢。” 沈放笑了,凑过去要亲吻曼丽。曼丽却推了一下沈放。 “你悠着点,现在时间还早呢。走,我带你去歇会儿。” 沈放突然一把把曼丽搂得更紧了,耳鬓厮磨,声音细软:“歇会可以,不过今天要去包间。” 说着沈放摸了下曼丽的脸蛋。 曼丽身形妖娆,笑起来风情万种:“行啊,今天让你好好放松放松。” 说完话她径直架着沈放离开了舞池。 角落里那俩黑衣人看到,相互对视一眼也起身跟了过去。 走廊间,两个人歪歪斜斜地走着,沈放不时地跟曼丽打情骂俏,掐一下腰,摸下屁股。路过的客人都看出来沈放喝醉了,尽数躲着走。 一直到走廊深处的一个包间门前,曼丽开门走了进去。。 进了包间一关上门,沈放的醉态一下便醒了,放开曼丽冷静道:“我约的人来了么?” “在隔间里等着呢。” 曼丽语气淡然,这里几乎每天都有些神秘的客人,何况沈放已经是熟人。 “隔间有后门么?”沈放继续问着。 “有,里面的窗户对着防火楼梯。以前是为那些官老爷们提防老婆找上门来,好溜的快准备的,外人都不知道。” 真是个见面的好地方。 沈放点头:“那你帮我看着点,有什么事儿喊我。” 说完,他找到包厢里木板墙壁上的暗门,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布置的很有桃色情调,一扇小窗微微开着,屋里任先生在等着沈放,显然也觉得这个地方有些意外。 “没想到你会选这么个地方。” 沈放看了看屋里的布置,是奇怪了点,但也没有更好地地方了。 “事情紧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说着他凝眉,刻不容缓:“有个问题,中山路明光照相馆是我们的据点吗?” 没想到对面任先生脸色顷刻凝重下来:“你了解到了什么?” 这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如果是自己人,那他们已经被军统、中统的人盯上了,而且罗立忠正在利用他们试探我。”沈放解释道。 任先生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似乎没想到这一切变得越来越糟糕了。 “明光照相馆的暴露组织知道了,也试过让他们撤离,但那几个同志一直被监视的很严密,设计了几个方案都没成功,为了不让组织承受更大损失,三位同志决定留下观察对方的用意,只是……” 任先生欲言又止。 沈放直言道破:“你担心他们?”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谁又能够保证那几个人的忠诚。 “对你的试探很明显这是个圈套,但没人能确定这套里的人还是不是自己人。” 一次又一次,他总是陷入这样的僵局,可九死一生的幸运,谁有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沈放苦笑:“我哥可真厉害,能设计这么个法子对付我,居然还叫上了罗立忠。” 他还是一点也没有变,大义灭亲这种事情,他到底还是能做的出来。 “你躲不开么?” 沈放摇摇头:“恐怕我现在连南京城都出不去,天天有人跟着我,包括现在。” 无计可施,两人继而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沈放先开了口:“看来,我只能接触他们跟他们表明身份了。” “你什么意思?”任先生其实已经预感到了,但还是问了出来。 沈放咽了口唾沫,忽然扬起眼眸来:“告诉照相馆的同志我的真实身份。如果他们出卖我,那就证明他们叛变了。” 这似乎是这个僵局唯一的破口,但不是对他来说。 任先生讶异:“你疯了么?” 如果他被出卖,就证明那两个人可以放弃,不过,他若是被证实了身份,恐怕也是难有生路可走。 沈放眼眶红红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窘境:“那我能怎么办,把他们抓起来送进审讯室么?如果他们没有叛变,还是自己的同志,就再也出不去了,会死在我手里!” 沈方几乎咆哮着。 “可如果有问题你怎么脱身?” “我现在就能脱身么?我必须接触他们,这是军统给我的任务!现在不仅是我哥在对付我,旁边还有罗立忠,吕步青也在虎视眈眈,不管照相馆的人有没有叛变,我稍微走错一步,所有人都一起完蛋。” 这样的局面,任谁也都得放下唯一的那股希望。 与此同时在外面的走廊里,两个黑衣人依旧在尽头处立着,双眼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其中有一个人有些不耐烦:“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干嘛呢?” 另一个倒是悠然自然,笑得若有深意:“带个妞进去还能干嘛?” 醉成那个样子,而且还是这儿的女人,结果不言自喻。 这话有说服力,前面的那个人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却只是稍微沉默了一阵子,觉得依旧不妥当,过一会又问:“这包间你检查过么?” “废话,我跟你一起来的,我怎么检查。” “那里面要是除了那姑娘还有别人呢?” 这话才是说到了点子上,另一个随即来了精神,细思恐极。 “不会吧?” “万一呢,他要是见了什么人咱们不知道,出了事儿可交代不过去。” “那再等三分钟,如果没动静,想办法进去看看。” 三分钟,里面的人不知情,争执依旧在继续。 “我在想办法安排你的撤离,照相馆的事儿我不同意你这样冒险的行动。我会请示老家派专门的同志来处理。” 单反有一星半点别的可能,任先生也不想沈放再去冒险,他已经疲惫不堪了,他做了那么多,是时候该歇一歇了,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再出什么状况。 可沈放摇了摇头,跟那晚一般倔强地出言拒绝了他:“这事儿没完之前我走不了!国民党的人就是等着看我是不是要走,如果被他们牵着鼻子就等于落进了更大的圈套,会连累更多人。况且现在除我之外,任何接近明光照相馆的人都很危险,我不想让其他同志冒险。” 熟悉的说辞,熟悉的无可奈何。 任先生有些急了,声音忽然严厉起来:“不行!真有问题我完全帮不了你!你怎么办?让我眼看着你牺牲掉么?” “是的,有危险马上放弃我!再找机会处理叛徒。” 沈放语气和眼神都尽是笃然。 “我不同意!” “轮不上我们同不同意了,军统、中统的人都准备好了,这一关是留着给我的,我必须得过。” 那一份笃定里有了一丝慌张。 “可……” 任先生一句话到了喉咙,沈放回头看了一眼门口,许是察觉了不妥当的地方,打断他的话说着:“不用劝了,咱们进来时间太长了,外面的尾巴该忍不住了。” 这个时候,外面的人看了看时间开始走过去敲包厢的门。 “开门,开门。” 门里面的曼丽被忽然一惊,随即有些慌了,开始轻轻敲打密室的暗门嘴里压低声音喊着:“沈先生,快点,外面有人来了。” 包厢的门敲的越来越急,外面黑衣人的喊声也越来越大。 突如其来的应验,让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时间,沈放语气坚定:“就这样。” 任先生虽然不同意,却也无奈:“那你记住,跟他们的接头暗号已经作废了,新的暗号是:天气越来越冷了,照相的人不多啊。对方回答,生意不好做,全靠老客户。如果接头成功。你要多小心,尽量保全自己。” 只两句话的功夫,外面的人已经有些熬不住,双目相视之后开始合力撞起门来,一下两下还没撞开,再猛地一下,随着一声响动,两个人没留神跟着门扇一倾,身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只听里面曼丽一声尖叫,两个人一抬头,突然对上一把枪口。 屋子里面,沈放抱着曼丽坐在沙发上,脸上全是唇印,再瞧曼丽,露着半拉丰满的胸脯,画面香甜可口,还有轻微的喘息声。 “你们想干嘛?” 这样的局面,他们还不忘用眼神在屋中打量一番,随即说着:“有人举报这有不法分子,我们来例行检查。” “检查个屁,知道我是谁么?” 沈放咬牙切齿,恨不得即刻便开枪。 其中一个人先是点头,觉得不对又开始摇头。 “我是军统一处的沈放,老子泡妞要你们来检!老子他妈给钱了!” 另一个连忙打圆场:“哦,那误会了,误会了。” 沈放佯怒,用手一轮,手中的手枪带着旁边桌上的酒杯被挥了出去,正中一个人的脑袋上,酒水洒了一身,不过看不大出来。 “误会还他妈的看,这是老子的女人。” 他语气嚣张跋扈,两个人自然明白他的身份,如今不过是怀疑罢了,确实没有得罪沈放的必要,于是连滚带爬地向后退。 “您别生气,别生气。” 说着刚走到门口,手还没将门阖上的时候,另一只酒杯又飞了出来砸在门框上,让他快速地拽上了门扇。。 屋里头曼丽还赖在沈放怀里,长发妖娆,酥肩半露,模样娇媚,笑嘻嘻地说:“刚才你的样子可真是个男人。” 沈放严厉的脸上随即温柔一笑,轻轻抚着曼丽的脸:“还不把衣服穿上,别冻着。” “我不,我就想让你看。” 柔情似水,事情到了一半,怎么收得住。 沈放却并不在意,只掏出一叠钞票塞进曼丽的内衣里。 “今天的事儿,你可从来不知道,对吧?” 曼丽笑了:“当然,在这包厢里我除了跟沈先生打了好几个“波”儿,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夜,沈林一个人静静靠在床上。他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眼睛也没有闭上过。 屋子里灯光微弱看不清楚他的脸,等着外米娜天色缓缓亮了起来。他的疲惫与憔悴在那细密的胡茬上暴露无遗。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他慵懒地接通,那边通知他道:“军统那边已经开始对照相馆行动了。” “知道了。” 沈林挂了点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时间有些怅然与不知所措。 这个局里,沈放究竟会怎么做?而他自己又该怎么办? 沈林没有答案,他不知道这件事会进展到什么样,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结局是他希望的。 另一边,行动开始。 沈放在照相馆的门口顿了顿,看了看四周,继而走了进去。 就在明光照相馆附近的公寓里,有一间屋子被拉上了窗帘,桌上摆放着监听的仪器设备。罗立忠戴上了耳机,在沈放进入的同时,指挥手下军统的监听人员开始进行监听。 照相馆内陈设简单,没有什么异样。 陌生的环境总要尽快熟悉,他可不想轻而易举就丧命在这里。只是目光还正挪移这,照相馆的老板看见他,继而走了过来问到:“先生,您是要照相?” 沈放点点头:“是。” “那是要照证件照,还是相亲照、生活照?有什么要求?” 那张脸一直笑着,礼貌而又温暖。 沈放有些难为:“相亲照?可我结婚了,反正就是随便拍两张照片纪念一下。” 说着他还转话题:“哎,外面门外口海报上面的姑娘可够漂亮的。” 老板一笑:“哦,那是演员柳如烟柳小姐,南京城知道她的人可多了。” 沈放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接话,再度环顾四周,发现墙上有张水墨画。 他走了过去,仔细端详片刻,接着点头称赞:“这画儿,不错啊,就是少了点字。” 老板跟了过来,一边擦拭着后面的布景一边说:“朋友送的,不是什么知名玩意儿。” “别啊,配上我说的这行字就好多了。” “是么?您说该写啥好。” 沈放接话自然,眼神瞧着老板,等着他的反应。 “要我说就该写好风凭借力,后面那句话您会接吧?” 他说了罗立忠的那个暗号,因为罗立忠对他进行了监听。 不过也好,如果这里的人真的叛变了,那么定然会接受这个暗号,如果没有接受,或许也就证明了他们的同志依旧坚守着。 对面的老板怔怔地看着沈放,继而缓缓回答道:“更上一层楼。” 沈放却并没有说别的,只神情放松地打哈哈,好像只是无意间提到一样:“可以啊,你这老板还会对对子。” 那老板脸上僵硬的表情也随即缓和了下来:“让您见笑了,这对着玩的,对了你说拍照纪念,那您想要什么布景?” “随便,山山水水,花鸟鱼虫,什么都可以,只要知道我在南京拍的就好。” “好好,我这儿有样板,您要不要看一下。” 说着,老板拿出一个图册,递给沈放。 沈放随意地翻看了几页,随便选了一个布景,然后小声说:“我手里有要紧东西,需要立刻送出去。” 这是一个暂停的联络点,这样的消息,叫人诧异。 老板脸色变了一下,稍有尴尬:“我不明白先生在说什么,我这是照相馆,可送不了东西。” “是么?” “当然。” 沈放笑着:“往老家带东西呢?难不成你跟老家不来往了?听你口音不想本地人。” 老板这回倒是没有什么奇怪,跟着十分顺畅地接话道:“老家在河南新乡,您要想送东西去河南没准我还能帮上忙,不过就是老家的亲戚也不多了。” 说着他不打算继续下去,又故意把话头岔开:“唉,您选的这个布景好,来,我先给您拍照。” 接着他指引着沈放坐在了布景里。 拍照结束后,老板又问:“您要配什么图什么字儿么?我可以给您配上。” “是么,都能写什么?” “一般写万事如意,升官发财什么都有。” 沈放装作犹豫:“行啊,我想想。” 他再度环顾四周,凝眉脸上涌出了好奇,忽然岔开话问着:“天气越来越冷了,照相的人不多啊。” 老板原本已经回身收拾东西,可听了这话之后动作却慢下来了,缓缓回身看着沈放,表情淡定,继而缓缓说道:“生意不好做,全靠老客户了。” 这才算是对了上。 老板说完走到柜台边,拿过纸笔一边写着一边说:“这样,今天您来,我也开张了,给您写点吉利话怎么样,印在照片上不收钱?” 说完沈放低头一瞧,纸上跃然一行字:“我们暴露了,你不应该来,这里很危险。” 如今的境况,被监听是常事。 “行啊,就写鹏程万里,飞黄腾达。” 沈放也学着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笔在纸上继续写着:“你们是很危险,中统,军统的人都在监视你们。” 老板呆住了。 “别忘了把今天的年月日写上,写阴历的啊,别写阳历。” 不能沉默,沉默便又蹊跷的嫌疑。于是他一边说着继续在纸上写道:“我会安排,静候消息。” 写完沈放把那张纸扯下来,一边点烟一边说:“给老家送东西可以么?” 老板笑语:“别人不行,您可以例外,就是我得想想,看哪个伙计最近能回老家一趟。” 接着他用火机把那写过字的纸烧了,嘴上说:“好啊,过几天我取照片的时候咱们再聊。” 目前看来情况似乎没有那么糟糕,不过确切的还要等。 如果照相馆的人已经叛变,这三天里必定会有人对他动手。如果他能在这三天内安然无恙,那么他就该想办法营救这里的同志。 回到军统,罗立忠在办公室等他。 他走进来坐在罗立忠对面,罗立忠依旧面带笑意,只是看上去平常多了一份让人厌恶的感觉。 “辛苦了。” 敷衍一般的问候,沈放并没有在意,只汇报着:“对方挺谨慎的,没有明着接茬,我也没太着急,怕打草惊蛇,不过说好了过几天再去一趟,到时候再看他们什么反应。” 这一切都在罗立忠的监控之中,他一副把握全局的模样看着沈放。 “没事,慢慢来,有老弟出马,我放心的很。” 罗立忠动作算快,监听的录音资料在他离开那间公寓的时候,便已经同步送往了沈林处。 中统局里,沈林听完录音摘下耳机直接扔到桌上,随即眉头紧锁。 这样的对话让他心里越来越不安起来,这不安是因为什么他却也说不清楚。 接着到下午的时候,又有监视的资料送来。。 敲门走进来,李向辉瞧着有些憔悴,一边将文件夹递给沈林一边说着:“沈处长,这是军统罗立忠送过来的明光路照相馆的监视资料。” 沈林接过文件夹扫了一眼,里面是几张照相馆的照片还有文字说明。 “他们送过来的东西,你核对了么?” “核对了。” “好,那对沈放的监视记录呢?” 他问得十分自然,不过李向辉却明显一愣。 “监视记录?” 沈林将眼皮闭了片刻,接着仰头看着李向辉,面色认真极了:“你的意思,这案子交给军统我们就不管了么?你在想什么?” 李向辉有些诧异,不过算起来也是他的疏忽,于是他连忙道歉:“对不起,沈处长,我这就去行动科。” 沈林隐隐叹了一口气,再扬起头的时候仔细打量,才发现了李向辉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这几天眼圈黑黑的,精神也不好。” 最近麻烦事一大堆,他倒是没有问过李向辉的事情,这会儿突然记了起来,便提了一嘴:“对了你跟我说过你要结婚,难不成是在准备婚礼累着了?” 这话算是问到了点上,李向辉的脸明显更难看了些,紧接着叹了口气道:“这婚结不结得成还不一定呢。” 当初虽然因为茹萍的事情,他不建议李向辉结婚,不过他知道那到底是没用的。如今李向辉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没在他意料之中。 沈林意外道:“干嘛这么说?你可不是拿婚姻当儿戏的人。” 李向辉稍微有些激动,看着沈林的眼光也有些变化,明显不是他的问题。 “不是我当儿戏,前段时间,我未婚妻一家被咱们中统局的人软禁了。” 这样的结果,始料未及。 沈林更加不明白了:“软禁?为什么?” 李向辉低着头有些无奈:“她父亲是金管局的一个处长,被人举报有通共嫌疑,一家人都在被调查,我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有见到她一面,都关了快一个月了。” “哦?怎么我一点消息也没听见” 这样大的动静,还是自己身边人的事情,可他却全然不知。 李向辉这会儿面色才又平静了下来,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是经济调查处的人干的,他们拿到了叶局长的命令可以完全不通过我们。” “连你的面子也不给?” 李向辉点点头,像是忍耐了许久,皱着的眉头紧紧巴巴扯不开:“不是我非说不敬的话,现在党国做事儿太荒唐了,就算她爸爸的真的通共,也不能株连九族吧,干嘛把一个姑娘抓起来。我的未婚妻我了解,她就是一个不问世事的美术老师,怎么可能通共?” 这话也就是和沈林说说。搁别人哪敢提半个字。 沈林撇了撇嘴,只安慰着他:“别太担心,要是没嫌疑迟早会放出来。” “可眼下连我都没有办法见她一面,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真是……” 本是看他也是窘境才没太在意,可他说起话越发没谱了,于是沈林出言打断了他的话:“这样话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说了。” 李向辉接着没敢继续说下去。 他情绪有些激动,但也是为了李向辉好,说完话平静下来,目光投向桌子上自己和沈放小时候的照片,继而语气缓和不少,突然有兴致跟李向辉讨论起来。 “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她并不是无辜的,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困扰沈林许久了。 李向辉不知是没有考虑过,还是面对沈林有些不敢说,目光躲闪,有些迟疑:“我……” “只有我们俩,直接说。”沈林斩钉截铁。 李向辉也算是吃了定心丸,出了一口长气,抬眼认真地看着沈林。 “以前我一直以为信仰可以超越一切,可以让一个人强大到没有任何阻碍,可以放手去追求而毫不妥协,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他停了下来,面上忽然带笑,沈林用眼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接着开口道“如果信仰和家人当中必须选择一个,我会选择后者,越经历的多,就越会发现亲情、爱情、友情比什么都大,我做不到那么冷血……” 这话倒像是拿针戳他一样,沈林似乎并不想听到这样的答案,因为那个他的信仰背道而驰,所以他烦躁地打断:“好了,够了。” 李向辉被他吓了一跳,怔在原地,他直接岔开话题:“去吧,把正确的资料拿来。” 接过他手里的资料,李向辉准备离开,又被他从身后叫住。 “向辉。” 李向辉站住回头,他接着说道:“把你未婚妻家里的情况写下来,我会想办法,在适当的时候安排你跟你的未婚妻见面。” “谢谢处长。” 李向辉多少有些意外,不过也没再多说别的,直接走出门去。屋子里沈林的目光再度投向桌子上,那张自己和弟弟沈放的照片。 瞧了一会,他将照片扳倒扣在桌子上,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十五章 心惊又肉跳。夫妻关系妙 傍晚时候,沈放带着姚碧君一起回了一趟沈宅。 夜凉如水,平静得跟他如今的心绪一样。 他那个亲哥哥一心要置他于死地,他们这样一家团聚的时候,或许有一次多次。 当晚,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胡半丁站在一边伺候着,气氛显得轻松热闹。。 吃到半截时候,沈放突然想到什么,对姚碧君说道:“碧君,我们不是给父亲带了一瓶好酒么?” 姚碧君恍然大悟,即刻放下筷子起身:“哦,是呢,我都给忘了,是杏花村,我这就去拿。” 这让对面的沈伯年面露欣喜,咧嘴笑着:“难得你有心,有没有酒无所谓,能在一张桌子前吃饭就行了,这才是一家人的样儿。” 他们这个家,经过了太多的波折,曾经零零散散,而今能有这样的局面,沈伯年想也不敢想。 没有片刻,姚碧君拿着酒回来了,径直走到沈伯年边上:“父亲,我这就给您开了。” 一边胡半丁见她似乎有些艰难,忙接了过来:“少奶奶,我来吧。” 在一边看着的沈林忙嘱咐胡半丁:“让父亲少喝点。” 早些年间,他喝醉的模样这时候恐怕两个人都还历历在目。 没想到沈柏年却摆手回绝:“没事,现在不喝,再老点就更喝不动了。” 苏静琬忙打断他:“您干嘛动不动就说老。” 沈柏年面目慈祥,像是已经欣然接受了这一点。 “老了就是老了,比起那些没熬过战争的人,老点算什么,起码还活着。” “只是活着可不行,人应该活的更好,更有尊严。”沈放补充着。 “当然,也必须要活的有秩序,守法则。”沈林话里更是若有深意。 看上去免不了嘴上的夹枪带棒。 沈放一笑,酒杯在手里把玩着,回头瞧着沈林道:“看来大哥对有些事儿很不满啊。” 他们两个人明明心里跟明镜一样,这事情却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沈林扫了他一眼,语气冷冰冰:“不是不满,是担心有些人做事儿会出格。” 他语气故意假装,像是提醒。 兄弟俩还要争论下去,胡半丁开了酒,一面给沈柏年斟上,插嘴打断道:“是啊,大少爷说的对,人做事不能出格,不过政府做事也不该出格啊。” 这话说的像是帮着沈放,也像是发牢骚一样。 斟满之后沈柏年端起酒杯,顺便抬头看了胡半丁一眼,饶有兴趣:“哎,老胡这话说的好,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胡半丁脸上有一股愁绪,微微点头道:“是,前些天听说在夫子庙死了个日本人,那家伙以前是日本军队里的特务头子,还在南京呆过,听大家说他是战犯,可没想到咱们的政府居然请日本战犯来当差,这叫什么事儿。” 他说的是田中,更像是顺带着将沈林说了一嘴。 沈柏年少闻外面的事情,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有些诧异:“哦?还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那小日本身份暴露了,被夫子庙的老百姓给打死了,就是我没赶上,要不我也去打两拳。在中国的日本人个个都该死!” 他表现激动,咬牙切齿。边上苏静婉夹了口饭刚到嘴边上,听了这话突然身子震了一下,手里的筷子落在了桌子上。 她面露慌张,急忙扫视了一圈众人,发现只有姚碧君注意到了她,尴而后只尬地笑了笑,便把筷子又拿了起来。 而这事情是中统办的,再说下去只会扯到自己身上,沈林此刻沉着脸看着胡半丁,是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的意思,道:“老胡,你话太多了。” 胡半丁自然懂他的意思,方才那张激动的脸顷刻便缩了回去,低着头闷声道:“是,大少爷。” 好好地气氛被打乱了,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不知道应该怎么开一个新的话茬子,沈柏年若有所思,回头看了一眼苏静婉,忽然开了口:“日本人也不是都该死,他们也有普通人。” 人常说人之初性本善,好与坏相对,有坏便会有好。 “父亲说的对,不过是战争把人改变了,我就见过很多普通的日本人到了中国就成了杀人的魔鬼。”沈放说道。 沈柏年点头:“这是要跟日本政府清算的,包括他们那个天皇。” “可惜,咱们的政府好像心思不在清算上。” 只是争执的战火一旦起来,似乎什么话题都能斗上几句。 沈放说着一边回头看向沈林,沈林也摆头瞧他,四目相对之时,沈林语气冷冽严肃:“政府自有政府的想法,我们不用妄加评论。” 这一回沈伯年却将他打断:“不!一个当权的政府不能代表一切,战争虽然结束了,但战争带来的后果不是一天两天能消除的,没有很好的手段只会再次引发战争。” 沈伯年似乎对如今的现状看得很透,未来时局将会怎么发展,似乎已经成了定局了。 沈林对他这话有些意外,不过眼神依旧坚定,瞧了他再回去瞧沈放,依旧有他自己的坚持:“有战争中国人也不会惧怕了,不管引发战争的是日本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别的什么人,指代之明显,不言而喻。 听他们争辩着,沈伯年忽然咧嘴一笑:“不是怕,战争给普通老百姓带来了什么,你们想过没有?美国人在日本扔了原子弹,两个城市都被摧毁了,受苦的还是普通人。” 人老了就会变得比年轻时候柔软很多,尤其是在上一次,他同周达元的谈话之后。 “这是他们应该受的惩罚,不需要同情。” “这我同意,对魔鬼的惩罚怎么做都是应该的。” 沈林和沈放附议,不管怎么说,一致对外的时候,还是可以同仇敌忾的。 “但对中国来说更重要是避免战争,可现在的国民政府在国内做的一切恐怕不是这样吧。” 沈伯年听完之后有些唏嘘。 一方反对一方坚持,还有一方夹在中间保持中立,这样的组合出不了什么好的结果。 桌面上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凝重,姚碧君插不上话,但是颇有眼色:“爸,咱们在家吃饭,国家的事儿就不说了吧。” 苏静琬忙跟着:“是啊是啊,别老说什么打仗打仗的,咱家现在不是挺好的嘛。” 有声音喊停,几个人也觉得这样聊下去不是个好法子,随即便是安安静静的一顿晚饭。 饭毕之后,沈放起身穿衣,准备离开。 “爸,我和碧君先回去了。” 沈柏年点了点头:“以后常回来。” 父子两个相视一笑,姚碧君为沈放整理了一下衣服,两人相携便朝着屋外走去。 走了两步后,沈林忽然从身后跟了上来叫住他。 “沈放。” “怎么?”沈放意外回头。 沈林咽了口唾沫,低头后又重新扬起头来:“如果有时间,有些事儿想跟你谈谈,跟我来一下。” 他自己随即上了楼去,沈放略迟疑,但最终还是跟在了他的身后。 偏厅之内,沈林立在门口把着门扇,等着沈放走了进去,他才反身将门阖上。 经了照相馆的事情之后,兄弟两个人同处一室的感觉叫沈放更加不自在,他表现玩世不恭,垫脚往桌面上一坐,接着诡谲一笑:“这么慎重,你要跟我说什么?” 沈林回身走到他身边,面色郑重:“我需要你说实话。” 语气冷冰,眼神坚决。 “实话?好像以前我说的都是假的,你这么问我可接不上。” 沈放丝毫不当一回事,手里捞起一件东西随意观摩着,他这个哥哥这幅表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林却明显是逼问的意思,身子凑得比以往要近了很多,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夫子庙的事儿闹的那么大,田中是跟你见面才死的,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是见过他,不过谈了几句他的身份就暴露了,那些愤怒的老百姓我一个人拦得住么?” 沈放做出一脸的无奈来。 沈林继续问着:“你们谈了什么?” “没什么,田中那家伙说要跟我叙叙旧。” “就这些?” 沈放顿了顿,忽然收起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严肃起来:“还要我说下去?” “你有不能说的么?” 沈放再度玩世不恭地笑了:“你非让我说田中拿个假文件试探我是么?我还没因为这个跟你们中统算账呢。” 他自己憋着不问,这会儿反倒沈林非要自己提。 沈林依旧严肃:“也许是你隐瞒的事情太多了。” 以前在老虎桥监狱里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态度,现在又来。 沈放目光凝视着他好一阵子,继而缓缓说道:“如果我说,任何时候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你还要怀疑下去?” 就他这样处处抓着沈放不放,居然还期盼着让沈放自己坦白。 沈林也模样认真:“我需要真相,记住这是在家里,此刻你不是军统的人,我也不是中统的,我们是兄弟,我要的是兄弟之间的对话。” 说的倒好,兄弟,可他做的事情有哪一件是一个兄长该做的。 沈放没有兴致再继续说下去,跳身从桌面上下来,语气轻松:“既然是兄弟,那我告诉你,秘密有时候是可以保护人的,如果真有秘密,那就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 这话说的明白,你想要挑破这个秘密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既然如此,你还跟我谈什么兄弟。 “你!” 沈林被噎得说不出话。 沈放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着:“其实一直煎熬的是你,不是我,我劝你也放松一点,这都是我们的选择,你选择这么问,我就选择这么的回答。” 周旋的游戏,枯燥又无聊。 出了大门,沈林送沈放和姚碧君离开。车子绝尘而去,沈放透过后视镜瞧着沈林静静伫立在沈宅门口,显得孤单而凄冷,眼中露出一丝忧伤。 等着视线里的长街空空荡荡瞧不见任何踪影时候,沈林轻轻叹了一口气,继而心事重重走回了客厅。 屋子里沈伯年正襟危坐,方才的谈话他听得一字不差。 “你弟弟他们走了?” 沈林抬起视线,接着点了点头:“是的。” 沈柏年咽了后唾沫,继续说着:“今晚你们兄弟俩都有心事,我知道,你们都不跟我说,我也不想问,但我必须说一句话,他是你弟,你可以去对付任何人,但不要花那么多心思去对付自己的亲兄弟。” 沈林没有说别的,只点了点头,沈柏年还继续说着:“这个国家兄弟倪墙的事儿还少么,在沈家不能这样。” 沈伯年虽然老了很多,不过今日却好似重新有一股年轻时候的劲儿,叫沈林不得不认真。 “恩,好。” 离开沈宅,夜色里的街道没有什么行人,车子一路飞驰。 姚碧君方才瞧见了苏静婉的异样,这会儿细细思量了一会,没想通才好奇问着:“苏静婉以前是做什么的?” 那是沈林的安排,沈放那个时候一向不在意沈家的动向,更不在意沈伯年身边究竟是个什么女人。。 “不知道。怎么问起这个了?”沈放漫不经心地搭着话,这个话题听上去有些莫名其妙。 姚碧君忙挤出一个笑来,自在一笑:“我就是好奇,刚刚吃饭的时候,我觉得她有点奇怪。” 她中间顿了顿,咂了一下舌头若有所思:“就是在说日本人的时候。她好像有一些不一样。” 她说的倒认真,不过一回头,身边上的沈放却似乎并没有听她说话。 沈放眉头紧皱,他在思量着方才沈林与他的谈话。 从沈林的口吻与问题来看,似乎照相馆的三个人应该并没有叛变才对,否则不会是如今这个局面才对。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姚碧君一句话说了好几遍,终于动手之后他才回过神来。 “哦,你说什么?” 姚碧君瞧着他的样子,忽然间意兴阑珊:“算了,没什么重要的。” 视线重新直视时候,却见沈放将车子转到另外一条街道。 “这不是回家的路啊,你要去哪儿?” 沈放神秘一笑:“今天还早,咱们去舞厅消遣会儿。” 喜乐门依旧是人潮人海,舞池里,沈姚碧君在沈放的带领下,舞步也熟练轻快了很多,两个人脸上都绽乐开了花。 “你今天很高兴。” 姚碧君问着,沈放却答非所问:“你跳的好多了。” 这样的气氛叫姚碧君莫名兴奋,经过夸奖,更不想提别的了。 “是啊,以前从不觉得跳舞有意思,不过现在感觉还不错。” 莺歌燕舞,一曲完毕,两人坐到一边,沈放很绅士的去给姚碧君拿他存的好酒。 刚离开,吧台边一直注视着两人的曼丽拧着腰肢走了过来,很亲热的坐在姚碧君身边。 姚碧君有些差异:“你是?” “你就是沈先生的老婆?” 只一句话,姚碧君便明白了,脸色随即沉了下来:“我丈夫经常来这儿,就是找你?” 曼丽笑声银铃一样般:“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女人过招,暗箭难防。 姚碧君脸上明显不快,不想被眼前的人扫了兴,只说:“我丈夫就要回来了,我不喜欢跟陌生人聊天,特别是,你。” 她目光停留在曼丽身上,天使面孔,魔鬼身材,没有几个男人能抵挡诱惑。 曼丽也瞧着她,觉得眼前的人会错了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担心,沈先生是经常来,也经常让我陪他,可除了跳舞他什么都没做过。” “我没必要听你解释。” “我用的着解释么?我不过告诉你,我嫉妒你,你找了个好男人。” 这是实话,长久的相处以来,他对沈放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特殊的看法。 他和这里所有人都不大一样。 这一句说完,正巧沈放拿着酒回来了,有人过来扯她,她随即起身妖娆的离开。 看着曼丽被拉进舞池,沈放坐下一边开酒一边笑着问到:“跟她说什么呢?” “没什么,她说你的舞跳的很好。” 不知道为何,听了那一番话,她心情大好。 沈放倒是不自谦,点头笑得更深了:“这倒是,这事儿我很有自信。” 姚碧君看着舞池里的曼丽,一颦一笑连她这个女人也忍不住多看一眼,于是指着曼丽饶有兴致地问沈放:“你是不是喜欢那样的女人?样子好看,身材又好,凹凸有致。” 说到一半,她又想到别的:“对了,还有那个演员柳小姐都是这样的。” 话里醋意十足,沈放眯着眼睛打量她了一阵子,看得她十分不自在,过了一会儿他低眉倒酒,将杯子挪过去的时候声音笃定:“你错了,我最在乎的是我身边的人。” 姚碧君接过酒杯:“是么?” 沈放凑近与她碰杯:“当然,而且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 喝上一口,沈放也突然来了兴致,反问道:“那我是个好丈夫吗?” 这问题姚碧君没有想到,愣了愣之后刚要说话,沈放却又拦住了:“算了,别回答我,我只是问问,问问而已。” 这样的问题,到底很奇怪。 音乐声再度响起,沈放还想拽着姚碧君继续,忽然瞧见江副官和另外一名国民党军官走了进来,张望一番之后最终走到他的身边。 “沈副处长,打扰了,有人想见您,麻烦您去一趟。” 沈放神经紧绷,目光扫向江副官以及那名军官的腰际,他看到了腰间衣服突出,里面有枪。 “谁想见我?” 江副官笑着:“到了您就知道了。” 沈放的额头出了汗,表情尽量柔和:“去帮你嫂子叫辆黄包车。” 江副官点了点头。 送走了姚碧君,沈放上了车。 摇晃的车厢内,他和江副官坐在后座上,司机是那位军官。 此刻的他不免有些慌张。 虽说他从沈林那边得到些意思,不过却也不敢笃定。这会儿到底是谁想见他?难道照相馆里的人真的叛变了? 这些都是未知的。 他越想着,手心里开始冒着汗,没有去看江副官,但依然用眼睛的余光注意着他,同时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际,那里是一把枪。 江副官恭敬有礼,微微笑着:“沈副处长,我也是奉他人之命,来找您的,打扰您的雅兴了。”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沈放手停在枪把上,笑得有些尴尬:“客气了,想见我的人,还挺神秘。” “也算您的熟人。” 他明知道,却不肯说出来,故弄玄虚,叫沈放更加难以捉摸。沈放眉头微微皱在了一起,但脸上依旧有笑。 下一刻他正要拔枪,偏偏在这时候车子猛地一晃动,继而停下了。 江副官摆头看向他道:“到了。” 沈放只得默默将枪又推了回去。 江副官开门,沈放一下地便看见了友谊饭店的招牌。有些诧异,不过走进去之后,一切与他想象的似乎有些不同。 站在饭店走廊里的居然是国防部的何主任。 自上次任务之后,在没有见过面的人。 何主任见沈放来了甚是热情,三两步迎了上来:“沈老弟,今天这么晚了突然请你来抱歉,抱歉啊。” 他伸手握住沈放使劲晃着,表达热情与愧疚。 沈放面上有些释然,热烈笑着,佯装久别重逢的喜悦。 “何主任,您这可太突然了,我还在陪老婆呢,这么约人可真弄得兄弟我手忙脚乱啊。” 他方才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拔枪脱逃了。眼下想来细思恐极,额头上冒了些冷汗。 何主任拍拍他肩膀,搭着他往里面走着,一边说:“老弟有所不知,今天这个局大家凑齐了不容易,而且也是刚刚谈好,我的几个朋友想见见你。” “你的朋友?”沈放诧异,不相干的人聚在一起又有什么话说。 何主任笑得若有深意:“都是国防部的人,有宪兵司令部的,也有主管后勤的,个个都身居要职,都想跟你谈谈生意,赚点养家糊口的钱,不过大张旗鼓的把你叫出来总有些不方便,还望沈老弟见谅。” 感情是这桩事情,他才明白过来,何主任这是将他当成财神爷了。 沈放笑得畅快:“好说,好说。” 随即又凝眉,有些迟疑:“不过何主任为啥不直接找罗处长,生意上的事儿,找他比找我强。” “我倒是也想找他,也不是怕他不好说话,这不是担心谈的多了少了大家弄的尴尬,老弟你人缘好,不贪小利,所以想让你在中间调节一下。” 何主任语气试探,面色温和。 上一回他同罗立忠便是没有谈妥,沈放当时情非得已才让他得了好处,他这倒好,还黏上沈放了。 沈放干干一笑:“这我可说了不算,真得跟罗处长商量。” 何主任面色突然间便有些不快,干咳了两声:“沈老弟,你该知道土地审批的事儿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包厢里的人,可都关系到要害,军纪处的周处长,装备处孟处长,军训处的程主任,军队里的派系不少,国防部里面自然也是各个派系组成的,你那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懂这些门道吧。在军队里做生意最怕的就是照顾了这头,也许就得罪了那头。” 这算怎么回事,威胁么? 沈放忙摆手:“哎,别,何主任,小弟愚钝,您还是把话说明白了好。” 何主任面色严肃,道:“知道为什么我们这帮人过的舒服么?那就是我们可以均衡每一派的势力,做事儿谁也不得罪,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您的意思是,我最好听您的话?” 何主任这才有些笑意:“我也不想强人所难,只是提醒一下老弟,别只顾着听罗立忠的。好多事儿他也得看别人的脸色。” 沈放显得有些无奈,夹在中间似乎是个两头受气的活计。 “那您直接跟罗处长谈不就行了,您几位可都不比罗处长的层级低。” 何主任搭在他肩膀的手又拍了拍,像是已经走到了门口,步子陡然停了下来:“你就是年轻,官场上讲官大没头,谁还能大的过委员长?我们是讲低调,不动声色的数钱才安全。” 当初他自己跟罗立忠还不是没有谈妥,这事情本就不在地位高低,沈放比罗立忠好说话,带来的利益多,就算由沈放出一张嘴说说罗立忠也是好的。 顿了一顿,何主任看着沈放一会,继续说着:“总之,这些话也就是跟你说说,也让你提醒一下那个老罗,你们哥俩可别脑袋一蒙,把好事儿做拧巴了。” 沈放只得陪笑:“那是自然,能赚钱得大家一块儿赚,以后也会路子越走越宽。罗处长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何主任这才恢复刚才初见的笑,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没错,老弟是一点就透。” 说着他推开包厢的门,里面满满当当围坐在饭桌前一批人。 何主任为双方介绍,沈放与他们拱手打招呼。 虚惊一场。 接着的两日更是十分安静,不是那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预兆,而是一潭死水一般的平稳,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戛然而止了。 也就是这两日,沈放想了很多。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沈放思绪深重,突然间有个身影慌里慌张的撞在了他身上。 沈放抬头,发现是一个小乞丐,再低头时候又看见有剩饭掉到鞋子上。 那小孩儿骨瘦如柴,衣裳残破,沈放佯怒,本想动手打骂,可最后还是停下了。 他掏出手绢擦了擦鞋,顺势环顾四周,却发现不远处有黑衣人跟踪,继而又看到了几个擦鞋摊。 正中间的摊子上一个擦鞋的,帽檐压得很低,是任先生。 沈放缓步走了过去,任先生抬头道:“先生,擦鞋吗?” 沈放坐下抬脚,任先生动作娴熟。 “已经两天了,中统军统都没有反应,看来照相馆的同志没问题,如果有,我跟你就见不到了。” 余光注视周围,说起话来嘴没有大张,低头只能看见任先生的帽檐子。 接着身前的人也没有抬头,只有声音飘过来:“既然这样,组织上要求你们一起撤离,方案跟以前一样,制造车祸,掩护的尸体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你带他们去郊外,就说有朋友要拍照,去现场看一看,我们的人会从中设置路障,隔开跟踪的特务。” 这是最好的安排。 沈放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付了钱起身离开。 任先生把钱揣在怀里,目光看到了钱里夹着的纸条。 回到密室,放下擦鞋箱子,他连忙掏出来对着灯下看着。 上面字迹潦草,写的似乎很慌乱: 我想过任何一种撤离方法,但是都行不通,我和他们任何一方出了南京城,敌人一定跟的很紧,很容易暴露其他同志。我决定了,由我来掩护照相馆的同志撤离,用你的方案把他们送出南京。国民党更想要的是我,照相馆的同志只是诱饵,出城以后我会想办法先下车,拖住国民党的人。别怪我没跟你商量,就按照我说的做吧。或许这是我为组织做的最后事儿了,只可惜没能脱下伪装自由的呼吸一次,不过我相信我的愿望你们会实现的。 任先生看完信,双手不自觉颤抖起来。 他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个初见时候一心要撤离的沈放,如今心思已经大不相同。 接着的行动很快进行着。 那一天,天阴阴的,昏暗的光线之下,南京城显得古朴萧瑟。 明光照相馆门口海报上,柳如烟依旧笑靥如花。沈放立在门口看了一阵子,嘴角隐隐上扬,接着昂扬大步走进了照相馆。 附近的公寓里,罗立忠占据一间,沈林和吕步青在不远处,一同凑着热闹。 进了大门,沈放依旧一脸的随意。那老板见到他走进来,眼神忽然间变得凌厉,但是语气依然缓和:“先生,您上次照的片子洗好了。您看看。” 说着他趋身在柜台边上摸索了一阵子,拿出沈放上次拍的照片走了过来。 沈放接过来一瞧,笑着点头:“不错,挺好。” 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我有个朋友想请你们拍一组结婚照,不知道你们怎么收费。” “这个……得看具体的情况而定。” 在老板说话的同时,沈放伸出手在一边的水杯里沾了沾茶水,接着在桌面上写着:“待会儿有车来接我们,趁此撤离。” “那你得去我朋友那儿看看,他在郊外住。” 写完收手,两个人视线相对,那老板笑语:“是么,您可真好心,还给我们介绍生意。” “那是,忘了跟你说了,咱们是老乡。” “哦,那更难得了。” 沈放眼瞧着那老板目光不大对劲,一边说着,他一边与屋中的两个活计对视了一眼。还不及反应,那俩人突然出手按住了沈放。 沈放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 老板随即厉色道:“别跟我演戏了,你不是共产党,你是军统的人,我在舞厅里看到过你。” 一边的伙计将沈放衣服拉开,将窃听器抽了出来,扔在了一边的茶杯里。 另一个伙计从沈放后腰把他的手枪掏了出来。 边上的公寓里,罗立忠耳朵里一阵“兹拉”电流声,接着信号被切断了,半分音讯也没有,这动静将他吓得站起了身来。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他几乎是咆哮:“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救人。” 很快地外面便已经被军统的人团团包围了。 屋里面沈放刚要说话,那老板脸色一变,打断他道:“你听我说,现在留给我们时间不多了。” 他歇了一口气,后面的话更长:“这个据点早就暴露了,我们尝试过撤走,但没用,根本离不开南京城,对方把我们几个盯得死死的但却一直不下手,我一直不明白到底要干什么,但在你走进照相馆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留下我们是为了等着你来。国民党的人想用我们来试探出你的身份。这就是留下我们的价值。” 这些他都知道。 只是千钧一发的时候,别的话容不得多说。沈放只能拣最要紧的说:“可我现在在想办法救你们出去。” 那老板却只摇头:“屋外全是特务,怎么走?当国民党的人是傻子么?除非让你把我们抓起来,据说美国人帮着国民党设计了更多新的用刑训手段,如果我扛不住,你就完了。” 本来事情由着他的安排,他们全都能够安然撤出去,可偏偏又来了这么一出,形势瞬息万变,沈放这会儿也有些慌乱。 “组织已经安排好了,你怎么这样冲动!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脸上是焦急,又带着一点遗憾。 面前的人却只是苦笑:“我走不了的,就算我走了,我一家老小也都在敌人手里,不知道他们会受什么样的苦,这样走我不能安心,他们也一样。” 语罢回头一瞧,旁边两个伙计也默默的点头。接着那老板交出了一卷胶卷递给沈放。 “这是南京的城防工事,城市结构、还有守备南京的国民党军队的驻地的照片,我们都拍下来了,希望有一天能用得上,现在这些都交给你。” 好在国民党虽然发现了他们,却并没有采取任何的措施。 交代完这些,面前的三个人却好似比他还要坚定,突然低声说道:“同志,珍重。” 沈放懵然,不知所措,只见那两个伙计忽然演戏一般大喊着。 “你干什么……” “他要夺枪……” 慌乱之间,其中一个人朝另一个直接开了一枪。那人应声倒地之后,他又毫不犹豫调转枪口冲自己的胸前也是一枪。 两个身体在两阵声响之后尽数倒地,血流了满地,这场面叫沈放一下傻了,惊呆在当场。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接下去究竟应该怎么办,脑袋后面却忽然被人猛击了一棍子,这一下重击,引得他旧伤复发,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视线一片模糊,隐隐约约觉得身后有血水流出来。。 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艰难的转过头,身后之人拎着一根棍子眼神冷冷地看着他,正是那个老板。 此刻门外随着罗立忠的行动,沈林带着的人也跟了上来。一众军统、中统的特务都聚集在了照相馆外面。 罗立忠看了眼沈林:“来的够快的。” 那眼神复杂,看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情况怎么样?”沈林问着。 “刚响了两枪,里面什么样还不知道。” “你们想怎么做?” 罗立忠瞧着他,笑得暗含深意:“在里面的可是你的亲弟弟,我贸然行动岂不是不给你面子。” 沈林焦灼地眉头微蹙,想冲进去,又有些犹豫。 屋子里头,老板把手中的棍子扔在地上,缓缓走到伙计身边,躬身将沈放的枪拾拣了起来拿在手里。 沈放头疼欲裂,喘息越来越重。 “抱歉下手重了点,外面中统、军统的人都在,戏不做足了,会让他们看出来。” 临死之人,说话语气淡然,带着一点笑意。 沈放有所察觉,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说起话来尤为艰难:“你,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那老板缓缓回话:“我们发现了你军统特务的身份,本来已经控制住了你,不想你突然夺枪还打死我两个伙计,我只能打伤了你,再次劫持你。事后他们问你的时候,你这样说就行了,跟现场复原会一模一样。” 这样的事情,好似之前在汪伪政府那一遭,沈放的心不免揪了起来。 “你们根本就没想走?” 老板点点头,他手里的枪对着沈放,缓缓地说:“这个计划是我们昨天想好的,我们走毫无用处,还暴露了你。” 沈放眼睛有些艰难地睁着,瞧见人影晃动,接着有个力气将他搀扶着:“起来吧,咱们该出去了。” 身子突然间出现了一股可以依赖的力量,沈放忙用手紧紧纠缠着,像是突然间癫狂了一样,不顾头部伤痛发作拽着老板狠狠地问:“为什么?为什么那么不想活下去!” 从前的方达生事情便是如此,如今再来一次,对他来说近乎崩溃。 可老板脸上有些笑意,模样从容:“如果我们几个能保住一个,只有你才更有价值。所以只有用我们的命证明你是毫无嫌疑的,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 时间恍如静止了一样,四周沉寂得叫人有些耳鸣。沈放头疼加重,他看着老板坚定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板扶着沈放,缓缓朝着门口走,语气安慰:“好了,最后一场,你必须跟我把戏演完。” 那副视死如归的神色,叫沈放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第二十六章 历史重上演,灵芝计划现 此刻的照相馆外面,军警车辆呼啸而至,众多特务举枪对着照相馆,静观其变。 等得久了毕竟不是办法,罗立忠候着看沈林的态度,可沈林却有些犹豫不决。 一边的吕步青耐不住性子,正要打算强闯进去的时候,大门忽然间从里面被打了开来。 门口众人一惊,纷纷举枪瞄准。 视线清明,只见照相馆老板押着满脸鲜血的沈放缓步走了出来,沈林和罗立忠瞧着沈放的样子,或许是没有想到,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意外。 那照相馆老板躲在沈放身后,用枪对着沈放的头,做威胁状喊道:“全都给我退后,要不我现在就打死他。” 就现在来说,沈放还依旧是国民党的功臣。而且看着这情形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沈林和罗立忠对视一眼。一声令下,接着包围圈变得大了一些。 且在众人后退的同时,沈林却迈步子往前走了几步,定身立在人前,先是打量了一番沈放,接着眼神坚定地看着那老板。 “你已经被包围了,反抗是没用的。” 他态度强硬,不过这句话也到底没有用。 筹码在手,拿着枪的手抖了抖,不开火光用来吓人。那老板依旧厉声:“你们的人在我手上,现在按照我说的做,给我准备一辆车,我带着这位一道出城,等我出了城,就放了他。” 这是劫持常有的过场,可他不同,他没想过要活。倒是也巧了,刚刚好碰到的对手确实有些棘手。 面前的沈林连多的思考也都没有,出口直接道:“这不可能。” “不可能?你想让他死么?” 老板说着用枪压了压沈放的头。 沈林观察着沈放,他脸上的血色浓重,映衬得面色越发苍白,头部的伤痛似乎让他连站立都很困难。 沈放如今已经是窘境,没有外力的帮助,自己不可能逃开。而且无路可走时候,那老板似乎拉个垫背的这种事情也是轻而易举,一个只有死路一条的人,应该无所畏惧,这样让他有些拿不准。 他这才有了些紧张。 “别冲动,我们可以慢慢谈。” “没什么可谈的,必须按我说的做。” 见沈林松了口,那边的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沈林正无措,这时候罗立忠和吕步青凑了过来。 罗立忠声音很小,道:“沈处长,这局面我可没想到,该怎么办还是你们中统拿主意吧。” 事情是他带头儿做的,这会儿倒是聪明,将责任推了个干净。 沈林回头白了他一眼,身边的吕步青也不闲着,则在另一边提醒着他:“沈处长,人可是不能放!” 沈林面色犹豫,事发突然,他还没时间冷静思考。可那老板却已经迫不及待,耐心耗尽。 “你们到底答应不答应?” 他最后开口,没拒绝也没有立即答应,声音冰冷,目光一直在沈放脸上不曾挪开。 “我们需要上报,就算可以准备车辆也需要时间。” 这明显是有所动摇的意思,吕步青在一边瞧着,十分害怕他因为沈放而有私心,坏了自己立功的好机会,忙对沈林小声说着““共产党不能放掉,你要是做不了决定,我打电话请示叶局长。” 沈林还没有说话,他语罢便已经转身走了。 对峙群人平静地对峙了好一阵子,吕步青重新回来,模样自在,命令一般:“叶局长说了,不惜任何代价,这个共党分子不能放掉。” 想象之中的事情,沈林不由地皱了皱眉头。这些人根本不会顾忌沈放。 “哎?这什么意思,对面还有我们军统的人,怎么,军统的人不是人么?别忘了他还是沈处长的亲弟弟。” 沈放可是有功之人,虽说因为共产党,但若是丢了他一条命,单是对沈伯年都需要有个交代,这锅还不知谁来背。 再说回来,要是因为这事情让沈林盯上了自己,往后的日子也还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办,所以眼下罗立忠只能是先反驳着。 可吕步青像是忽然间背后有了靠山一样,腰板挺得直溜溜的,义正词严:“不管,我必须执行叶局长的命令。” 真真是一只听话的狗。 该说的也说了,如今沈放身份有所怀疑,就算他真的丧了命对罗立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罗立忠一笑,倒也轻易放手,只要自己不担着责任。 “好啊,那今天出了任何问题你们中统负全责。” 说完他转身退到一边,完全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沈林一直寡言,面对叶局长的命令,他皱着眉头没有什么动作,几乎呆立成一座石像。吕步青先发制人,迈步往他身前而去与他相对。 “沈处长,现在的局面,你不适合指挥了,还是我来吧。” 说着他又转身面对门口的人,语气坚决:“你逃不了了,你的任何要求我们都不会答应,你必须投降!” “你们不想要他的命了么?” 这么会儿的功夫,得到的竟是这么个结果。 “他死了,你也会死。”吕步青说着。 那语气是笃然,表示已经做了决定,那老板忽然面露绝望,叹息了一声:“行,我明白了,你们够狠的,自己人的命也不管了,好,那大家就同归于尽。” 话音刚落,他手上捏了一下沈放的肩膀,算是给了他暗号,接着沈放猛的向后一撞,那老板好像是淬不及防一松手,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他脑袋微微斜开来,只在额头蹭出一道血痕。 沈放受伤倒地,既然起不到威胁的用处,此刻这个人质算是无用了,那老板没有再对沈放开枪,而是举枪向对面的特务射击。 可对面无数的枪口正瞄准着他,又怎么能匹敌得过。意料之中的,一阵刺耳的响动之后,他身体几乎被贯穿出无数的洞孔,继而倒在了血泊里。 沈放睁着眼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忽然间他脑袋里开始涌现出了那晚方达生的脸。 “同志,再见了,继续战斗下去。” 那是方达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放闭上双眼,随即又缓缓睁开,眼眶红红的。 一群特务冲过来,围着倒在血泊中的老板。与此同时,沈林也冲到沈放身边,关切地问:“你怎么样了?” 这会儿猫哭耗子到底有些晚了。 沈放失神地摇了摇头,默然推开了沈林,踉跄的地爬了起来。目光倾斜。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照相馆老板面容安详,完全没有面临死亡的恐惧。 只是身子刚刚直立,视线又开始模糊起来,头疼欲裂,浑身一软。 罗立忠忙搭手扶着,并招呼着旁边的人:“快,来人,送沈副处长去医院。” 这一天,视死如归,老天却又跟他开了个玩笑,叫他死里逃生。 不过这样的生,到底有些折磨。 到医院清理了脸上的血迹,裹上了纱布之后他便一个人独自回了公寓。 路上清凉,人群喧嚣都没了声音,一直拖着身子走到门口,推开门的一瞬间,他显得疲惫不堪。 屋子里倒没有什么异样,姚碧君浑然不觉今日发生了什么,正拿着一本书坐在灯光下看着。 一边桌子上摆放着一些饭菜,用饭碗盖着。 “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那是他这一日听到的最有温度的一句话。姚碧君一边说着一边将饭菜上的碗揭了开来。 等着沈放靠近就坐,姚碧君发现他额头的纱布才忽然惊愕:“你头怎么了?” 沈放咽了口唾沫,尽量表现轻松:“今天执行任务时候伤到了。” “怎么不小心一些?” 沈放摇摇头没说话。 “你……” 姚碧君想要问什么,但是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住了,想了想又说:“这汤都凉了我给热热去。” 她手刚端起汤盆,沈放忽然间将她拽住,握得那样紧,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在我身边待会,我太累了。” 那声音慵懒又低沉,说着脑袋便已经靠了过来,像个孩子一般,忽然依赖 姚碧君有些意外,但却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就那么呆愣愣地立着,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 接着她抬手轻轻摩挲着沈放的头发。 “今天又死人,三个,他们死的时候离我那么近,也许他们本可以活下去……” 隔了一阵子,沈放突然开口,话语里越发趋近于哭腔,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将头埋在了姚碧君身上。 浑浑噩噩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醒来是在一阵电话铃声之后。 姚碧君已经不在了,沈放身子不舒畅,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接起电话。 “是沈放么。” “是我,你是哪位。”沈放有些不耐烦。 “不用管我是哪位,今天下午五点到喜乐门夜总会去。” “你神经病么?让我去那儿干嘛?” 莫名其妙,说着沈放便要挂上电话。 那头的人却及时补救:“你以为照相馆的事儿就算完了么?” 照相馆的事? 沈放被这几个字突然击醒,他猛地坐了起来,反问道:“什么意思?” “去了就知道了。” 干脆了断,这回电话从那边挂断了。 到喜乐门的时候,有人安排妥当。门口的侍者瞧见沈放的影踪后上前来打招呼:“沈先生您来了,您的客人在308号房间等您。” 虽说进门便能知晓,但沈放还是不由地打听着:“是什么人?” 为了他这条命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如今若是还有别的危险,他得提前防备着才好。 可那侍者却只摇摇头:“我也不清楚,请您跟我来。” 说完他转身,沈放也没再问,趋步跟在侍者身后朝里走着。 两人穿过走廊,只见走廊尽头的房间金色门标赫然一个“308”的字样。 侍者随即停住步子,弯腰恭谦有礼:“沈先生您请。” “我自己去?”沈放有些惊奇,这叫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您的客人只想见您一个人。” 说完侍者转身离开了。 沈放喉头移动,看了看那房门,接着走了过去,整条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 但随着一步步的接近308房间,气氛越觉得不对起来,似乎走廊两边的包厢里都有人影闪烁,而且308房间里也有轻微的脚步声音。 沈放皱起了眉头来,一只手摸向后腰别着的手枪,另一只手慢慢搭在门把上向下按着。 只是还未等他用力,门忽然间从里面被拉了开来,接着“砰砰”的几声动静,四周彩带、彩纸到处飘扬。 紧接着是众人的欢呼:“欢迎军统英雄。” 沈放身子一愣,枪在手中,险些掏了出来。目光伸直,只见包厢里坐着一众军统一处的军官,而长桌正对面上首的椅子上,罗立忠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这时候在江副官的带领下,他身后的几个包厢里跟着冲出来了几个人,手里拿着香槟,一下将沈放涌进包厢中。 沈放有点不知所措,不过却还是挤出一个笑脸来:“怎么是你们。” 江副官扯着沈放坐在了罗立忠身边,罗立忠笑脸依旧,拍了拍他的肩膀:“沈老弟没想到吧,你可算在鬼门关上躲过一劫,我跟一处的兄弟们商量了,得给你办次酒,压压惊。” 沈放脸上的笑有些僵:“真是让我没想到,弄的我以为又有什么案子呢?” “对你这样出乱不惊的家伙,当然得用不同的法子。” 说着罗立忠忽然起身提杯,冲着大家说:“来,为了咱们一处的沈副处长再次立功,大家干一杯。” 虚惊一场,到这会儿沈放才敢喘一口长气。 众多军官起立,举起酒杯齐声:“为沈副处长干杯。” 沈放随即也拿起酒杯,脸上灿然一笑:“多谢兄弟们,你们想着我沈放,我也忘不了你们,我先干为敬。” 众人尽皆一饮而尽,搁下酒杯,罗立忠接着说:“这才是咱们军统的作风。特别是咱们的沈副处长,前几天还有在传闻,中统那边怀疑你是共产党,田中调查的就是你。特别是你那大哥沈林,原以为他只是针对军统,没想到居然连老弟你也怀疑,现在看看他们多可笑。” 沈林的帮凶,这会儿倒是把自己撇了个干净。 一边的吴队长忙跟着罗立忠附和着:“中统那边都是吃猪脑长大的。” 众人一团哄笑。 这样踩低别人捧高自己的游戏,他们都乐此不疲。 沈放苦笑:“他就那样,换了我为了对付共产党也会一样。” 罗立忠笑意更深:“看看,看看,沈老弟就是人才,不可多得。不过,话说回来,我是真的担心咱们军统里混进了共产党的人,幸好你不是。” “想混在军统里这恐怕没那么容易。” 沈放干干一笑。 罗立忠却忽然有些严肃起来:“共产党的人鬼的很,没准最不可能的人恰恰嫌疑是最大的。” 这话是否含沙射影,沈放不知道。 他脸上只有淡定:“没关系,找到共产党交给我,我保证他们跟照相馆那几个家伙下场一样。” 罗立忠还未继续说话,吴队长突然在一旁起哄:“来,咱们大家为了沈副处长英勇神武全身而退,喝个痛快。” 紧接着众人欢呼,加上片刻之后,曼丽领着一众舞女进了门,包厢里顿时是一片打情骂俏,杯酒相碰的热闹。 这欢闹之中,没人注意到有一个侍者安静地推着一车酒跟着走了进来。 那侍者靠近沈放,一边给沈放倒酒一边说着:“长官,这酒是新来的苏格兰威士忌,经理说他请客。” 有些莫名其妙,不过那声音十分熟悉。沈放一抬起头来,发现入眼的面孔居然是任先生。 任先生倒完酒冲沈放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要走时候,沈放忙将他叫住:“等等。” 当着罗立忠的面,沈放大步凑上去,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出来,塞进任先生手里笑道:“难得你们经理大方,这个给你的。” 那里面藏着照相馆老板给他的胶卷。 可就在这时候,罗立忠却忽然间凑了上来,抬手揽住他的肩头,先是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侍者,接着对沈放笑着:“呦,沈老弟,小费给那么多?够大方的。” 沈放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子微微抖了抖,不过面上依旧是平和淡然的模样:“再大方也比不过罗兄啊,今天你这个局你可是破费太多了。” 死后余生的人,对身外之物看淡了点,这事情倒也不稀奇。 “自家兄弟,好说。” 罗立忠沉默了片刻,脸上若有深意的思考随即散去,说着他挥手示意任先生离开。 任先生低头谢过,转身推着车走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罗立忠接着回身大声道:“告诉你们,只要是一处的人,不管谁立了功,我都这么给他办庆功酒,只要为一处好,你们就都是我兄弟。” 接着众军官欢呼。 众人沉醉,酒气十足的味道里,只有吴队长小心翼翼地凑到罗立忠身边。 “处长,您这对沈放也太好点了吧。” 这样大的阵仗,他没有见罗立忠做过,同为手下,不免有些争风吃醋的意思。 罗立忠望一眼沈放,接着又重新回过来,眼神里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解释着:“你觉得我只是对他好?今天喝酒乐呵的可不只沈放一个。不对底下的人好点,谁替咱们卖命。” 眼光长远,对的上他的位置。 吴队长点头,他接着笑意更深,带着一丝狡黠。 “而且这个沈放还更有用呢。” 平静了两日,照相馆的事情总算是彻底揭了过了去,那几日也巧,南京城天气格外的好。 阳光洒在军统大楼上,罗立忠办公室里,两个人影交谈甚欢。 听见动静罗立忠仰头一看,见沈放走了进来,这一幕戛然而至。 气氛微妙,沈放顿了顿,接着微微一笑打破尴尬,迈步进去将文件夹放在罗立忠桌上,并交代着:“罗兄,这是明光照相馆的行动报告,我写好了。” “这么快就把报告写完了?” 罗立忠接了过来没有看,只搁在了一边。 沈放点头:“早晚得写,我不喜欢等。” 罗立忠瞧了一眼他头顶上还带着纱布,忽然间表现得很是关怀:“何必这么辛苦,老弟应该休息几天。” 边上吴队长正要跟着补话,沈放却先他一步摇了摇头:“不用了,不就是办了个案子么,不算什么。” 罗立忠点头,他又说道:“对了罗兄,还有个事想跟你请示一下。” 他表现有些犹豫,说完又看了看吴队长,罗立忠即刻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没事,都是自己人。” 说得也是,毕竟在他们两人之间看来,自己才像是那个局外人。 沈放也不再防备着,直言道:“前一阵,我被国防部的一些人请去了一个饭局。” 莫名其妙被何主任请去的那一遭,要谈的事情不是小事,他自己一个人做不了主。 罗立忠有些好奇:“哦?” 沈放撇了撇嘴:“因为照相馆的案子,我也没顾上说。是何主任做的东,来的都是国防部的一些头头脑脑,不过说的可都是咱们生意上的事儿。” 这是进财的声音,罗立忠脸上顷刻间就露出诡谲的笑容来。 “何主任那老小子终于跟你搭上了,他动作还挺快。” 沈放面无表情:“我说了生意上的事儿我听罗兄的,只是我还真没想到军队里的派系之争这么严重。” 罗立忠眉眼舒朗开来:“党国的军队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又随即不屑地一笑:“不过,何主任那帮各自仗着有后台总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争权在行,就是不一定知道怎么得利。” 再怎么傲气,就凭这一点,还是得跟自己合作。 沈放眉头微微一蹙:“我看着他们那帮家伙也有点奇怪,吃个饭还都搞的挺神秘。” 罗立忠表情若有深意:“国防部神秘的事儿多着呢,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 这些事情到底不是他要说的重点。 沈放回归正题道:“那生意上罗兄怎么想?” “想跟我谈生意干嘛不同意,他们也忒把我罗立忠看的小家子气了,不过我倒是有个条件。” “怎么说?” 他眼中有好奇,罗立忠瞧他一眼,接着神秘地将声音压低了:“让他们把批的那块地面积扩大一倍,这样才叫大家都得益。” 狮子大开口。 沈放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便只点头:“好啊,我找适当的机会把罗兄的意思转给他们。” 说完他与吴队长相视一眼,再挪回视线时候,身子已经拧过去了一半:“那罗兄,我先走了。” 罗立忠点了点头,沈放带上门走了出去。 屋里面吴队长凑到罗立忠身边问着:“罗处长,这次是不是可以完全信任沈放了?” “应该可以放心了,不过前几天刚被人拿枪指着脑袋差点没命了,这马上就来上班,还想着谈生意,这个沈放可不简单啊。” 罗立忠摸了摸脸,思考着什么,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中统这边对于沈放也有了新的动作。 沈林办公室里,他正低头看着资料,李向辉进来递过一张文件。 “处长,叶局长发话了让撤掉对沈放的监视。” 为了清共,他叶局长曾经下令不顾沈放的安危,眼下这一切足以证明沈放的青白,他倒也懒得再费这个神。 意料之中的事情,沈林没有多大的惊奇,指点了点头,瞧上去似乎有些疲的倦。 “恩,按局长的意思办吧。” 他垂这脑袋在文件上签字,接着递还给李向辉。 李向辉刚想走,略思索后又停下了,回头看了看沈林,眉宇之间有些欲言又止。 沈林抬头注意到他的神色,问着:“怎么了?” 他这才将身重新转了回来,饶有兴趣地说着:“有个问题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沈林眼光盯着他,想起了他未婚妻的事情,一下子便洞悉了李向辉。 “你是想问如果沈放真的是共产党,我打算怎么做?” 果然,李向辉点了点头。 “你觉得我会徇私?” 巧妙的回答。 李向辉笑着摇了摇头:“不会。不过我该恭喜您。” “恭喜什么?” 他倒没觉得有什么喜事。 “沈放是您弟弟,他排除了通共嫌疑,您可以松口气了。” 沈林闻话却只是苦笑:“那又怎么样,现在我和我这兄弟是越来越远了。” 这种事情,最能凉一个人的心。 从前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错,可现在回想起沈放那天的样子来,他忽然觉得很害怕,虽说他对那人没有对着沈放再开第二枪而怀疑,可他也不敢想,如果沈放真的丧了命,他又该怎么办。 思量再三,所有人都放弃了,那么他作为一个亲兄长,又何苦再多加为难。 西餐厅里,他又约了姚碧君。 依旧是老地方,姚碧君没有找寻,径直走到屏风后的角落,沈林就坐在那儿。 一边侍应生走了过来点餐,沈林自然而顺畅地:“一份牛排,一杯咖啡,咖啡不加糖和牛奶。” 听了这话,姚碧君富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沈林,他面前明明已经点了餐。 “你还是喜欢这么替人做主。” 一向如此,沈林被这话搞得有些疑问:“怎么?我点错了吗?” 姚碧君叹息:“有些时候,女人更希望男人懂自己,而不是为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办了。” 这样的教学,对沈林无用。 “现在你不想做的事情马上可以不用做了,这应该是我能懂你的心思吧。” 沈林一边说着,一边兀自端起面前的杯子抵在嘴边。 对面姚碧君闻话意外,十分清楚地听懂了他的意思,面上不由地露出欣喜来:“真的?” 沈林点头:“从今天起,你不用监视沈放了。”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坚持,更是他让自己嫁给沈放的目的,如今轻而易举放弃,姚碧君自然好奇。 “你找到你要的答案了?” 沈林点头,忽然关切地看着姚碧君:“我希望你能幸福,既然沈放不是共产党,那么我希望你们能好好过日子,拥有属于你的那份幸福,我知道,最近他经常带着你去舞厅跳舞,看来你们的关系还算融洽,我希望你们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那神色跟往日不同,是一个兄长的柔情。 姚碧君沉默了片刻,接着摇了摇头,算是质问:“你这么对付自己的亲弟弟,这算正常么?” 一开始的目的就不单纯,这样的关系,怎么都是病态。 沈林似乎被这话噎到了,沉默着不再说话。 姚碧君看了一眼沈林,面无表情,但却是轻松了不少:“谢谢你让我不再监视沈放,但我也想告诉你,我不想再为中统工作了。” 她说着长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口:“从现在开始我只是沈放的妻子,我没有别的身份。” 说完话她干净利落起身离开,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 沈林想叫住她,张了嘴但最终没有说话。 隔天中统一处的走廊里,沈放上了楼梯刚跨步进来,杨副官从里面往外走,看见他后忙挡在面前。 沈放停下步子抬头:“怎么?” 杨副官脸上表情微妙:“沈处长,我正要找您呢。” 沈放瞧着他,没有继续挪身,杨副官声音变小了一些,凑得更近,开口说着:“是这样的,中统那边认为明光照相馆那三个共产党是咱们这边的行动,让咱们负责善后,安抚报社记者,同时负责处理三名共产党的尸体。” 这么久过去了,这事情扬起的灰尘居然还没有尘埃落定。沈放一听到那个地方,浑身不由地颤了颤。 “这个你不用跟我说,该去跟罗处长汇报。” 与他无关的事情,说了他也做不了主。 说着沈放已经跨开了步子准备继续向前,杨副官却并没有让开的意思,脸上有些尴尬:“这……” “怎么了?” 杨副官咽了口水,有些为难:“我怕罗处长又让我去找中统那边,两边推来推去,到头来,麻烦还不是我的,那三个共产党还在军统停尸房呢,老在那儿放着,罗处长知道了又得训我。” 这才是找他的原因。 沈放瞧着他那张脸,忽然会意:“你是想让我给你当说客,支点钱,把事儿给了了?” 小心思,容易猜的很。 果然,杨副官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话我帮你说,不过你得请我喝酒。” 沈放若有所思,生出些逗弄他的意思,喝不喝是另一回事,不过这办事的规矩就是这样子。 见这边应了话,杨副官也赶忙跟着应声:“哎,这必须的。” 说完话人影一溜烟便没了。 沈放晃了晃脑袋,觉得好笑,接着朝罗立忠办公室门口走过去。 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他直接伸手推开。 罗立忠不在,只有一个秘书指引了他去向,沈放点了点头致谢,直奔会议室而去。 照常这地界并没有生人,所以一来二去的沈放有些随意。可这一回毫无防备地推门而入,视线定住时候,沈放步子骤然停在了门口。 会议室里坐着满满当当的陌生面孔,罗立忠坐在正中间,一众眼光齐刷刷地挪向他,这叫他有些意外与尴尬。 “沈副处长,我有个会,你去我办公室等我吧。” 里面罗立忠瞧见是沈放,还不等他说话忙吩咐着。 沈放点了点头,尴尬笑着,然后退身出去将门重新阖上。 一波刚平,这阵仗像是又要再起一波。 百无聊赖,茶喝了有四五杯,沈放依旧没有思量出来罗立忠究竟想要做什么。他端着茶杯思绪飞扬,只觉得突然有些疲惫,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接踵而来,那种永无止境的感觉叫人胆边生寒。 再斟上一杯时候,刚放下茶壶,罗立忠便推门走了进来。 “说吧,找我什么事?” 说着他阖上门就往办公桌的位置走过去,砰地一声将文件往桌面上一扔。 沈放瞧着罗立忠面色并不大好,带着一点疑惑和一点戏谑问道:“刚刚啥会议啊,怎么一个人我都不认识,这又是机密行动?” 罗立忠一屁股瘫在椅子上,抬眼看了一眼沈放,随口应了一句:“哦,是个特级保密计划,对付共产党的。” “特级保密,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沈放凑近,做一脸疑惑状,罗立忠语气平静:“不该问的就别问了,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吧。” 虽说面上他身份被肯定,不过这事情确实还轮不到他来管。因为有过怀疑,罗立忠也不得不小心防备着。 沈放哑口无言,罗立忠低头喝了口茶,似乎觉出来了自己方才话里的不妥,忙将话茬子岔开,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杨副官的小事,叫他发现了意外的秘密。 “是照相馆那三个共产党善后的事儿,杨副官不敢跟您讲,但是跟我说了。” 罗立忠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思考片刻,问道:“善后的事儿,你怎么看?” “要我说,咱们就别老跟中统硬着来,委屈点就委屈点,反正善后的钱又不是你我掏腰包。” 说到底硬着来他们确实也跟和中统比不了,到头吃亏的还是自己,不如忍一时风平浪静。 罗立忠自然不傻,沈放这一句话后他便久应了下来:“行,你看着安排吧。” 话音儿刚落,有人敲门而入,沈放回头一瞧,居然是机要秘书。 “罗处长,这是“灵芝计划”的相关文件。” 来人递上东西后冲着沈放一笑,沈放礼貌回应,视线忍不住打量了一眼那表面的字迹。罗立忠接了过去,直接将东西锁进了一边的保险箱内。他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常态。 “罗兄,这“灵芝计划”的名字倒真好听。” 他做出往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来。 第二次追问,罗立忠看着沈放的眼睛若有深意。 “你好像对这计划很感兴趣。” 沈放呵呵一笑,忙解释着:“倒也不是,原以为罗兄只想挣钱,没想到还真有心思对付共产党。” 罗立忠喝了一口茶,表情上似乎是信了他的这理由,点了点头道:“对付共产党一般方法不行,那些人都是特殊材料做的,所以得用特别的法子。而且对付共产党的事儿做得越好我们的权利就会越大,钱自然也挣得越多,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果然,是个掉钱眼儿的主儿。 沈放凝眉:“你是越说我越好奇了。” 罗立忠接着才露出寻常的一张脸:“不是我不跟你说,这计划太重要了,要是出了差错,你我不只是帽花儿保得住保不住的问题。” 这么大的阵仗,定然不是小事情,上一回突袭事情暴露,如今这消息变得更加严密难得。 沈放也不好再继续追问,面上即刻变成了漠不关心的模样:“那我不问了,有那功夫我还不如去喜乐门去喝两杯。要不,今晚?” 他这是在努力的恢复往日的气氛,不过罗立忠却摆摆手:“今晚不成,我还有事儿。” 沈放笑了,转身往出走着一边说着:“那行,改天。” 第二十七章 暗暗生情愫,冒险传消息 出了门后沈放直奔咖啡馆去,因为坐实了身份,之前有的尾巴再一次消失无踪,他的行踪也便的轻松了不少。 下车徒步靠近,他正准备穿过马路走进咖啡馆。一名卖烟的小贩靠近过来问:“先生,要不要烟,有美国的好彩牌儿。” 沈放掏出钱来递过去:“来一包。” 意料之外,那人却递过来两包烟,也没有说什么直接转身就走了。 再低头时候,沈放发现两包烟中间夹着纸条。 今晚八点,城外五里坡见。 驱车如期而至,月光皎洁迷人,沈放下了车打量一番周遭,静谧得几乎叫人生出耳鸣。 目之所及,一颗大树地下有一个黑色的剪影迎着黄色的光晕能瞧得见模样,是任先生。 沈放凑近,任先生说道:“你送出来胶卷很有用,让我们了解了很多国民党在南京的军事设施的情况。” 本以为是组织对那个神秘的计划有所察觉,没想着任先生却先提了这件事。 沈放颓然,语气沉沉:“这是照相馆的同志用生命换来的,也换来了我今天能跟你见面。他们才是英雄。” 他总觉得自己这条命如今不是他的,那些人好像都在什么地方瞧着他,将所有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叫他压力很大。 任先生拍了拍沈放的肩膀,算是安慰:“是的,他们是英雄,而且他们的血不会白流的。” 这句话之后,两个人低头都静默了一会儿。 “现在中统军统都没理由怀疑我了,都解除了对我的监视。”沈放先开口打破沉寂。 任先生跟着应和:“这很好,你可以轻松一点,离开南京也就没那么难了。” 离开?他原本应该是一具尸首,如今苟且存活,哪还能离开。 “也许我不应该走。”沉思片刻,沈放说了这一句话。 任先生有些意外:“为什么,你不是很想走么?而且你的身体组织上也很担心。” 在照相馆外面,他的伤再一次被触动,剩下的时间到底还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我是不适合再潜伏下去,但三位同志的死让我知道了留下来的意义。国民党有很多针对我们的秘密行动,罗立忠正在执行一个“灵芝计划”,属于特级的保密计划,可我连这个计划是做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走了,其他同志想弄到这份计划就更不可能了。也许,我应该留下继续做敌人心脏里的钉子。” 他的这种想法,已经多次打消了他离开的打算。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有他是最好的结果,没了他,事情若是失败,他恐怕会讲责任扣在自己身上。 任先生面色凝重,一再被拒绝后,他已经感觉得到沈放心里那股视死如归的决心。 “你想好了么?再潜伏下去你面临的困难太多了。” 沈放苦笑:“那又如何?最多就是跟照相馆那几个同志一样。” 离开也不见得能多活几日,留着也好,替他们多活几日,也算值了。 只是沈放还未从罗立忠处得到什么信息,不久之后进入八月份,随着国民党军事行动的展开,军统局却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割裂,被改组成为国防部二厅保密局。 国防部所属陆军,海军,空军等各个司令部及所属机构都强化了自己的情报系统,而原本应由军统方面主力承担的军事情报工作被削弱了不少。 勤务人员正在换下军统的招牌,罗立忠站在办公室里瞧着,面色凝重。 门开着,沈放敲了敲门框后走进来,罗立忠闻声回头,这时候才挤出几丝微笑:“哦,沈老弟。” 沈放将门掩上,走到罗立忠身边,罗立忠的目光再度移向了窗外。 “罗兄有心事?” 这样的变化,没有心事才是假的。 “军统这块牌子在政界军界谁不忌惮三分,今天就这样没了。” 他话语里是唏嘘,最后带着点儿嘲讽的笑。 “没想到罗兄这么伤感,牌子换了人没换,一切不都一样么。” 沈放安慰着。 罗立忠冷笑:“一样?郑局长想向上爬,得到了国防部二厅厅长的位子,毛副局长也想向上爬可还是副局长,看起来是一样,可惜他们都不是戴老板。” 这是他的地盘,这个种的利弊关系他一清二楚。沈放却疑惑:“此话怎讲?” “戴老板在的时候军统权利极大,军统的牌子和咱们的证件就是个象征,可惜得罪的人也太多,国民政府上下没有一个部门不想消弱军统的权利,论实权戴老板足可以和任何一个民国大佬平起平坐。如今这牌子倒了,郑局长,毛副局长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国防部二厅下面的一个保密局,你觉得这是往上走还是往下?咱们还和以前一样么?” 只是从前的自己人没变罢了,没变的自己人,如今全都被人踩在了脚底下,一路滑坡。 沈放看着罗立忠,感觉无法言喻。 “罗兄今天太多愁善感了,这话也就是咱们关着门说,要是别人听见了恐怕不好。” 罗立忠闻话也看他,打量得尤为仔细,忽然笑了起来,接着又拍拍他的肩膀:“一起做了生意就是不一样,自己人就是自己人,不管军统保密局是往哪儿走,你我得往上走。” 人一旦失意起来,会特别害怕一个人,这时候帮手尤为重要。 往后的事情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一切都像是在冥冥中前进着,静悄悄的,有个故人再一次重新向沈放靠近。 现在的军统就像是个被架空的壳子一样,事情越发少了起来,沈放从罗立忠办公室里离开,百无聊赖便告了假。 到门口停车下地时候,他视线里瞧见一个熟悉身影与他擦肩而过。 沈放追了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那人回头,那张脸属于陆文章。 方才已经大约认出,沈放并没有太多意外,笑着的时候十分随意:“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来找我?” 陆文章面色不自然,说话也是掩饰:“只是路过。” “金陵兵工厂离这儿可不近,你路过?” 沈放一笑,戳穿他的谎言。 陆文章没有接话,两人对视。沈放知他并无恶意,便也没有继续这个问题,转而说着:“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找你并不难。” 陆文章依旧惜字如金,像是害怕暴露一样,那样子将沈放逗乐了。 “既然都到家门口了就上去坐坐。”沈放表现热情。 陆文章却显得有些不安:“我看还是……改天吧。” 说完他正要离开,沈放却坚定地拽着他的胳膊,四目相对时候,语气笃然:“我在南京没什么朋友,我想你也一样。” 同样可怜的样子,应该是个不错的相聚理由。 听了这话,陆文章不说话了。沈放扯着他往门口走,开了门将他又拽上了楼。 日光正好,温暖和煦地从窗外面照进屋子里面。 窗口边上,桌子上泡了一壶普洱。沈放在为陆文章斟了一杯。 “这是一个商人送的,藏了十五年的生普洱,我一直没有舍得喝,今天你来,特意拿出来招待你。” 陆文章看着沈放公寓里的一切,还是显得有些拘束,显然满屋子的舒适让他有些不能适应。 他的脸上带着一点自卑且失落的神色,怯怯的,有些窘迫。 沈放一眼看穿,笑着安抚:“放松点儿,在我这儿没必要这么拘谨。” 陆文章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你这儿太舒服了,这样的地方都让我不自在。” 从他的模样和着装便能够看的出来他素日的生活,这样的境况,对如今的他来说,着实奢侈。 沈放点头:“我明白。” 陆文章闻话却突然激动:“你是公子哥,你不明白,我的房间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床毛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长久的沉寂之后,终于有的一丝生气和自然,沈放满意地笑了。 陆文章挑了一下眉认真地看着他:“你不相信?” 茶香浓郁,他也很少尝,有些新鲜滋味,喝上一口搁下茶杯,看着陆文章的脸沈放说话语重心长。 “你说的感受不是身体,而是心理。” “怎么说?” 陆文章看着沈放,像是等待沈放的解释。 “我在日本人那边的时候公寓比这还豪华,可是一样每分每秒都不自在。” 这话一语双关,还有意思是,如今他依旧不自在。 陆文章了然,像是被说服了一样点了点头,接着终于有些放松下来,将那杯茶拿到手上,先品茶汤,再品茶香,最后喝了下去,整个过程很是熟练。 经验老道,是个茶客。 “看得出,你很喜欢喝茶,我这儿好茶有的是。以后有空多来这里坐一坐。” 话还没说完,门被从外面打开了,两个人目光斜视,外面进来的人是姚碧君。 看到陆文章,姚碧君有些意外:“有客人?” 真是出奇的事情,她还从未见过沈放带人回家。 陆文章蹭地站了起来,刚才的放松烟消云散,又有些拘谨。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陆文章”他说完反转过来:“这是我的妻子。” 姚碧君十分有礼貌:“您好。” 难得遇见沈放的朋友,姚碧君其实有些说不出的新鲜,可下一秒陆文章转过脸,她定睛一瞧,笑容随即烟消云散,那可怖的半张脸将她吓了一跳。 不同的是,瞧见姚碧君的那一瞬间,陆文章被她深深地吸引了,温文尔雅,一颦一笑都那么撩拨人。但见姚碧君十分明显的反应后,陆文章随即而来的是尴尬,甚至还有些许失落。 美人在他眼中,却好似跟他招手说再见。 沈放见气氛微妙,忙跟着调解:“别害怕,他不是怪物,相反他救过我的命。” 姚碧君有些错愕,为自己的失礼感到有些不安,忙及时补救:“真是非常抱歉。” 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正巧看见桌上的茶壶,忙将自己解救:“茶有些凉了,我去给换一泡来。” 不一会儿,人端着茶重新走了出来。方才的事情像是已经翻了篇,没人再提。 姚碧君帮他们斟茶,陆文章喝了一口忽然皱眉看着沈放。 “这茶换过了,这才是15年的生普洱,你刚才泡的年份不够。” 美人面前献丑,博眼球的绝活。 沈放有些意外,自己喝了一口,却还是没有尝出什么不同来,刚要说话,旁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罗立忠打来的,说是有任务要去清凉山南麓,那儿发现了一个共产党窝点。 沈放放下电话直接走到门口衣架上拿衣服。 “我得出去一下。” 这种状况,陆文章略显得有些尴尬。 “那……那我也告辞了。” 他不想走,但似乎有些不妥。 沈放立在门口却冲他摆手,示意他坐下:“把茶喝完了再走吧,我很快就回来了。” 正和他意,再加上姚碧君一句话:“是啊,陆先生,再坐一会儿吧。” 陆文章没有坚持的意思,复又坐了下来。 沈放开门离去,姚碧君为陆文章填茶,顺便找话题打破尴尬:“你怎么知道他把茶叶换了?” 陆文章一笑:“我父亲就是种茶的,也是小茶叶商贩,我从小耳濡目染,对茶叶略知一二。” 看起来这是唯一的话题,姚碧君忽然来了主意,说着:“你等等我给你再泡一些其他的茶尝尝。” 大红袍,正山小种,喝了有几杯后姚碧君叹服:“你的确是个行家。” 陆文章羞涩一笑,也夸她:“夫人对茶道也算是颇为精通。” “我哥哥喜欢茶道,我跟着看,也就学会了,只是沈放完全不懂,只知道什么贵喝什么,刚才那个所谓的十五年的生普洱完全是蒙人的。” 她说着便已经笑了起来,陆文章更是被他逗乐了,而后看着姚碧君一张笑脸发起了楞。 四目相对,姚碧君笑意僵在脸上,他忙将目光收了回来,进而又拘束起来,突然起身要走。 “沈夫人,我走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姚碧君有些意外:“怎么不多坐会儿。” “不了,谢谢你的茶,让我想起家的感觉。” 说着陆文章走到了门口却又忽然停下步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身说着:“你过的不好,你不该这样。” 姚碧君有些震惊,仿佛听错了什么,但回答他的语气依然清淡地:“你说什么?” 陆文章回头看看两个卧室,算是示意,再将目光挪回去,算是解释:“你跟沈放没有真的住在一起。” 这样的事情被外人知道多少算是不光彩,姚碧君显示愕然,随即有点脸红地低下了头,稍稍不安。 爱慕让人头脑发昏,这会儿陆文章才注意到自己十里了,忙点头道歉:“对不起,是我说太多了。” 语罢他焦急出门,嘭地医生将门给阖上了。 沈放到达说定的地点时候,只见罗立忠亲自带队已经将一个住宅围下。 “怎么样?”他问着。 罗立忠目光挪过来看他一眼,面色上有些不耐烦:“一处行动队的人喊了几遍让他们投降,不过里面没啥动静。” 等到此刻,罗立忠也算是耐不住了,说完话他又对身边的吴队长点头示意,意思是进去瞧瞧。 吴队长下了令,两个特务轻手轻脚地朝着摸索着进了门去,没多久两声枪响意外地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 全体防备,等着燃起战火,可随后屋里又没有了动静,重新恢复了沉寂。 沈放立在一旁看热闹,见罗立忠皱着眉头说道:“还挺难缠。吴队长,让你的兄弟们动手吧,这么耗着没完了。” 他的耐心几乎被耗干了。 接着吴队长一挥手,整队的军统特务便从宅子四面八方的缺口涌了进去。 沈放跟着几个特务走的大门,还没挪上几步便已经看到了方才进来的两个特务的尸体。 身前的人想也没想便要上前准备掀开。沈放脑袋里蹦了一根线,即刻喊着:“不要动。” 那人手已经碰到地上尸身的胳膊,却戛然而止愣在了原地,随即一脸莫名回神看着沈放。 沈放越过他,身后探进尸体下面,结果摸到了一个拔了安全栓的手雷。 随着扔出窗外的瞬间,那手雷爆炸掀起了巨大的声响。 这时,在窗口有个特务喊:“人在那边。” 众人闻声又重新冲出了住宅。 在纵横交错的灌木林中,最后那人被密集的弹雨打中,随后被捕。 审讯室里再见,好好地一个人已经被血迹布满,那张脸被染污瞧不清楚模样,但依然嘴硬。 沈放进来后立在一旁瞧着,罗立忠走上前去却皱着眉头,有些呵责。 “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这样用刑,特别是他的头,打坏了可不好。” 说完后他从旁边抽出了一个小榔头拿在手上,那张脸上重新出现笑颜,不过瞧上去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按住他。” 铿锵的命令,特务把那人的手死死的按在刑椅的扶手,沈放可以想见接下来的一幕,缓缓歪过头去,接着罗立忠上一言不发,沉默片刻后骤然抬手,挥起榔头猛地砸了下去。 随着一声惨叫,被击中的指头几乎被敲得粉碎,接着连续几回,一个手掌上的手指尽数被瞧断,那变形的手掌一时间血肉模糊。 椅子上的人惨叫着疼晕了过去,一盆水泼醒,罗立忠脸上还是带着阴森的微笑看着他。 “疼么?你的右手没有一个骨头是完整的了,我想这应该能让你想来起什么。你可以不用现在说,我给你时间,而且我会找医生给你治疗,但是明天我会把你另一只手的手指敲断,我会再给你治疗,还不说,接着就是你的双脚,双臂,双腿,只要你头脑没坏,嘴能说话就行。我不急,有的是时间,我可以慢慢地等。” 他说起话来语气轻松,是一股你要等我陪着你等的架势,丝毫不输,叫人胆怯。 沈放歪过视线瞧了一眼,皱了皱眉,接着又听罗立忠说着:“以后这个人都是我来审问,你们把他看好,别让他死了。” 出了审讯室,罗立忠和沈放并肩往外走。 方才就瞧见沈放表情不大对劲,这会儿罗立忠问了出来:“老弟是觉得我下手太狠了?” 沈放先是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一笑:“罗兄有罗兄的办法,这是我该学习的地方。” 他已经尽量保证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表情这种东西,有时候不大受控制。 罗立忠表情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么狠,但是对付共产党有时候不这样是不行的。如果你都学会了,我可就省心了。” 沈放神情自然,可心里在盘算着。 照着这个这样下去,审讯室里的那个同志抗不了多久,可自己又显然不可能将他救下,那可就这样眼看着自己的同志被这样折磨下去么? 罗立忠看出沈放的异样刚打算再问话。突然有特务的大喊从审讯室传了出来:“把他嘴撬开!” 审讯室里接着变得嘈杂起来。 沈放回头对上罗立忠的视线,罗立忠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两个人忙转身朝审讯室冲过去。 一进门便看见那共产党人满嘴鲜血,身子已经不再挣扎。 跟意料的一样,那人咬舌自尽了。 罗立忠叹了口气摇摇头。而沈放强忍着内心的酸楚,表面上依然冷静异常。 方才的顾虑顷刻烟消云散。 晚上回到公寓的沈放脸色苍白,非常疲倦。 他摘下帽子脱下外套,放在了衣架上,继而用手捏了捏眉心,试图缓解不适。 姚碧君正在屋里看书,见他那模样忙将书放下,起身走过来帮沈放脱掉大衣。 “怎么回来这么晚。” 如今的问候更亲切,更亲近。 沈放摇了摇头说话,兀自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酒,而后一饮而尽。 “遇到麻烦了?”姚碧君追问。 沈放又倒了一杯,这回面孔仿佛有了点活力,许是不想她担心,终于蹦出了几个字:“没什么。” 姚碧君迟疑片刻,也不打算纠缠下去,只缓缓说道:“别太累了,别忘了你头上的伤。”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体谅,沈放却又忽然固执地想要说明。 他看着姚碧君,蹙着眉毛沉默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开了口:“今天有行动,抓捕共产党,活捉了一个,不过最后还是死在刑讯室里了。” 这样的事情似乎并不新鲜,姚碧君没有多惊奇,似乎明白了沈放情绪的由来,跟着叹了口气。 “战争结束了,为什么还总这样?” “以前是外族侵略,现在是政治,普通人是不会明白的。” 明明是一国之下,党派之争叫人争红了眼,恨不得你死我活。 “我也不想明白,但我知道战争是可恨的,战争造成了太多痛苦。比如你那个朋友陆文章,如果没有战争,他也许是另一个人,有另一种生活。” 姚碧君的语气像是畅想,也像是为陆文章唏嘘。沈放有些意外地看向她,被她察觉。 “怎么了?” 沈放挑着眉毛:“你很欣赏他?” 姚碧君一笑:“不是欣赏,是同情。” 后面的日子过得很快,平静的湖水流淌着,很快便到了初冬的时节。 十月国民党军攻占张家口,达到了向解放区全面进攻的顶点。蒋介石悍然下令召开由国民党一党包办的“国民大会”。 金陵中学门口,乔治其走出来站在街头,张望一番四周后小心翼翼地走进茶楼。 二楼包厢里,沈林在等他。 桌子上摆了两杯茶和一些点心,他走上来打了招呼,得了沈林应允之后拿起来吃着,却看上去心事重重。 沈林看着报纸,抬头发现乔治皱着的眉头。 “怎么,有心事?” 乔治其声音很小,像是知道说的话会惹沈林不高兴,有些不大敢说。 “我最近参加了一些激进分子的聚会,我觉得那些搞民主的人说得很多也是有道理的。” 果不其然,沈林闻话后直接将报纸搁在了一边上,随即严厉了起来:“你说什么呢?” 从未有过的激烈反应,乔治其被吓得身子一抖,有些呆愣地看着沈林,没敢再说话。 沈林很快察觉到语气的不大对劲,忙跟着温柔一笑:“这些邪说本来就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你还年轻,千万不要陷进去,社会动荡,对个人、国家都不会有好处,要知道我是在帮你,也是在帮你的同学。明白吗?” 乔治其乖巧地点了点头。 沈放抿了抿嘴:“把你发现的情况告诉我。” “哦。是有些搞民主的人在学校发展动员学生参加他们的集会。” “说下去。” “今晚在光明戏院有一个秘密会议,他们似乎要筹划在国民大会期间搞什么反政府的行动……” 说到这里,乔治其又停住了。 “你怎么了?” 乔治其脸上有些为难,也有些怕,后面的话说得慢吞吞的:“他们让我参加,但我在犹豫,也有些怕,因为这次这帮人干的事儿可能太出格了。” 对面沈林眼神一直坚定,听了这话却并没有呵责,意料之外地说:“你应该去。” 乔治其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他接着上言讲:“而且要把所有参加的人都记住。” 那副表情从容而富有正义感,仿佛交代着一种使命。 乔治其小声问着:“是不是这些人都会被抓起来?” 沈林点头:“他们都是扰乱社会秩序的人,是应该受到惩罚的。” “可是……” 话说到一半,沈林根本不给他几回再反驳,打断他的话道:“没有可是,记住,国家没有秩序一切都无从谈起,懂么?” 一句话解决了所有的问题,乔治其没有再敢争辩,点了点头。 沈林满意地笑了,眼神中有着一丝温柔,似乎看着的是自己年幼的弟弟一般,说着掏出了几块银元给他,关切地说着:“这些钱你拿着,别苦了自己。有情况随时找我。” 乔治其应了声,他继而拿起礼帽,掀开帘子走出了包间。 路边停的车子在等他,开门坐定,沈放对李向辉吩咐着:“让负责跟乔治其接触的人员盯紧点,看他今晚到底要参加什么活动,参与的都是些什么人。” “需不需要通知行动科?” “暂时不用,先弄清楚幕后的人。” 沈林摇了摇头。 近黄昏的时候,在夕阳的映照之下,南京城显得有些隐晦。 罗立忠召唤,沈放驱车到了中央饭店时候,罗立忠正和几名商人模样的人聊天。 屋里音乐正响,十分悠闲,罗立忠瞧见沈放后与正说话的中年男子颔首示意,接着便朝沈放走过来。 “老弟怎么才来?” 罗立忠热络地搭肩。沈放模样轻松,微微一笑,看不出有什么心事。 “去医院复查了一下。”他就提了一嘴,毕了忙转移话题,一脸好奇地问着:“今天这又是什么局?” “商务部的人办的,想让工商界的人出面支持这次选举。” “谈选举?那我们来干嘛?”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难不成为了吃一顿饭? 得到答案,沈放更加好奇。 罗立中咂了砸舌头,用手轻轻敲了敲他额头,身子有意凑近了一些:“去一趟医院你就糊涂了?今晚来的可都是南京城内有头有脸的商业精英,这些人和政界军界都有密切的关系,咱们早晚用得上这些人。” 他声音很低,目光还打量着四周,像是再说什么秘密,不过这解释显然没有得到沈放的理解。 沈放眉头皱的更紧了些,有些难以置信:“现在国共局面越来越紧张,都说生意不好做,这些生意人还有心思掺乎政府的事儿?” 罗立忠一笑,那意思或许觉得沈放到底还是年轻。 “又想错了吧,局面越乱越得跟着军队混,军需处、枪械局、战备物资署哪个不是最来钱的地方,连现在的财政部和经管会都得围着国防部转,这些商人聪明的很。这叫各取所需,相互得利。” 姜毕竟还是老的辣,闻着油腥气的老鼠太能知道自己要的东西在哪里。 沈放随即释然,展了展眉头:“也对啊,这样我们赚钱的机会就更多了。” 说着,两人都笑了。 一边有侍应生走过,罗立忠从托盘上拿下两杯酒来和沈放对碰。就在这时,有人来向罗立忠微微耳语了几句。 罗立忠皱了皱眉头,接着目光在人群里寻找一番。 沈放有些疑惑,但却只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停留对象是吴队长,罗立忠招手示意他过来,接着与他耳语。 “回局里带人去,目标是光明戏院……” 沈放微笑地喝着酒,装作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但心里不免疑惑。 那是柳如烟演出的戏院,难道是柳如烟出事儿了? 罗立忠与吴队长说完正要走,沈放忙顺手拿过一杯酒凑上将吴队长拉住:“来,老吴,喝一杯。” 吴队长面露难色,向罗立忠求助,罗立忠拍了拍沈放劝着:“今儿就算了,吴队长还有事儿。” 沈放不依:“什么事比喝酒重要的?” 罗立忠声音很低,凑近跟他解释:“有些民运分子可能在今晚有非法聚会,老吴得处理一下。” “这种民运的小事儿还用得着咱们,让咱们南京站的人带上几个警察不就办了么。” 沈放有些意外,什么时候这种事情也得罗立忠亲自操心了。 罗立忠闻话却只摇头:“国民大会就要召开了,这可是蒋总裁极为看重的事儿,不能出岔子,现在各个情报机关都下了命令了,不上心可不行。” 多说耽误事情,罗立忠语罢有些唏嘘,反应过来忙吩咐着:“赶紧去吧。” 吴队长点头离开,沈放还有些不大安心,追问罗立忠,看似关切:“那么重要的事儿,吴队长那几个行动队的人行么?” 他倒不是担心事能不能成,他更多的是担心柳如烟会出事。 罗立忠脸上有些不耐烦:“几个民运分子能折腾出什么来,这事儿办起来不费劲,又能让上面开心,运气好还能找到共党的地下组织,何乐不为?” 到底还是扯到共产单头上。 沈放摇头:“市面上这些活动很多,也不一定都跟共党有关。” 罗立忠笑了:“那得看情报是从哪儿来的,这可是中统盯着的案子,没点分量中统花那么大力气干嘛?” 中统?事情到底是没有那么简单。 见沈放面露意外,罗立忠也并不避嫌,直言道:“那边有眼线咱们的眼线,中统的人自以为很有办法,而实际上只要我想,他们干什么我都可以知道。” 在沈放面前说出来,这话似乎更让他得意。 接着沈放眼光赞叹,表露仰慕:“大哥这是螳螂捕蝉啊,不过吴队长这一去别跟中统的冲突起来。” 罗立忠叹了口气:“中统还没有行动,想放长线钓大鱼,我可不想等,这次得在他们行动之前,把人给抓了,功劳抓到手里才是真的。” 正说着两个人正说着,一边有几位老板走了过来。 老套的寒暄之后,其中一个人说道:“罗处长,我这边有几个商业上的伙伴,一直很仰慕罗处长,期望罗处长能见一见。” 罗立忠点头:“好说好说。” 接着目光桥向沈放:“沈老弟,一起吧。” 沈放跟着走了两步,思量再三忽然间停了下来。 “不行,我还是有点不舒服,先去车里拿点药。” 还没等罗立忠说话,他径直转身离开。 如果真的有人在剧院集会,那么他现在必须马上联系柳如烟,柳如烟可以立马通知他们离开。 走到大厅前台,问服务员要了电话,焦急的等待之后,电话那端依旧是无人接听的信号声。 试了好几回,他将电话挂了,想了想继而对服务生说道:“跟罗长官说一声,就说我喝多了,有点头昏先回去了。” 来不及了,他得马上赶过去。 第二十八章 换身份脱身,抓人惹民愤 保密局的车匆匆从寂静的街道驶过,天光阴暗而压迫,街灯孤寂。 戏院后台过道内,光线微弱,有射灯的光从布帘后面照了过来,朦胧不清。 柳如烟刚刚排练完毕,经过时候在一角落突然被人一把拽住,搂紧了怀里。她被吓了一跳,正要惊呼,那人却忙抬手将手指立在唇边要她噤声。 定睛一看,居然是沈放。 柳如烟挣扎着,低声道:“你撒手。” “别说话。”沈放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 隔得这么近,酒气明显。柳如烟有些不耐烦。 “你喝多了,发什么酒疯?你放不放开?再不放开,我喊非礼了啊。” “我是喝多了,可发疯的是你那导演男朋友吧。” 柳如烟闻话脸色忽然有些不自然,但还是装傻着:“你什么意思?我不懂。” “曾牧之在哪儿?你在排练,他一个导演怎么不在?” “有副导演就够了,他在后台跟编剧调整剧本。” 柳如烟依旧坚持。 沈放冷笑:“改剧本?我看是什么人在非法集会吧?” 他找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撞见了了那伙人在后台库房里的谈话。 这一句话后,柳忽然脸色大变:“你要来抓人么?” 白痴一样的问题,抓人谁会偷偷摸摸的,还需得经过她的同意不成? 沈放语气不屑:“我犯不上,不过待会儿保密局的人就会搜查这里,要是信我就让他们赶快走。这儿有后门么?” 柳如烟呆住,没有吭声,像是有顾虑,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不信?如果我想抓你们,用得着自己这么折腾。” 柳如烟呆了几秒钟:“那……现在怎么办?” 沈放厉色:“快去,再晚点,就真来不及了。” 这种事情可经不得玩笑,柳如烟咽了口水还是决定相信于他,忙急匆匆朝后台奔去。 身后的沈放退身继续藏在角落里,射灯将他的身形打成了一个剪影。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几身影个后台仓库里冲了出来,匆匆撤离。 只是中间出了一道插曲。 立在黑暗处盯着众人离开,沈放不经意回神,意料之外发现有个人落在了后面,并且此刻正盯着自己,似乎有些怀疑。 沈放忙将身子往里躲了躲,接着旁边有人催促着:“快点走,发什么呆。” 好在虚惊一场,片刻之后脚步远离,过道重新恢复平静。 此地不宜久留,沈放不能让人发现他此刻出现在这里,若是这话传到了罗立忠耳朵里去,他倒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他忙转身朝剧场外走去,可才刚走到剧场玄关门处,外面的动静又叫他停下了步子,闪身藏在一扇窗户底下。 大门之外,保密局的车此刻已经开了过来,吴队长动作迅速,到局里走一趟,竟也没耽搁多久时间。 几个特务跟着他从车上下来,接着鱼贯往剧场内冲进去。 沈放眉头微蹙,此刻十分被动,也只能重新退身到了剧场里。 这时,柳如烟匆匆跑了过来,与他对面。 “其他的人都从后门走了……” 沈放没等她继续说话,一把拖住她,朝后台走去。 柳如烟有些不适,不过也没有反抗,此时此刻,她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于是她只问着:“怎么了?曾牧之和周飞已经开始排练了。” 在她这里,似乎警报已经解除。 沈放语气僵硬:“保密局的人已经到了。” 柳如烟一下子有些慌乱:“那怎么办?要不你也从后门走?” 沈放镇定而又紧迫地:“不行,不能让那些搞民主的笨蛋看到我。” 还正说着,身后特务行动的声音已经靠近,刻不容缓。 柳如烟咬了咬嘴唇,面色焦急,想了想,最后忽然抓起沈放的手往前扯着:“你跟我走。” 绕过舞台,两个人从走廊角落拐了过去。 到的地方是戏院女化妆间 进入房间后,柳如烟朝外面探了探头,暂时没有人追过来,她小心地将门阖上。 吴队长一行人走了后台的库房,瞧见了还没有来得及撤去的茶杯和桌椅,估摸着人还没有撤出去,便继续往后搜着,很快便到了化妆间外。 几声争执,听来约莫是曾牧之的声音,接着门便被吴队长掀了开来。 一伙人土匪一样闯进屋里来站定,却只见化妆台前,柳如烟正在为一个女演员化妆,拿着眉笔画眉毛。 这一动静吓了柳如烟一跳,她整个人震了一下,描眉失了准头,歪了。 坐着的女演员手微微攥了起来,低头不语。 柳如烟佯怒,尽力地压制着紧张:“这可是女士化妆间。你们这么闯进来,不觉得太过分了么?” 吴队长看了一眼她,假模假式地礼貌:“有人举报这里有人非法集会,所以两位小姐,打扰了。” “哪有什么人在开会?没见就我们两个么?我可认识你们保密局的沈处长,别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要是搁在平常,柳如烟绝对不会用沈放来行方便,可今日情况特殊,也是迫不得已。 当官的对这些东西都有所结缔,不过表现的太明显会有些抹他自己的面子,所以面前的人依旧端着架子,冷冷一笑:“哟,是沈放,沈处长吗?” 柳如烟仰头,有靠山的那种硬气:“怎么着?要不要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吴队长忙打哈哈:“柳小姐火气还挺大,我们是例行检查,既然没什么事儿,你继续忙你的,沈副处长那边我会转告的,见谅。” 说完话挥手撤退,待门阖上柳如烟一口气憋着这会儿才松了出来,五指失力,眉笔掉在了地上。 接着一低头,她这才发现因为紧张,方才竟把手里的眉笔给捏断了。 “你的戏可真不错。” 一边坐着的女演员笑出声来,可发出的却是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属于沈放。 柳如烟神情比方才自然了一些,从地上将那眉笔捡了起来拍在桌面上,心有余悸,也觉得不可思议:“演了这么多年,居然演了这么一出?” “挺好,临危不乱,连我的名字都敢提。”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柳如烟白了他一眼,随即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你还真能笑的出来,你也不怕被他们认出来。” 沈放却并不认真,依旧调侃:“这说明我的戏也不错,哪天我也跟你当回演员玩玩。” “好啊,不过,我这边可没有来通风报信的角色。” 她开心说完,忽然想到什么,忽然又转移话题:“你干嘛这么冒险来通知我们?” 方才她虽然照着沈放的话做了,但心里还是有几分疑虑的。因为沈放虽然没有必要骗他,但也没有必要帮他。 这会儿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底儿,于是好奇地问着。 跟前沈放却依旧嬉皮笑脸:“那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刚才是担心你的导演还是更担心我。” 没个正经,这个时候竟还关心这个。 柳如烟迟钝了片刻,却并没有直接回他的问题,只缓缓说道:“不管怎么说,今晚还是要谢谢你。” 谢?替曾牧之谢他么? 沈放正色地:“不用了,我又不想听你说谢谢。” 他意兴阑珊,到底没趣儿,于是摘下假发套打算起身往外走,突然头却剧烈的疼痛起来。 他按住一边化妆台,缓缓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一只手碰倒了化妆台上的水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柳如烟本在他起身时候刚坐下,随即一惊,抬头一瞧忙又站起来扶他。 “怎么样?你没事吧。” 沈放哆哆嗦嗦地拿药,眼前模糊,耳边出现了啸音,强忍着把药吃下去,接过柳如烟倒的水一饮而尽。 闭上眼睛,粗重的喘息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气氛安静了片刻,重新卸下紧张,沈放看着柳如烟,忽然有些想说。 “好几次我都在想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你会怎么样?” “别说这样的话了。” 柳如烟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到化妆台上,随即她有些恼怒地说:“以后我也不想听你这样说话,别忘了你有老婆。” 沈放苦笑:“对,也许我今天就不该来。” 他面色依旧苍白,穿回了自己的衣服,可因为头疼,衣服扣子好一阵子都没有扣上。最后柳如烟实在看不过去走上前帮他,就在这时曾牧之推门走了进来,看到两人亲密的动作有些意外。 还未等曾牧之开口,沈放强忍着头晕对柳如烟说:“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跟这样不靠谱的男人在一起,这次算你们运气好,我能帮你,以后恐怕没有那么好的命了。” 曾牧之本来醋意上头,闻话更是涨红了脸,反驳道:“你,帮我?谁稀罕!” 真是狗咬吕洞宾。 凭着罗立忠的手段,被抓了去免不了掉一层皮。这会儿能这么不知好歹,完全是没被教训过得原因。 沈放冷笑走到他跟前,身子微微倾斜着,声音很轻:“见过皮开肉绽的人什么样么?说什么狗屁大话。” 说完又回头看一眼柳如烟。 “你好之为之,如果你以为这样的男人可以托付终身,那你就太天真了。” 虽说他们之间没有可能,但他还是希望柳如烟幸福,起码那个人不是眼前这个。 再然后,他转身离开。 吴队长扑了个空回到中央饭店向罗立忠汇报,人和他们前后脚离开,那人种情况分明就是有人通风报信的结果。 罗立忠很快便注意到没了沈放的影踪,在前台问了话之后他带着人直奔沈放的公寓。 下班的姚碧君一个人回来,上楼梯走到门口,低头掏钥匙的空儿,刚好与一行匆忙的身影碰上。 她回头一瞧,罗立忠冲她打着招呼:“哟,弟妹刚回家?” 姚碧君多少有些诧异,看着罗立忠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依然镇静地说:“哦,原来是罗大哥,这么晚了,怎么还有空过来。” 眼前这架势,似乎是出了不小的事情。 “沈老弟呢?”罗立忠问道。 姚碧君记得说过的行踪,很自然的回答:“他不是跟你去喝酒了么?” “他说他喝多了就自己回来了,我不放心,过来看看。别因为我这顿酒把沈老弟的身体搞坏了。” 这一句话信息很多,但特地为此大张旗鼓来一回,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姚碧君约莫已经猜到,屋里此刻八成都是没有人的。 她显得有些为难,保险起见,她似乎应该拖住罗立忠。 “只是太晚了,这……” “没事,我和沈老弟兄弟相称,还顾忌这个?” 没想到罗立忠一脸坦然,而且带了这么多人,这架势似乎不容姚碧君再反驳。 姚碧君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那好。” 但嘴上虽然应着她的动作却又有些犹疑,罗立忠她动作迟缓,接着补话:“怎么?你是不想请我们进去,还是你也担心他没回来?” “看您说的,到了家门口,哪儿有不让进的。” 思量再三都没想出个法子来,罗立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沈放在屋里,反倒是自己给他添了麻烦,她干脆一咬牙将门锁打开,却没想到吴队长抢先上前一把推开了门。 几个人鱼贯进了屋子, 罗立忠穿过客厅奔着沈放的卧房而去,姚碧君想拦着想说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也只皱了皱眉头。 房门打开,看到床是空的,床上的被子整齐地放着,罗立忠看着跟着过来的姚碧君,冷冷地问:“人呢?沈老弟到底在哪儿。” 姚碧君咽了口唾沫。尽量压制心里的紧张:“哦,我不喜欢酒味,他一般喝醉了酒,就会去客房睡。” 罗立忠眼神定定,像是要将姚碧君看透一般,语气怀疑:“是么?你肯定他在客房?” 姚碧君心上没准,但也装作轻松,为自己接下来可能的辩解铺路:“您这是在说笑呢,是您带他去喝酒,现在人找不到了,你问我?我也是刚回家,我怎么知道?” 罗立忠再没说话,带人退身出去,接着又闯进另一间客房里。 结果门一打开,几个人视线往里一瞧,视线停留在屋里的床榻上,一个人影定定地躺在上面,听到门开了也没动,似乎睡的很沉。 姚碧君跟着进来,看见沈放的她暗暗松了口气,终于能笃然一些,说:“罗处长,我叫醒他。” 此刻的沈放背对着众人睁着眼睛,警觉地感受着身后的一切,眉头拧在一起,一只枪盖在被单下面,露出枪口。 从罗立忠的方向看去,沈放依然睡得很沉很沉。 罗立忠拦住了姚碧君,手势阻止她的唤醒,看着床上的人摆手对手下人示意,接着众人退出房间。 “实在不好意思,沈放这样太失礼了。” 危机解除,这会她才考虑到这些。尽量地周全着。 罗立忠脸上有疑惑与不快,但看着她时候还是强硬地笑着:“没关系,看他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本来局里有些情况想问问他,不过他睡了就改天吧。” 几声说话之后,外面的房门被阖上的动静传来,屋里沈放松了口气,掀开被子起身来。 方才躺在床榻上的他还没有来的及脱掉衣服皮鞋,手里还握着手枪,甚至侧面躺着,另外半张脸还没有完全卸好妆。 如果罗立忠将他叫醒,后面究竟会发生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把枪放在桌上,他首先捞起一边挂着的毛巾,继续擦起了脸来。 可片刻之后,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沈放宛若惊弓之鸟,快速扭头将枪口对着进来的人,一瞬间心弦绷得紧紧的,等定睛一瞧,发现送完罗立忠回来的姚碧君,随即才松了一口气。 姚碧君也吓了一跳,抚胸平复着心情:“你紧张什么?” “没什么,家里来那么多人,打扰你了。” “你是没想到罗立忠会来找你吧?” 沈放看他一眼,却摇头:“不,我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他会来这么快,我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姚碧君看着他脸上的痕迹,本想问什么却忍住了,但转身要走时候又返回来,忍不住固执一把:“你是不是去找个女演员了?” 醋意有时候压抑不住地往外勃发着。 沈放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你脸色的化妆品只有演员会用,你这样是擦不掉的,我给你拿卸妆水。” 夜色里,四周寂静无声,两个人身形对,隔得那么近,彼此心跳都能看见。 面目相对,沈放定定地立着,视线里只有姚碧君一张脸,他忽然觉得心里放松了下来,这会儿便细细打量了起来。 姚碧君顿了顿,似乎有些发现,手上的活儿放慢了,问他:“你看什么呢?” “我没看什么。” 他笑的像个孩子。 “没看什么,就把眼睛闭上,卸妆水和油彩弄到眼睛里不舒服。” 沈放顺从地闭上眼睛。 “刚才……我想起我妈了。小时候跟别人打架受伤了,我妈就是这样给我洗脸的。” 这种被人关心照顾的感觉,一向让他依恋沉醉。 姚碧君有些不大高兴,但也没生气,只冷冷的说:“我有那么老么?” “看你说的,像我妈不好么?” “不知道。” 接着话题戛然而止,两个人沉默。 隔了半会儿姚碧君才重新开口:“你不怕我告发你?” 沈放睁开眼睛,微微一笑,脸上写满了自信:“你不会的。” “是么?” 姚碧君被他这表情和话逗乐了。 “要告发我,刚才罗立忠在的时候就可以,不用现在问我怕不怕。当然我也不希望你告诉我哥。” 果然,曾经她监视沈放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听了这话,姚碧君迟疑了一下,虽说并没有打算告诉沈林,但她还是选择装傻:“告诉你哥干嘛?” 沈放瞧着她表情细微的变化,觉得自己有些鬼使神差,但也似乎并没有错。 “没什么,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我现在是你丈夫,家里的事儿外人没必要知道。” “丈夫?你真把我当你老婆么?”姚碧君反问。 “当然。” 得到的答案是想要的,不过她却有些想苦笑一声,继而将擦拭的毛巾塞在沈放的手中,怨愤地回了一句:“可我没有感觉到。” 说完她赌气关门而去,沈放有些意外,看着毛巾,又叹了一口气。 隔天咖啡馆的密室里。 沈放推门而入。任先生瞧着他走了进来,显得有些不悦。 语气冷冰:“把门关上。” 沈放听话阖上门,忽然咧嘴无奈一笑。 他身边怎么都是些爱赌气的主儿。 “去剧场的事儿你简直是瞎胡闹,完全不考虑后果,你潜伏下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昨晚,你不应该也没有理由采取任何行动!万一因此你暴露了,会很危险,我们前面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等他靠近,任先生像是已经忍了很久了,小声的咆哮着。 沈放面色淡然,他当时做了就知道会挨着一顿说,但他依旧理直气壮:“不提醒他们,那些人都会被保密局逮捕,你不知道罗立忠审讯犯人是什么样,他们可能有些人可能不会活着出来。” 见他还是一副有理由的样子,任先生白眼更深。 “但别忘了你的身份。” 对于任先生这样的态度,他亦是不满,接着眼神灼热,反倒教训起了对方:“我知道。可普通的民众是看不到我们的,但可以看到那些呐喊着要求民主的人,这也是一种力量,保护他们也很重要。” 任先生辩驳着:“民主运动当然是要保护,可是我们有组织的纪律,无条件服从是情报人员必须遵守的。” 这话叫他无从在下口,沈放沉默一会,接着干脆利落:“我接受上级给予的处分。” 任先生看着他,气鼓鼓依旧没消,但也不想继续吵下去,底身坐下,然后摆手:“具体怎么处理等我的消息,但是绝对不可以再有下次。” 与此同时金陵中学对面的茶馆中,参与了集会之后,乔治其向沈林汇报着情况。 “昨晚我们正聚时,突然有人来通知会有特务来抓人,我们就提前跑了,要不然,我们一群人就被抓住了。你不是说有行动会提前通知我么?怎么突然派特务来?” 他说着话蔫蔫地看着沈林,似有责怪,觉得面前这个人似乎在害他。 沈林悠哉喝着茶,闻话却有些惊奇:“有人通知你们?” 那些特务不用想也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相比如此,他更好奇的是这个通风报信的人是何身份。 乔治其吃了一口糕点,显然有些不满,没有接着他的话继续说,沈林抿了抿嘴,只好皱着眉解释着:“那些人不是我派去的,没有确定的证据我也不会贸然行动。” 乔治其没有说话,依旧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沈林继续追问:“通知你们的人长什么样儿?” “我只看到一个背影,光线太暗,看不清楚那人的脸。” 在剧院过道里面,盯着沈放的那个人,是他。 这边未果,沈林只好又问起另一边:“那接下来,你们的活动呢,确定了么?” 乔治其点点头:“他们要在中央商场悬挂反对国民大会、反对蒋介石操控选举的横幅。” “什么时间?” “两天后。” 两天后?那正是国民大会召开的第一天。 沈林面色凝重,乔治其继续说着:“他们说了,蒋介石非常看重这次国民大会,他需要营造一个万民著名敬仰的局面,为他的内战和打击共产党找到最好的理由,如果真有人在闹市做出这样的举动一定会让国民党当局脸上无光。” 接着沈林目光冷冷:“盯着这伙人,他们真的要这么干,那我就必须采取行动了。” 照着原定的计划,行动确定后,乔治其电话通知了沈放。 沈林安排吕布青亲自动手,声明务必抢在保密局那边动手之前,将人一网打尽。 不曾料想,结果最后依旧是扑了一场空。 “今儿早晨,中央商场的民运分子并没有出现,倒是发现了保密局的人,吕步青行动科的人还和保密局发生了争执。” 晌午时候,办公室里,李向辉一边向沈林汇报着,沈林眉头微蹙。 说完了话,李向辉更是大胆地预测着:“保密局接二连三知道我们的行动,难道……” 腰身微微弓着,说到一半,他欲言又止。 沈林接着给他补全:“你是想说咱们的人里面有人暗中给保密局泄露了消息。” 他也并非是没有察觉。 李向辉忙又补了一句:“我也是猜测……” 这样的话不好说,传出去搞得人心惶惶,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他行事倒是小心。 不过从最近的事情看来,这样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 沈林扬眉看着他,思量了片刻吩咐道:“这事儿你得查一下,不过动作别太大。” 李向辉点头:“我明白。” 沈林继续说着:“去让吕步青带人回来把。” 两方的人撞上闹出这么大动静,留在些中央商场没意义了,那些民运的人也不是傻子。 李向辉得令出去,沈林倒在靠椅上捏了捏鼻梁,不一会又起身在屋内踱着方步。 那些搞民运的人到底会在那儿?如果被他们非法集会扰乱了国民大会,那可是连叶局长都吃不消的。 正思量着,突然间办公室电话响了。 沈林接通,那边声音是乔治其。 “地点改成了鼓楼,我们分头在鼓楼集合。” 声音微小,语速极快,说完话后没等他应声,那头砰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沈林脸上的表情阴冷下来,接着快步冲出办公室。 车子飞快地开着,穿过浓密的栽有法国梧桐的街道。前面李向辉在开车,沈林坐在后面不停地抬手看表。 “通知吕步青了么?” 李向辉从后视镜里看着沈林:“通知了,他正带人赶往鼓楼。我也通知了警察局。” “他们估计多久到。” “应该三分钟以内。” 不过两句话,沈林再次低头看表,时间还差两分多一些,就到了大会找召开的时间了,此刻秒针正在缓慢地走动着。 沈林显得十分焦急:“再开快点。” 李向辉在后视镜里点了点头,接着脚底下踩大了油门。 拐了个弯儿后,鼓楼大街就在眼前。 紧接着车内广播中传来音乐,蒋介石宣布国民大会召开的声音传了出来。 李向辉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两个人匆忙冲了下去,鼓楼大街行人密集,熙熙攘攘,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街道的广播也在播放着国民大会召开的蒋介石的讲话。就在这个时候,鼓楼上巨大的横幅突然挂了下来,上面巨大的黑子写着,“反对独裁,反对内战,反对操纵民众”。 众多年轻人在鼓楼上喊着口号:“民主自由,公平选举。反对独裁,反对内战。” 传单从鼓楼上散下,漫天飞舞。人群开始聚集,骚动起来。 曾牧之在楼上宣讲:“这是毫无意义的国民大会,国民大会应该代表每一个国民,然而他们的国民大会呢?是专制的,是独裁的,是毫无公平意义可言的……” 一时间场面热烈,民众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点燃了。 沈林目光聚焦,发现乔治其似乎也被这气氛所感染,兴奋异常。 这时几辆中统特务的轿车和警车也疾驰而来,纷纷急刹车,吕步青带着特务们跳下车。 曾牧之还在喊着口号:“广大民众们,同胞们,你们要醒悟过来了,是觉醒的时候到了,我们要反对这样的独裁,反对这种专制的选举,反正这种不能代表广大民众的选举……” 沈林看着乔治其摇了摇头,表情有些木然,对李向辉说着:“让吕步青行动吧,抓人。” 李向辉冲着吕步青点头。吕步青一挥手,带着众多特务警察朝鼓楼冲去。 一时间,警笛、警哨四起。 有人发现后大喊着:“抓捕的特务来了,大家快跑啊。” 一声之后,众人奔下鼓楼,夹在人群里四散逃开,不过却并未幸免于被抓,甚至在扭打中,有人还受了伤。 随着场面接近尾声,一辆黑色的轿车这时候才赶到。车停下后,下来的人是沈放和吴队长。 看着这场面,吴队长有些气恼恨恨。 他回身一圈打在车上:“又他妈的晚了一步。” 沈放没有理会他,只定定看着曾牧之等人挣扎着被关进囚车,进而转头与沈林对视一眼,兄弟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回到保密局之后,免不得一顿训斥。 一叠报纸“啪”地扔在了桌子上,沈放低头一瞧,报纸封面上正是民运分子挂横幅反对国民大会的照片,跟那日街上的一模一样。 罗立忠站在办公桌后面,脸色甚是不悦,指着报纸说着:“我们这么准备居然还让那些民运分子得逞了,你大哥不简单啊,功劳还是中统的。” 这话有几分旁的意思,因为兄弟关系,那种情绪不免扯到了沈放。 沈放笑了笑:“罗兄怎么就认定这是功劳。” 罗立忠看着他,眼神里有些不可思议:“难不成是咱们有功?” 随即又转而皱眉:“几次三番都扑了空,行动队是干什么吃的,吴队长那花酒喝的怕是太多了。” 沈放冷静至极,脱口而出:“从某个角度讲,其实无功也无过。” 罗立忠来了兴趣:“怎么说?” “如果事前能把人抓住,当然是大功一件,可现在事情已经闹大了,南京的各大报纸头条上都是这消息,就算抓到人又怎么样?脏水泼出来还能收回去么?而且中统抓的只是一帮毛头小子、热血青年,整天在街上闹事儿,还真能从里面挖几个共产党?不见得吧。” 他说的头头是道,但罗立忠却依旧坚持:“那得看什么人审了,我不信进了保密局的刑讯室会有人什么都不说。” 沈放摇头:“屈打成招和真正坦白是两码事,这些年被错抓进来没搞清楚就掉了脑袋的人已经不少了。而且现在社会舆论这么大,民主各界都在给政府施加压力,对这帮人动刑,啰嗦的事儿更多。” “何以见得。” 沈放一笑:“蒋总裁这次国民大会就要摆出众望所归、民主祥和的样子,结果被打了脸,再对这些人动刑问罪,那不是更没面子?也许会激起多人闹事。中统这次是拿了刚出锅的山芋,扔又舍不得,抓着又烫手,有他们难受的。” 层层递进,罗立忠这才算是被他说服,紧接着点点头:“老弟有见地,是在官场混的材料。”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几天的报纸头条张张都写着“学生和进步青年被抓”的消息。 行政院门口还有人静坐抗议,拉着横幅,喊着让释放学生,释放民主人士,抗议政府专制。 不过效果不大明显。 警察局监狱里,沈林着人将乔治其带了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密室。 “坐吧。” 沈林扬眉示意他坐在对面,他刚屈身,沈林又为他倒了杯水。 乔治其感觉很渴,将那杯水一饮而尽,而后喘了一口气,沉默许久才开口:“这次是临时改变了示威地点,他们担心内部出了问题,怕有人走漏了风声。” 像是解释,他感觉到沈林在怀疑自己。 “他们怀疑到你了?” 乔治其摇了摇头,继而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不是说会保护我么,为什么还要把我关起来?” 他语气没有之前质问的那么强硬,少了些底气,似乎已经不能笃定沈林会为他做什么。 沈林目光坚定,冷冽而又淡然:“你也说他们担心有人走漏风声,所以把你关起来就是保护你,抓了这么多人就你没事儿,你的麻烦更大。” 乔治其抿了抿嘴,现在这种情况,他显然有些害怕:“那我要被关多久?” “这不用担心。你得继续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我要了解更多的情况。” 乔治其随即点了点头。 “回牢房有情况给狱警使眼色,他们会通知我。”沈林继续吩咐着。 乔治其应声后起身,走到密室门口后仿佛又想到什么:“我的同学和其他人会怎么样?会一直被关下去么?” 沈林缓缓歪过头看他,打量他一阵子才开口:“我只负责你,别人管不了,而且这些人必须要得到教训。” “可他们也不是坏人……” “是不是坏人政府会有判断,不是你说了算的。” 从头到尾,他那副表情没有变过,比往日要冷漠很多,叫人害怕。 乔治其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继续往出走。 第二十九章 牵引线索人,环环相扣局 回到深宅时候,沈柏年正在发脾气。 看过了报纸后他重重地甩手一扔,起身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咔咔”响。 一边的苏静婉站在旁边不敢说话,沈林走进来看到这境况,本想悄然上楼,却不想被沈伯年叫住。 “你回来了,也不跟我打招呼?” 沈林停下上楼的步子,眯了一下眼皮,这一过程到底还是避免不了,于是只好笑着回头:“您还没休息。” “休息?出了这样的事儿,我还有心思睡觉么?” 沈伯年一口气憋着,被他这话彻底撩燃,说完这句,躬身从桌面上拿起报纸,指着报纸:上面偌大的标题呵斥道:“你们中统这两天都干的什么!” 沈林看着报纸没说话,沈柏年不依不饶:“什么人你们都抓是么?连学生也不放过?” “国家有法律,如果他们没问题,自然会放了他们。如果有问题,该怎么处理不是我能决定的。” 还真是一本正经,铁面无私的模样。 沈柏年怒极,厉声骂:“你能决定什么?人家提了反对意见就抓人,你们中统算是什么机关。” 溜须拍马,如今哪里不是这样,没了他,自然会有别人动手。 沈林依旧面无表情:“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我就不该让你进中统!我看你这差事不干也罢了!” “不可能,我不会擅离职守。” 有其父必有其子,沈林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那股劲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沈伯年被噎得心口作痛,抚胸喘息了两声,苏静婉忙上去扶他。他声音这才黯淡了下来:“那去把那些学生都放了。” “也不可能,中统办案有自己的程序。” 面前的人就像是冰块做的一般,有自己的立场毫不退缩。 沈伯年声音嘶哑:“程序?你那程序就是抓人,打人,然后对学生用刑么?” 沈林有些不耐烦:“父亲,我劝您这些事儿还是不要看,也不要管,而且你也管不了。” “可我就是要管,管不了别人我管的了你!那些学生你必须放了。” “不可能。” “你放不放?” 两个人说着沈伯年扬起拐杖指着沈林。 沈林这会儿脸上才算是有了些表情,眉头微蹙:“爸,您这样是胡闹!” “我胡闹!混账!居然说我胡闹!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语罢他将手再往高扬了扬,抡下手来就要朝着沈林肩膀打下去。苏静婉忙上前拦着,但是沈柏年却一把将她推开,这一棍势在必行。 沈林丝毫未动,满满当当地受了那么一下,沈伯年却还是没有停手的意思,刚赶过来的胡半丁看见后忙上前将他一把抱住。 “老爷,老爷您这是干嘛啊。” 沈伯年被他拉开,沈林低下去的眸子再一次抬起来,眼神依旧坚定:“不管您怎么说我都要正常上班,否则那些被抓的人只会更惨。” 说完他转身径直上了楼。 沈放的猜测没有错,隔天上头便怪罪了下来。 叶局长召集中统的几个主管开会,会议室里,他脸色非常难看,一边狠狠地拍着桌子一边说道:“竟然可以让民运分子搞成这样,在国民大会期间,影响非常不好。你们都给我说说,这次的安保工作是怎么做的。” 沈林没说话,边上吕布青分不清楚形式,依旧觉得自己有功:“这些人都被我们抓了,骨干都没漏网。” 众人目光朝他斜了一眼,叶局长单独看向他,模样更加暴躁:“抓了人又怎么样。舆论,舆论!舆论现在都指向我们!中统局因此还受到了国民大的质询,行政院还要问责。这就是事前抓人和事后抓人的区别!” 说的这么明白,即便是傻子也该明白各种的问题了,吕布青忙将头低下去,会议室里再没人说话。 叶局长说完话喘了几口粗气,在静谧的会议室里尤其明显,呵斥完毕,等平静下来依旧要想办法解决。 “现在,通知警察局把人放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让损失降到最小。 话音刚落,吕布青闻声后又将脑袋抬了起来:“放了?还没审讯完呢。” “再审讯下去,事情更大,现在最重要的是平息舆论。” 一根不可雕的朽木,总会让人头疼,叶局长怒目而视。 “可是。” 吕布青还想再说话,沈林忙将他拦下:“吕科长,不用再说了。局长是执行行政院的命令,放人并不是中统的本意,放人的责任不需要我们承担。” 吕步青老实闭上了嘴,叶局长目光这才挪移开了,思量一会又说道:“这些人都要进黑名单,以后要严加监视。” 这样的结果正合罗立忠的心思,消息很快便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百乐门里,舞池里人群正在跳舞,音乐声响着,卡司里他和沈放,吴队长碰杯庆祝。 喝上一口之后,吴队长带着嘲笑的口气说着:“中统的人就是帮倒霉蛋,这次真是栽了。” 罗立忠却并没有因为这话高兴,反而是将脸色冷了下来:“甭说这些没用的,想比人家强还得看情报方面是不是过硬,人家毕竟还抓到人了,咱们呢?……” 他对吴队长的不满写在脸上,技不如人总不能指望每次事情都会这样峰回路转,不知道自省反而沾沾自喜,成不了大事的模样叫人看了厌恶。 相反的,如今沈放更得他心意。 这突如其来的脾气叫气氛忽然僵住,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 沈放作安慰一般拍了拍吴队长,转头又拍了拍一边曼丽吩咐着:“找几个小姐妹,陪我们吴队长,还有这几个兄弟好好跳跳舞去。” 曼丽起身,声音妖媚:“好,我这就给您找几个最标致的。” 待她离开,沈放瞧着罗立忠若有心事,一副安慰的模样问着:“是不是上面对咱们保密局也有不满?” 罗立忠幸摇头:“亏这烫手的山芋在中统那边,在咱们手里还真麻烦。” “既然麻烦是中统在扛,罗兄何必那么心烦。” 罗立忠继而长叹了一口气:“自从戴老板死后,国民党不管中统还是保密局对共产党的情报都大不如前,而中共对我们的渗透却越来越严重,长此以往党国根基不稳啊。” 话音刚落,曼丽带着小姐妹们走了过来,拉着吴队长等人进了舞池。卡座上只剩下沈放与罗立忠。 沈放瞧了一眼众人离开的背影,动了打探的心思。 “我当是什么事情让罗兄这么烦心,让兄弟们抓紧对共党地下活动的侦破就好。” “对中共的作战会日益激烈,在战场上解决了共产党才是总裁最想看到的,这可不是在城里抓到一两个小鱼小虾能比拟的。” 沈放吸了一口气,顺着往下问:“那个‘灵芝计划’看来也是为了应对战局了?” 罗立忠看他一眼,继而是一阵冷笑:“‘灵芝计划’全面展开的威力可不是你能想象的,只可惜牵扯面太广,耗费钱财太多,如果戴老板在的话,那还用等到今天……” 这话叫沈放听了心里猛地一惊。 罗立忠这人老辣狡猾但从不说大话,他对“灵芝计划”居然有这样的判断,说明这是一个对共产党非常危险的计划。 所以他必须尽快地茶查探到这其中的内容。 隔天下班的时候,在走廊快到大厅的地方,沈放忽然停住了步子,朝一边楼梯上去,方向是机要秘书处。。 推门而入,机要秘书小严看到沈放,脸上顷刻涌现出笑意来:“哟。沈副处长,这都下班了,还要来查文件?” 那张脸自始至终对自己都是一副模样,心思他也明白得很。 沈放点了点头道:“突然想到件事儿,我想查一下这几个月下发的一处行动文件。” “那您稍等一下。” 窗外的夜色缓缓笼罩下来,语罢,人在昏暗的光线下走进了里屋,没一会便捧着一沓文件走了出来。 “都在这儿了,您是要借走?” 眼神有爱慕的意思,不过多少收敛着点。 “不,我就在这儿翻翻。” 沈放说着将那叠资料接了过来,搁在身边的桌面上随意翻看着,可似乎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接着装作不在意地问着:“不是还有个“灵芝计划”么,这里面怎么没有?” 原是一出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可是特级机密文件,不到保密层级的人是不能看的。”小严回他道。 沈放歪过脑袋看着她,开玩笑模样:“真的假的?你可别忽悠我。” “骗谁也不敢骗您啊,这份计划局里有特别指示,只有毛局长,郑厅长,还有一处的罗处长才能翻阅,连其他处的处长都不行。” 这样急于解释,生怕沈放误会,也是难为她了。 沈放偷偷抿了抿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依旧跟她开玩笑,语气神秘:“如果我就是想看呢?” 对面的人模样上明显一愣,但接着也并没有为难,而是反着跟他开起了玩笑:“那只有两个办法,第一是让毛局长和郑厅长特批,第二是您坐上罗处长的位置,您就能看了。” 这样的话说出来毫无忌惮,义正词严,还真是少有人敢这样。这保密局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伯父是如今大名鼎鼎的国防部办公厅陈主任。 沈放就算是有那个心也不敢表露的太过分,此刻忙装作严肃警醒:“哎,别乱说,这话让罗处长听到可不好。” 罗立忠早就话里话外地提醒过他,如今这话若是传到了他耳朵里去,往后只怕是更加麻烦才是。 但对面的人却是一脸的不屑:“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他好多事儿还靠着我伯父呢。” 她说完这句,像是故意拉亲近一样,接着问道:“那时候还是我伯父给沈副处长授勋的吧?” 沈放点头:“是啊,你伯父对我可真不错。” 话说到一半,忽然他又来了心思:“哎,要是你伯父要看呢?” “那也不行,没有郑厅长,毛局长的批示,谁也不行。” 又是一个耿直而又敬业的主儿,沈放强作笑意:“看不出来啊,你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是干机要秘书的料,保密条例是一点不差。” 小严自然当做沈放在夸她,挺身一副自豪的模样:“那当然。 “行,改天有空,我请你吃饭,咱们得好好聊聊纪律问题。” “干嘛聊纪律。”小严诧异。 “纪律好的人条例都背的熟,一定是记性好,记性好的人舞步也应该记得熟对吧。” 小严笑了:“得了,你尽拿我寻开心。” 日子平静地又过了几个月,进入冬季的时候,时局也跟着僵了起来。 清早,外面冷风瑟瑟。办公室里,叶局长显得有些疲倦,正瘫倒在沙发上。 外面沈林敲门走进来,叶局长忙直身起来示意沈林坐下。 四目相对,对面的人精气神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沈林微微皱眉关怀着:“看来您这几天没休息好?” 叶局长点了点头:“军调失败,战事势必扩大,叫你来,想听听你对局势的看法。” 形式瞬息万变,他们这样的人想要安身立命,鼻子要比寻常人更灵敏些才行,闻到危险就要早做打算。 沈林低头思量片刻,脸色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如果战事扩大,国共势必要进入僵持阶段,双方会展开拉锯战,一时不可能分出胜负。” 叶局长叹了口气,眼神定定地看着沈林,忽然嗤笑一声,像是嘲讽。 “是么?可党国上下都觉得共产党不堪一击呢。” “那是他们小看了共产党。” 沈林一副及其笃定的模样,跟共党打交道这么多年了,对方有几分实力,他心里有数着呢。 叶局长的愁容在听见这句话之后总算有所缓解,朝着沈林点了点头,将身子坐的更直了些:“我跟你想的一样,那你觉得咱们该做什么准备?” “居安思危,一旦局势对我们不利,中统需要准备针对敌后的潜伏计划。” 这话是脱口而出,像是已经思考良久之后所得。不过叶局长却被他这话着实一惊:“你这居安思危是不是早了点,暂时还考虑不到失败吧?” 他虽说对共党的实力有揣测,不过这么早就准备着失败后的打算,着实有些晦气了。 “我只是从职责出发提这个建议,军事上能不能成功,我们不是一线作战人员,无法左右,但是在情报工作上,各种可能都要考虑。” 沈林面色严肃,跟以往一样,说话不带一丝语气,宛若一个只会衡量计算的机器。 叶局长咂了咂舌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他的话说服,只点了点头。 “这样,你写一个敌后潜伏的方案,有备无患,有需要的时候,我们再谈。” 他自己招了沈林来,自己要听沈林的想法,可沈林说了之后他却似乎并不想要采纳。 沈林也仿佛一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并没有失望,只起身点头,然后淡然离开。 下午的时候,乔治其主动联系了沈林。 早上他和同学杜小月在街上贴传单被警察盯上了,有一个叫冯立新的的人帮着他们摆脱了追兵。 并且那个人随身携带着一支枪,这引起了他的注意。 依旧是金陵中学对面的茶馆包厢里,乔治其简单述说整件事情的过程之后,沈林端坐皱眉有些错愕:“那个人有枪?” 乔治其点头答失,沈林又继续问着:“他跟你的同学什么关系?” 乔治其歪着脑袋想了想。 “他说自己是跑生意的,说是杜小月父亲的朋友,具体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听杜小月说的很神秘。” 躲避追踪的手法比较老练,而且还有枪,这个人绝不是一般的商人。 “那你还记得他住所的具体位置吗?” “记得,是向山路官家巷146号。” 那是他们最后逃往的地方。 得了地址行动立刻进行,三个小时以后,沈林的车已经停在了官家巷的巷子口 来的时间正巧,没一阵子后便有个身影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在巷子口,那人要了辆黄包车之后离开。 李向辉来得早侦察过,沈林此刻歪着头朝他求证,他点头语气坚定:“就是这人。” 两个人目送那身影越走越远,毕了沈林才点头道:“行动吧。” 李向辉得令下车,没过多久便又重新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这样的行动常有,小菜一碟。 “在屋子里没有发现乔治其说的那把手枪,屋子里陈设简陋,只有大量的书,和一些酒,倒是存了一些泥螺。”他如是汇报着。 “泥螺?”沈林诧异,在南京城似乎很少见这种东西。 李向辉皱着眉头,似乎已经有了疑虑,对沈林解释着:“对,一般北方人都不太爱吃这东西,那东西味道一般外地人是不能接受的,只有江浙以及山东偏南的一带人喜欢。” 两个人四目相对,沈林稍加思索之后将身正回去目视前方,吩咐着:“回去调查冯立新的档案。” 原本只是有所怀疑,没想到这一查却真的查出了问题来。 沈林在办公室里等待片刻之后,李向辉推门而入。 “沈处长,这冯立新的档案有问题。” 他脸带焦急,一边说着一边将档案递给了过来,并加以解释: “通过冯立新给警察局留下的户籍资料现实,他是从保定迁入到南京的。可我们查过保定的户籍档案,迁出的冯立新在日伪时期已经病死了。现在这个冯立新应该是冒名顶替。” 沈林抬手接过来翻阅着资料,忽然抬头问着:“他屋里发现的那些商行、贸易公司查了么?” 李向辉点头道:“查了,他用冯立新的名字往返南京和苏北地区做生意,而且很多还都是棉花、粮油、食盐等紧俏物资,这人十有八九是中共的潜伏人员。” 合上资料,沈林摸着额头,似乎有些焦虑,最后依旧决定不打草惊蛇。 “暂时不要惊动他,看看他跟什么人联络。” 不过事情并不由沈林,他不抓人,有人帮他动手。 三天后的下午,中统大楼门口。沈林正要上车离去,李向辉追了过来,贴近他小声对着他耳语:“吕步青抓了冯立新。”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两回了,沈林脸色大变,转身忙往中统大楼内走去,步速极快,直奔吕步青的办公室。 推门而入,吕步青正悠闲地品着茶,面带笑容,瞧上去心情正好,见了沈林语调阴阳怪气:“呦,沈处长。” 沈林面无表情,双目似箭一般锋利,质问着:“行动科抓捕冯立新为什么不知会一声?” 吕步青依旧笑着:“知会什么?” “冯立新我已经安排人全天跟踪监视了,你为什么抓人?” 他语气未变。 吕步青放下茶杯起身来与沈林对立,却是故意装傻:“那就奇怪了,我怎么知道你沈处长在盯着冯立新?我还当是我的兄弟发现的这个共产党呢?哎,不好意思了。你沈处长也是,既然有目标了,干嘛不通知我们行动科。” 这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一样。但是吕步青不承认沈林也拿他没有办法,而且这样倒打一耙,听上去反倒是他自己有问题想要隐瞒什么一样。 “你……” 奸诈狡猾,义正言辞,倒是噎得沈林无话可说。 见沈林这样子,吕步青变得更加得意,一边从坐间挪身走了出来绕到沈林身后,一边说着:“不过,沈处长,你的那套没用,盯了五天,连个屁都没找着,我这还没等上老虎凳呢,他什么都招了。” 共党向来都是硬骨头,硬的向来不吃,这一回倒是奇事。 沈林听了后冰冷的眼光忽然间有些动容,虽然诧异,但目前来说,似乎追问冯立新更要紧一些,他便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出门又朝着审讯室去了。 吕步青正得意,没料想他这突然的举动,立在原地喊了两声,见沈林头也没回,便也无奈跟在了后头。 他到的时候,新一轮的审讯已经开始。 沈林正襟危坐,持笔在纸上挥洒,冯立新声息微弱,正在交代着:“我本命叫丁志诚,在南京跟一个代号‘苍耳’的人接头,对方是你们军队系统的人,而且应该潜伏很久了。” 他悄悄往里走着,到刑具边上站定,接着又听沈林问道:“你的任务是什么。” “对方给我单据,我用单据去库房领军用物资,钱再汇入‘苍耳’指定的户口上,我再将军用物资送到苏北根据地。” 回答流畅,不过似乎没有什么有用的。 见他说到这儿便停了,沈林停笔抬头看他:“就这些?” 对面的人狼狈不堪,但是依旧表现得不想配合,没有继续说话,一边吕步青也不等沈林发话,直接摆弄起面前那些刑具以示威胁。 冯立新闻声朝边上望一眼,即刻面露惧色松了口:“那些货物里应该还有夹带的情报,可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我只负责把货送到根据,那边有专门的人负责情报的交接。” 基本可以肯定的是,面前的人不过是一块棋子罢了,能知道的事情少之又少,想要了解更多,必须将跟他联络的人都揪出来才行。 沈林满意记述,毕了继续往下进行着:“‘苍耳’是谁?长什么样?在国民党什么系统,什么职务?” 意料之外,冯立新依然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吕步青冷冷的哼了一声,他面色焦急忙解释着:“我真不知道。我跟他只见过几次面,对方伪装的很好,见面的时候不是在晚上,就是在车站,或在广场这样人多的地方,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只是交换书包。” 这样的解释足够可信,吕布青和身林对视一眼,沈林接着并没有继续追问,扫了两眼桌面上他之前的口供,转而问道:“你为什么说对方跟军队有关系?” “因为通过他做的生意都是军用物品,不是军队的人不可能搞到这么多军需品。” 这句话说完,他目光停留,忽然瞧见一行字,继而抬头:“你口供上说最近还有一次接头的行动?” 冯立新快速地点了点头,像是急于表示他并非是有意要隐瞒什么,语速很快:“是,在火车站广场的第二个长椅上,接头时间就是三天后下午三点。” 并且,为表忠心,接下来的计划,自然也需要他得配合。 三天后的火车站广场,人潮往来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冯立新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走近,最后落座在约定好的接头地点,中统的特务埋伏在四周,在不同的角落监视着他的行踪。 广场附近建筑二楼的某个房间里,吕步青拿着望远镜在窗口观察着冯立新。这样的位置,车站广场的一切一览无遗。 沈林带着李向辉推门进来时候,他惊诧回头:“哟,沈处长来了。” 沈林却并没有跟他聊闲的意思,跟着走到窗边也向下看着,嘴里只问:“行动科准备得怎么样。” 吕布青还未开口,边上闫志坤却突然插嘴:“都安排好了,他就算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这样的事情多一个人就少一分功劳,尤其是眼前的这一个,很有可能自己忙活了半天,功劳全让他一个人独吞了,所以吕布青并不是很想配合他。 对于闫志坤突然的殷勤他暗暗里翻了个白眼瞪了过去,身后的人即刻将脑袋低了下去不敢再说话。 再回过头去,吕步青话语阴阳怪气:“沈处长何必还亲自来,大可以坐在办公室等消息,抓人的事儿我们行动科很在行。” 这话意思很明白,既然你主动出来的,那就是奔着和我抢功劳来的。 沈林视线也并没有收回来,只打答他的话:“我知道,我只是需要你保证抓到的人是活的。” “放心,我已经命令下去,行动的时候绝对不许开枪。”吕布青笃然,胸有成竹。 “可对方会怎么做并不是你能控制的。” 沈林总是一副自己能够把握全局,没了他行动都进行不下去的意思。一句又一句撩拨着吕布青的怒火。 “你这什么意思?”吕布请脸上的笑顷刻消失不见,脸色沉沉。 这样的时候,沈林并不想跟他吵下去,免得误了大事,便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说:“别多想,只要抓到的人是活的,吕科长的功劳会更大。” 吕步青这才算是得了莫大的宽慰,思量一会似乎觉得沈林说的有道理,又对身边的闫志坤说:“告诉下面,待会行动的时候,专门找两个兄弟控制抓捕对象的手,别又让他吞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与此同时,外面的广场上一如往常。 时间一到,便能看见一个身材消瘦的男子朝着冯立新走了过去。那人穿长衫,戴着礼帽围脖,脸上罩了一个黑色眼镜,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十分小心谨慎。 冯立新有些紧张,眼神慌乱,没有去看他。那人走近后很随意地坐在冯立新的身边,没说一句话,将一个完全一样公文包放在了冯立新的公文包旁,随后提走冯立新的公文包,混进了人流。 整个过程不带一丝交流,发生的极其的快。旁边几处埋伏的特务随后不远不近地跟了过去,从不同的方向靠近。 猝不及防的,两个特务出现在那人面前,那人反应过来,背影顿了顿,刚要转身,突然侧后方又有几个特务冲了过来,迅速地把他扑倒在地,还专门有两个特务死死地压住了那人的双手。 接着人群中一阵骚乱。 局面暂时掌控住,楼上四个人随行下来,穿过人群走近,挤进人群走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吕步青刺客一脸的得意,一把扯掉那人的围脖和眼镜,正笑着,低头正视时候却明显一愣,回头与众人面面相觑。 因为此刻被控制的这个人,竟是国防部军需处的秦参谋。 秦参谋表现的很是惊慌失措,一边挣扎着一边喊着:“你们抓我干什么?” 吕步青惊奇过后是一阵冷笑,不管面前的人是谁,可现在都是他盘中的菜罢了。 他看着秦参谋说着:“现在问这问题太可笑了吧。” 言罢他朝着闫志坤使了个眼色,闫志坤得令低下身去在秦参谋身上翻着,秦参谋却依旧垂死挣扎着,装作很意外的模样:“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最后得手一张证件,闫志坤递给吕步青,吕步青接了过来,看完有些诧异,证件上写着,国防部军需处参谋秦月明。 秦参谋被捕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沈放的耳朵里。 办公室里,罗立忠与沈放正在喝茶,吴队长慌忙的冲了进来,显得有些急促。 “罗处长,出事儿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有些泛白,喘息声很重,沈放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将茶杯从嘴边拿开,先问着:“你慌什么?” 吴队长咽了口唾沫,尽量保持平静:“国防部军需处的秦参谋被中统的人抓了,这是刚刚的消息。” 这话叫沈放明显一惊,秦参谋的身份他已经一清二楚,而且他的身份对方也一样明了。这样的消息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同时他又看到罗立忠的神态似乎也并不是十分自然,像是十分关切,忙打听着:“为什么抓人?” 吴队长声音有意往低压了压:“听说是通共。” 心里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沈放那一刻心跳忽然加速,但努力地克制自己内心的恐慌。手抖了一下,继而将空杯子放在了茶海上。 罗立忠意外:“通共,确定么?” 吴队长摸了摸脖子,显然一副只听了个信儿的样子:“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 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罗立忠看着沈放,四目相对之后沈放试探着说道:“中统也太过分了,连国防部的高级参谋也敢抓,完全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可面前的罗立忠却并没有接话,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之后拿起茶杯又喝了口茶。于是他继续补充:“要动军队的人,不管犯了什么事儿都该通过咱们保密局。” 这回罗立忠总算是开了口,却并没有愤怒,更多的是无可奈何:“话是这么说,可人已经被抓了。” 这显然是想要撒手不管的意思,沈放忽然灵机一动,身子往罗立忠耳边靠了靠,故意引他插手这件事:“依着我,咱得把人要过来,如果真是通共那功劳也应是咱们的。” 人在自己那个哥哥手里,硬手段没有,但计策确却是实在防不胜防,如今这局面,将人从中统多夺回来事情应该会好办很多。 罗立忠想了想,却皱眉摇头:“要人?哪有那么容易?现在中统上下正在兴头上,到了嘴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吐出来。” “那咱们就什么都不管?”连利益都驱使不了的罗立忠,看来他是真的不想插手这件事情,沈放显得有些急切,不过这急切却十分合理。 罗立忠语气平缓,从边上拿了新的杯子,一边添茶一边说着:“不急,平日里国防部的人一个个跟大爷似的,现在也让他们体会一下中统局的难缠,如果这秦参谋真的是共党分子咱们再介入也不迟。” 语罢他将倒好的茶端起来递给吴队长:“老吴,你也坐下来,喝一杯,极品的六安瓜片,眼下有钱都不好弄来。” 第三十章 金陵有玄机,眼神藏信息 秦参谋被带回了中统,但公文包里除了一些票据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别的东西。 多次审问无果,吕布青因为冯立新的事情更加觉得只有动刑才能解决问题,但被沈林拦了下来,审讯室里,沈林出面亲自负责审问。 “你和冯立新之间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已经被问过了很多遍,对面的秦参谋一脸消极,十分不耐烦:“我说过很多次了,跟冯立新就是生意上的关系,我在国防部军需处可以帮他在生意上找些军队的门路,当然他也为我赚钱,互惠互利。” 中统这边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他这样一口咬定,顶多就是些不入眼的小错。 沈林接着又问:“谁能证明你们在做生意,这事儿有其他人知道么?” 都是些不能上台面的事儿,走私军需物资这种事情更得谨慎,哪能随便到处说。 秦参谋眼神定定地瞧着沈林,嘲讽一笑:“你觉得呢?这样的事情我会让更多人知道么?” 话题看似结束,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沈林眼神并没有从秦参谋身上挪开,而是将笔往面前的桌案上重重一拍,身子微微往前倾斜着。 “你就没别的可说的?” 秦参谋继续装傻:“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生意上的么?” “任何事儿你都必须如实回答。” 沈林语气坚定,面目变得越来越严肃起来。秦参谋却并没有当一回事,反倒是用一种蔑视的态度说着:“这些生意上的事儿牵扯的人很多,问太多对你们中统并不好。” 这样的警戒或许对罗立忠有用,但沈林却丝毫不会因此而动摇,就宛若丝毫都没有听见一般,还要继续追问:“我在很多单据上看到会员入股的字样,这个会员指的是什么?” “没什么,随便写的,不可以么?” 秦参谋虽然心里有些慌张,但面上看来,此刻的他比这里任何人都放松,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沈林语气冷冰冰:“你这态度可不好,不说实话这事儿能过的去么?” 他倒是头一次见,到了这地方还能这么嚣张的人。 对方沉默几秒,低头后忽然抬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过不过的去不只是我该想的事儿吧?” “什么意思?” “问太多了你就不怕自己过不去?万一惹上麻烦......何必呢。” 他每句话都像是挑衅一般,看上去完全不觉得面前的人能将他怎么样。 吕步青在一边听得再也忍不住,抢在沈林开口之前,起身拍着桌子阴狠的喊着:“现在是我们审讯你,最好脑子清楚点,你不会不知道在刑讯室里,我都有什么法子对付你。” 沈林不让他用刑,他正窝着气呢,面前这个人明显是往枪口上撞。可他的大名亲参谋可是有所耳闻,听他说完后完全没有被威慑住,反而是一笑,然后秦看了看那些刑具。 “对我用刑不太好吧?等于你们不给国防部面子。” 若是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这样动刑到底没有什么用处,到头来只会让两头树敌更严重,窝里反起来。 他正是抓住了这一点。 吕步青被他的话气坏了,逼近他,嘶吼声音更响:“你真以为我不敢?” 可不管他再怎么厉害,面前的人依旧面不改色,甚至悠然道:“你敢不敢我怎么知道。” 吕步青显得有些无措,脸色铁青转头对着沈林:“沈处长你还要这样问下去么?” 如果沈林同意他用刑,他一定要跟前这人尝尝他的厉害。 可沈林却偏偏只是安抚他的意思:“别太激动,等我没办法了,一定会用得到你那些法子。”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问出什么。” 吕步青一口气咽不下去,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办法,甩脸准备离开,走前还不忘凑近秦参谋,模样狠狠地说道:“别忘了,你在我手里,这儿没人能罩着你,你等着。” 审讯室里一片安静,等他走出去后,沈林缓缓站起身走到秦参谋身边。 他将手搭在秦参谋肩膀上,算是道歉:“他这人容易激动,希望你理解。” 秦参谋耸耸肩,看不出来轻松是自在还是装出来的:“没关系,看得出来。” “所以你最好配合我,否则,他会怎么做,你应该能想得到。”沈林接着说道。 “当然,被你们抓了,我也不想难为自己。” 沈林接着将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目光与秦参谋相隔咫尺。 “那就好,现在告诉我你对冯立新了解多少?” 话题回归,秦参谋眉头重新皱了起来,不过带着一些惊奇:“什么意思?” 沈林语气淡然又坚定,几个人轻飘飘从嘴里飞出来:“他是共产党。” 简简单单五个字,话题忽然升级。 秦参谋表现的很惊讶:“共产党?怎么可能?” 说到了这一步,面前这人显然会还是并不打算配合,沈林勾嘴浅笑,放下手从他面前离开,一边回到座位上区,一边说着:“何必再装,冯立新本名丁志诚,而你的代号是苍耳,他都已经交代了。” “装什么?什么苍耳?我实在不清楚。” 沈林站定,瞧着那张惊诧且无辜的脸,目光冷冷,没有说任何的话。 秦参谋依旧在解释着:“而且那冯立新背后到底是什么人我也没兴趣知道,我只不过是在赚钱,那些货冯立新怎么处理是他的事儿。不过他要真是共产党,那我还真说不清了。” “可你必须得说清楚。” “你指的是?” 沈林坚定,没有丝毫怀疑的意思:“你就是苍耳,你是怎么通过他送的情报,送了多久,都送过什么。” 油盐不进的主儿,秦参谋这会儿显得微微有些着急起来:“什么情报?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根本就是在捕风捉影、无稽之谈。” 两边都是僵持的意思,沈林闻话后看着秦参谋,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审讯无果,从审讯室走出来,沈林朝着楼梯口挪步。 吕步青方才并没有离开,就在门外立着偷听,见着沈林的身影忙跟了上去与他并肩行着。 “沈处长,你那套在共产党那里行不通。像这种共产党的鼹鼠,就得用刑,否则他们是不会招的。” 他依旧不死心,寻常时候也就罢了,可秦参谋明显有些惹着他了。 沈林摇了摇头:“这不行,人是国防部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刑,如果有什么差错,这不是你我能交代的。” 他所考虑的,正是秦参谋依赖的。 “可……” 吕步青话在嘴边还没说完,沈林却已经不想再继续听下去,抬手示意他停下,并扭头对李向辉说着:“安排人手对包内的票据进行调查,一个细节也不要放过。” 入股会员四个字,说明参与这些生意的不只是一个人而且一伙儿,那这是个什么会呢?跟秦月明牵扯的都应该是军方的人,难道国防部里还存在什么秘密组织么? 这一切都透着怪异。 说完后似乎还觉得有所不妥,沈林又补充道:“要抓紧时间,国防部保密局那边一定知道咱们抓了秦参谋,早晚会来要人,后面会发展到什么样,现在还不好说,所以务必尽快找到确凿证据。” 从罗立忠办公室离开之后,沈放心有不安,这样大的一件事情,他必须要及时和任先生取得联系,商量解决的方案才行。 夜色咖啡厅里,他找了一个桌子坐下,路过九号桌时,一如既往,将装着一根烟的烟盒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屈身坐在不远处点了一杯咖啡。 留了消息,不过什么时候能得到回应却是个未知数,他有些心急,不知道秦参谋能坚持多久,更不知道他那个哥哥会用什么方式去审问秦参谋。 隔天百乐门舞厅包厢里,罗立忠与沈放碰杯,一边曼丽陪着他们。 沈放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罗立忠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老弟,这是怎么了?” 沈放笑着有点尴尬,忙掩饰着:“没怎么,这几天有点累,刚喝两杯就有点上头了。” 正在这时候,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正是何主任。罗立忠忙笑着招呼:“何主任,您可来的真快。” 何主任走进挨着他们就坐,一边与他寒暄着:“罗处长盛情邀请,我能不快点到么?” 等他坐定,罗立忠目光扫向沈放,有些不自然,试探性地问着:“沈老弟,你不是说头疼么?让曼丽小姐陪你散散心跳跳舞,我跟何主任谈点事儿。” 沈放当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跟前曼丽闻话也已经起身抬手:“沈先生,给个面子吧。” 他便也顺着这台阶下了,微微一笑,领着曼丽走出了包厢。 两个人出了门走到走廊尽头,楼下大厅里莺莺燕燕地歌声已经入耳。沈放忽然间停住了步子,曼丽一脸好奇回头瞧他:“沈先生,怎么了?” 沈放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来,塞在曼丽手里:“去楼下找个偏僻的位置坐着等我,如果有人问起来……” “就说沈先生一直跟我在一起。” 曼丽心领神会,跟着接话,正合他意,沈放一笑。 接了钱曼妙转身下了楼,沈林看了看前后,四下无人,继而回到了包厢门口。 屋里两个人的谈话传了出来。 “秦参谋手里有我参与那些生意的证据。” “老何,不只是你吧?” “还有金陵会的人,如果这事抖露出去,牵扯的人就太大了。” 沈放听到这里眉头微蹙,嘴里喃喃地嘀咕了两句,接着继续听下去。 屋子里头,罗立忠端着酒杯,诡谲地笑道:“你就不担心秦参谋真的是中统说的那共党的卧底苍耳。” 何主任冷冷一笑,有些莫名的自信:“人在中统手里,是不是苍耳都一样,你该知道,金陵会的人担心的是什么。你老罗的那些生意没金陵会的人暗中帮忙恐怕也没那么好做吧?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要不帮忙,金陵会的人可不是好惹的。” “何兄的事儿我当然要帮,不过有个条件,我想办的事儿,金陵会的是不是也得帮我。” “你说。” 罗立忠语气神秘,故意压低了声音:“保密局有个针对共产党的灵芝计划是我负责的,执行这个计划需要更多的资金。” 这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何主任却还是端着:“那你给国防部打报告拨款,走程序。” 罗立忠表情有些无奈:“走程序?我又不是没走过。老何,到现在你还跟我打官腔?谁不知道你们金陵会才是真正的军界财神爷,国防部预算拨款的审批权被你们金陵会的几个人把持着,你们想干件事儿可比国防部部长还容易。” 对他们来说,这些事情不过是随手就能做的。 何主任不说话了,面露忧色。 罗立忠试探地:“怎么?为难了?” 何主任皱了皱眉:“你的报告我看过,要的钱可真不少,而且这个灵芝计划的具体内容我都不甚了解,你要这么大笔钱,我一个人怎么支持你?而且这又不是生意,对你老罗有什么好处。” “灵芝计划不只是对付共产党的,它也是生意,如果能成功,自然也有你的好处,而且我没想让你一个人支持,你不是张口闭口你们金陵会么?事情都到这地步了,你们会里那帮人应该明白怎么做吧。’ 何主任想了想,似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会跟他们商量的,不过,老罗,不是我吓唬你,秦参谋是军需部的,手里有个秘密账本,里面是国防部后勤方面的高官参与走私军需物资的账目,说白了也就是金陵会的账本。这东西如果泄露出去,恐怕你罗处长以后什么生意都不好做了。没准你的位置……” “怎么金陵会的人担心上我了?” “大家的目的是一样,所以,他们的意思希望你能做的干净。” 罗立忠笑了:“好啊,怎么算干净。” 沈放在门外听到这里,包厢里面却忽然间安静了下来。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侍应生走了过来。沈放忙将身子背了过去,朝走廊尽头走去。 有着这样的一层关系,第二天,果然如沈放预料的,罗立忠将他招了去,说已经请示了毛局长,局长做了批示,让他们尽快把秦参谋要回来。 于是他带着江副官跑了一趟中统大楼,进了门直奔着审讯室而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一众人人从里面出来的李向辉打了个对面。 见到沈放李向辉有些意外:“沈副处长?” 沈放停步,照例将一份公文递给了李向辉:“李秘书,奉毛局长之命,把秦参谋押回保密局进行调查,请配合我们交接。” 李向辉接过公文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变,继而将公文重新还给了沈放。 沈林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来了,他想将沈放拖着,等沈林来解决,于是说着:“您稍等,我去请示一下。” 沈放却并没有等的意思,这一趟他势在必行。 “随便,但是人我得带走。” 说完他一把推开李向辉走进审讯室。 审讯室里面,吕步青正在审讯秦参谋。秦参谋明显几天没睡了,精神极度萎靡。 吕步青冷冷一笑,貌似淡漠地缓缓说道:“秦参谋,说出来吧,说了就让你睡个好觉。” 不能动刑,这样的办法也足够折磨他,沈林的脑子到底是有办法的。 话刚说完,吕步青闻声回头,见来人是沈放有些意外:“沈放,你这是干嘛,随随便便就闯进中统审讯室?” 那阵势浩浩荡荡的,简直没将中统放在眼里。 沈放脸上拥着笑容:“我有国防部和保密局的公文,你这儿我还真能来。” 说完他挪开目光又看了一眼秦参谋,秦参谋脸色憔悴,眼窝深陷,不过四目相对片刻,秦参谋便将眼光撇开了。 “吕科长,你还是把我给放了吧,没有国防部的自己人,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秦参谋忽然间央求道。 沈放瞧着秦参谋的狼狈模样,继而转头看着吕布青:“不错啊,国防部的人,你们照顾的挺好。” “说什么屁话,这里是中统局,不是保密局。” 吕步青态度还很强硬,毕竟是自己的地盘。沈放瞪了他一眼,将公文递到他面前:“这是毛局长的公文,吕科长,看看吧。” 吕步青狐疑地打开公文看了一眼,边上沈放看似商量,实则决定。 “人可以带走了吗?” 吕布青无奈,但又有些不悦:“你们说带走就带走?” 这中统抓来的人,如今上头的全都没点头,就凭一张纸,就直接将人给带走了,未免有些太过轻易了。 沈放表情严肃,算是威胁:“是毛局长的公文不管用么?要不我请示一下郑介民厅长?” 吕步青气结:“你。” 这几日他有太多不顺心的地方,一时间气还真的没处撒。 沈放见他的反应滞后,似乎很是满意,重新一笑:“没办法,我也是有命在身,吕科长多包涵” 说着他扭头对江副官说:“把手铐打开,人带走。” 江副官上前打开了秦参谋的手铐。吕步青想上前拦着,却被沈放一把拽住。 沈放尝试清除他这个障碍:“吕科长,咱们争起来没必要,最好让我把人带走,如果你们不满意大可以让叶局长再把人要回来,对吧?” 似乎是句十分有礼的话,吕布青和几个手下都停下了动作,慎防满意一笑,对一边保密局特务说着:“把秦参谋扶起来。” 接着几个人就那么走了出去。 几人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但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比计划要顺利得多,现在的他们只有一个期望,那就是能够尽快地离开。 一旦离开了中统大楼,后面的事情都会轻易很多。 可往往天不遂人愿,才走到大楼门口,外面沈林的车已经停稳,人从里面下地来将他们拦住。 沈林厉色喝道:“站住!人你们不能带走。” 沈放轻轻叹了口气,但面色依旧十分自然流畅,再次出示那份公文给沈林看:“沈处长,你什么意思,你这可是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是李向辉通知他来的,他自然知道沈放是什么由头,所以并没有看那文件的必要,只目光瞧着沈放,两个人针锋相对。 “我得到叶局长指示,秦月明有通共嫌疑,事情没查明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带走秦月明。” “我也有命令,秦月明必须跟我走!” “你试试!” 沈林说罢对沈放身后的李向辉使了一个眼色。李向辉一挥手,屋内走出一批中统的特务将众人给团团围了起来。 江副官带着保密局的两个人把秦参谋护在中间。 沈放不甘示弱,在他这个哥哥面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还要威严。所以他干脆直接将份公文举了起来,大声说道:“我有毛局长的手谕,看你们谁敢乱动。” 一语之后,众人面面相觑,沈放带着秦参谋准备继续向前走。忽然间,沈林阴着脸掏出了手枪,继而用枪指着沈放。 “你和你的手下如果再胡来,我会开枪的。” 沈放当然信他会开枪,他这样的人,就像是政府的一台机器一样。但事到如今没有退路,只能放手一搏。沈放也不示弱直接迎上去,让枪口对着自己的头。 他语气轻蔑:“开枪?我这里反正有一颗子弹了,后遗症也是拜你所赐,你想不想开枪跟我没关系,我也不在乎。” 一边说着他一边再度上前一步,中统没有人敢动,双方陷入僵持。 瞧着沈林面色有些呆愣,沈放绕过他的枪口朝自己的汽车走去,心里只希望他这个哥哥还能够顾念着薄弱的兄弟情谊。 哪知道正要开车门时候,沈林从后面再次举枪对着他,并且拉开了手枪的枪栓。 “别动!” 沈放动作一愣,目光看着车玻璃里倒映着自己身后的哥哥,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场面沉寂,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就好像忽然时间就那么静止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车开过来。 下车来的是罗立忠。 瞧见这一幕,罗立忠一边靠近一边阴阳怪气:“哟,这唱的是哪一出?” 最后他停步在沈林边上,伸手将沈林的枪按了下去,和颜悦色劝说着:“还望沈处长行个方便,让我们带走秦参谋,配合我们保密局的调查。” 沈林自然也不想局面太僵,顺着台阶将枪口放了下去,只是依旧冷眼看着罗立忠:“没有叶局长的命令,秦月明不可以离开中统局。” 罗立忠表情未变,这样的局面似乎他一早就猜到了。 “都是听从上峰命令,没必要这样动刀动枪,我想毛局长和你们叶局长会商量出一个办法。” 沈林依旧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忽然转头,将放下的手枪再度举起对着沈放。 “把人交给我。” 他似乎耐心已经见了底,昏了头的时候开枪的可能更大。 沈放也依旧跟他杠着:“我要是不给呢!” 两个人四目相对,战火升温。这样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大,罗立忠叹了口气,只好先做出了妥协:“你看你们兄弟俩,何必呢,我就在这里给毛局长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具体由上峰定夺。沈副处长,秦参谋先让沈林处长送回关押室,你看如何。” 沈放听罗立忠松了口,除了惊诧之外就是着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罗立忠:“罗处长。” 罗立忠微微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沈放,像是在示意什么,但话语却没有半分端倪,而是严厉:“听我的。小江,把人还给他们。” 江副官和那两个随从只得从秦参谋身边离开。沈林这才又放下了枪,朝着李向辉示意,几个特务上前又将秦参谋押了回去。 罗立忠想要找一处电话联络毛局长,所以跟着几个人一起走进了中统局大楼,等众人离开之后,门外面的对峙依旧没有停止。 “是不是我做的事儿你都反对?” 对于方才沈林的举动,沈放心有介怀。 可对面的冰山脸却依旧是一副淡然模样回他:“没必要这样想,凡事都要讲规矩,我是在执行我的任务。” 沈放冷笑:“你的任务就是任务,我的就不是,是么?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自以为是。” 以为他大公无私,处理了他这个弟弟就能获得赞扬不成?只怕往后的每一天都都会活在深深的愧疚里吧。 沈放皱眉,可言语却并未撩拨动沈林任何的情绪:“自以为是的也许是你。” 话音刚落,罗立忠再一次走了出来。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继续再说下去,而是齐齐歪头看向罗立忠,都无比期待他将要说的消息。。 罗立忠站定,模样威严无笑意:“毛局长的意思,人不带走可以,但中统方面必须答应三个条件,第一,给中统局三天时间,三天如果还审不出来,这个案子必须让保密局接收。第二,三天里,必须双方一起审问。第三,不许对秦参谋用刑逼供。” 听完话后,沈林和沈放默契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都是为了公务,没啥好计较的。” 罗立忠说完走近来拍了拍沈放,接着便要扯着他离开:“沈副处长,走吧。” 任先生的回应就在当晚,沈放回家经过五里坡,树林里空气氤氲的,一个人影被映照出来,是任先生。 沈放停下车走了过去,说着:“你得到我的消息了。” 任先生没有回应,而是直奔主题:“秦参谋怎么样?” 说到这话时,沈放眉头不由地皱了皱,隐隐叹了口气:“我是代表保密局前去要人,关键时候被沈林拦下了。看来救秦参谋并没有那么容易。” 任先生点了点头,似乎情绪也不太好:“他是非常关键的人物,手上有重要情报,目前国民党正在筹划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是由蒋介石亲自策划的,对我们很有威胁,秦参谋手上应该有这次军事行动的整体方案。” 停顿片刻,他继续说着:“我们不但要救人还要保证情报的安全。” 沈放闷头想了想,若是被捕的当天,秦参谋是为了传递情报的话…… 想到这儿他忙说着:“秦参谋去接头的时候,手里有一个公文包,也许情报就在公文包里。” “这就得看你了,只有你能接触到秦月明。” 现在猜测什么的都实在无用,想要知道,直接去问当事人便就明白了。但这绝非易事,沈放眉头紧紧攥在一起:“我试试看吧。” 回到公寓时候,姚碧君已经睡了,沈放推开门打开灯,继而将外套和帽子挂在了衣帽架上,视线直向时候还看见桌上还有姚碧君留下的饭菜,都贴心地将饭菜全部扣上了。 他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口看了一眼,再一次退身出来关上了灯,继而走到酒柜旁倒了一杯红酒,走到窗前习惯性地看着窗外南京都市的夜空,将酒杯搁在嘴边细细品着。 此刻的他觉得异常疲惫,秦参谋被捕,灵芝计划毫无头绪,还有罗立忠跟何主任说的那个金陵会又是做什么的,这一切都让沈放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僵局。同时他也知道背后那个人并没有睡着,而是正在盯着自己…… 每次他回来晚了这样的事情都会发生,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但还是在心里默默想着,这样僵持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隔天审问之前,李向辉再一次检查了秦参谋被捕时候公文包里的单据,除了走私军需物资没有任何发现。就连公文包也被检查了,没有夹层。 几个人在审讯室从早上十点一直待到了下午七点半,得到的答案依旧与之前的没有什么分别。 整个过程里,沈放一直在看着秦参谋的表情,他觉得哪儿有些奇怪,可偏偏又说不清。 临了了沈林看了看时间,长长出了一口气:“今天就到这儿,明天继续。” 这样徒劳无功而又疲倦的一天,让人十分难以忍受。众人起身准备离开。李向辉对一边的下属特务吩咐道:“把人犯送到监房去。” 几个人窸窸窣窣将人解下来,可与沈放擦身而过时,秦参谋突然拉住沈放。 “沈副处长,给我想想法子,把我带回去。我一个国防部少校参谋凭什么让中统局的人审讯。” 依旧是那副十分嚣张的模样,不过沈放有些意外。 就在这时,他垂头发现发现秦参谋一直在眨眼睛,而秦参谋的的脸正好被他给挡住了,沈林没有看到。 只是他还未想通是个什么意思,人就已经被保密局的人强行拉开。 回到保密局,刚走进大厅沈放便被门卫拦了下来。 “沈副处长,罗处长在等您,说只要您回来,无论多晚,都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沈放有些意外,但还是应下,朝着罗立忠办公室而去。 推门而入的时候,屋子里罗立忠独自一个人正在喝着茶,他语气调侃:“罗兄这么晚了还在这儿,看来得给你发一个奖章才行。” 罗立忠露了一丝笑即刻又僵下了脸:“特殊时期,特殊对待。” 这么晚了还在这儿等着,无非就是要知道秦参谋究竟说了什么。沈放随便往边上一坐,看着罗立忠:“看来罗兄对秦参谋的事儿挺关心啊。” 罗立忠愣了愣:“都惊动毛局长了还能不关心么?” 随后果然问道:“说说,今天,秦参谋都说了什么?” 沈放语气听不出高兴还是不快:“他是开口了,但实际上等于什么都没说。” 罗立忠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随机忙点头,像是夸赞一般:“行啊,是块硬骨头。不过这小子今天能扛,不代表以后也能扛过去。” 沈放知道他的心思,心里暗暗笑他的言不由衷,还故意用话试探他:“先不管这姓秦的是不是共产党,单从秦参谋走私的数额来看,傻子都知道不可能只是他一个人干的,他有同伙。而且沈林一直在问一个什么会员入股的问题。” 罗立忠面上意外:“是么?” 沈放跟着皱眉思考着:“我也奇怪,难不成咱们国防部里还有别的机构不成?” “机构多了,大的小的,明的暗的。这事儿真是头疼啊。” 罗立忠随口说道。 沈放故作奇怪:“怎么,罗兄担心了?” 他现在的心思暴露无遗,这种但笑不语的事情,沈放倒是觉得十分有趣。 罗立忠顺着他自己的话解释着:“怎么会不担心,这个秦参谋身份越复杂,国防部就越麻烦,我们当然也会更麻烦。” 他这话其实已经暗里将自己的态度转变了,如今他的立场,更希望秦参谋什么也都不说。 沈放也不打算在追问下去,只点了点头,顺带着宽慰他:“中统那边不能用刑,坚持三四天应该问题不大。” 可罗立忠却摇头,一脸的愁容,像是十分担心:“不一定身体折磨才会让人屈服,用刑的手段有很多。总之这几天你要时刻盯着他们的审讯。” “是” 回家的这一路上沈放都在想着,审讯时,秦参谋那突然的举动一定想告诉他什么。 他思绪深陷,鬼使神上楼,也没有开灯,像是已经轻车熟路直接走到酒柜倒了一杯红酒,然后已经立在窗口品着。 百思不得解,之后恍然回神,他才想起此刻身后,透过锁孔的那一双眼睛。 也就是在那一秒钟,他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什么,眉头拧在一起,忙走到桌边找出一张纸来,按照记忆中秦参谋眨眼的速度和频率画下来一堆符号…… 秦参谋眨眼的频率,此刻他仔细回忆,似乎暗合摩尔斯密码,而且是在反复说一个词,和锁有关, 他又看了一会儿,随后他在边上写下了两个字,“锁扣”。 对,就是锁扣,沈放大惊。 难道,“锁扣”里就是秦参谋要转交的东西么? 沈放扔下笔,拿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把面前的纸团烧了扔进了纸篓里,再度穿上了大衣,走出了屋子。 一个小时后,中统大楼门口,沈放带着江副官还有两个保密局的特务走了进来。 一边门卫拦下,沈放递给门卫自己的证件。 “我是保密局沈放,要求立刻提审秦参谋。” 那门卫将李向辉招了出来,李向辉又打电话向此刻已经回到深宅的沈林请示。最终沈林应了下来,并嘱咐李向辉必须全程在场。 审讯室里,沈放等人坐定,片刻之后李向辉从里面将人带了出来。 秦参谋面色不佳,但还是开口问着:“呦,这么晚了怎么还要审。” 等到一转头看到是沈放,忽然眼前一亮:“保密局的?你是要带我走么?” 沈放摇了摇头:“秦参谋,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对面的人随机黯然下来,懒得回答:“什么问题?” 沈放目光瞧着他的眼睛,暗暗地向他示意,并问着:“你真的只是和冯立新做生意?” 秦参谋也看着他,脸上表情不屑:“我都说了一百遍了,是。” 语罢,秦参谋忽然快速地眨起了眼睛来。这一回沈放看的十分清楚,确实是锁扣。 “你们之间,没有幕后指使?” 他不过是问话拖延着时间罢了,说着回了一个肯定的眼神,表示自己已经懂了。 “最后一次回答你这个问题,没有。” “请你配合,只有这样,我才能带你离开中统。” “我当然会配合你。” 瞧着问的还以就是那些问题,李向辉越发没有精神了,打了个哈欠后甚至有些不耐烦:“沈处长,今天是不是就到这儿了?” 沈放回头看他一眼:“到这儿哪行?看着他,别让他睡觉,就不信熬不过他,李秘书,你们这儿有休息室吗?” 听沈放这样问,李向辉给了一个有些疑惑的眼神。 这全然将中统当成了他的地盘。 沈放见他表情呆愣,随后又说着:“怎么?熬一夜的事儿你们都扛不住?不会吧?不过我可得休息会儿,睡个把钟头还得接着审问呢。” 李向辉顿了顿,最终说道:“好,请跟我来。” 这样慎防依旧不满意,接着他又对江副官说着:“你跟手下兄弟也歇会。让中统的人盯会儿。” 第三十一章 救人反害命,被亲兄怀疑 李向辉带着沈放进了休息室,走的时候还找人里在外面看着。 而屋里的沈放悠哉地躺着,像是有计划一般,在等待着大鱼上钩。 此刻的中统大楼走廊里,吕步青夜查回来,看到审讯室里还亮着灯奇怪,又见走廊里江副官等几个穿着保密局军装的人在抽着烟,有些奇怪。 “这大半夜的干嘛呢?” 边上的特务一脸的不满,发着牢骚:“嗨,保密局的沈副处长来了非要提审那秦参谋,咱们值班的弟兄都跟着受累呢。” “是么?沈放那家伙呢?”吕布青问着。 “他说是累了,找地儿睡去了,让我们跟着点灯熬油。” 这样的事情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保密局的人在中统撒野起来了。 吕步青惊诧道:“什么?他睡了?那问出什么了?” 面前的特务脸更难看了:“屁也没问出来,就是让我们看着那秦参谋不让他睡。科长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人是咱们抓的,审讯不让您来,保密局还横插一杠子。” 吕步青这样的性子,听了话直接火冒三丈,不再继续问话,而是径直冲进了审讯室去。 屋里头秦参谋和看着的特务此刻都在打盹,吕布青随手端起一盆水把昏睡的秦参谋泼醒,扬手又给了那俩特务两个嘴巴。 接着又大喊道:“闫志坤,看着外面保密局的人,别让他们进来。” 闫志坤回了话走出门去,屋里李向辉瞧着这阵势,已经约莫猜到了吕步青究竟要做什么,担心地问道:“吕科长,你要动刑么?是不是不太合适。” 吕步青不屑:“有什么不合适的?” “这秦参谋要真的是共产党,那倒无所谓,万一不是,你用了刑,不怕给咱们中统找麻烦?” 李向辉苦口婆心劝着,吕步青却冷笑道:“你跟着沈林成书呆子了吧?我能打的他叫我爷爷,别人还看不出来我动过手了。” 李向辉还是担心:“沈放还在休息室呢,他听见了怎么办?” 吕步青思量片刻,接着似乎来了主意,对一边的特务招呼:“去,把休息室的门给我锁上,你们也过去给我看着。” 吩咐完之后,他回头看着面前待宰的羔羊,心里暗喜,这人总算是落在他是手里了, “今天无论如何我也得让这姓秦知道我是干嘛呢,去给我找两本厚字典来。” 他吩咐到。 隔着字典用棍子敲击,外面完好无缺,里面一塌糊涂都看不出来,真是完美的计策。 审讯室里的响动很快就引起了江副官的注意,紧接着双方的人便吵了起来。休息室里,沈放听到动静警觉地翻起身来,用手试试门把手,果不期然被锁了起来。 鱼儿上了钩,沈放突然间露出笑容,接着转身从窗户翻了出去。 那日来要人的时候沈放便已经注意到了,这休息室边上就是厕所,而厕所的对面就是行动科的办公室。 他从窗沿上绕了过去,跳进了隔壁的厕所,接着又找准时机穿过走廊,直接进了办公室里去。 外面的夜已经有些深了,办公室里有些漆黑,不过走廊的灯光从门顶上窗户透进来,勉强能够视物。 借着这灯光,沈放在办公室的柜子里找到了秦参谋的公文包,接着把那锁扣撬开,果然在里面发现了微型胶卷…… 审讯室那边,吕步青对秦参谋用刑的动静越来越大,他带着几个特务轮番用厚词典垫着猛击秦参谋的胸口和后背。 秦参谋受伤严重,口吐血水,都已经喊不出声来了。 被中统局的人拦在外面的保密局特务在江副官的带领下几次想冲进去都未果,急得江副官大喊着:“沈副处长,沈副处长,他们在用刑!” “瞎嚷嚷什么,这是履行程序。” 中统的人尽量在阻止着,走廊里吵闹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这样大的动静屋里面却没有一丝的动静,这叫在走廊里冷眼旁观的李向辉觉得奇怪,沈放难道真睡那么死? 想着,他迈步向沈放所在的休息室走去。而此刻的沈放正悄悄的从行动科的房间里摸出来,走进一边的厕所内,按照原路返回着。 可就在他刚从厕所的窗户翻出来的时候,突然间他的旧疾复发,头剧烈的疼痛起来,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 他能听见,外面李向辉走了过来,询问守在休息室门口的特务:“里面怎么样?” “没事啊,没动静。” “这么长时间,一点动静没有?” “是啊,我还担心那边吵闹的声大了把里面这位爷吵起来,看来是睡死了。” 他忍痛尽可能地回到休息室,就在李向辉要打开门的时候,猛烈地摇晃了一番门锁。 李向辉和门口的特务吓了一跳,那人拿着钥匙回头狐疑:“李秘书,这门开还是不开啊。” 李向辉看看审讯室的方向,那边中统局的人和保密局的人在纠缠吵闹,审讯室里吕步青用刑的生意还在持续。 “快去,让吕科长停下来,那边安顿好了再开门。”李向辉吩咐着。 特务甲点头刚要走,可突然间,休息室的门被从里面猛地被踢开了。 只见门里面的沈放脸色苍白,满头是汗,勉强挺立身子,冷冷地问李向辉:“你们把我锁起来是什么意思?” 他身后的窗户依然开着没来得及关上,风扬起了白色的窗帘,不过这一细节并没人注意到。 李向辉神色尴尬。这时,保密局江副官冲过来。 “沈副处长,他们在给秦参谋动刑。” 沈放瞪了李向辉一眼,接着推开众人朝审讯室奔去。 等慎防闯进刑讯室的时候,吕步青等人已经停下手来。 秦参谋脸色惨白晕倒在椅子上,地上厚厚的字典已经扭曲变形了。 沈放目光冷冷盯着吕步青,那神色仿佛一支十分尖锐的利剑,声音不大,但咬牙切齿:“吕步青你要干嘛?” 吕步青没说话,他喘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接着又问:“问出什么了?” 吕步青模样倒得意,这样似乎还并没有消气:“你只要别管闲事,我一定能问出来。” 沈放咧嘴角一笑,这样的人就是欠收拾,那他就替他那个哥哥管一管。 “好,我还就喜欢管管闲事儿。吕科长,你好像在西祠胡同养了个小妾是吧,唐人胡同也有你个老相好对么?哦,好像唐人胡同的那个更年轻点,还刚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吕步青似乎并没有想到,明显一愣:“你什么意思?” 沈放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和你手下的人再动秦参谋一个手指头,嘿嘿……” 他冷笑了两声没说下去,吕步青脸色变得铁青起来,这显然对他十分奏效。。 “今晚就到这儿,我先走一步,我得把今天晚上看到的事儿跟毛局长汇报一下。” 早晨的五里坡薄雾霭霭。 天未大亮,车灯照了过来,穿透薄雾,照亮了远处一男子的轮廓,是任先生。 车停了下来,任先生上了车,开车的正是沈放。 “这是秦参谋拿到的资料。” 沈放目不斜视,将一份胶卷递给任先生。 任先生拿到手看了看,回他道:“我会尽快传递到老家去。” 这事情倒好说,可秦参谋要如何让脱身,他自己要怎样才能不暴露,这才是问题。 “明天就可以接秦参谋回保密局了。” 本来人到了自己的手里应该更好办才是,可他仔细想了想那日王主任和罗立忠的谈话,忽然间变得更加忧心起来。 “人到了保密局还有机会么?” 沈放面露忧色:“很难,盯着秦参谋的人很多,国民党军队系统里有个秘密的组织叫金陵会,势力很大,秦参谋应该掌握了金陵会某些秘密交易。所以,我担心到了保密局也许他更危险。” “那更得想办法,越拖对我们越不利,耗下去或许会牵连更多的同志,特别是危及到你。” 这一点沈放又何尝不知道呢。 任先生说这句,两人沉默了半天。他或许觉得气氛有些僵,主动打破局面:“好了,秦参谋的事儿我来想办法,不过你要把接他出来中统局的时间和路线告诉我。” “你想半路劫车?”沈放意外。 任先生叹了口气:“现在只能考虑这个方案。” “这可是在南京!在大街上劫持保密局的车辆,成功几率能有多少你想过么?你带去的人估计都回不来,包括你自己!” 这样的办法太过冒险,而且国民党方面的人不可能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到时候只怕是有一出瓮中捉鳖要演。 任先生语气坚定:“那也得试试,不能看着自己的同志见死不救。” 沈放若有所思,接着抬眼看了看任先生,该是早已经有了想法:“你真想冒险,倒不如试试我的办法。” “你的办法?” “对,但这法子有点复杂,需要组织上帮忙,我一个人完成不了。” …… 车子缓缓开到了中统局门口附近停了下来。 车窗外是中统局大楼,沈放跟任先生解释着:“明天上午,我会带秦参谋从这里离开。” 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接着说道:“从中统局把秦参谋带出来后,我会在前面路口左拐,再朝中山路转过去。接秦参谋的时间是清晨,路上人很少,对我们的行动会很便利。” 沿着他说的路线走着,最后他们车子拐进了一条马路,马路尽头是个十字路口。 沈放把车停下,与任先生下了车,看着远处的十字路口继续:“在前面路口,需要设置个意外。这意外,可以让我的车停下来,是很自然地停下来。” “你有办法做到?” 沈放点了点头,早有准备,对一边店铺的楼顶看了过去,伸手一指,脑袋里陆文章架着狙击枪的模样似乎已经出现在他眼前。 任先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他回头一瞧,说出主意来:“只要将轮胎打爆就可以了。” “可轮胎被打爆和自然爆胎是不一样的,会被人看出来。” 沈放脸色忧虑,却依然倔强:“这些都不是问题……” 是陆文章亲口告诉他的,只要减少药量,把弹头改装一下,让子弹恰好穿破橡胶,不形成贯穿。此外,加消声器,应该没有问题。 “然后呢,接下来怎么做?” “接下来,就需要你的人出现了。用一辆装满白酒的车撞那辆装着秦参谋的车,将白酒洒在车上,然后点燃装白酒的车,趁着救火的混乱,用尸体将人掉包。” 任先生依旧有些不解,沈放咧嘴一笑:“等那装了酒的车爆炸之后,秦参谋就会永远地消失了。” 离开路口继续往前,上了城外土质蜿蜒公路,车子摇摇晃晃地颠簸起来。 行了一段时间,沈放指着前面的交叉路说道解释最后的关卡:“如果明天上午9点能送秦参谋到这儿,咱们就可以送他去苏北了。” 他说到这儿忽然语气严峻:“只是,这一切都要算得非常准确。” 任先生眉头紧拧,却又好像下定决定似的:“那我们就试试,希望有好运气。” 这样的计划听起来似乎比他劫车听起来成功几率要大上很多。 第二日清晨,晨光中的沈宅,很清新又有点朦胧的画面。 沈林从自己房间走了出来,朝楼下走去,最后在主卧门前停住了。主卧的门没有关严实,有一道缝,里面影影绰绰的。他觉得奇怪所以迟疑了一下,过去推开门。 屋内是苏静婉,听到开门声她吓了一跳,与此同时手里的首饰盒掉在地上翻了,里面的夹层露了出来,一些私房钱也散落在地上。 看到是沈林,苏静婉有些尴尬,站在那里局促不安,一时间不知道是蹲下来收拾好,还是不收好。 沈林看了看地上的首饰盒和钱,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把门关上了。 同沈伯年打了招呼,解释了上次被抓的学生已经被释放了,他走出沈宅准备上车。苏静婉又在后面追了上来叫住他。 沈林停住了,客气问道:“苏姑娘,什么事?” 苏静婉吞吞吐吐,面色尴尬:“我……我……刚才……你……” 她想要解释方才的事情,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沈林难得一笑,算是宽慰:“放心吧,我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一句话说完,那个带着夹层的钱包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让他自然而然联想到了秦参谋的公文包。 “难道公文包里还有文章?” 可今日秦参谋就要被带走了。想到这儿,沈林匆忙上了车,扬长而去。 另一面,沈放回到公寓时候天光已大亮,他刚进屋就看到桌上摆放的早餐。 挂上外套走进来掀开盖上早餐上的盘子,下面是煎好的鸡蛋和面包,一边放着牛奶。 沈放不由得一笑,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姚碧君从厨房走出来,端着烟熏的切片烤肠,看到他有些欣喜:“你回来了?” 这一切明显是为沈放特意准备的,他搁下杯子好奇问着,“你怎么知道我早上会回来?” 姚碧君听她这样问,脸上微微有一些得意,将烤肠放下后与沈放四目相对:“你忙了一夜,不回来能去哪儿?我妈曾经说过,男人忙了一天回家的时候总是会觉得肚子饿。” 这话将沈放彻底逗笑了,他太守一边叉了一块烤肠吃了起来一边说着:“这话我妈也说过,小时候我还帮我妈做早餐等着我爸。” “其实你很惦记你的家人。” 沈放苦笑:“那是我没得选。” 他甚至忽然间才发现,似乎每一次行动之前,他都十分想要见姚碧君一面,似乎这样才能够安心。 吃完饭后,计划即将开始。 江副官到楼下接他,两个人随即直奔中通大楼去。 进了门,李向辉正从屋里走出来,见着他忙打招呼:“沈副处长,今天这么早。” 沈放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嬉皮笑脸,也并不严肃认真,礼貌笑着:“当然,今天保密局要接收疑犯秦参谋,三天的期限已经到了。早完早了,我不喜欢拖着。” 李向辉是有些为难的模样,商量地问着:“是不是再等等我们沈处长。” 等沈林,难不成他还要拦着? 沈放毋庸置疑:“等什么?这是订好的事儿,你刁难谁呢?” 李向辉赔笑似的,但语气坚定:“看您说的,我怎么敢刁难您?沈处长应该很快就到,我只是个秘书,真不好意思,您最好再等一下。” 沈放有些不耐烦,没等他说完话便插嘴,像是警告一般:“可我不想等了,听见了么?” “听见了,可我只能让你再等等。”李向辉依旧坚持。 沈放正要发火,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一辆汽车开了过来,正是沈林。 等沈林靠近,沈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着他:“大哥,这次不是又要为难我吧。” 沈林淡淡一笑:“秉公办事,没什么为难不为难的。” 之前说好的事情,现在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他也不好再出尔反尔。 见他配合,没有阻拦的意思,沈放点了点头,回头又看见李向辉板着脸站在边上,方才的愤怒忽然间转变:“我说你这秘书够厉害的,你不在什么事儿都不给办啊。” 好几次都是这样,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和沈林如出一辙,可真真是沈林调教出来的好帮手。 “是么?那你也应该有个这样的秘书。”沈林回道。 沈放笑了,看着旁边的江副官,调侃着:“听见了么,学着点。” 说完这句后接着用眼神示意,江副官意会,掏出公文来递给沈林。 方才路上发现了端倪,他暗暗下了心思,将公文接过来看了两眼,然后满意一笑,正合他意。 “这会儿秦参谋可以跟你们走了,不过他的公文包必须留下。” “为什么?” 沈林将文件递给李向辉,接着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与沈放对视:“文件上可没说,物证要一块带走。” 这是跟他玩文字游戏呢。 沈放目光不悦,沉默片刻,接着淡淡说道:“好,既然你这么说,等我请示了上级,再来讨要。” 虽然东西已经到手了,但是他也不能够太过明显。 沈林不置可否,给李向辉一个眼色。李向辉侧身领路,带着沈放和江副官走进大楼。 等人被带离之后,李向辉将秦参谋的公文包拿回了沈林办公室。 “沈处长,这是您要提取的证物。” 他放下包离去,沈林套上手套迫不及待地将公文包仔细拆开,用剪刀剪开线头一一卸下,将皮包的夹层全部打开,然而依旧一无所获。 猜想错误,他沮丧地丢下了手里的一切。 闷头沉思了好一阵子,正打算放弃的时候,却偶然发现公文包的锁扣有被人撬动过的痕迹。 沈林警觉地拿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进而打开锁扣发现了里面的暗格,但暗格里已经是空的了。 沈林大惊,站起来立刻拨通电话接了行动科。 “我是沈林,立刻把秦参谋给我追回来。” 挂了上之后,他又想到沈放昨晚突然的造访,忙将李向辉招了进来问话。 “昨晚沈放来的时候都干什么了?去没去过行动科,有没有动过这个公文包?” 突然的质问叫李向辉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挠挠脖颈回忆了片刻才说:“昨晚?沈副处长一直在审问秦参谋,因为时间太晚了,他要求休息一下,所以就安排他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那除了休息室,别的地方他过么?” “没有,我派了人在休息室门口看着,而且吕科长还把门锁上了,这期间他没出来过,更不可能进入行动科。”李向辉语气坚定,那是他亲眼所见。 沈林脸色凝重,想了半天后忽然起身:“走,去休息室。” 到休息室门口后推开门,里面没什么异常,只有被沈放踢坏的门锁还没修好,门框豁开了一个口子。 李向辉一脸疑惑地立在边上,沈林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但是到底什么都没有发现,就在刚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间停住步子扭头看到了那扇开着的窗户。 “沈放离开后,这屋子进来过人吗?”沈林问着门口守着的警卫。 警卫却只摇头:“没有。门锁坏了,都还没来得及修呢。” 沈林走到那扇窗边,将头伸出窗外,意料之内的看到旁边的厕所的窗户也是开着的。 他的脸色变得更差了,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出去,又进了隔壁的厕所,立在厕所里一回头,他从这个角度可以直接看到斜对面行动科的办公室。 沈林再度将头伸出窗外,看着窗外的窗沿。 这一切似乎全都已经讲得通了。 李向辉疑惑地看着沈林,不知道他兜这么大一圈子究竟要做什么,沈林脸色铁青地吩咐他道:“去追秦参谋,即使人已经到了国防部保密局,也得要回来!” 李向辉迟疑:“可叶局长已经答应了……” 沈林有些急了:“谁答应了都不行,必须把人追回来,叶局长那儿我去说!” 离开中统大楼,大街上,押送秦参谋的车在街头行驶着。 江副官开着车,沈放带着秦参谋坐在后座上。总算是离开了中统大楼,沈放轻轻舒了一口气。 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再过两个路口就到中山北路和中山东路的十字路口了。陆文章在楼顶等着,任先生安排的人准备好了,很快秦参谋就能获得自由。 车子里气氛沉寂,沈放主动跟亲参谋聊起了天来:“这次把你从中统弄出来,保密局可没少使劲儿,从现在开始你可得听话,出了任何情况都得听我安排,明白么?” 秦参谋迟疑片刻,目光与沈放相对。 沈放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这话里的意思,他顷刻便明白了过来,随即眉头缓缓舒展开,会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故作神情黯然:“这次我惹的麻烦不小,恐怕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 “担心中统?放心,我有毛局长的命令,在保密局你会舒服点。” 秦参谋摇头:“没那么简单,你应该听说过金陵会。” 听秦参谋这么一说,沈放有些意外,还要继续聊下去,突然旁边冲过来一辆军用汽车,径直的拦在他们的车面前将他们别住。江副官没辙只能一个急刹车,车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马路对面也开过来一辆军用囚车停在边上。几个身着国防部制服的军官从军车上车里跳下,朝着他们这边包围过来。 沈放有些担忧地下了车,为首的一个军官走过来向沈放敬礼。 “你是沈副处长吧,鄙人国防部宪兵司令部参谋周翔,我接到命令,押解秦月明回宪兵司令部。” 说着那周翔向车里看了看。 沈放没懂这究竟又是在演哪一出,表现的非常意外:“去宪兵司令部?不可能,我们有毛局长的命令,人我们要押回保密局。” 对面周翔却是一本正经地打开一张公文,沈放瞧得仔仔细细,那上面居然有国防部办公厅主任陈怀恺少将的签名。 “这可是上级最新传达的命令,而且已经通知你们保密局了。” 传达完了话,周翔摆手对身后几名军人示意,几个人便要上车带人。 沈放急了,大喊住手,那些人闻声停了下来,他接着说:“你的命令我没接到。” “那是你的事儿,我要执行我的命令。” 面前的人跟沈林着实一个德行,准确的来说,甚至比沈林还要糟糕。 沈放坚持着:“人必须先去保密局,你可以去保密局要人。” 只要现在他们不捣乱,往后不管怎么折腾都行, 周翔有些不解:“有这个必要么?” “如果我就是要这样呢?” “沈副处长何必让自己难堪。” 两个人之间火药味十足,只是相对于沈林来说,面前这个人似乎更难对付,因为什么难以猜测到他的心思。 看着旁边那几个荷枪实弹的宪兵军官,沈放似乎觉得自己毫无办法,只能说:“就算把人给你们,我也得我跟局里落实情况,得让毛局长亲口告诉我。” 周翔没说话。 “不至于几分钟都等不了吧?都是公事,没必要为难我吧。” 周翔冷冷一笑,算是默认。沈放敲了敲车窗玻璃对江副官说:“看着秦参谋,我去打个电话。” 他走到对面街道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情况有变,所以他此刻有些紧张,眉头拧在一起,一边拨着电话一面透着公用电话亭的玻璃,注意着眼前的一切。 如果不快点想办法,秦参谋如果真的被带到宪兵司令部,那就没人能把他救出来。 电话还未接通的时候,沈放冲路边的一个摊贩示意打了手势,那摊贩很快地收起摊子挑着担子走了,一边走一边跟旁边埋伏的同志示意停止行动。 可当他在回头的时候,不远处周翔和几名宪兵军官已经将江副官强行拉开,把秦参谋从车上带了下来,正走向对面停着的那辆军用囚车。 看到这一幕,沈放更着急了起来,听筒里传出嘟嘟的声音,他有些焦灼地喃喃自语:“快点,快点啊。” 他目光一直跟着那几个身影,只见他们刚刚穿过马路中央的时候,突然一辆货车飞驰而至。 秦参谋眼瞧见正要躲避,可身后的周翔却像是有计划的一般,猛烈的将他往前推了一把。 紧接着“砰”的一声后,秦参谋被车撞上半空,那轰然声响让沈放呆住了,电话听筒从他手中脱落,挂在哪里摇晃着。 他从电话亭里出来,整个人混混沌沌地穿过马路,走到车祸现场。 秦参谋如一滩泥一样躺在地上,被撞得血肉模糊,从他的嘴角里呛出几口鲜血,似乎要说什么话,但一直没有说出来。 沈放低头打算扶起秦参谋,但伸出去了手却又不敢碰他,面前的人挣扎了一会便再也不动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扩散开去…… 街头周围的人围了过来,那几个宪兵军官在维持秩序。 周翔气急败坏地从货车驾驶室里把司机揪下来,说要把司机抓回去,随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保密局以及宪兵队的车辆把现场团团围住,一些人在勘察现场取证…… 沈放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即模糊又虚假,只有秦参谋合不上的双眼和扭曲的脸是那么的真实真切…… 而且在混乱中,没人注意到秦参谋沾满血渍的手在地上划了一个血印记号。 回到保卫处,沈放一脚踢开罗立忠办公室的门。 罗立忠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好奇地瞧着沈放问着:“哟,老弟今天那么大火气,谁惹着你了?” 沈放冲到罗立忠面前,恨恨地问:“今天的事儿是不是你安排的?” 想要秦参谋死的人,只会是他们这些人。 罗立忠脸色忽然间严肃起来,看了他一眼,接着走上前将门合上,回身却还是保持那阴险老辣的微笑说着:“你是说秦参谋?我也是刚知道,那不是个意外么……” “怎么可能!宪兵司令部为什么会要人,那么巧就有辆车经过还刹车失灵了?这明显就是要让秦参谋死!” 这明显就是故意装傻,沈放打断道。 罗立忠并不在意,只耸耸肩:“是么?你想太多了吧。” “想太多,太明显了,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沈放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罗立忠也拿他没办法,接着也不跟他端着,而是宽慰着他:“好啦,很多事儿,就算你想明白了也不会有人承认的。” “为什么?人已经要回来了!” 沈放依旧很激动,秦参谋的死让他变得十分激动。 “回来又怎么样?你觉得保密局应该怎么处理他?他倒卖军用物资这事儿牵扯到上面太多的人了。”罗立忠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那怎么了?该抓就抓,该查就查。” “你不会那么天真吧?秦参谋知道的太多了,他在咱们手里难道不是麻烦?不管是中统还是国防部都会揪着他不放,你想过怎么收场么?那些跟他走私沾边的人,我们真的全都能抓起来?如果他真是共产党呢,跟他有过联系的人怎么问,怎么审?” 他本以为沈放对这些都十分了然,却没想到他居然来质问自己,罗立忠只好跟他分析着。 沈放听完话总算有些冷静了下来,接着是长久的沉默不语。 屋子里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慌,罗立忠看着沈放突然的失语,继续说着:“那种情况,咱们一处是我能摆平这些还是全推给你?” “可人死了,那案子怎么办?” 罗立忠冷冷地:“怎么办?接着查,抓共产党的方式有很多,不过对我们的生意有影响就要尽量回避风险。” 沈放想也没想,下意识反驳:“那是条人命!” 罗立忠皱了一下眉毛,有些疑惑地看着沈放:“这不像你说的话,你是打过仗看过死人的,对么?” 沈放这会儿才察觉到,秦参谋的死差点让他失去了理智说了胡话,忙打着圆场:“可秦参谋毕竟是国防部的参谋,怎么能……” 罗立忠听了他的原因,疑惑烟消云散,转而变成冷笑道:“那又怎么样?没准他就是共党安插在国防部的鼹鼠,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的麻烦就更多了一层。好在人已经死了,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了。” 听他这样的语气,似乎一早就准备好了这样的结果。沈放忽然才想到那日他在门外偷听,后面那些他没有听见的部分或许就是这次行动。 他们都盯上了那个地方,一个是要救他一个是要他死。 最后很可惜,沈放失败了。 沈放脸上有些责备的意思:“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 罗立忠静静地瞧了他一阵子,继而说着:“你现在的反应告诉我,不对你说是正确的。就是担心你心软才没告诉你。” 这样的原因让他无法反驳。 “现在这样不好么?秦月明是不是共产党,是不是在军内搞走私都死无对证了。很多事儿必须做的干净!保住上面的人,才能保住我们,在我的位置上没准你会跟我一样。” 沈放没有接话,情绪很沮丧。罗立忠用手轻轻拍拍他肩膀,揽着到边上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一边说着:“把你当兄弟才说这么多,今儿晚上喜乐门夜总会我请客,不过我得提醒你,我是一处的处长,你是我副手,以后跟我说话要有分寸。” 沈放眼神怅然,接着点了点头。 中统那边,沈林刚走到办公室门口,正要推门进去,李向辉从外面慌慌张张进来,模样焦灼。 “怎么了?”他问着。 “刚刚得到的消息,秦参谋出了车祸。”李向辉说完面色凝重,立在他面前喘着气 沈林明显一惊,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结局:“车祸?人呢?” “他被撞死了。” 沈林心里急速涌上来一股愤怒,但却压抑着,手将门把捏得紧紧的,嘴里却淡淡说道:“把具体情况写份报告给我,马上就要!” 等他进了门将门关上,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他快步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愤怒地将桌子上的茶杯扔了出去,接着看着桌子上的证物公文包,再度愤怒地将公文包也扔了出去,接着扶着桌子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眼中全是愤恨。 晚上百乐门里,几个保密局的军官和一众舞女喝的正欢,而另一边对比鲜明,沈放守在一角肚子喝着闷酒,没有说话。 曼丽凑过去:“哟,今儿这是怎么了?心里不痛快?” 沈放照例微微一笑,又摇摇头。 “别自己喝闷酒啊,来我陪你。” 说着她给沈放倒酒,沈放也不抗拒,直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而闭上眼睛。 等他再睁开眼睛,曼丽还要再倒酒,沈放却一把抢过酒瓶一杯又一杯地给自己倒着,全都是一饮而尽。 三旬过后,众人还在喝酒,沈放微醉,心烦地起身要走。 江副官瞧见后忙上前来拉着他:“唉,您别走啊,罗处长还没到呢。” 沈放脑袋有些晕晕的,看着眼前的人的脸有些微微不清晰,摇头说道:“我得早点回去,老婆还等着呢。” 每次他一难过起来,最想回去的地方终究还是那个不知道算不算家的地方。 江副官还想在说什么,沈放一把将他推开朝外走去。 他从屋内走了出来,江副官也随后从舞厅内走了出来。他正要喊沈放,却看到沈林的车停在舞厅门口。 沈林下车,正好把沈放拦住。 沈放看着沈林,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退后两步保持距离,问着:“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在找你。” 沈放抬着醉眼看着沈林,扑哧一笑:“找我?我没心思见你。” “那我就抓你回去。” 虽说秦参谋死了,但沈林现在基本已经可以肯定,他这个亲弟弟的身份绝对不是那么纯粹。 “抓我?我可是你弟。” “你是谁都一样!今天秦参谋的事儿你脱不了干系。”沈林抢话道。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变过的语气,冰冷的让人厌恶。而且说着就要拽沈放上车。 立在门口的江副官看见后连忙上前拦着:“沈处长,您这是干嘛,有什么事儿还是明天去保密局吧……” 沈林根本不理会,一挥手把江副官甩到一边,江副官还要上前,这回确实沈放将他拦着:“别,你别管。这是我们兄弟俩的事儿,你掺和了,别再让沈大处长把你给抓起来。” 他这话里夹枪带棒,故意嘲讽一般。 江副官罢手,沈放一抬手也将沈林甩了开来。 “你拉着我干嘛?不就是去中统局么?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说着,沈放摇摇晃晃的上了沈林的车,接着沈林上车将车开走了。 一边江副官见此情况,赶忙走进舞厅,走到吧台上借了电话摇通,对着那边说道:“帮我接国防部保密局。” 第三十二章 道出金陵会,兄弟再交手 车子一路飞驰,兄弟两个人回到了中统大楼。 沈林办公室里,两人坐在办公桌的两边,屋顶的灯光很暗,显得有些压抑。 屋子里面沈放打坐下开始就低着脑袋沉默着,沈林终于忍不住打破安静:“你还是什么都不说是么?” 沈放半分醉意,这才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说?那我想先听听你想问什么?” 沈林面色冰冷,带着一些不耐烦:“把秦参谋的死说清楚,别给我讲故事,我听得出来。” “我说是巧合你相信吗?” 这样的事情用巧合来解释,连他自己都不会信。 果然,沈林摇了摇头:“秦参谋的死绝不可能是巧合,起码你是知情者,还有,谁跟你是一伙的。” 这话有意思,沈放笑了:“我是国防部保密局的副处长,你觉得我应该跟谁是一伙的?” “走私贪污是不是你也有份?” 国防部的那些事情,沈林心里跟明镜一样,听沈放这么一说,他也随口一问。 沈放撇撇嘴:“你就问这个?” “秦参谋不但走私贪腐而且还有极大的通共嫌疑,他一死,这两条线索都断了,我怀疑贪污受贿的事情与你有关,更怀疑你通共!” 都说了是怀疑,那就是没有明确的证据,沈放脸上那股玩世不恭的样子又露了出来:“你怀疑我通共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说了我不是,可你信过吗?” “让我信,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要不是你是我兄弟,我早就……”沈林话说到一半,后半句又咽了回去,咽了口唾沫忽然又改口:“好了,说吧,我不想弄的太糟糕。” 他不想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可偏偏这话也还是将沈放热怒了。他忽然间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十分不客气地用手指着沈林:“兄弟?你还知道我是你一胞所生的兄弟,你还记得那次暗杀加藤的大爆炸么?你顾及到我的生命了么?” 沈林每次都想跟他好好说话,却偏偏每次都适得其反,听见沈放又翻起了旧账,他模样难看,有些着急:“我解释过,那是一次意外。” 意外?沈放咧嘴笑得僵硬,更像是嘲讽:“那好,那我就跟你说一说不是意外的事情,你一天到晚利用职权调查我,在我的家里安装监听器,派人跟踪我,这都是兄弟所为吗?你配做我哥么?” 他忍了很久,此刻一面为了脱身一面也是借机将自己想说的事情吐露出来。沈林脸色暗了下去,有些愧疚,但还是坚持着:“这我职责所在!” 沈放顺水推舟,语调缓缓降了下来:“好啊,你说公,那我跟你敞开了说公的,你有证据么?凭什么把我押过来审问?” 沈林抬头瞧着他怒极的样子,模样淡定,沉默一阵子,接着将公文包从一边拿过来扔在沈放的面前。 “这是秦参谋的包,锁扣上有个暗格,当天晚上,你非要连夜审讯,这锁扣之后就被人动过手脚了,你脱不了干系!” 沈放冷笑:“我要证据,不是听说书!我动过手脚?你凭什么?凭猜测?这个皮包动过的人太多了!把秦参谋抓起来的是中统的人,审讯期间,中统行动科经手这公文包的也不只是一两个吧?而我恰恰是没有碰过这个包的人,那天你们对秦参谋动刑,还故意把我锁在休息室。现在怀疑我?你不觉得这太滑稽了么?” 话刚说完,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沈林应了声,外面走进来的是李向辉,没想到的是,在他后面还跟着罗立忠。 江副官一通知他,他便即刻赶了过来,此刻走进屋来皮笑肉不笑对着沈林说话:“沈处长,你要跟家人叙旧我不便过问,如果你要调查审讯我们保密局的人,那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 沈林张口刚要说话,沈放却强项问道:“我可以走了么?” 沈林脸色铁青,但现在看他,他似乎并没有将沈放留下的原因。 从中统大楼出来,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缓缓行驶,已是深夜,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沈放与罗立忠并排坐在后座上。 沈放靠在窗口,看着外面的一片漆黑沉默了一路,半道上没有预兆地开口: “如果我在中统跟我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会不会和秦参谋一样的下场。” 罗立忠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没有说话,沈放没有得到回应将脑袋转过来看着他,他才回答着:“不会,你在日本人那儿待过,我对你有信心,你能扛得住日本人的审查,中统那边是小意思。” 他这话明显和他的行为相悖。 沈放笑了:“可你还是担心,所以那么早就赶过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着:“其实你该再等等,看看我会说什么,毕竟中统那边你是有眼线的。” 罗立忠被他这话惹笑了:“你哥太精了,你又喝了酒,我不想你惹麻烦,更不想我惹麻烦。以后中统不管谁找你,都先要通知我。” 似乎这样子才是保持互相信任最好的方式。沈放听了点头,却突然作势要吐。 “怎么了?”罗立忠将身闪了闪,将手轻轻放在他后背上抚着。 “恐怕是是酒喝多了……”正说着,沈放再度作呕。 罗立忠皱起眉头指示司机:“车停一下。” 还不等车子挺稳,沈放慌忙打开车门急匆匆下车,最后找了一根电线杆子抱着吐了一地。 罗立忠忙跟了下来关怀着:“老弟,你这么喝酒可不太好,小心伤身体。” “我没事……” 话还在嘴边,沈放忙又将身子啊弯了下去。 罗立忠皱起眉头,他更大口地吐完,又说着:“你先走吧,我自己叫车,再坐你的车非吐你车上。” 罗立忠也不再坚持:“也好,你自己当心一点。” 接着他上了车扬长而去。 看着车走远了,沈放直起身子神色恢复正常,眼神黯然。 计划失败,按原定的会面,在五里坡的树林里。 两个人在斑驳的树影之下,面色深沉瞧不大清楚。 沈放酒气缠身,将头闷着,声音稍微有些哽咽:“秦月明同志牺牲了。” 对面的任先生良久没有说话,他接着喃喃自语:“也许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都会认为他是个视财如命的贪污犯。” 人是在他自己的计划中丢了性命的,沈放自然而然将这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任先生似乎瞧出来了他的心思,算是安慰着:“不!总有一天,他为党为国家做的事儿会被承认的!你给我的底片我已经派人送出去了,那是国民党即将进行的鲁南会战的作战计划,秦月明是我们的英雄。” 沈放依旧灰心:“可这些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任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们任何人的血都不会白流的。” 1947年2月20日至2月23日,鲁南会战爆发,国民党信心满满,然而由于秦参谋传出的作战情报,共产党控制了战场局面,华南野战军歼敌7万余,最后大获全胜。 历史重演,战败后国民党内部重新开始内查,蒋介石发现国防部的人拿军事情报换钱,命令查军队系统情报线的腐败。 在国民党总裁侍从室的授意下,中统也开始介入调查国防部的腐败,倒卖军火、军用物资等一系列问题被查了出来,一些下层军官被查处。 罗立忠办公室里,沈放正和罗立忠喝着茶水,罗立忠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玉器一边对他说着:“这个玉佩据说是唐代的,老弟有兴趣么,我给你也搞两件。” 沈放抿了一口水,笑着摆了摆手:“算了,这些东西我看不准,也没罗兄你那么多雅兴。” 形势越来越紧张,他还能有这样的心思,像是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一样。 罗立忠将那东西往边上一搁,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这些古玩玉器我还能摸个一二,倒是现在的时局,我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对外是节节败退,与此同时,内部人个个看对方不顺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样的政府,像一盘散沙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散了。 沈放瞧着他咧嘴,故意玩笑:“罗兄这是怎么了?国防部乃至国民政府那些事儿罗兄你心里不是跟明镜似的。” 罗立忠脸色复杂,呵呵一笑,并没有接口。 沈放自然有那个眼色,也不再继续说下去,重新恢复一本正经,问着:“眼下连中统都开始针对国防部了,咱们保密局对军队贪腐的怎么处理?” “该抓的抓,该保的保,能立功也能赚钱,这不是大事,关键是鲁南会战我们输了,那就是军队的情报系统出了问题,共产党的鼹鼠混进来太深了,否则不可能会这样。” 罗立忠语气淡然极了,沉着冷静,淡然应对,以不变应万变。 沈放叹了口气道:“仗已经打起来了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停下来的,情报工作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产党渗透能力很强,混进来不足为奇。” 罗立忠若有所思,愁眉紧锁,接着重新端起茶杯来,一边瞧着沈放一边说着:“就怕这鼹鼠混到了保密局里。” 这话加上这眼神,叫人有些心慌。 沈放也并不反驳,只是跟着他应和着:“是啊,军统改组为保密局变动这么大,难免会有这种情况。” “那你觉得会是谁呢?”罗立忠接着问道。 沈放脸色有些为难,支支吾吾。这样正面的回答毫无证据,反倒是像公报私仇,或者有急于将帽子扣给别人的嫌疑。 憋了半天,他似乎想到了最好的答案,于是忙说着:“反正所有人都有可能,包括你和我这样位置的人。” 罗立忠一本正经的面目保持了片刻,随即又开始打哈哈:“算了,咱兄弟俩不必要想那么多,眼下最重要的是赚钱,钱才是生存之本,你说呢?” 他将话题一转,沈放自然也不会继续说下去,只是听他意思后忽然出言试探,话里有话:“你一直说带我发财,我在外面忙前忙后,可罗兄的好多大生意却是对我密不透风啊。” 可罗立忠似乎并没有察觉,依旧自顾说着:“生意早晚有你的份,不过我觉得你该注意注意你们家那位大哥了。” “什么意思?”沈放疑惑道。 “鲁南会战失败,蒋总裁可是很不满,已经授意中统调查军队系统的问题,别人我不担心,你哪位大哥他才是最影响我们生意的人。” 越是这样,他身边越是缺少不了沈放。 沈放似笑非笑,依旧坚持,继续方才的含沙射影:“可有些生意,我不知情,也帮不上忙啊。” 这回总算是有了成效,罗立忠眉头蹙了蹙,明显感觉到了沈放有别的意思。 “你今天说的话我可是越听越糊涂了。有话就挑开了说,这样来回猜着没必要。” 素日里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太多了,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对这样的事情有些疲惫。 沈放目光一低,接着再抬起来时候开门见山道:“你和金陵会的事儿,可是一直瞒着我。” 这话突如其来,让罗立忠有些意外,他顿了顿,接着缓缓试探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跟金陵会在接触。” 他一直从未向沈放提起,可面前的人却像是对他了如指掌,这叫他忽然有种莫名的慌张。 那种表情带着一丝怀疑,沈放忙向他解释着,不过语气依旧有些玩世不恭,:“秦参谋那案子牵一发动全身,一批国防部的高官都被惊动了,再说那个车祸可不是保密局军情一处自己就能完成的。我也是干情报出身,如果国防部里这样的消息我还打听不出来,那这么多年我不白混了?” 这样的解释十分合理,而且之前他一直瞒着沈放也是提心吊胆的,这会儿沈放知道,并且以这样的方式与他说破,反倒叫他松了口气。 “就知道你早晚会摸出这些门道,军界的确有个金陵会。外面的人都不清楚里面的事,但金陵会这三个字,可没人敢小觑。” 沈放顺水推舟:“那既然说到了,罗兄何不给兄弟说说这金陵会到底是什么来头。” 罗立忠呵呵一笑,也并不打算瞒他:“以沈老弟的能力,我就是不说,你也能查个十之八九。不如今儿我谈清楚了,免得你我之间凭空生出些罅隙。这是党国的历史遗留问题,军队里的派系可不少,这些派系之间争权夺利、一直内耗严重。” 他一边说着,沈放一边给他倒了茶。 停顿片刻端起来喝了一口,罗立忠接着缓缓道来:“美国人帮着咱们改组军队成立国防部。西北军、东北军、晋军、滇军、川军,加上桂系那一票人还有蒋总裁的中央军一系,哪派人想吃亏?不都想着占便宜。” “所以是平衡了各派的利益,才组成了如今的国防部。为了保护各自利益,又不形成彼此的摩擦,各个派系在国防部的代表私底下形成了秘密组织,起名叫金陵会。从接管日伪资产那会儿金陵会就形成了,原本是想相互通气,有风险大家一起扛,有好处大家一起沾。” 沈放认真听着,随即意会地点了点头。罗立忠说完话忽然表现得有些慎重:“我们的生意大都和金陵会有关,跟他们在一起,生意才会越做越好。不过,外面没人会承认金陵会的存在,大家都心照不宣掌握分寸罢了。” 跟沈放兜了老底,那便要解释清楚,免得产生什么误会。 沈放的表情也严肃起来:“罗兄尽管放心,孰轻孰重,我知道。” 罗立忠似乎依旧有些不放心,更或者是提醒他:“话是这么说,别忘了,现在有双眼睛盯着我们呢,我不知道他了解金陵会多少,但既然你能知道,他迟早也能查个所以然。” 他话语的那个人沈放自然知道是谁。 只是他还没开口,罗立忠接着又说到:“我拿你当兄弟看,所以才告诉你,沈林是你同胞兄弟,恐怕你对他还念着手足之情,只是沈林要真惹了金陵会,那得掂量一下他的分量。” 现在沈林和这边相安无事,但是一旦他搅合进来了,这边或许只是生意上的损失,而沈林恐怕就和秦参谋一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罗立忠不在意沈林死活,但是用它一条命换自己的生意,实在不划算。 沈放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从中调和,解决这矛盾继续升级,便答着:“明白,我也不希望我那一根筋的大哥影响咱们赚钱。” 他看着罗立忠,却见他表情忽然变得无比认真。 “关键时刻就得看你的取舍了,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沈放只笑着点头。真是老狐狸,考虑事情都是完全之策,叫人叹服。 1947年3月13日,胡宗南部队向解放区发动进攻,并于19日占领了延安,赢得了面子上的胜利。但战场局势国共相持不下,国民党为维持战争的开销,军费开支越来越大,经济方面越来越捉襟见肘。 与此同时,各地街头都有不断涌现的工人、学生和普通民众组织的示威游行,大家手持标语高呼口号,反对内战。可夜总会里,国民党军政高官留着女人在寻欢作乐,商人官员抽着雪茄商量着怎么继续发战争财…… 南京卫戍区所属部队查出来的贪腐案件里,卫戍区直属37师5营实际人数只有173人,但报上来的数字是249人,持续吃空饷长达两年。从美国运来的军用物资,经过国防部后勤部门、军需管理部门、再到军需储运站,一半的物资就莫名其妙地转成了民用,被南京几个商行高价在黑市上倒卖。 李向辉下手一查,军需储运站的几个人承认了是他们干的,跟其他人没有关系。可沈林心里清清楚楚,没有国防部里面的人安排,这事儿根本做不了。与此同时,他忽然记起秦明月包里的那些单据。 那些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沈林带着李向辉随即走了一趟国防部军需储备库,但显然又吃了瘪。 主任杨启光傲慢中还夹带着不耐烦回答:“三个月以前,所有物资账目,都已经清了,交给国防部存档,不让我们留。” 这自然是唬鬼的谎话,不过他们既然不想配合,在这儿跟他们这些手底下的人耗着也无用。 接着往上,军需处参谋态度更加冷冰:“这不行,这是军务机密,概不对外。”李向辉跟在沈林边上,四目相对之后据理力争:“凭什么不让查,我们可有行政院的命令。” 可军需处参谋却争锋相对,并没有让步的打算:“有谁的命令也不行,这儿是国防部又不是行政院。” 李向辉话在喉咙欲发作,不过更是无用,沈林忙拦住了他,只将一叠照片丢在军需处干事面前:“我们有证据,军需处涉嫌多宗贪腐走私,我知道你接到了命令不能配合我。可我有行政院的公函,有权调取所需资料,大不了我去找你们办公厅主任甚至国防部部长,绕一圈我还是会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不过你要真让我那么麻烦,我现在就可以调查你,出了任何事儿我都不在乎是不是按到你头上。” 对付这种人,最重要的是打心理战,这里面的事情说是一说,但真的惹了沈林这样身份的人,往后一点点的瑕疵都能叫他送了命去。 果然,面前的人听了有些恼火,但却并没有发作,最终似乎下定决心似地点头:“行,你等会。” 没一阵子,只见他再次回来时候从档案室拿出一沓子账本:“都在这儿了。” 那副样子,似乎早有应对政策。果然李向辉翻开后面色有些惊讶。 “怎么都是新的?这是你们新作的账?” 沈林听到,凑过来也看着,可面前的人却傲慢不减:“怎么了,你们不是想看账么?只有这个,以前的没有,如果不满意,大可以找办公厅主任,如果还是不行,就去找国防部部长,我手里就是这个,谁来查都一样。” 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叫人汗毛直立,他这样的话,就已经说明了这上下早就通过了气。国防部现在就是一个大黑洞,这个洞不知道有多深,有多大,牵扯有多广。 沈林冷冷看了那参谋一眼:“你们真厉害。” 说完他转身带着李向辉走了。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面色难看。沉默许久,沈林无意低头,却看到一张照片从旁边座位的公文包里露出一角来。 是那些单据的照片。 他把那照片抽出来看着,渐渐的似乎想到了什么,问着:“这些单据涉及到几个军需库,咱们去过几个了?” “咱们去过两个,还有浦口码头的仓库没去。不过估计去了也一样,货运底单都应该被国防部的人收走了。” 沈林听着话点头,想了想却还是决定:“现在去浦口码头。” “还去?有用么?” 李向辉脸色难看,沈林瞧着他眼神却是坚定:“货运底单没有了,可管理出库的人还在对么?” 这是当然,单据照片上,每一张单据都有签字,签字的都是当日的仓库管理员,只要这些人还在,就不信问不出什么结果。 恐吓加威胁,很快地,仓库的管理员就吐了口:“这些货都是汇通商行提走的,汇通商行的老板姓曾,叫曾若凡,大概三十来岁。对了,据说这个人在国防部很有背景,没背景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把这些货给拉出去。” “你听说过金陵会么?”沈林接着问道。 对面的人若有所思:“好像曾老板提过一个什么什么会,是不是你说的金陵会就不知道了。” 再接着,坐在审讯室里的人换成了曾若凡。 “1946年9月16日,1000箱棉花运进了你的仓库,1946年11月23日,1500箱军服运进了你的仓库,1947年1月10日,2000床军被也同样运进了你的仓库。” 李向辉一条一条念着,接着将文件丢在曾若凡的面前:“还有这些。说说,你怎么拿到这些军用物资的。” 曾若凡在汇通门口就挣扎过,声称国防部姐夫何主任是他姐夫,这会儿依旧怒气冲冲,嚣张跋扈:“你算哪根葱?还敢问我。信不信出了这门,我一个电话就让你卷铺盖滚蛋。” 李向辉怒急,被沈林拦下。 “你不想说?” 曾若凡根本不搭话茬:“怎么着,你能拿我怎么样?老子渴了要喝水,烟瘾犯了要抽烟。” 李向辉气急,沈林反而拦着他,端了杯水放到曾若凡面前。 曾若凡大大咧咧的要喝,不过水特别烫,曾若凡被烫了舌头,大声骂着:“你他娘的要烫死我啊……” 沈林接着猛一抬手,将那一杯开水倒在曾若凡脸上。 曾若凡被烫的直叫唤,接着沈林又是一杯冷水泼了过去。这下曾若凡傻了,跟落汤鸡一样看着沈林。 “还渴么?” 曾若凡噤声,沈林接着又拿起桌上的一包烟,抽出来一只,靠近曾若凡,曾若凡想躲,沈林直接把烟塞在他的嘴里。 “你不是想抽烟么?没问题。” 他说着扭头对一边的审讯人员一个眼神:“给他点上。” 那审讯人员起身,走到一边,将炉子烧红的铁块夹了起来。 曾若凡看着铁块一点一点靠近他,吓着了,嘴里的烟没含住,掉了下来。 “你们要干嘛?你们想干嘛?来真的,这是要来真的么?” 那块铁已经快靠到他脸上了,曾若凡吓得闭上眼睛,终于喊道:“我说,我说,我说。我们就是从浦口码头的军品仓库里找脚行把东西给运出来,然后改一下民用的标签和包装再卖出去。” “为什么能这么便宜得到那些货?” “那因为我姐夫何天禧的关系。” 沈林继续逼问:“有个叫冯立新的是不是找你提货?” “他算我一个下家,那是秦月明的介绍的人,每次他拿着单子来我这里领东西,也不只是他,还有六七个这样的下家。” “这些货后来去哪儿了么?” 见沈林依旧不罢休,曾若凡皱了皱眉:“不知道,我可不管对方拿这些货干嘛,不过你真的要这么认真?这算什么事儿啊,你至于么?再说了,你知道这些生意后面的背景么?” 他这倒是自己往圈子里钻。 沈林顺着说:“你说的是国防部里的那个组织?” 曾若凡有些诧异:“这你也知道?你既然知道金陵会,你还敢对我这样?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沈林在嘴里咀嚼着这三个字,忽然对李向辉转头:“拿纸笔来。” 李向辉往曾若凡面前放了纸和笔,沈林面色冷冰:“把你知道的都写下来。” 正说着,有人走了审讯室,对沈林低声耳语几句。 沈林眉头皱了起来,起身离去。 找沈林的是叶局长。 曾若凡被抓时候找人去通知了何主任,上面的电话很快便打到了叶局长办公室里。 叶局长简单问了两句,面色有些不快,只说着:“审完了把笔录给我,这个人简单处理一下就放了吧。” 沈林惊讶万分:“放了?为什么?” 叶局长皱眉:“这姓曾的刚抓进来,就有电话打到我办公室里了,你觉得后面牵扯到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们这些做官的一向这样,没必要为了立功得罪了上面,这里面的名堂大着呢,说不好就把自己栽进去了。 “我们在调查国防部,这姓曾的就是证据。” 沈林解释着,叶局长脸色难看:“我知道,但要掌握尺度,有些情况点到为止就行了。” “可这曾若凡已经认罪了,而且他还供认了国防部有人结党营私成立金陵会大肆贪腐。” 他倒是越说越来劲了,不过叶局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性质。 “这案子就到这儿吧,姓曾的认罪了,让他该吐的吐出来,该罚的罚没了,就这样。” 沈林还想说什么,叶局长抢他一步堵住他的嘴:“让你放人自有我道理,有些事儿是你碰不得的!中统局马上就要改组,这两天连招牌都要换了,咱们不能自己给自己找事儿。” 沈林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这样兜兜转转一个大圈子,虽说没能连根提起来,不过倒是给国防部的人吃了一记猛拳。 罗立忠一向对沈放有所怀疑,这一回,沈放干脆献计,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他要想完成他的任务,这两边的人越有矛盾才对他越有利。没有猫不吃腥,难道这些老中统的人就那么干净? 这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沈放随即上交了一份文件,里面是沈林的下属、同事的材料。 “党通局的家伙也都在私底下忙着挣钱,炒黄金的、炒地皮的、做高利贷的、炒批文的、什么都有。”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说完话,他延伸神秘又递过来一叠:“这是叶局长的。” 罗立忠惊讶之余笑了:“真有你的。不过,这些不好直接用啊,难不成咱们现在就去党通局抓人?那岂不成了保密局和党通局的正面冲突,越搞越大可不行?” “该抓的还是得抓。” 沈放说着,罗立忠忽然皱眉头:“不行,这些材料里没有你哥的,他才是最麻烦的。” 他对这一点有言语无可厚非,沈放一笑:“这我懂,你放心,有一场好戏等罗兄您汤壶好酒,慢慢欣赏。 三天后,中央饭店。 这里的杨老板已经被沈林盯了许久,今日突然提出来要检举揭发,由头是将功折罪,想要沈林放他一马。 这样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戏码不少见,沈林亲自走了一趟。不过他在路边停完车进了门,却没发现身后有一双冷峻的眼睛盯着他。 进了包厢,沈林说话直接了当:“把东西给我,我赶时间。” 他来的目的十分明确,如果不是,他绝不会亲自来见这样的一个人。 对面杨老板正了正表情,也没跟他兜圈子,直接从桌子下面提起一个公文包,从里面掏出几张单据递到了沈林的面前。 “这些都是国防部的何处长,保密局的罗处长他们倒卖军用品在我的商行里过账的凭单和证据。” 沈林拿起单据看了看,显得有些失望:“就这些?” 杨老板淡淡一笑:“怎么可能。” 说着拍了拍桌上的书包:“这里面全是,这几年我跟他们做生意的可不少。” 说着杨老板把那几张单子收起来放回公文包里,又把公文包推到沈林面前,面露狡黠:“这一书包的东西可都是您的了,那您看我的事儿,是不是可以通融一下。” 沈林依旧面无表情,拿了东西就要走:“只要这些属实,我自然会酌情处理你的问题。” 刚走到门口,方才跟在身后的两个人现了身,是沈放和江副官。 沈林看到了沈放和江副官走过来,停住了步子,两兄弟渐行渐近。 沈放走近沈林与杨老板,斜睨了一眼杨老板,忽然笑道:“没想到在这见到的居然是我大哥,大名鼎鼎的党通局沈大处长。” “你干嘛,难不成是等我?”沈林看着他,眼神有些疑问。 “我是在等人,还真没想到等的是你。沈处长跟一个倒卖军火的人一起吃饭,这可是立身不正啊!” 沈林眼里的好奇随着这一句话烟消云散,脸上浮现出不耐烦来:“说什么呢,放尊重点。” 说完他径直要走,被沈放挡住。 “等等,我们一处接到举报,说有政府官员贪赃受贿,看来就是你。” 沈林与他相隔咫尺,眼神斜睨:“警告你,别在我这儿胡说八道,让开。” “凭什么让开?我记得你经常说一句话,食君俸禄,忠君之事,还说过职责之所在,不能推卸?我是你兄弟,这话我可听了无数遍了,今天我也学学你,大义灭亲。” 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瞧着沈林笑着,堆积又对江副官使了一个颜色。 江副官上前,不由分说一把夺下沈林手中的书包,打开沈林手里的公文包一看,里面是几根金条。 沈林呆住了,不过马上醒悟过来,回头看了一眼杨老板。 杨老板则一脸的羞愧,对沈放赔笑。 计谋得逞,沈放装模作样冷笑道:“你和倒卖军火的人吃饭,包里还带着金条,你想怎么解释啊?” 对面人还不忘配合,忙表现得急于撇清关系:“长官,这可不关我的事儿,都是沈处长向我索贿的啊。” 沈放冷冷的看着沈林:“好了,大哥,你只能跟我们走一趟了。” 沈放知道,这样的手段奈何不了沈林,他也没想做什么,只是为了给沈林提个醒,一面是罗立忠的缘由,还有一面是他自己。 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沈林会把他自己栽进去。 审讯室里,沈放将查到的东西往沈林眼前一扔:“这些人你都认识,都是党通局系统的,他们干的这些生意跟你要查的那些贪腐的事儿没什么两样,这你清楚么?你以为你在的党通局是什么地方?每个人都廉洁奉公?” 他最见不得沈林的这一套,趁机挖苦免不得。 沈林瞧着他,等他接着要说啥,沈放凑近,脸色狡黠,冷冷一笑:“党通局全是这样的家伙,你觉得调查军队系统会有什么结果?只有你能查,我不能是么?不就抓个把人么?谁不会?” 他停下片刻,而后继续:“当然,我们只会对付党通局那些下层官员。虽然他们也有妻儿老小,都会有怨言,而我会说,这不是冲着他们,要怪只怪你们的沈处长,他查我们国防部,那我也没有办法让你们好好活着。” “你真卑鄙。” “提醒你,别用你那些什么国家准则社会秩序的教条看待一切,你之所以还是处长是因为你还有用,要不你会是第一个被牺牲掉的人!” 沈林整个脸都僵住了,这个时候,江副官推门而入,与沈放耳语几句。 “刚刚你们叶局长给国防部的郑厅长打了电话,让我们即刻放人。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沈放悠然瞧着他往外走着,只是忽然间开口:“既然这次我能把你请来,下次我还有办法请你过来坐坐,一切就看你了。” 等他离开。沈放推开一旁的密室门,罗立忠站在单向玻璃前脸色露出满意的神情。 第三十三章 中秋团圆节,暗号账本现 回到中统免不得一阵教训,叶局长为了沈林的面子封锁了消息,不过也不想他继续这样下去惹了事端,干脆给他放了长假,要他回家去休息。 不过这事情自然还是瞒不过沈伯年,深宅的晚上,是父子两个的谈心时间。 “最近工作上不顺心?” 沈伯年示意沈林坐下,苏静婉带了人进来后便退出去将门合上了,屋里是沉寂的,沈林有些不敢看沈伯年:“还好,工作总有些麻烦,难免的。您不必为这些事情烦心,我会处理好的。” 沈柏年脸色有些不满:“别拐弯抹角、牵东扯西的,我已经知道了,你跟你弟弟一直在斗,而且越来越厉害,这是何必呢?” 沈林知道这事情会流出来,不过却没想到会这么快。他收了收脸上的惊奇,忙故作淡定:“外面的传言不必当真。” “无风不起浪,何况还传到我这闲人的耳朵里了。” 沈伯年势在必得瞧着沈林,沈林没敢说话。过了良久之后才忍不住开口:“他的变化实在太多了,不搞清楚,我心里过不去。” 面前的沈伯年面无表情,紧接着又问道:“如果枫儿真有问题,你会怎么样。” 这要再早些,他不会问这种问题,只会是和沈林都默认了一种结果。可既然说了出来,那也就证明他已经不再坚定。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真到了那天我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现在您大可不必担心,我已经被局里放了长假,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沈林语气里有无奈,不过也没有了那股子坚定,说完后他起身离开。 说是那么一说,可沈林怎么会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隔天他就上了一趟老虎桥监狱,对秦月明一案的肇事司机进行了提审。 威逼利诱之下,对方犹豫,说三天后给他答案,可哪里不是众多眼线,沈林没有注意,果然等三天后再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监狱管理员脸色尴尬:“那个犯人昨晚上吊自杀了。” 沈林意外而震惊,到停尸房检查了尸体,胸口的疑云愈发浓重起来。 这司机是被人谋杀的,秦参谋的死也一定是谋杀,加上之前沈林调查遇到重重阻力,这是有人在掩盖什么。 掩盖着什么呢?这样沈林更加好奇。 他转而又约了秦参谋生前的同事。 对方小心翼翼,却真的扯出了金陵会的事情来。 “这个金陵会由来已久,是军队里各个派系有头有脸的人组成的,一般人想入会可没那么容易。一直以来他们都利用职权与商界勾结赚取钱财,当然他们都是军界高官,不方便抛头露面,秦参谋就是给他们走账做账的。” 沈林尽量镇静下来:“你有证据么?” 对面的人瞧了瞧门口,转而回头接着说:“秦参谋是军需处的,他手里应该会有个账本,秦参谋死后他的办公室和家都被人查抄了,就是有人在找这个账本。” 天大的发现。 从秦参谋死后那些人的动静来看,这个账本应该还没有被找到,可是这个账本会在哪里呢? 回去的路上,为了避免被发现,沈林用公用电话亭给李向辉打了电话,要他想办法找秦参谋死亡的现场报告和验尸报告,以及秦参谋所有的背景资料。 隔天晚上,李向辉就将东西悄悄送到了沈宅。 沈林现在做的事情看起来是对谁都没有好处的,李向辉虽然按他的话做了,但还是不免想要劝一劝:“要不,就这么算了吧,不能再查下去了,最近发生的事儿我越想越担心,这里面牵扯的人太多了。” 他帮沈林调查这事情就已经担着风险了,若是事情继续发展下去究竟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 沈林面色不好,看了他一阵子,等他脸上的神色稍作平静才补了一句:“如果就这么算了,这个国家就彻底完蛋了。” “可是……” “别劝我了,这是我的选择,我也不想让你介入,你我情况不一样,我这么做,并不意味着你也要这样。” 他有他的大志,不需要别人懂,也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该怎么做。 李向辉只好闭嘴:“好,那您多小心。” 沈林点了点头,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接着仔细看了看资料,只是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现。 回到书房,他烦躁地将资料丢在了一边。 风从窗户穿了进来,将窗帘吹得掀了起来,资料被吹散落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他无奈的起身将窗户关上,随后把地上的资料文件捡了起来,第一张就是秦参谋死亡的现场照片。 看着那照片,沈林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那黑白照片里秦参谋的手势奇怪,再仔细一看,秦参谋似乎在地上划了几个歪歪斜斜的血道。 沈家兄弟的关系闹得越老越僵之后,沈放越发不能回他的那个所谓的家了,就连老胡亲自来请他回家过中秋也都被他以公务的缘由拒绝了。 可下午他约着姚碧君去看姚父,这个沈伯年的好友十分为沈伯年着想,没几句话就将话题引了回来:“马上就是中秋节了,你们该回去过个节,别老来看我。” 沈放只笑着:“再说吧,我不一定有时间。” 姚父清楚他心上到底还是有疙瘩,便支着姚碧君去买汤包,开始开导起来沈放。 他问沈放:“你知道我和你父亲为什么会成为这么多年的朋友吗?” 沈放懵然摇头:“只知道你们一起留过洋,一起进过同盟会。” 姚父一笑,接着说道:“当年我们俩刚刚留学回来,都是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我们敬仰孙文先生,随后就加入革命党。那时你父亲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脾气好的很。” 他总是不经意夸奖沈伯年,沈放不禁冷笑了一声。而且姚父好像意料到沈放会如此反应,语气并没有什么不同:“别不信,慢慢听我说。” “辛亥那年在武汉,我们配合新军起义要去炸掉一处弹药库,原本那是我的任务,可我胆子小,行动前害怕了,是你父亲替我去的。事后,很多人骂我是胆小鬼,只有你父亲依然拿我当兄弟看,就是那一次,你父亲被炸伤了,当时倒没觉得什么,到后来,才发现越来越严重。” 到这儿沈放才有些意外:“他受过伤?” “弹片打在他腿里取不出来,那疼痛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当时你父亲还年轻一直就是自己忍着扛着,后来你父亲娶了你母亲,有了你哥和你,但他的病是越来越重了。所以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而且越来越无法控制,严重的时候神智都会有些迷糊,所以才会那样对自己的家人。不过你父亲一直很爱你的母亲,结婚前他们就非常相爱,即使上战场,他也会把你母亲的照片放在胸口,他说,只要你母亲的照片在,他就坚信自己一定能活着回去。” 姚父语重心长,这些话叫人无法不去相信。 沈放脸色有些不对:“可家里人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在他心里,沈伯年一直都是那样一个恶魔,没有任何借口可以辩解。 “你父亲是个性格极强的人,不想自己的脆弱一面被人看到,中国的父亲往往都是这样,而且他病痛严重的时候也的确难以忍耐,那情景我是见过的,有时候他不得不依赖吗啡。” 沈放难以相信:“可,他为什么不说呢?” 姚父叹息:“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问题,但如果我们连家人都不能理解,那在世上还能理解什么呢?” 这样说来还倒是自己的不对了,听了这些沈放内心不禁难以平静。 到了中秋那天,沈放终究还是带着姚碧君回了一趟沈宅。 一家人完完整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完了饭后下人撤掉饭菜上着茶点和茶水,沈柏年情绪非常好:“这一家人过中秋,可好久没有这么齐整过了。” 姚碧君忙搭话:“只要您喜欢,以后什么节日,咱们都回来过。” 老爷子高兴一笑,却好像发现了什么,忙问胡半丁:“那个广东的莲蓉月饼怎么没拿来?” 胡半丁应了声下去取,沈柏年顺着话说:“你们俩打小就爱吃莲蓉月饼,有一年为了月饼,还吵起来了,还是林儿懂事,最后让给枫儿了。” 他这话里有话,说完还朝着沈林意味深长地一瞥。 沈放瞧见后也跟着往下顺:“人大了,想的事儿也多了,您放心以后该让着大哥的时候我也会让的。” 沈林转眼也看着沈放:“用不着你让,到了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弟,这个不会变,也变不了。” 几个人各怀心思,彼此清楚,但都不说破,意味深长。 吃完了饭,沈放跟姚碧君在花园里转了一圈,离开之前,他一个人去了沈林房间。 敲了敲门,听见里面应了声沈放推门走了进去。 沈林回头一瞧明显有些惊奇:“是你。” 沈放咧嘴一笑,两步走进来边说着:“我们看来是越来越生疏了,小时候住过一个房间,现在看到我你还很意外。” 沈林没接他的话,直接问道:“你担心什么?” 沈放也不兜圈子,将身子往边上的墙上倚靠着,直接问:“父亲的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沈林点头。 “父亲跟你说却不跟我说么?他到底是不是把我看成他儿子。”沈放微微皱着眉,语气有些不快。 沈林瞧着他的表情,接着冷冷一笑:“父亲从没亲口告诉我,我只是觉得奇怪,因为父亲跟我小时候印象中的父亲太不一样了,我不信一个人会有这样大的变化,狂躁起来像另一个人,而且我也不信母亲会甘愿忍受,所以我偷看了母亲的日记。” 只是他自己对家里的事情不上心罢了,又能怪得了谁不告诉他。 听见语气里有些嘲讽,沈放也反语说着:“那为什么我离家出走之前,你一直守口如瓶,你真是我的好哥哥。” 沈林叹气:“那是妈临终前的要求,她不让我说,希望这是家里的秘密,因为父亲自尊太强,妈怕你太年轻不能理解。” 沈放自嘲地笑了笑。向来都是这样,他们都是善意的谎言,就自己永远不懂事,是个不理解父亲的一个逆子。 “你想过没有,这样是不是给过我机会?” “那你有没有给过父亲机会?” 兄弟俩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沈放才忽然又问道:“如果我真有把柄落在你手里,你会怎么样?” “我不会徇私。” 答案意料之中,沈放冷冷一笑:“好啊,时间会证明你是不是对的。我们都等着看那一天。” 离开后的目的地是百乐门,姚碧君和沈放坐在卡座上,两个人看起来无比轻松。 姚碧君眼神奇怪地看着沈放:“这几个月来,你好像变了不少。” 沈放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的弹片最近发作的少,让我也心情好,而且剑拔弩张的日子已经过够了,我希望平静,这不是你希望的么?” 姚碧君看着沈放,没有说话,沈放忽然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喜欢过我哥,如果你觉得我不适合你,他更适合,你完全可以说出来,我不会反对的。” 这话虽说来得并非突然,但时隔不短的时间之后,总让人觉得反感。 姚碧君顷刻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有一个丈夫将自己的妻子往别人怀里推的么?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哥哥。” 真是荒唐至极的话。 沈放却依旧玩世不恭地看着她:“你懂我们的婚姻真实的样子是什么,你是个自由的人。” 姚碧君愤怨:“那你是喜欢那个演员吧?如果你愿意跟她在一起,我也不会反对。但请你不要自以为是地为我安排生活。” 姚碧君说完后便离开了。 隔天,沈林亲自上秦参谋的家走了一趟。要说唯一一个能有些端倪的地方也不过是这儿了。 秦参谋的屋子很破旧,所处的位置也很差。到的时候他手里提着一些糕点和巧克力,可秦参谋的妻子桂兰明显一脸的不耐烦。 进了屋子,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简单的里外套间两个房间,屋里空荡荡,只剩下几件破旧的家具,很明显原来些家什已经被变卖。 这段时间自然是没少有人来骚扰她。 沈林刚开口:“秦先生是不是留下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桂兰便被他这一句话给点燃了:“你们这些当官的当兵的来了多少次,家都被你们拆了一个遍,人都死了几个月了,干嘛还来纠缠我。” 这状况与他想象有些出入,着实不好再继续问下去,沈林将送来的糕点放在了桌子上,看着那两个孩子可怜的脸蛋,心中写无奈,又将带来的巧克力放在了孩子手里,继而掏出名片放到桌上。 “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我能帮的都会尽力。” 不管秦参谋做了什么,她和这两个孩子都没有错。 可等他刚走出门来,糕点和巧克力,名片都从屋子里飞了出来。 屋子里的声音隐约:“东西都给我拿走,以后别再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沈林看着满地的糕点,摇了摇头,刚准备上车,就在这个时候,他从后视镜里注意到了穿着便装的神秘跟踪者。 回到家的时候沈伯年似乎得到了什么消息,也劝说了他两句,他面带笑容道歉后回屋,接着看着自己书桌上一堆资料,烦躁不堪,积压许久的情绪爆发开来,愤懑中把资料全部推倒地上。 偏偏就在这时候,他目光瞧见一本德国人写的密码编写的书籍正待在自己的书架上,隐隐中,那画面总是相似,一转身看到自己书架上一本德国人写的密码编写的书籍,脑中灵光闪现。 这画面似曾相识,他还记得,秦参谋家里的书架上,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也有这本密码书籍。 沈林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从地上的资料中再次找到秦参谋死亡现场的照片,拿着放大镜自己的一点点的看,那几个歪歪斜斜的血道子,在他脑海中变换成了密码。 沈林兴奋起来,忙翻开那本密码书,一边寻找,一边找来纸笔破译着。 最后落成,纸上跃然两个字:门下。 他片刻没有停留,当即重新出门直奔秦参谋家里。 屋子里桂兰正浆洗着衣服,他直接推门闯进去四处打量着,嘴里还不断喃喃的说着:“门下,门下。” “你到底要干什么?谁让你进来了。” “我要找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沈林答着,桂兰急了,直接要将他推出去,两人在争执间,沈林突然看到里屋门框下面的木质地板颜色似乎跟别的地板的颜色不一样。 他不顾桂兰的阻拦,推开桂兰走到那扇里屋的门边蹲下来检查着,还敲了敲那块地板和周围的地板。 很明显这快地板的声音跟别的地板不同,下面是空的。 桂兰惊异于沈林的不讲理,大喊着:“你再不走,我叫警察了。” 沈林据理力争,声音抬高了:“不想找到害死你丈夫的真正凶手么?” 桂兰似乎是被吓住了,闭口再不言,沈林拿起屋里生炉火的火钳子,把那块地板撬开,发现下面有个凹槽,里面放着一个薄薄的账本,翻开一看上面全是账目往来记录。 “这个本子我带走了。” 桂兰却似乎并不在乎,只是有点吃惊:“你真能找到害死我丈夫的人。” “是的。” 桂兰似乎眼里有些希望,随即又暗淡下来:“算了,人都死了,有什么意义。”“不,这什么时候都有意义。” 说着沈林把那块地板再安装好,起身后又补了一句:“别跟别人说我找了什么。” 这时,孩子哭闹起来,桂兰去安抚孩子。沈林眼神跟随,接着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离开没多久,几个黑衣人冲进了秦参谋的家。 回到沈宅,沈林打开台灯,将那账本放在桌子上,仔细的翻看着,并做着记录,整整看了一夜。 里面记录了国防部及军队高层这几年来走私贩私的全记录。涉及数额之庞大、人员之多都让沈林始料未及。看来,所谓的金陵会势力远比沈林想象的要大的多。 沈林终于将目光从账本中移开。 他打电话给李向辉询问叶局长行踪,李向辉告知他叶局长在汤山温泉别墅开会,但下午会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回来,可以和他见面, 挂上电话,他开车出了门。 像昨晚一样,当他注意到后视镜的时候,有一辆车跟在自己后面。昨晚心急,眼下才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 行到半道上,他想了想,突然将车子停在了一家旅馆的外面,下了车。 这旅馆后廊的窗户可以通向另一边,他借此逃脱。那头是一条巷子,他走出去,走到一边的一间商行里借用了电话。 “向辉,马上来颐和路党通局南京站的安全屋,你一个人开车来接我,带我去见到叶局长。” 桂兰这边有孩子做威胁,沈林拿到了什么要问出来简直再容易不过了。罗立忠这边自然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办公室里,他招了沈放过来。 “有些事情,我想来想去,还是得跟你说一下,你的那个亲大哥这次惹麻烦了。” 他说这话时候面无表情,叹了口气,继续道:“秦参谋留下的账本,有关国防部以及一些军队高层生意的记录都在那上面,当然大部分都是金陵会的那帮人的事儿,而这账本现在就在沈林手里。” 沈放脸上先是疑惑,接着缓缓有些笑意:“你在跟踪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看来罗兄对我也不太放心啊?” 罗立忠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不是我不早说,是你自己松懈了,你以为赢了你大哥一次,就能让他彻底低头?你还不如我了解他。” 他自然没这样想过,不过他也没想到罗立忠还会有动作。 沈放苦笑:“还是你厉害,咱们一处有这样的动作,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罗立忠眼神却忽然认真:“你错了,这次不是保密局在对付沈林,是金陵会,所以沈林现在很危险。我在党通局的内线正跟着沈林的秘书李向辉,我会告诉你一个地址,也许你能救沈林,这也是我唯一能帮到你们哥俩的地方了。” “什么意思?” “你那亲大哥想让别人死,别人能让他好过么?” “沈林在哪儿?”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有个条件。把他手里的东西交给我,当然沈林的命是不是真的保的住很难说,而且能不能及时找到他,也得看你们兄弟俩的造化了。” 沈放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就算沈林死了他们也不一定能够拿到账本,不如用这样一个情来换,顺便还能当做试探自己的机会,一石二鸟。 李向辉照着沈林的安排赶到颐和路安全屋外后,沈林小心翼翼探查了一下周围,却忽然改变主意打算要赶他离开。 “把车留下,你从后门走。” 他自己固执地要做的事情,不想牵连任何的人。 李向辉刚要走,却又停住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我不走,我送你去见叶局长。” 沈林苦笑摇摇头:“你不知道我们面对的是谁,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跟着我也许你会没命的。” 没想到李向辉语气坚定:“那我就更不能走了,你是我上司,保护你是我职责。” “想好了?” 李向辉点了点头,沈林没有再说什么,推开门带着他走出了出去。 两人都非常警觉,靠近汽车后刚要上车,事情到底还是出了变故,对面也有一辆车突然驰来,停在了他们面前,挡住了去路。 车门开了,下来的竟然是沈放。 沈林举起枪对着沈放,李向辉一看也随即掏出枪对着沈放。而沈放却并不觉得意外,沉着脸迎着沈林走过去。 沈林厉色:“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 他这个弟弟如今是个什么心思他越发的猜不到,都做了些什么显然他也不清楚。 不过他很快就怀疑地扭头看着李向辉。 身边李向辉表情一样疑惑,沈放懂他的心思,玩世不恭地看着他道:“别担心,你这个秘书没出卖你,只是盯着你的人有很多。” “没有想到,第一个来对付我的人竟然是你。” 他语气复杂,带了诸多情绪。 沈放开口却出乎他的意料:“你错了,我是来救你的,不管你要做什么,现在必须听我的……” 沈林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接着“砰”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打断了沈放的话。 沈林胸口中弹倒在地上。 紧接着街道两头出现了数名穿灰色风衣的神秘人,纷纷对着沈氏兄弟以及李向辉开枪。 沈放打着掩护,李向辉则将沈林艰难地扶到了车内。沈放一面开枪,一面跳进车内,车子发动以后疯狂地冲出了那些神秘人包围。 车子开得飞快,转了几个街道,在路上疾驰,终于甩掉了神秘人的追击。 只是沈林一直在流血,喘息着。沈放用手帮他按着伤口,血浸染了沈放的手指。 此刻的沈放稍显焦虑:“哥,你必须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我,否则他们不会放过你。” 沈林却并没有多在意他的话,而只是注意到了沈放的称呼。那种不再是别样的语气,反而满心担忧。 “你还认我这个大哥?” “当然。” 沈林摇了摇头,气息跟不上,喘着:“不再怪我当年差点把你炸飞了?” “所以你今天一定要好好的,日后我可以讨回来。” 事到如今,如果连他都不能依靠,沈林还能够依靠谁呢,素日里斗归斗,真到这种时候,血毕竟浓于水。 沈林闻话笑着,李向辉开着车,一面说道:“沈处长受伤太重了,必须马上去医院……” 只是话才说到一半忽然就被打断:“不,不能去。” 沈林一直在发抖,吭哧着,从上衣口袋里艰难地取出一张折起的纸片递给沈放。 那是一个电话号码。 “找个公用电话亭,打上面的电话,不要说名字,就说谷雨有危险,左胸第五到第六根肋骨之间中枪,对方会告诉你该去什么地方怎么处理。” 到西康路慈安中医诊所的时候,沈林已经变得很虚弱了。这地方是电话里的女声告诉沈放的,说来了后找段大夫。 不过那个声音沈放觉得似乎是……姚碧君。 两个人扶着沈林走进诊所,那个姓段的医生似乎一早就得到了通知,迎面走了出来 “把他扶过来,他现在需要止血。” 段大夫一面说着一面将白布帘子拉开,露出里面的床铺。 等着沈林躺好,李向辉打量了一下周围,似乎发现了不对劲。 “这个诊所就你一个人?这怎么成,他必须做手术,再耽误下去很危险,难道就靠你一个中医……” 他情绪有些激动,沈放举手忙示意他不要乱说话,一面看了看段大夫。 段大夫头也没抬,正在给沈林止血,神色淡然。 就在这时,诊所的门开了。像沈放猜测的一样,冲进来的人是姚碧君。 “你们别急,你们要的人很快就到。” 沈放看到姚碧君,四目相对,还是蹙了蹙眉,却什么都没有说。姚碧君的目光有一些犹疑,但是随后便坦然了。 等门再度打开,一群人陆续走了进来,他们带来了最基础的医疗设备,麻利地而默契地将诊所变成了手术室。 沈林被搬上了简易的手术台,灯光照了下来。 布帘拉开,挡住了众人,李向辉这才冷静下来:“我去给叶局长打个电话。”等他离开,沈放才开口问道:“这都是我哥安排的?” 姚碧君点了点头:“这些人以前多少都受过你哥的帮助和恩惠,所以这一套急救的方案非常稳妥,也是沈林以备万一。” “那我真得佩服我哥,能有这样的应急方案,我比他差太远了。” 他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言毕,李向辉打完电话走了过来:“我已经跟叶局长汇报了,党通局南京站会派人过来保护我们。” 手术还在进行中,电话结束后没多久,两个自称党通局南京站的人就推门闯了进来。 他们亮了证件,李向辉有些诧异:“这么快,叶局长怎么说……” 正说了一半,沈放却突然掏出抢来对那两人射击。 与此同时,那两人也将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想掏枪,却都还是被沈林迅速击毙,只是其中一个开了一枪,子弹打偏了穿过了简易手术室的布帘。 这突如其来的事儿让所有人震惊。 李向辉似乎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愤怒道:“你要干什么?” 他本就不知道沈放是敌是友,若是这个时候沈放露出本性,那他们无疑引狼入室。 沈放瞥他一眼,语气轻松:“他们用的是军用制式手枪,而且穿的是军靴,你们党通局也配发陆军装备么?” 李向辉上前查看,果然如此。 沈放收起枪,镇定地说:“这地方暴露了,咱们得走,很快他们会派更多人来。” 他正要拉开布帘却被里面的人抢了先,视线往里一瞧,张大夫倒在血泊中,是刚才的流弹击中了他。 沈放着急了起来,刚要开口却觉得头晕目眩,只好深吸口气强忍着:“医生怎么样了?” 陈护理员沮丧地摇了摇头。 他又问道:“我哥呢,手术怎么样?” “死的是能做手术的人。” 他听见这一句话,紧接着都是其他人慌乱的声音,再紧接着什么都听不到,耳朵里只有一股啸音,只觉天旋地转,头疼欲裂,差点跌倒。 一边姚碧君扶住了他:“你怎么了?” “药,我上衣口袋里。” 姚碧君帮他找了出来,帮他服下。沈放眼前的模糊渐渐变得清楚了。众人却依旧慌乱,都说沈林撑不了多久了。 “还是送医院吧,没有别的办法了。”李向辉提议。 沈放被这一言一语惹得心烦意乱,强忍着头疼突然大喊:“都给我安静点。” 众人被吓住,沈放问一边的麻醉师:“我哥能移动吗?” “如果保持输血,也许还能坚持。” 沈放接着又问姚碧君:“你们的备用方案里有能运人的货车么?” 姚碧君想了想,又点点头:“这个区的警察局有个刘探长应该可以帮忙,他们有押运犯人的囚车。” “把那警察叫来,人运到石舫街的芳菲夜总会,拿着我的证件找领班,那儿有个地下赌场应该可以躲一阵。” 他说完话,麻醉师即刻补充道:“可还缺医生,子弹必须取出来,否则会感染的。” “医生我来找,你们给我保证在见到医生之前,他还是活的。”沈放道。 他认识的医生,算起来只有唯一的一个。 陆军医院,沈放推门而入,屋里面的人抬起头,是约翰大夫。 “有一个病人现在非常危险,希望你能帮忙。” “枪伤?” 沈放点头,约翰又问:“干嘛不送过来。” “不能来这儿,只能你跟我走。” 他语气迫切又焦急,对方却拒绝的果断干脆:“我不去。” “我可以给你钱,说吧,要多少,现在就给。” 他们相识非是一两天了,面前的人需要什么,他一清二楚。 可偏偏今儿出了怪事,约翰大夫合上病历放到后面的柜子里,却依旧不为所动:“不是钱的问题,我不傻,枪伤又不去医院的一定是非常情况,我可不想在你们国家惹麻烦。” 沈放也干脆不想跟他耗下去,掏出枪指着他:“我现在就是你甩不掉的麻烦。” 两个人到赌场的时候,沈林几乎已经坚持到了极限。 枪口未挪移开来,沈放只吩咐:“开始吧,约翰大夫。” 约翰走到沈林身边,检查了一下伤势,却又摇了摇头:“他的伤很重,子弹就在心脏附近,弄不好会伤及动脉,这人就完了。” 沈放被他惹得有些不耐烦,晃了晃枪柄:“别给我拽,就说能不能干。” 这时候事出无奈,他自然要谈起钱来:“你知道我的要价,做这个手术至少得有五千美金,否则我是不会冒这个险的。” 五千美金,或许他可以还清所有的欠款然后回国。 沈放丝毫不犹豫,掏出一张银行支票,填写后撕给了约翰大夫。 “这是一万,做完了你拿走,如果人死了,我保证这是你最后一个手术。”说完他又回头冲着李向辉:“守着门口谁也不能放进来。” 手术不知道进行了多久,约翰大夫终于挑开帘子走出来,到一边的水盆边洗手。 沈放在吧台边看着他,他毕了走到沈放旁边,一脸的淡然:“他的命是保住了,不过最好静养几个月,而且子弹还是伤到了他的肺,以后如果他剧烈运动可能会喘。” “谢谢。”沈放说着从怀里掏出支票递了过去。 约翰接过支票一笑:“不用谢,我也是为了钱。” 他拿了钱便离开了,紧接着一众帮忙做手术的人纷纷都跟姚碧君道别,屋内很快安静了下来。 沈放走到布帘后面,沈林还在昏迷。姚碧君在一边为沈林擦汗,护理。 他看了一会忽然问李向辉:“沈林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李向辉摇摇头,沈放继续说道:“他拿到了秦参谋走私的账本,这东西如果不交出去他们不会放过他的,帮忙的人都走了,你也可以走。” “他是我的上司,我不是临阵逃脱的人。”李向辉似乎在坚持。 沈放点头,没再说话,在屋里来回踱步,时而注意着昏迷中的沈林的脸。 过了一阵子他继续说道:“李秘书。我需要去找到那账本,这地方能待多久我也不清楚,如果被发现,你尽量拖住他们,其他的就只看老天爷的安排了。” 转眼看见姚碧君,他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不走?” “你哥还没醒,我不想走。我学过简单的护理,也许能用得上。”姚碧君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踌躇,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她知道自己内心的决定。 “你不怕死?” “人总会死的。” 沈放看着平静的姚碧君有些意外。他准备离开,姚碧君忽然一笑:“你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如果躺着的是你,我的做法会一样。” 他本意是为了让沈放不要多心,可沈放的话却出乎意料:“如果躺着的是我,我一定不会让你知道。” 第三十四章 屈服保性命,得灵芝计划 沈放的目的地是沈宅。 沈林是从家出来的,而且昨晚也在家呆了一夜,时间这么短就出事儿,他不太可能把东西藏在外面。 只是意料之外的,车子刚开到老宅附近就看到周围有些神秘的黑衣人躲在暗处窥探着。 而且就在这时,一声枪响传来。 屋子里沈伯年的声音清晰可闻:“我看你们这帮王八蛋谁敢进来,我儿子要是犯了事儿自有国法约束,这是我沈柏年的家,没有监察院、警察总长的搜查令,我看你们谁敢。” 沈放着急地绕到老宅后墙,翻墙进了家。 后院里,他刚落地,轻微的动静就惊到了什么人,一个声音喊着:“是谁。”说着一斧子就砍过来。 沈放侥幸躲过,回头一看是老门房胡半丁。 他跟老胡进了前厅,沈伯年正气愤地立着,依稀看到了门上的弹孔。 “哟,爸,您这次来真的?” 现在的形式,他们没有强硬地冲进来,看来也不想将事情惹得太大。 沈柏年不屑地一笑:“我什么没见过,这帮乌合之众,能把我怎样?你是为你哥的事儿回来的么?” 沈放点头,沈柏年又问:“你哥怎么样?” “他受了点伤,不过问题不大。” 沈柏年似乎松了一口,却还是要强调一番:“那就好,不管你跟家里有什么恩怨,他都是你大哥,他有了事儿靠的就是你这个兄弟。” “您放心,我一定让大哥安全回家。” 沈柏年点头:“去忙吧,记住了,你大哥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也就不用再回来了。” 沈放看了沈伯年一眼,四目交汇,都读懂彼此内心的世界,紧接着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沈放在沈林的卧室里翻了个遍,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 胡半丁听他说了要找什么东西,见他一脸失望从屋子里退出来忙提醒着:“二少爷,大少爷昨天没回房间睡,在书房里呆了一夜。” 沈放点了点头,走到书房门口,发现门上锁了。 “书房钥匙只有大少爷有,别人都不让进。” 沈放二话没说,一脚踹开房门。 接着胡半丁知趣地离开了。 走进书房,沈放一眼便看到了满墙自己的资料,这让他有些傻眼。 他这才终于发现,从自己离家进入汪伪政府,一直到现在自己的生活,从来没有在沈林的视线里消失过。 视觉的震惊让沈放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从没想到沈林这个兄长对自己居然有如此缜密的心思,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回过神来四下寻找着。 赌场里,沈放离开不久,沈林终于醒了过来。 他身体还很虚弱,一睁眼看到的是姚碧君,说话的声音微弱而迟缓 “沈放呢?” “他回家了,去找能救你命的东西。” 姚碧君也不瞒他。 沈林长出了一口气:“看来他要向那些人低头,也许原本他们就是一伙的。” 事到如今,任由着怎么发展他都能够接受,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姚碧君却替沈林辩解着:“不,他是为了救你,他跟那些要杀你的人不一样。沈放对你的关心是装不出来的,而且你应该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去。” 沈林闻话有些意外,侧脸看着姚碧君:“为什么?” “这已经不再是你一个人的生死了,你的下级,你的兄弟,你的家庭都有可能出危险,还坚持下去值得么?” 以螳臂之力挡车,恐怕旁人无碍,倒落得个身边人个个遭殃的结果。 她顿了顿,见沈林眼神疑惑,继续道:“我记得在我哥的葬礼上你跟我说过,很多时候邪恶是强大的,但不应该为了一时的屈辱去葬送自己,战胜邪恶不仅是勇气更要有手段,无谓的死亡只会让你的敌人更得意。” 沈林沉默。 “张大夫为了给你做手术死了。”姚碧君继续补充。 沈林这回听了有些黯然,沉默了一会:“给我家打电话,找沈放。” 姚碧君走到电话机旁,摘下听筒,可奇怪的是里面没有声音,两个人诧异中,夜总会突然停电了。 “来不及了,他们来了。” 姚碧君不仅没慌,反而异常冷静走到沈林的身边,从他衣服里拿出沈林的手枪,守在沈林身边。 沈林见他动作,知她意思,忙劝她:“走吧,你本就不该来。你还得处理很多我处理不了的事儿,我不想你为我送死。” 姚碧君丝毫不动。 “就算你能打中一两个人又怎么样,我不想沈放没了老婆,那样我永远也不会宽恕自己。” 都是言语的高手,姚碧君犹豫了。 这话之后,姚碧君终于痛苦地点点头。她把手枪放在沈林手里,走了两步,止住了步子又回头说道:“你不会死的,一定不会。” 而另一边,摸索半天后,沈放才终于发现了书桌中的暗藏的抽屉。不过打开来,里面却是沈林给自己做的弹弓、木马……还有一张发黄的两人和母亲的合影,还有一个让沈放最按耐不住的是自己当年离家出走时给大哥留下的一封信…… 看着这些沈放眼圈不禁湿润,不过自己要找的东西却没找到,眼看沈林危在旦夕,沈放狂躁起来,一把推翻了桌子。 就在这时,门开了。胡半丁走进来,低声的问:“二少爷你是不是要找的是这个?” 说着,胡半丁把秦参谋留下的账本递了过来。 沈放一看又惊又喜,随即一想不对劲,冷然的问胡半丁:“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我哥的书房不是谁都不许进么?” 胡半丁面色却坦然:“大少爷有麻烦,二少爷先去救人再说,我老胡走不了,你有不放心的随时来找我。” 赌场门口的夜喧嚣激情,枪战还在持续,李向辉守着前门,拼死不让那些枪手冲进来。 屋顶上任先生带着人在屋顶上一字排开,阻击那些穿灰色风衣的枪手。在另一边的屋顶上也有人,是陆文章。 他们一个为了沈放而来,另一个,刚刚掩护姚碧君离开。 枪手越来越多,前后门接连失守,李向辉手臂中弹,手枪掉在了地上,那些枪手顺势冲了进来控制了李向辉。 后来陆文章受了伤,任先生的小分队也也有伤亡,都只好收起枪躲避了起来, 屋子里面,黑暗中枪手离沈林越来越近,沈林开枪干掉了两人,但等子弹打光之后,被人从床上提起来按在了地上, 就在为首的枪手要对跪着的沈林开枪的时候,有人跑进来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为首的枪手默然的收起枪支,对身边同伙点点头,众多枪手撤走了。 他们同时搬走了所有的死伤者,夜总会里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沈林知道,是沈放找到了那账本,此刻应该已经在国防部那些人手里了。 事后,沈林被送进了陆军医院,沈放有些不放心,亲自确认之后才离开。 回到家的事后天已经大亮,他推开门,屋里姚碧君猛地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头发凌乱,表情疲惫而张惶的看着沈放,想问什么却一时说不出话。 她那样子,似乎一夜没有睡。 沈放知道她想问什么,只说:“我哥在医院,没事了。” 接着便看见姚碧君如释重负一般坐了下来。 “你回来就好,我一直担心你……你们。” 姚碧君整个人松懈下来,眼泪开始无声落下,语气喃喃地:“昨天晚上真的太难熬了,每次外面有一些动静,我都以为是你回来了,可每次都让我落空,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多次的往复几乎叫她崩溃,终于忍不住,她把头靠在沈放的怀里。 沈放也抬手拥住她,渐渐地听见哭声:“我害怕,担心所有的事儿,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沈放低声而温柔:“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姚碧君哭得更加伤心,搂着沈放更紧了,因为慌张所以喋喋不休:“我不想那么害怕,我不想看到那么多鲜血,我……” 沈放看着娇弱的姚碧君控制不住,终于低头下去,亲吻姚碧君的额头,继而滑落而下,落在她的嘴唇上。 两人纠缠起来,沈放一把抱起姚碧君朝卧室走去。 第二日任先生派人送了一瓶牛奶到沈放家里,是要见面的暗示。 傍晚时候,车子停在五里坡,两个人影还似以前。 “沈林的命终于是保住了。” 任先生长叹了一口气,沈放跟着点了点头:“是,可国民党军队里金陵会那帮人依然逍遥法外。” 说着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以前秦参谋是不是也跟组织上反馈过金陵会。” “他汇报过,组织一直让他密切观察争取能打入金陵会内部,没想到出了这样的状况。” “我得到了这个。” 他突然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任先生:“这是沈林查获的金陵会的密账,只是时间太紧张,我复制不全,但是关键的信息我都记下来了。” 任先生瞧着信封有些惊喜:“这好啊,我们能进一步掌握国民党军队系统的腐败情况,这对今后的情报工作以及统战工作还都会有帮助。看着这次也不都是坏事,国民党的军队都这样腐败,看来他们离失败不远了。” “是的,所以我们应该让他们的失败快点到来。通过这次的事儿,罗立忠对我应该是彻底放心了,也许有利于我接近“灵芝计划”。 “一定要小心谨慎,罗立忠这样的人不会放过你一丝一毫的疏漏。”任先生不忘提醒。 回去的时候经过夫子庙大街,莲湖糕团店门口沈放看见招牌后,将车停了下来。 他记得姚碧君夸奖过这家的桂圆夹心小元宵,说味道好,甜而不腻,又香又糯,她十分爱吃。 想起姚碧君当时一脸的满足,他一笑,推开了门下了车。 这时候,旁边走过一个孕妇,沈放小心地避让开来,接着见那孕妇坐在了一边的石椅子上,将手中的包裹放在了腿上,似乎想休息一下。 他没在意,到窗口要了一份小元宵,接了过来后便朝着车的方向走。 脸上的笑还未收下去,视线一扬,只见一个男子靠近那孕妇,快速地抢过孕妇手中的包裹,飞奔而去。 那孕妇被扯的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旁边一个年轻姑娘上前扶起了她,她还不忘喊着:“抢劫啦,来人啦,有人抢劫啦。” 沈放看着小偷逃进了一条巷子,摇摇头,从另一个方向朝一条巷子奔了过去。 那小偷在巷子里飞奔,不时看了看后面,脚下的速度却没有放慢。不想突然一个身影从一边岔巷闪了出来,与此同时,一拳打在了他的脑门上。 他脚下收稍不住,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再抬头,面前的正是沈放。 不过倒还真是个不认输的主儿,下一秒便掏出一柄刀子来拼命,不过比划了两下被沈放再次放倒。 沈放将他按在地上,厉色道:“把包还给人家。” “是,是,是,我都听您的。” 沈放松了手,可偏偏又看到小偷胳膊上的枪伤,于是再度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 “这是枪伤,你以前当过兵?” 看清楚以后,他再度松开了手。 小偷疑惑地看着沈放,迟疑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这都是打日本时落下的残疾,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想在街上干这种事儿。” 沈放长出了一口气,接着从身上掏出一叠钞票塞给那小偷。 “以后别偷了,去和平街找一个春晖饭店的李老板,就说一个姓沈的介绍的,也许能给你一个活干。” 那人倒是客气,跪下叩了谢才离开,沈放没理会,转身就朝回走,可在巷子口的时候,突然一棍子从旁边甩过来砸在他头上,正中旧伤所在的地方。 他耳朵里啸声不断,眼前整个世界恍恍惚惚,视线无法集中,但回头一瞬,却看见一个穿洋装的姑娘,就是刚才扶起来孕妇那个女孩。 在诊所醒来之后,那个女孩就在身边。 沈放询问了缘由,对方说天太黑了,又见他拿着包袱,便以为他就是那个小偷呢。 他也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起身,伸手摸到了口袋里装着小元宵的纸袋子,拿出来一看,元宵都已经烂了。 一阵苦笑之后,准备离开。 那个叫顾晓曼的女子拦了过来:“哎,你别走了,大夫还没来呢?先前他还说,你头上有伤最好去大医院再看看。” 沈放有些不耐烦:“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用你们操心。” 出门一看,还在夫子庙街头,辨认了一下方向,沈放朝自己停车的方位走去。 身后顾晓曼跟了上来,一面小跑,一面喊:“你身上的伤是我打的,我得负责,再说了,你的点心也给弄烂了,我总得给你赔点点心吧。哎,你别走那么快,我都快跟不上你了。” 沈放径直打开车门上车,发动了车子。 “哎,你别走啊。” 声音之后人影刚出现在车窗边上,车子便缓缓开动了。 “我叫顾晓曼,这次是我对不起你,我会还你人情的。” 那女子焦急喊着,沈放开车绝尘而去。 很快地,便到了腊月底。 沈放再三思索,最后决定利用年假出远门一趟散散心。 在南京琐事缠身,永远都没有一个安稳。 他们走过栖霞山门,远远的有鞭炮的声音。他们在船上泛舟,听着评弹,一边有孩童在岸上放鞭炮。 姚碧君总会给那些孩子发糖,孩子们高兴聚在了一起。 这时候沈放站在一边,总是欣慰地笑了。 一段时间下来,他心里说不出的安稳。这才是家的感觉,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但是他却又为之困扰,能这样永远的走下去吗? 沈放知道,答案可能是否定的。 孩子们抢到糖,一哄而散,沈放的脸上笑容也总会渐渐隐去。 回到南京已经是元宵节,夜晚的玄武湖波光粼粼,圆盘一般的月亮倒映在里面,说不出的感觉。 沈放将车停在不远处下车来坐到了任先生身旁。 旁边鞭炮声阵阵,湖对岸的南京城依然年味未减。 “听说过年的时候,你陪媳妇到处逛了逛?” 沈放苦笑:“怕战事吃紧,以后就没这样机会了。” 出去一趟,这样的想法越来越深。 “别那么悲观,还有明年不是?” 沈放闻话忽然抬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语气带着一种遗憾:“希望在不久的将来,真正盼到属于我们想要的生活。” 感慨结束,转移正题,沈放直接问道:“老家是不是出了状况?” 任先生面色有些意外,不过却还是点点头。 这大过年的找沈放,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 任先生叹息了一声:“现在解放区很多投毒和爆炸的事件,敌人对我们的破坏非常猖狂。” 看来罗立忠开始实施“灵芝计划”了。 沈放眉头微蹙。 “要尽快搞清楚对方在做什么,有什么目的。解放区很艰苦,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敌人的破坏计划一天不解除,解放区就会多一天的危险。老家可是等不起的。” 可这么长的时间,他对那个文件连边也没沾上,还是得找找突破口才行。 上一回沈林的事情让罗立忠对沈放彻底放下了心,沈放刚回保密局的第一天就被罗立忠拉着去了一个宴会 中央饭店的西餐厅里,众人举杯三五一群闲聊。 今晚来的都是南京商界的人,罗立忠看到中南银行南京分行行长顾志伟正在一边和其他两人聊天,拍了拍沈放,示意他看过去。 “今晚咱们要见的人就是他。” 沈放看了过去,有些意外:“他?” 罗立忠点了点头,带着沈放走了过去。 “顾先生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一处的沈放,沈副处长。” 毕了又转身:“这位是中南银行南京分行行长顾志伟。” 两个人微笑碰杯,这时,沈放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跑过来靠在顾志伟的身边喊了一声爸。 居然是顾晓曼。 顾晓曼看到沈放,更是意外:“是你?” 顾志伟有些疑惑:“你们认识?” 沈放才问道:“这位是令千金?” “正是小女”点了点头,顾志伟对顾晓曼示意:“快叫沈叔叔。” “什么沈叔叔,人家那么年轻,顶多就是沈大哥。” 她说完话看向沈放,沈放忙一笑:“不敢,我还真怕再被你打一棍子。” 那天的不苟言笑挥之而去,顾晓曼笑了:“人家不是已经道歉过了么?” 罗立忠见有这一层关系,忙推波助澜,开玩笑地:“哎哟,这可是听着有故事啊?” …… 沈放存着疑惑,回去的时候在车上才敢问出来:“罗兄,干嘛让我认识那个姓顾的?” “这个顾行长对咱们有用。” “怎么说?” 罗立忠声音明显小了一些,下意识小心翼翼:“保密局在中南银行南京分行有一个秘密户头。” 沈放不解:“国防部各部门的银行账户不都是在中央银行设立的么?怎么找了中南银行这样一个私营银行?” “中央银行账目管理太严,有些秘密的计划当然会有例外,这样对我们的生意有好处。这个顾志伟靠得住,跟咱们合作过多次,办的事儿也牢靠。” 罗立忠说到这儿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哎,你怎么认识了顾晓曼? 沈放微微一笑:“这事儿,说起来可就长了。” 接下来的日子,这位叫顾晓曼的女子便经常来访。 门卫拦着她不让他进去她就在门外等着,可就算等到了沈放,沈放也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 最后她转而求到了罗立忠那里。 罗立忠果然替她走了一趟。 沈放办公室里,罗立忠推门而入,十分随意:“刚刚我看顾晓曼找你?” “是,来了好几次了。” “怎么着,漂亮的姑娘往你身上贴,你却躲着,不像你啊。” 沈放笑了笑:“要是以前我来者不拒,如今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有些事儿……” 他又笑着摇了摇头。 罗立忠显然反驳着:“结婚怎么了,跟这个银行家的女儿走近点没坏处,也许以后用的着。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罗兄是希望我怎么办?” “你看着办。” 说完,罗立忠转身走了。 沈放本就想搞清楚罗立忠跟顾志伟之间都有什么交易,疏远顾晓曼只不过是做样子给罗立忠看,见罗立忠这么一说,心里便又有了几分把握。 于是他名义上是照着罗立忠的指示,约了顾晓曼。 再往后,四月的时候,国民党胡宗南所部在陕北占领了延安约一年时间,最终还是撤了出来。中共党中央再次回到了延安。 罗立忠和沈放两人坐在茶海前,罗立忠泡了一壶茶,热气氤氲腾开。 “胡宗南撤出延安,老毛又回去了。这几天报纸和广播上说的冠冕堂皇,形势对我们却是越来越麻烦了。” 沈放心里十分清楚,面上却还是为他们说话:“有那么严重么?我们有四百万军队,控制了全国绝大部分领土,还有美国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共产党有什么?不过是侥幸得手吧。” 罗立忠看着他,微微蹙眉:“你真这么想?” “那还能怎么想?” 片刻之后,那张严肃的脸上展现了笑意:“这些事儿自有上面的人去想,咱们还是管管眼前的。” 说着他又想起了别的事情:“对了,这几天你把南京的那些搞民主、搞学运的家伙再调查一下。” “查他们干嘛?对战事局面也没什么帮助。” “仗打的越不好,上面就会越担心社会舆论。与其被上面压下来,不如咱们自己先做点准备。不过今天找你,当然不止是说这些……” 说完罗立忠起身走到门口,往走廊看了看,遂关上门。 他模样小心翼翼,声音也压得很低:“战争僵持,你刚才的话是党国内部的一贯想法,就是这样的想法在党内根深蒂固才会有今天的局面。永远不应该小看共产党和共产党的军队。就一件事,咱们就比不过共产党。他们打仗是全民动员,而我们只能加印钞票,是个人都知道法币很快会坚持不下去了。” “你是想做经济方面的情报?”沈放好奇道。 罗立忠摇头问着:“你现在薪水多少?” 沈放笑了:“问这干嘛,这年头谁靠薪水过日子。” “所以我们虽然不能控制战争的走向,但是可以让情报为自己挣更多的钱。钱多了,我们才更安全。” 沈放皱着眉有些不解他到底要做什么,罗立忠继续为他解释着:“党国现在的开支太大了,保密局有多少计划是因为没有钱而执行不下去?现在为了维持军费和经济,行政院和财政部要推出金圆券取代法币,如果真的执行,股市势必要大跌,到时候只要做空股市,就能捞着一大笔。” 好一个妙招。 “好啊,做股票别忘了叫上我。” “小打小闹可不行,要做就要做大点。而且不但是为我们自己挣钱,也是为保密局挣钱。” 罗立忠说着忽然间张望了一番周围,接着捂嘴低头道:“灵芝计划你应该还记得吧。” 这让沈放有些惊喜。 “当然,不过做股票跟灵芝计划还有关系么? “灵芝计划需要钱,而且是大量的钱。所以我们需要挣钱,挣很多的钱,不只是为了灵芝计划,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罗立忠对她是一副完全放心的样子,沈放心里了然,依旧还是要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所以你才接近那个中南银行的顾志伟,大哥是想通过顾志伟的中南银行南京分行里的资金,进行股票交易?” 罗立忠点头,他依旧提出疑虑:“可银行的钱不是那么好用的吧。” “别人的钱他顾志伟当然动不了,不过有一笔钱就是保密局的。” 沈放迟疑:“你是说咱们在中南银行开的秘密账户,这......顾志伟他敢么?” 罗立忠笑了:“你以为这秘密账户是为什么设立的?就是为了钱生钱准备的,我们太多计划需要钱了,顾志伟只不过是我们手里的一个工具,至于他敢不敢,我自有办法。有些事儿得靠你,特别是你跟他女儿顾晓曼关系不错。” 沈放闻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上次一场饭局之后,顾晓曼很久都没有现身过,沈放到机要处简单调查了罗立忠所说的搞民主的事情,离开后便又主动约了顾晓曼。 凯瑟琳西餐厅里,对面的人不停地抱怨着:“我爸特讨厌,这几天老管着我,不让我出门。” 沈放一笑:“是么,你爸还能管住你?” 顾晓曼一脸的无奈:“要说别的事儿他自然是不怎么管,也不明白他是怎么了,非不让我跟你接触?” 他上次送顾晓曼回来被顾志伟看见后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不过此刻还是故作意外问:“为什么。” “我爸说,他很不喜欢保密局的那个罗处长,跟你们这样身份的人来往是他没办法。所以也让我离你远点。” 沈放笑了:“不喜欢还一起做生意,你爸没说实话。” “我觉得也是。” 顾晓曼见他笑也笑了出来,沈放却忽然认真:“不过你爸这样说也对,我们的工作太特殊,离我们远点也好。” 这一招欲擒故纵,对面的人果然一副叛逆样子:“我才不,干嘛什么都听我爸的。” 好巧不巧的,这一幕被餐厅外的陆文章清楚地看在眼里。 开车回到公寓,在路口时候,沈放就看到了陆文章的身影。他把车停在路边走下来,询问道:“你是在等我?” 陆文章点了点头,他摆头示意:“走,去喝两杯。” 酒馆里,陆文章一直保持沉默,酒过三巡,沈放主动关怀:“你还在军工厂看仓库?委屈你了。要不,我给你换个差事。” 陆文章没有抬眼看他,只摇了摇头:“我喜欢枪,枪比人更靠得住。在这儿每天都可以跟枪打交道挺好。” “打仗了,经济会越来越差,你那点薪水不够吧。” 他不放弃,这回才勉强得了个正眼,只是语气冰冷:“如果以后你还有事儿想找我帮忙,就别打扰我的生活。” 沈放笑了,无奈中带着些尴尬:“好吧,你的确很特别。 陆文章没有接话,而是直奔自己的意图:“你最近应酬的事儿很多。” “怎么了?” 陆文章犹豫了一下:“我看到你跟一个年轻女孩在一起。” 沈放不置可否,陆文章摇头:“你不是一个好色的人,你做任何事儿都是有原因的,跟那女孩太亲密肯定有别的目的。” “跟我说这干什么?”沈放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这个。 陆文章语气忽然严厉:“我不关心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你应该知道你是有老婆的人,你老婆人很好,不要伤害她。” “你想的太多了,我有那么复杂吗?” “你可以不说,别陪我了,回家吧。家里还有人等着你,我想再喝点儿。” 沈放起身:“那好,酒钱算我的。” 陆文章没有接话,继续喝酒。 昨天从机要秘书处出来之后,沈放就注意到了走廊的那个配电箱。那个东西能给他很重要的机会,不过这个机会,需要拿到机要处的钥匙。 下班的时候,沈放在门口拦住小严:“我得了两张军人俱乐部的舞票,怎么着,今晚可以赏个脸么?” 小严面色高兴地应了下来:“是么,那可太好了。” 舞池内,灯光梦幻而朦胧。众人在跳舞,小严心情看起来不错,夸奖着沈放:“想不到沈处长人风趣幽默,舞跳得也这么好。” 沈放眼光狡黠:“那得看是什么样的舞伴。” 两个人正说着,一个端着酒杯的侍者路过,沈放装作无意中带着小严一个旋转撞倒了侍者,端着的酒杯倒了,酒洒在了小严的身上。 侍应生忙不迭地道歉,小严有些尴尬,一转头,边上沈放得逞后体贴道:“我陪你去处理一下。” 走到洗手间门口,小严正要进去,他建议到:“我帮你拎着包,别沾了水。” 那包里也没有什么机密的东西,小严自然不舍防备,微笑地将包递给了沈放,接着走进洗手间。 人一消失在眼前,沈放即刻从小严书包里找出机要室的一串钥匙,用胶泥拓一个一个地复制钥匙模子。 毕了刚讲钥匙串塞进了包内,就在这个时候,小严出来了。 拿到了钥匙,没过几天之后沈放便有所行动。 他带着酒来打探,借口是那日跳舞没有喝好特来补上,发现秘书里除了小严还有一个叫冯自立的男子。 一阵闲聊之后,沈放瞥了一眼时钟,发现时间差不多了,忙说道:“我身上有伤,不能喝太多,得先走了。” 走的时候他还意味深长拍了拍冯自立:“你陪陪小严,表现好点啊。” 门被合上的一瞬间,小严也意兴阑珊,直接不高兴地一推酒杯:“那我也不喝了。” “为什么?” “值班喝酒违反纪律。” “行了吧,咱们都喝半天,再说有沈副处长呢。” 两个人举杯刚喝了两口,小严显然有些不大乐意,就在她放下杯子时候一失手,随着一声碎裂,电灯突然灭了,警铃声传来,屋里变成了漆黑一片。 小严被吓得一哆嗦,边上冯自立叹了口气:“他娘的,保险丝又断了,我得去修保险丝。” 他说着就要往出走,小严忙将她一把抓住:“别,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我害怕。” 冯自立暗暗一笑:“要不,咱俩一道去。” 他们出了门,打着手电走下楼道,与此同时,在黑暗处一个人影从他们身后闪出来,朝楼上走去,进了机要室。 用配好的钥匙打开了机要室,反复试探多次又终于打开了机密档案柜,随后在众多的文件中沈荡尽快就找到了那份灵芝计划。 打开以后,沈放呆住了,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文件内容,翻了几页以后越看越震惊。不过这并不是震惊的时候,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小严和冯自立随时可能会再出现。随后他忙打着手电用微型相机把文件复制下来。 完毕之后阖上抽屉,沈放迅速走出机要室,还没来得及锁门,走廊里的灯就亮了。 有脚步声传来,他连忙躲在了一边楼道拐角暗处。 冯自立已经离开,是小严独自走了上来,她疑惑地看着门,有些不解,随后也并没有怀疑什么便进了机要室。 玄武湖,垂柳簇拥的湖堤上,沈放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不远处,任先生缓缓走了过来。 任先生看似漫步,却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确认安全后,走到沈放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了,两人的目光都对着湖面。 沈放将胶卷递给任先生:“这里面是罗立忠主导实施的灵芝计划。” 之前还毫无头绪,突然间被提起来并且有了结果,任先生既意外又惊喜:“你终于得到了。” 他兴奋转头看向沈放,却明显得见沈放的忧虑。 “怎么,这个计划让你觉得有问题。” 沈放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不是这个计划有问题,是我没想到这个计划这么阴险、恶毒、规模有那么庞大。” “你看过这个计划了?” “是的,灵芝计划列为特级保密计划,整个国防部能了解计划内容的人不超过五个。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都是从保密局各个下属部门抽调上来的,整个计划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参与人员是各个军队里的警卫团、警卫连、警卫班里抽调出来的作战人员,把这些人分散到普通连队中,在跟共产党作战的接触伺机投降。 随着全面内战的展开,这些人也就分散到了全国各个解放区。他们主要的活动为投毒、破坏、爆炸、盗窃。 第二阶段,参与的人员是保密局各地区分站的情报精英,他们将在不同时期,投诚到解放区的部队,而且他们会举报前一批投诚来的特务,这些人素质更高,对共产主义思想了解更多,加上揪出了真正的特务,会很快博取我军的信任,随着我军的壮大,这些人的一部分会深入我军要害部门司机窃取情报。 第三阶段是加强敌后特工人员的培训,这样的培训不是在南京而是在全国各个地区进行的,在战争局势不利的情况下,这些人会自然的成为共产党控制区域里的敌后间谍,以达到长期破坏的作用。 沈放一一说完,任先生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错愕。 “这个计划也太恶毒了。” “不止恶毒,而且太庞大,涉及到的人员有上千人。这也出乎我的意料,罗立忠居然会布置这样一盘棋。你说过,解放区现在已经出现了投毒、破坏、爆炸的事件,那说明第一批特务已经进入解放区开始起了作用。” 现在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时候。 “前线是收编了很多国民党的人,他们又是分散混进来的,想把他们找出来,比登天还难。如果第二阶段的计划实施了,这事儿就更麻烦了。” 任先生思量了一会儿,又转头问道:“有可能拿到名单么?” 沈放脸上有些为难:“这就是罗立忠狡猾的地方,名单只有他和毛局长才能接触到,别人没可能。” 接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看着湖面陷入沉思。 第三十五章 背叛除上司,兄弟巧联手 罗立忠很快便约了顾志伟谈生意。 金圆券号称是用黄金做等值担保,但央行的黄金储备不足,美国承诺给的20亿美元的经济援助又迟迟没有兑现,现在发行金圆券,除非国家迅速扩充黄金储备,那就必须收缴民众手里的金银物资,否则国家手中就没有等价的黄金做货币保证。这样就会让市场极端动荡,股市、债市、期货都会一路向下。 借着这个机会做空市场而获利发财的机会。 罗立忠表明了意图,并说明发行金圆券势在必行,顾志伟倒是先慌了。 “这么绝密的事儿,还要进入股市做空,这是违法的啊。现在政府对经济查的很严,操纵股市是重罪,这样的消息我就不应该知道。” 如果有选择,他巴不得跟这样的事情离远一些,现在知道了,做也是冒险,不做的话,知情之后的他,难保罗立忠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罗立忠狡黠地看着顾志伟:“可你已经知道了。” 这件事情很快就有了后续。 罗立忠办公室里,沈放推门而入:“罗兄,你找我。” “把门关上。” 沈放关上门:“够神秘的,看来罗兄办成一件大事。” “算是吧,那个顾志伟答应合作了。这次如果顺利,不但保密局的行动有了资金支持,咱们的后半辈子也可以不愁了。” 他用洗钱的事情作威胁,说要将所有的事情推到顾志伟一个人身上,不过顾志伟依然犹豫,最后无奈,罗立忠干脆用他的妻女作威胁,很有成效。 “保密局秘密账户的钱都要用上?”沈放问。 罗立忠点了点头,他忽然蹙眉:“这动静有点大吧。” “机会难得,不冒险怎么行,而且做的越大才越安全,毕竟保密局很多秘密计划的资金都要从这里出。” 沈放故意引话:“特别是那个灵芝计划吧?” 罗立忠笑了:“老弟果然一猜便中,灵芝计划是保密局对付共党最艰难也是最庞大的一个行动,没有大量的资金支持很难展开。这计划一定要保密,泄露一点风声都会影响效果。” “就算是为了灵芝计划筹集资金,但咱们干的也是操纵股市的活儿,万一泄露出去恐怕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所以,承担这样大的风险,就必须有更大的收益,难道就靠党国发的薪水养家糊口么?别担心太多,只要你我不说,再把顾志伟给套牢了,计划就不会泄露,我们也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保密局,为了灵芝计划。” 意思传到了就够了,沈放也不再多说:“罗兄想好了就行,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控制顾志伟这事,倒是攸关重要。以后跟顾志伟的接触包括在他们银行的秘密账户都由你来负责。” “呦,罗兄怎么突然让我处理这么重要生意了。” “看你说的,这是在恰当的时候让最合适的人出面,找别人我还不放心呢。顾志伟那个女儿是他的软肋,你跟顾晓曼关系好,你就是最合适的人。” “那我可不能让罗兄失望。” 两人对视而笑。 沈林出院之后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差不多好利索的时候就回了党通局去上班。 刚走进党通局大楼,吕步青迎面走了过来。 “哟,沈处长,身体康复了?” 那副模样更像是幸灾乐祸。 “还好,多谢吕科长挂记。” 他心里明镜一样,那日那么大的阵仗,而且李向辉通知过人了,他不信吕步青什么音讯都没有听到。 只是面前的这个人恐怕巴不得他送了命。 “应该的。要说,干咱们这行也是难得能休息一阵子,您也算是难得清闲一下,不过我们行动科可被折腾的够呛。” 沈林看他的眼神平静:“这么说,我还得感激吕科长?” “那倒不必,关乎沈处长的安危,是公事,我们行动科上下尽力是应该的。”“你对一个已经设计好结果的案子还这样尽力,也的确是难得。” 这话叫吕步青瞬时便变了脸色:“你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军队系统里金陵会的那些人你抓不了,不过就是抓几个黑帮分子定罪罢了。” 他有些不屑于再说下去,脸上漏出了不耐烦。 吕步青冷冷一笑:“这么说就不太合适了吧,你的案子我可是按照局长的指示处理的,要不然案子都结不了。真那样,交代不过去的可是你沈处长。” “是,难为你了,希望行动科不会只对做假案子在行。” 说完沈林直接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不过进了门刚刚坐下,电话就响了起来。 那头传过来的声音是叶局长。 “即刻来中央执行委员会,我在这边等你。” 沈林觉得奇怪,不过没等他开口问,那边又说:“别的不用多问,什么事儿你来了就知道了。”。 国民党执委会大楼秘密办公室,侍从推开门,引叶局长与沈林走了进来。 里面有个人坐在沙发上,叶局长语气谦逊“蒋先生,这就是沈林。” 蒋先生?沈林有些意外。 接着蒋经国示意他们坐下,他更是略显拘谨。 “怎么样?前段时间听闻你受了伤,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完全好了。” “你对受伤的事儿怎么看。” 沈林似乎没有想到会问起这个,一时不知道究竟改怎么说,犹豫地看了看叶局长。 “尽管讲。”蒋经国语气严肃。 沈林也干脆直言不讳:“通过我的调查,军队结党营私贪腐严重,秘密组织金陵会是军队中的毒瘤顽疾,这些我都有详细的报告说明。” 蒋经国点头:“你那个报告我看过了,而且我也看了你们党通局的干部资料,你是查贪腐案件最有效率、成绩也是最好。我很欣赏你。这次负伤让你受苦了,金陵会的情况,委员长不是不清楚的,他们私下里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这是不能容忍的。我需要一个人来清查此事。” 蒋经国顿了一下:“这个人,就是你。” 沈林表情意外,叶局长更是有点担心:“蒋先生,我们党通局对军队的事儿介入太深是不是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军队必须是党国的军队,党中有党的事儿绝不可姑息。而且我不想军队系统自查,就要你们党通局来查,局外人,才能调查的更彻底,我会全力支持你们。这也是总裁的意思。” “蒋先生的命令,我一定尽力完成,不过……原本保密局、国防部都不把党通局放在眼里,在金陵会的面前我是怕……” “我他们还是得放在眼里的吧?无论什么事情,可以通过内部线路直接跟我汇报,放手大胆的干,关键时候,我会亲自出面。” 即使蒋经国这样跟沈林承诺,但沈林过后却依旧没有行动的意思,居然每天在办公室喝茶写字起来。 李向辉一连端详了好几天,有天送材料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沈处长,有句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沈林抬头看了看李向辉一脸疑惑的样子,笑了笑,继而再度落笔写字,一面说道:“你是想问,为何这几天我一直如此淡然,拿到了尚方宝剑却没有一点要对国防部动手的意思?” 李向辉有一些意外,停顿几秒钟后点头:“嗯。” “我不是不想动,我是在等。” 李向辉疑惑:“等?” “等关键人物是不是真的愿意出力。” 他话刚出口,这时电话响了。 沈林讲电话接通,说了两句后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脸色严峻:“是,我马上就到。” 放下电话,他歪过头对李向辉说:“我等事儿应该出现了。” 执委会大楼秘密办公室里,沈林和蒋经国对坐。 蒋经国问的事情自然和李向辉相同,沈林若有深意地回答:“蒋先生,我人虽然没有动,但这儿一直在动。”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脑。 “上次的事件,证明的一点,不管是党通局还是保密局、国防部其他部门,都是相通的,稍有动静,很可能就会泄漏什么,勉强查下去,也是徒劳。” 蒋经国迟疑:“就算是有我的命令也不行么?” 沈林没说话,一脸的为难色。 如果可以,那他早就动手了,哪还会有今天的这一出。 “对付那些人的确需要谨慎,看来,你是有办法了?”蒋经国思量了一回,而后说。 “是的。很简单,我需要人,新人,不是军队系统里的人,也不是警察系统的,更不是保密局、党通局的,但是要有背景,比如有您这样的背景。不用多,几个就好。” “那我把我的四个侍从借给你,他们是总裁侍从室的内勤人员,都是特种勤务兵出身,不过很少在公开场合出现,党内应该也没有人认识他们。你也不用知道他们的姓名,从现在开始他们听你的安排。” 万事俱备,只待出手,不过沈林学聪明了,这次的原则就是没有规矩。 他相继绑了曾若凡,军需战略储备库主任杨启光和宪兵司令部参谋周翔。 因为长久地处于黑暗,一双手将曾若凡脸上的布扯开时候。眼前的灯光叫他有些不适应,只能眯着眼,调整视线,这才看清面前的三名男子,都戴着一个钟馗的面具,灯光下显得有些诡异。 他看见身边的两个人被带进了隔壁的两间屋子里去。 沈林向李向辉示意,李向辉上前扯下了曾若凡嘴里的布。 只是一瞬,那人叫好像要爆发了一样,场景似曾相识:“你们知道我是谁么?还敢绑我?我告诉你们,赶紧把我给放了。否则要你们好看。我姐夫可是国防部的。还敢打我,瞧瞧你们把我脸打成什么样了。” “那你知道我们是谁么?”带着面具的李向辉说道。 曾若凡跋扈道:“我管你们是谁?赶紧给我放咯。” “我们是秦参谋的朋友,他死的太惨了,我不管你是谁,你后面有什么人,你得把这事儿给我说清楚了。” 正说着,鲜血从隔壁屋内蔓延出来,湮开,一直朝曾若凡的脚下流淌过来。 曾若凡眼睛都直了,整个人已经懵了。 他看着从另一个房间里投射出来的影子在对面的墙壁上,一斧子一斧子地劈了下来,将一个人被肢解了,被吓得筛糠一般发抖。 “说吧。” 曾若凡声音不稳:“我……我手上那点事儿,都是我姐夫……何主任让我办的。” 同样的方式,从杨启光那里得到的话差不多相同。 而周翔却又不一样。 “都是副司令周临川让我做的,让秦参谋死也是他吩咐的,说一切事儿都包在他身上……” “还知道什么接着说,把金陵会的事儿都说出来。”李向辉继续逼问。 “宪兵司令部的参谋长邱明辉也是金陵会的,他们都参与过倒卖军用物资的事,以前他们也将收回来的日伪资产当民用物资给转手买了,镇江船舶零件厂、皖南钢铁公司都被他们给卖了……” 做好了录音,沈林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三个人分别扔在了三条街道上,随后车子疾驰而去。 他保准了今晚的事情这些人会守口如瓶,如果他们自己敢说出去,金陵会的人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只是有了这些录音只是口供,还得找到物证,才能真的抓到那些蛀虫。 转眼到了七月的下旬,南京国民政府在军事上连连失败,而财政上收入不及支出的十分之一,物价飞涨让国民党内的高官贪腐的行为更加疯狂。 罗金圆券很快就要发行了,股票的事情迫在眉睫,罗立忠安排人一面盯紧了顾志伟的妻女,一面带着沈放去了一趟百乐门。 包厢里,陈怀恺、何主任、罗立忠一众人齐聚。 陈怀恺也不卖关子,直奔主题:“这次金圆券事件,想来大家已有耳闻了,金陵会的同仁这次也想分一杯羹,罗处长,你看……” 就这一句话,今日相聚的目的便说了个清楚,不过罗立忠却面色犹豫:“大家一起发财当然是好事,只是资金太过庞大,我怕……” 沈放看着罗立忠,心里暗暗发笑。 罗立忠明知道这事情是推不过去的,说这个无非就是向再讨些好处罢了,顺便给自己寻一个靠山,好更加肆无忌惮。 果然,陈怀恺淡淡一笑:“我知道罗处长的担心。这次事儿要是成了,你和沈放便是金陵会的成员了。” 这红脸唱完了,白脸也就该登场了,沈放在一旁圆场:“罗兄还有什么好顾虑的,这事儿得做。” 罗立忠笑了:“好,这事儿我会办,但陈主任、何主任,如果万一有什么事儿,你们不可坐视不管。” “这你就想多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船如果真的有了个洞,谁也脱不掉干系不是。” 何主任说完话,陈怀恺突然举杯:“老何说的对,来,咱们碰杯,预祝一切顺利。” 顾志伟的办公室里,沈放再一次出现。 顾志伟正看着文件,抬头看到沈放,放下文件问着“沈副处长,这次又想看什么账目……” 沈放靠近他,还不等他一句话说完,将一叠支票丢在了他面前。 “设计挂名公司,开设多个股市户头,把这些钱存进去。” 顾志伟拿起来看了看,面露难色:“这么多资金,这太容易被人看出来了。” 沈放瞥他一眼,冷冷说道:“最近你的话有点多。” 那目光将顾志伟吓住了,他忙道:“不敢不敢。” “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事成之后,除去应该补上国防部以及保密局的资金,其他获利的部分全部转到香港去。” 说完这一切,顾志伟点点头,接着强压着自己内心的不安,试探地问:“您真觉得这事儿只是在赚钱么?” “不是赚钱是什么?” “所有的文件都是你签的,公司户头都跟你有关系,如果真出了事儿,他们可以把所有的一切推倒你头上,你看不出来么?” 他并非是想要帮沈放,而是他自己并不想再继续深陷下去,若是沈放反了罗立忠,或许能够情况不一样。 可沈放却似乎全然不在意。只笑了笑:“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得看着你,而你不能让这事儿有任何的差错。” 顾志伟顿了顿,又问道:“沈副处长,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沈放目光投过去,表示默许,顾志伟才说“你为什么听任罗立忠的安排。” 沈放表情一沉:“你有的选么?如果你选不了,何必问我这个问题。” 顾志伟没有接话,他继续教训道:“做好你该做的,不该问的别问,事成之后,罗处长不会亏待你的。” 沈放转身往门口走,在门口突然停住了,回身:“哦,对了,忘了告诉顾行长一件事,我们在城南将军山附近给你老婆和女儿安排了一间别墅,南京的夏天来得太早了,天气热,去那里避暑比较舒适。他们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我们的事情办妥了,你们一家人自然会团聚。” 顾志伟按照沈放的吩咐,化整为零,用了数十个户头,投入上海股市,大肆融券做空股票,金圆券将要发行的消息使得股市暴跌。 8月19日下午3点,国民党召开了中央政治会议,发布《金圆券发行办法》、《人民所有金银外币处理办法》等,并公布了这项计划的主要内容:发行一种新的货币金圆券,收回之前使用的法币。 顾志伟把所有的股票抛空了。短短几天,经顾志伟的操作,罗立忠等人便获利了巨额财富。 血本无归的股民们团团围住交易所和市政府。股民们拉起横幅,写着:“政府腐败,非法圈钱”,大骂社会黑暗,政府腐败。 报纸很快就登了出来,办公室里,罗立忠看到报纸上的报道《股民围攻交易所 股市疑有人暗箱操作》脸色难看。 他安排吴队长对顾志伟进行威吓,又招了了沈放吩咐着:“盯紧顾志伟,钱一到手……” 说着,罗立忠做出一个杀人的手势。 “一切要越快越好。” 离开保密局,沈放提着箱子走在走廊内,面色严峻,沉稳而心事重重地而走出了大楼。 屋外下着雨。 他其实一早就明白,钱如果顺利到了香港、到了罗立忠等人的手里,顾志伟一家一定不会再有活口。而且罗立忠的目标甚至有可能包括自己。 他到了顾志伟的办公室,故意用钱支开了看守的小厮,顾志伟没有说话,继续看着账目。 沈放看着他:“我把人撤走了,你也不谢我一声?” “你跟他们不一样么?有什么可谢的。” “那你得知道我想让你干嘛。” 顾志伟依旧没有看他:“你们想干什么,我很清楚。” 沈放面色忽然奇怪起来:“那可不一定,我这次来,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儿,就是复制你的账目。” 这才引起了顾志伟才好奇,他抬起了头:“你把这些账目复制走了,如果罗处长问起我来,我怎么说?” 沈放玩世不恭地笑了:“该怎么说就怎么说,难道我沈放做的事情,还需要掩饰么?你配合我,我会保证你家人的安全。当然仅仅复制一个账目还不够,另外我需要你写一个被罗立忠胁迫的口供。” “我凭什么相信你。” 沈放故作高深,抛出一个袁大头,用左手按在右手掌心:“猜猜看,是正是反。” 顾志伟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沈放究竟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可以赌一把,我和罗立忠的立场并不一样,当然赌不赌在你。而且我知道你一直在拖延在香港转账的事儿,你担心一旦罗立忠拿到钱,你和你的家人就……” 罗立忠的手段,他们都清清楚楚。 沈放摊开手,看到了那枚袁大头,将袁大头丢在了桌子上。 袁大头在桌子上晃着,顾志伟看着,忽然间咬了咬牙:“好,我答应你。” 拿到了账目,沈放去了一趟党通局。 当他出现在沈林的办公室时候,沈林有些意外。 “怎么,看到自家兄弟,也不请进来坐坐。” “进来吧,找我什么事儿?” 沈放随手将门关上,然后走到深林身边:“你不是一直在怀疑我么?有些事是时候该跟你说清楚了。” “是么,你真愿意说实话?” 沈放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一直在调查金陵会,可你缺少关键证据。我想我手里的东西,对你一定有帮助。” 说着沈放将顾志伟复制的资料和顾志伟的口供递给了沈林。 “这些都是罗立忠、陈怀恺、何主任等人利用公款做空股票的证据。” 沈林翻看,有些吃惊。 沈放继续说着:“事情不只是看表面,好多时候跟人想象的会很不一样。别忘了还有一个东西我一直给你留着。” 他拿出了秦参谋的账本,虽说复制不完全,但也是证据。 “当时我复制了一份,这两个证据完全可以扳倒金陵会。”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沈林意外:“你居然会这么做?” 沈放看着沈林的表情,觉得莫名好笑:“没想到?你想不到的事还有呢,再过不到两个小时,我和你在这里见面的事情罗立忠也会知道。” 沈林有些意外地看着沈放,这些情况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谁想沈放却忽然间转头:“党通局里是不是有叫张建清和谭永森的人?” “是。” “他俩是罗立忠的线人,每个月罗立忠会给他们三十个大洋的补助,目的就是了解你们的一举一动,所以这儿有什么动向,保密局那边第一时间便能知道。” 这是他从顾志伟那里得到的消息。 “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似乎是一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过这虎子是什么,沈林不解。 沈放笑了:“今晚,我在狮子楼包间要了一桌酒菜,这么多年我们兄弟俩应该好好聊一聊了。” 罗立忠很快就得到了所有的消息,沈放要了账目光明正大地去了党通局,党通局两个人被停职查看,在狮子楼定了一个包间,说是要请客吃饭以及无意中从小严嘴里听来的那天沈放找他喝酒的事情。 他有些呆住了,吩咐吴队长,立刻控制住顾志伟,同时通知宪兵队控制进出城哨卡,见到沈放一定要控制住,并且召集行动组,等他命令。 可直到傍晚也没见沈放出城,查探到的行踪居然是在自己的公寓,罗立忠亲自走了一趟。 到的时候屋内放着唱片,沈放端了一杯红酒,跟着音乐摇晃着。 罗立忠将唱片机停了,沈放这才安静下来,吟了一口酒:“知道你会来找我,我没想到你的动作这么快。” 罗立忠面色很不好:“我一贯如此,决定了的事情,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既然来了,必然是有些问题想当面跟我证实,你问吧。” “我是有很多问题要问你。我把你当兄弟,什么都不瞒你,钱都一起赚,福都一起享,你却这么阴我。” 沈放却满脸轻松随意:“是么?股票的事儿说是大家一起赚钱,但是面子上担风险的却是我一个人。而且我们应该有底线,你做这些事情,党国不能接受。” “我们?你这个我们指的是谁?是党国不能接受,还是你不能接受。我第一天就说过,我这个位置迟早有一天是你的,看来你是等不及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那只有一个原因,你就是那只共党的鼹鼠……” “随便你怎么想,说我等不及也可以,其他也可以。” “既然你要这样,我有我的做法。” 罗立忠说着突然间一枪托将沈放砸晕了。 另一面,沈林召集了党通局的人,分为两队,一队去中南银行控制顾志伟,另一队前往将军山解救顾志伟的家人。 只是带着顾志伟回去的路上车子刚一转弯就遇到前面的一起车祸。 一辆货车翻在一边,好像是被一边另一辆货车撞翻的。两个货车上的搬运工相互不服,拿着家伙争吵着。 车子只好在街头停了下来。李向辉对一边的特工:“去瞧瞧怎么回事儿。” 那特工召集了车上的人,不想刚一下车就有枪口对着他的肚子,是为首的一个工人,其他几个搬运工也掏出家伙对着其他的特务。 李向辉看到这一幕正在诧异的时候,突然在李向辉轿车四周又冒出一些人,用枪指着车内众人。 那为首的人人夺了李向辉的枪,又对坐在后座的顾志伟说:“你,下车。” 顾志伟无奈打开车门下车。 众多工人在众目睽睽下撤退,将人押走,上了那辆货车扬长而去。 而另一边,郊外的公路上,任先生也刚刚劫了这辆押送顾家母女的车,他正坐在副驾驶、顾家母女坐在后座上。 顾妻惊魂未定,张皇地用眼睛偷偷瞥任先生,一边顾晓曼拍着母亲的手,安抚着她。 这时候任先生递过一袋子炸元宵过来“有个人怕你晚上挨饿,让我给你们带了这个。” 顾晓曼打开元宵,脸上渐渐露出惊喜:“是他!” 她知道,是沈放来救他了。 晚上,沈林照着约定出现在了狮子楼。 只是刚踏进大门,他便警觉地发现这里的气愤不对。 跑堂的眼神犀利,注意着沈林,托盘下面似乎有枪。前台看了一眼沈林,见沈林的目光扫了过来,赶忙将目光移开了。 一边有一个客人下楼,手插在兜里,显然有枪。 沈林停顿片刻,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准备离开。突然门外走进两名保密局特务,拦住了他。 吴队长从一边走了出来:“怎么着,沈处长,这是要上楼还是要走啊?” 吴队长给身边一个特务眼神暗示。那特务走了出来,一支枪抵住了沈林腰间,伸手从沈林怀里摸去,缴下了他的枪。 沈林冷峻地:“吴队长,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等你啊?不是楼上订了包间么?请吧。” 沈林被押着推进了饭店的一个包厢,吴队长站在一边。屋内罗立忠坐在一个大圆桌后面冷冷一笑:“沈处长好啊。” 就在此刻,对面大楼的阳台上,一把狙击枪正对着罗立忠。 沈林面不改色:“罗处长,你这胆子也太大了?” 罗立忠又一次露出让人憎恶的地笑容:“这话怎么说的,今晚是我请客。只要沈处长能将我想要的东西给我,这顿饭我一定让沈处长吃的心满意足。” 沈放果然说的没错,不过沈林也不想装傻。他冷眼看着罗立忠:“如果我不想给你呢。” “狮子楼的肚包鸡是一绝,这道菜,你不会不知道吧,袖里乾坤的事儿,我罗立忠今天也得做一回。” 罗立忠依旧带着那渗人的微笑,说着把推开套间的房门。只见套间里,沈放被反手用手铐铐在一个椅子上。 沈林脸色一变,罗立忠看着他咂舌道:“兄弟俩就是兄弟俩,哥哥查弟弟查了这么多年,到了关键时候,弟弟还是要帮哥哥脱身活命,胳膊肘终究是不往外拐啊。你这当大哥的,估计也不会不顾及弟弟的死活吧?只要你交出顾志伟,我保证不伤害沈放。” 沈林冷笑道:“我会不清楚你罗立忠的为人么?得到了你想要的,我们兄弟俩还能活着走出这狮子楼?” 罗立忠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但很快,那让人憎恶的笑容再度出现在他的脸上:“反正你已经来了,怎么想的也没有多大关系。谁把我逼上绝路,我也一定不会让他好过。倒是你们兄弟俩这顿饭局省了我很多事儿。” 罗立忠得意洋洋的看着沈放:“你们一起因狮子楼失火而死是个多好的安排。顾志伟和操纵股市的那些证据自然有人替我收拾,别忘了,我背后还有金陵会。只要你们两个闭嘴,谁会信那个姓顾的。” 就在罗立忠说话的同时,沈放活动着自己的手指头,强忍着疼痛把自己另一只手的大拇指给拽脱臼了。 “罗立忠,弄死人的假案子你没少做吧?秦参谋的死不也跟你有关系么?”沈放一边说,一边强忍的脱臼的疼痛,把一只手从手铐中解脱出来。 而且似乎因为愤怒,他一直在眨眼睛。 兄弟两个人四目相对,沈林瞧着沈放眉头微蹙。 沈放眨眼睛的频率很奇怪……对,是莫斯密码…… 桌子底下有枪…… 沈林伸手一摸,果然圆桌的下面粘着一把手枪,被桌布盖着根本看不出来。 是的,他今日的这局就是为了取罗立忠的命,只有取代他才能知道“灵芝计划”参与人员的名单。 罗立忠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冷笑着,然后脸色渐渐狰狞起来:“我并不想这样,是你们逼我的!我给你们兄弟俩太多机会了,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我。” 说着,罗立忠向吴队长使眼色,吴队长和另一名保密局特务上前拉开枪栓要同时击毙沈林和沈放。 就在这时沈林突然发难,在桌子地下开枪击倒了其中一名特务…… 与此同时,对面阳台上陆文章开枪,子弹划过夜色,直刺狮子楼二楼包厢。 刚好吴队长躲避沈林的子弹,退了一步站在了罗立忠身前,那一枪打在了吴队长的头上,吴队长当场被击毙。 举枪对着沈放的特务慌了,沈放瞅准机会一脚踹倒前面的特务,伸手从旁边的茶几下面摸到手枪,开枪击倒面前的特务。 屋外,罗立忠的手下冲了进来,一群人一阵对射,屋里枪声大作。 混乱中,罗立忠知道形势不妙,连忙一边射击一边退出了包厢。 大厅的特务太多,兄弟两个试图冲出去失败后,沈林掩护着沈放回到包厢,他打碎窗户玻璃,顺着水管滑了下去。 罗立忠出了门一头扎进了一条巷子里,沈放跳进小巷抄近路追了过去,很快就拦在他的面前。 “把枪扔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放的枪已经抵在了他的额头上。罗立忠乖乖地听话,扔下了枪,脸色阴郁说:“想不到,我会栽在你的手里。” “人总有很多没想到,你不该把所有人都当成你的傀儡。” 罗立忠强笑着:“好吧,我输了,如果你放过我,我可以给你很多钱,把我交给你哥你不会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我也没想把你交给沈林。” 沈放脸上出现一股杀气,但稍纵即逝,脸色又恢复平静:“彻底取代你的方式,应该是让你永远的消失。” “你就那么想让我死?” 罗立忠一面说一面靠近,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不只是要扳倒我,你是为了灵芝计划,你是共产党的人,你就是那个鼹鼠。” 沈放什么也没有说,拉开枪栓,两人渐渐靠近了,偏偏就在这时突然旧伤复发了,头脑一阵眩晕。 罗立忠趁机会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来,划伤沈放的手臂,沈放手里的枪拿不稳掉在地上,接着两人搏斗在一起…… 搏斗中,沈放旧伤越来越重,眼前的影像开始模糊。 而罗立忠一把将沈放按在墙上,一点一点地将匕首朝沈放心脏部位刺去,表情狰狞,拼尽全力。 两人僵持着,沈放的力气渐渐弱了下来,匕首一寸寸的朝沈放的胸口靠近。 沈放咬牙,全力对抗着。突然,沈放拼死用头撞向罗立忠,罗立忠尖叫一声,鼻梁碎了让他力气顿时泻下。 沈放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匕首扭转过去,刺进了罗立忠的身体,而自己也是头痛欲裂,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沈林赶到了。 罗立忠气息未决,见沈林走来。他捂着腹部,挣扎着,朝沈林走去,嗓音嘶哑的说:“我们都被耍了,他是……”话没说完,他便支持不住跪下了。 沈放想阻止罗立忠,但头昏目眩,无法移动,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 沈林用枪对着罗立忠,走到他面前:“你要说什么,告诉我。” “他,他是……”沈放最后视线中只看到了罗立忠似乎再跟沈林说了几个字,而沈放整个人再也无法支撑下去,整个人彻底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你弟弟是共产党。” 眼前罗立忠的脸那么明显,肚子上插着匕首,狰狞地说。 沈林遂将枪口转向对着沈放。 沈放惊恐地睁大眼睛。 沈林的枪口里的越来越近,脸也越来越严肃,随后,枪响了。 沈放忽然惊醒过来,满头是汗。 旁边有个人握着他的手安慰着他:“没事了,没事了,你在医院呢。” 这一次的事情惊动了沈伯年,知道了他脑袋里的伤,沈伯年做了主张为他动了手术。 视线又模糊到清晰,沈放看清楚了身边的人是姚碧君。 “先别动,好好躺着,你做了手术,我去叫医生。” 姚碧君走出了病房,沈放看看病房四周一切如常。 没人监视,那说明他还没暴露。 可罗立忠最后说了什么,沈林又知道了什么…… 医生观察了沈放的眼底听了心脏,做了简单的检查后十分惊叹:“这真是奇迹,沈先生恢复很好,静养一阵就能出院了。” 医生离开后,沈放也没有说别的,只道:“我想见见沈林。” 第三十六章 上位大动作,备用渡难关 沈林来的时候,沈放将姚碧君有意支了开来。 兄弟俩面对面,但是没人先开口。 沈林就那么盯着沈放似乎想看穿什么,而沈放只是大病初愈后的一脸平静。 良久,沈林终于先起了头:“这一次终于揭开了我的心结,这个弹片是因我而起的。” “没什么,那一次你并没有把我当家人。”沈放故意绷着。 “我们都一起对付了罗立忠,你对我嘴还这么硬。” 听见沈林这样说,他才缓缓笑了出来。 沈林眼神依旧打在他的脸上:“以后我们兄弟之间不需要剑拔弩张。” 沈放点点头,他看着沈放,迟疑了几秒钟,继续平静地缓缓地问道:“你不怕突然有一天就过去了?” 沈放淡淡一笑,很坦然:“死过一次的人,没有什么好怕的。” “死过就更该好好活着,不过你活得可能不会那么舒服。你脑子里的弹片取出来了,不过神经长期被压迫受到的损伤却没办法修复,你还是会头疼,虽然没以前那么严重但却是持续的,也许一辈子都会这样。” “你应该没告诉父亲和姚碧君。” “父亲一定不希望你跟他一样,一辈子受伤痛的折磨,对姚碧君说不说你自己决定。” 话题戛然而止,兄弟俩再次相对无言,沉默了半响,沈林还是一直在看着沈放。 “为什么用那么冒险的方式对付罗立忠?” 他知道沈放叫他来是有话要问他的,不过他却更好奇自己的问题。 沈放自嘲一笑:“我刚醒,就开始审问我了?” “你要不愿意说……” “没什么不好说的,我也是被逼急了,罗立忠操纵股市让我给他做垫背的,不管事情结果如何,他早晚也会对付我。” 说完他问的很随意:“罗立忠怎么样?” “死了。” “那他有说什么,做什么了么?” “他也许有话想说,可惜什么都没说出来。” 沈放显得有些惋惜:“是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倒真想听听他的遗言是什么。” 他一边说着,自然发觉了沈林看自己的奇特眼神。沈林在想什么?罗立忠到底有没有跟他说什么? 随着罗立忠的死,国民党军队中秘密组织金陵会贪腐舞弊的行径被揭穿,众多金陵会的军界高官被传讯调查。 照着沈放计划的,蒋经国提议让沈放暂代了保密局一处的代理处长。 两个月后,沈放的伤养的好了些,便回了保密局去。 处长的办公室里,一位副官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带着封条的两个盒子交给他:“这是保密局军情一处绝密保险箱的钥匙和密码,请您检查封条,如果无误,现在向您转交。” 等那人离开,沈放把那两个小盒子打开,一个盒子里是保险柜的钥匙,另一个盒子是保险柜的密码。 沈放找到相应的钥匙和密码,走到保险柜前,打开了保险柜,找到了一系列的秘密文件,包括“灵芝计划”的成员名单。 那一刻,他如释重负。 接下来的几日,他用职务之便还做了不少的事情。 比如用有线人的理由,公然从吕步青收了抢了人。 五里坡的见面,任先生询问起来:“保密局抓了地下印刷厂的同志?” 他则是只笑:“放心,我已经安排释放他们了,就说他们给了钱而被收买做了保密局的线人。” 收了钱放了人,似乎在这官场司空见惯,不会有人怀疑。 任先生笑了:“你这个贪官在别人眼里可是越来越贪了。” “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只要能完成任务。” 任先生点头,想起来别的,又说道:“灵芝计划的成员名单已经送回老家了。各地解放区都在逐步对投诚人员精心甄别,灵芝计划已经被彻底瓦解了。” “那就好,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沈放送了一气,再抬起头的时候,任先生将一封信递到了他面前:“这是顾晓曼托我转交给你的一封信,这封信组织审查过了,可以转交给你。” 沈放接过了信,微微一笑。 回去的路上,他将信打开,里面字句不长:你也许不会相信,从见到你的第一次,我就爱上了你,这种爱我无法用言语去解释,我只知道对你,我是依恋的,我也一直都相信你是一个好人,现在我们分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但我知道你在为另一个秩序在奋斗、努力,我也相信,我们会在未来、在一个更好的社会里重逢。 随着国共两党之间的战争越来越激烈,而国民党的经济政策因为金圆券导致众多中小家庭破产,城市中小资产阶级被国民党赤裸裸地洗劫更导致了国民经济崩溃的加剧,国统区里民生更加困苦艰难,街道上乞丐增多,众多城市由学生主导的反内战、反饥饿、反独裁的游行示威更加频繁和激烈。 另一面,在沈放的努力下,他将国防部重要的军事情报源源不断的通过任先生交给了后方。 1948年年末,辽沈战役国民党损失了几十万最精锐的部队,在华东地区几十万由美国人装备起来机械化部队陷入共产党的重重围困,形势岌岌可危。 党通局会议室里,叶局长正在做讲话。 “现在的社会运动越来越难以控制,而且工人学生的组织规模也越来越大,这种情况必须遏制!” 说着他抛出一份文件,让一边秘书分发给众人。封皮上写着几个大字:“秘密清除计划。” 沈林脸色忧虑。 吕步青站起来跟着解释道:“为了遏制现在的社会运动,我们研究对那些所谓的民主人士和学生领袖进行秘密的清除,实施的办法就是对他们进行暗杀并伪造成意外。” 这样的事情另众人错愕,但却没人说一句话。 叶局长目光扫过众人:“各位对此有何意见?” 安静中,只有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不经审判直接处死这些人会引起更大的社会反弹。” “沈处长多虑了,我倒觉得这样更好,那些搞运动的人特别是学生是没有见过鲜血的,如果让狂妄的学生知道鲜血的味道他们自然会恐惧害怕,也自然会听话。”吕步青笑着。 “伪造意外一次两次可以,但这么大规模,难保不会引起社会上的非议和警觉。” “只要他们没有证据,说什么都可以。再说了,沈处长应该听说过一句谚语,杀鸡给猴看。” 沈林争锋相对:“那吕科长也应该知道什么叫草木皆兵。” 争吵终于叶局长:“好了,今天就是叫你们对这个计划进行评估,然后提交上来最后定夺,这只是一个意向,并没到实施的时候。不过你们所有人都记住,这个计划要绝对保密,除了参会人员,其余人等一概不能透露!” 内 散了会,沈林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叶局长办公室里,他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是不是吕步青起草的?” 叶局长表情一闪而过:“问这个干什么?” “这是他的行事风格。我想说的是,这样的行动和蒋经国先生主导的方针完全不一致,蒋先生还在倚重学生设立了青年军,怎么可能同意这样的方案。” 现在的这个党国,已经越来越背离他的心愿,就像沈伯年一样,现在的他也动摇了。 叶局长却是一副提醒他的语气:“党国不是只有太子系!你是受蒋先生看重,但在官场上不要太靠着一边,我是了解你的,不过要换了一个人,你这些话恐怕会惹来麻烦。” 可他从不考虑政治派系,只是对国家负责罢了。 “还请叶局长三思,这样的计划如果真的实施,将是灾难性的。” 叶局长迟疑片刻,没有说话。这时窗外似乎隐约的传来学生民众游行的声音,那反饥饿,反内战的呐喊声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墙壁。 “您应该听到墙外的声音吧。” 叶局长叹息一声:“你我都是从年轻时代过来的,年轻学生的思想是很有感染力、蛊惑力的,但是这样的思想就真的是现实的,就真的正确么?七七事变之前,学生游行示威要求抗日,似乎不主战就是投降派就是不爱国,可那时候真的能打么?开仗不到一年全国大城市几乎全部沦陷,那是什么情况你不是没有经历过。对学生的思想纵容不管,国家就能安定么?你我职责是维护国家秩序,有些时候就是要用非常的手段。” 他说这话的意思十分明显,沈林焦灼:“可是……” 叶局长打断他:“好了,这个计划只是评估阶段,我也并没有多希望这个计划真的实施。但是,你要反对,就拿出更好的应对方法来。” 今儿是沈伯年亡妻的生日,这些日子沈伯年心中感慨良多,又觉得自己外强中干,不太能够熬下去了,便上那墓前去了一趟。 哪像着回来时候,遇上学生游行,军警镇压。街头一片混乱,甚至有个女学生亲眼死在了他面前。他愤恨地想要冲进混乱里去制止,但还没迈开步子就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地上。 沈林回来的时候,苏静婉正在给沈柏年喂药汤。 房间里,沈柏年睡在床上,面容憔悴而苍老。光线阴暗,没有开灯,阳光不浓烈,从窗口进屋,笼着屋子里扬起的灰尘,显得腐败而苍凉。 一边坐着沈柏年推开苏静婉的胳臂。苏静婉不再坚持,将药汤放在了一边。 “父亲。” 沈柏年目光打在沈林身上:“老胡就是多事儿,你上班好好的,把你叫回来干嘛。” 沈林正要回话,又有人敲门走了进来,是沈放。 进了屋子,兄弟两个人四目相对,有些尴尬,谁都没有说话。 尹静琬十分有眼色退身出去,沈柏年见他们落座,才开口问:“今天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吧?” 沈林与沈放点了点头。 沈柏年叹息,缓缓说道:“当年我们起来反对清政府,清政府倒台了,我们又反对北洋政府,北洋军阀也倒了,一直以来民国应该是民众的国,可今天民国政府的枪口却对准了学生。” “我知道,今天不只有警察、宪兵,还有你们党通局的人也有保密局的人,我一直希望我的两个儿子能为国出力,可这就是我的两个儿子干的事儿,这就是我们沈家。” 他说完话,眉头紧蹙着,缓缓又将眼睛闭上,任由兄弟两个说什么也都没有再吭声。 “那您休息,我们先走了。” 说着他们兄弟退了出去,径直朝门口走。 越过这个话题,花园里,沈林问起了顾志伟的事情:“顾志伟的案子,保密局那边有进展么?” 沈放显得有些诧异,摇头反问:“那案子是你在处理善后,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我怀疑有别的势力帮助顾志伟一家脱逃。而且我觉得你才是知情者。” 他倒也直言不讳。 沈放冷笑:“为何?” “因为只有你知道罗立忠的底细并能提前做好所有安排的,” 沈放微微一笑:“那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听说,蒋经国先生给了你很多支持,蒋先生的身份和地位我们都清楚,但是即使是这样,就能搞定一切么?你知道金陵会涉案的那些高官现在都在干什么吗?” 沈林没有说话,脸色僵住了。 沈放继续说道:“你不知道?我知道!陈怀恺现在在长沙绥靖公署程潜的手下做了个副司令,那个何主任在重庆绥靖公署朱绍良下面当了后勤部长,原来南京宪兵司部的副司令周临川在广州绥靖公署宋子文手下做了一个副参谋长……” 沈林呆住了:“这不可能。” 沈放笑了:“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是现在还没公布,不过应该很快了。没想到吧。陈怀恺是孔祥熙家的亲戚,何主任跟陈立夫陈果夫原本就联系很密切,那个周临川也是娶了宋家的远房侄女。你觉得蒋经国能一个人把其他三家人都得罪了么?”沈林不说话了。 “罗立忠只不过是他们手里的一张牌,这张牌没了,他们不过吐点钱出来,还能怎么样?这个党国不是蒋家的,是这四个家族一起的,人应该识时务,我是看清楚了,你也应该看清楚点。” 他眼睛看着沈林,那目光里显然是疑惑。 接着他解释道:“你的注意力放的地方不对!天天在家,你居然不知道父亲的情绪变化,他腿上有伤,用的镇定和镇痛的药物时间太久了,这样的药物长期服用会让人有抑郁症,看来这些你都没注意到。” 那种疑惑,瞬间转化成意外。 “算了,太多事情,我想的,看的都不一样。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说完沈放扬长而去。沈林看着沈放的背影,陷入沉思。 送走沈放,回到书房的沈林凑近了书架仔细瞧了瞧,似乎觉察出来有些不大对劲。 这里有人在他离开之后进来过。 他连忙走到橱子里,打开橱门,拿出公文包翻看,里面的文件依旧还在。那是他回来时候带着的,就是罗立忠在大会上发的那一份,因为碍着沈伯年所以提前放在了这里。 狐疑着重新退出书房,沈林看到胡半丁正准备下楼,便将他叫住问道:“胡伯,有没有人进过我的书房?” 胡半丁想也没想:“没有,家里哪儿有外人来,就是来了,也不会上楼。” “沈放呢?他有没有进来过。” 胡半丁依旧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您的书房不是一直都锁起来的么?” 沈林迟疑:“胡伯,沈放回来的时候,您在哪儿?” “二少爷一直跟我在偏厅聊老爷的事儿。” 他故意试探,沈放进屋时候身上明显不带着冷气,说明已经早到了这宅子。只是胡半丁说的竟跟沈放说的一模一样。 “没什么,您去忙吧。” 沈林害怕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那文件明显泄了秘,隔天外面大街上报童就喊着“党通局秘密计划清除民主人士、暗杀进步学生。党通局计划秘密清除民主人士、暗杀进步学生被抓。” 不仅如此,还出现大批举着标语的游行学生队伍。 反对暴政,释放民主人士的呐喊一时震天响地。 叶局长大发脾气,要严查所有接触过文件的人,而沈林的怀疑,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沈放头上。 晚饭的时候,沈放居住的公寓里,沈林到访。 寒暄打趣两句,沈林皱眉:“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单独谈谈。” 沈放看了看姚碧君,又看了看满桌子的菜,或许知道他的意思,玩世不恭地说:“看来今晚没法吃你做的菜了,大哥这意思是让我去街头馆子请客。” 他微微一笑,不管那两个人相视无言,拿起大衣穿上,出了门。 附近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路灯下,沈放停住了步子。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你要问什么?” 他这个个哥哥,没有事情绝不会亲自来找他。 “回家那天,你是不是进过我的书房?” 沈放面露惊奇说:“你丢东西了?怎么?抓贼?怀疑到我头上了?” 沈林依旧严肃,语气高了起来:“别装糊涂,今天报纸上写了什么你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是你泄密,现在就告诉我,我会酌情处理,如果被别人查出来恐怕你就没那么好看了。” 沈放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是一笑:“你认定了是我,干嘛不直接抓我?泄密可是重罪,不过我是保密局军情一处的代理处长,诬陷我是什么罪你也应该清楚。” 他倒是义正言辞。 沈林看着沈放,久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将目光移开。 两兄弟在路灯下对视着,仿佛要看穿彼此。 最后的结果,不欢而散。 报纸上的消息一经登出,几乎是一场轩然大波。 不仅沈伯年对此怀疑,就连长久不联系的乔治其也都对沈林展开了追问。 茶馆里,乔治其面色凝重:“大哥,为什么日子会变成这样。” 他才收到了沈林的钱,不过那些钱昨日还能够些生活费,今日连一杯茶就都喝不起了。 沈林摇摇头没说话,脸色憔悴,摇了摇头,好久才转移话题道:“今天约我出来,什么事儿?” 乔治其压低了声音:“学联和民运的人昨儿举行了秘密会议,说是两天后要号召学生和民众再次上街游行示威,抗议政府残害民主人士和学生的阴谋。” 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份名单来递给了沈林:“这是人员名单。” 沈林正要接过来,乔治其却又犹豫了。 沈林不解地看着他,他犹豫地问道:“报纸上写的那个什么清除计划是真的么?你们真的会用那样的手段对付我们?” “你怕什么?”沈林脸色尴尬。 “我不是怕。你让我相信政府,我一直都听你的,可现在我不知道这样的相信到底对不对。有的同学被打死、打残了,还有个同学没了一只眼睛。你说过不会让我失望,可你真能做到么?这名单上的人是不是跟报纸上说的一样的下场?” 乔治其鼓足勇气与沈林目光相对,沈林先是有些愣住,接着目光反而有些闪烁,低头去喝茶。 “我会公正处理这些事情,他们有错必须受到惩罚,但我会保证他们的安全。”乔治其郑重其事地看着沈林“我不信这个政府了,但我相信你。” 说着乔治其把那份名单放到桌上推到沈林面前,然后起身离去。 沈林满目愁云,坐在原处,倒了一杯茶,想喝却没有喝下。 刚回到党通局,沈林就被传话,叶局长请他到审讯室走一趟。 他到的时候,审讯室里面正在审讯一个犯人,而且那人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 一边吕步青正指挥将那人泼醒,沈林凑到叶局长面前:“叶局长,您找我?” “文件泄密的事儿有进展了,是吕科长的功劳。” 沈林转头看了一眼吕步青,吕步青指了指刑椅上的人向他解释道:“行动科的线人提供了线索,有一家报社的编辑恰好收到过那份机密文件,我们把这编辑抓了,顺着这个线索还抓了一堆相关的人,恰好有一个是共产党的外围。” “恭喜行动科又立功了。”沈林冷冷地说着。 “这人的口供沈处长最好自己听一下,叶局长也是这个意思。” 叶局长脸色难看地看了沈林一眼,继而点点头。 吕步青走到犯人面前:“说吧,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人已然筋疲力尽,目光涣散,喘息着说:“我是汇通商行的办事员,平时跟印刷厂有联系,送油墨和纸张,那印刷厂也是共产党的地下据点,会印刷一些违禁的宣传品。那份文件是我转交给报社编辑的。” “你怎么会有这些文件?” “是有人匿名给我,重要的文件都会做上记号,让我传递给下面的几家报社。” “跟你联系的共产党还有什么人?” “我们的接触都很小心,我只见过一个叫廖川的是共产党,他是夜色咖啡店里的店员。” 吕步青和那凡人一问一答,沈林听完不明所以:“就要我听这些?” 吕步青脸上有难以捉摸的笑:“别急啊沈处长,这里面的问题可多着呢,行动科前不久破获了中共的地下印刷厂就抓过这个人,不过却被保密局的人带走了,说这些人里有保密局的线人,而这家伙没过几天就被保密局放了,抓他和放他的人就是沈放。” 他故意在说出“沈放”两个字时,停顿了,语气也加重了,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林。 “沈放是你的弟弟,而你又是接触过那份文件的人,把这些联系起来,你不觉得很有奇怪么?” 沈林咽了一口托,额头出汗了。 叶局长双目静静望着他,似乎等他一个解释。他却并没有说话,吕步青步步紧逼:“你解释不了的,那个廖川在一个叫夜色咖啡店工作,而沈放似乎很喜欢去那个咖啡馆。再把这个线索联系起来,沈处长你觉得该怎么分析。” 吕步青无意间查到了之前沈林用姚碧君监视过沈放,索性用姚父作威胁,将这事情重新演了一边。咖啡馆的事情,以及消息漏掉之后沈林去找过沈放争辩的事情吕步青都是通过姚碧君所得,这更加证明了他的推断。 沈林面色严肃,隔了一阵子才后十分平静地说着:“这些证据可以推断沈放涉嫌通共,也有窃取泄露国家机密的嫌疑。应该通知保密局方面,立刻对沈放开始调查。” 吕步青冷笑“可这事儿你沈处长你想把自己摘清了,好像没那么简单。” “当然,对我也应该调查,如果是我泄密也应该马上逮捕我。” 他面色镇静,叶局长点头:“沈林,我现在还是相信你的,希望你没牵扯其中,否则……” 叶局长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保密局的人很快就将沈放请了来。 保密局会议室里,沈放走来时候,党通局的叶局长和保密局的毛局长坐在会议室首位上,吕步青带着一众行动科的人站在四周。沈林坐在一边,他身后也有两个党通局的人,看情形也像是在被看押。 沈放故作轻松,表现出一丝意外,却又有些玩世不恭的戏谑:“哟,今天是什么情况?” “有些事需要你协助调查,好好听听党通局的人怎么说。”毛局长如是说,接着他向叶局长点了点头。 叶局长会意,示意一边的吕步青将人带进来。 犯人从外面被特工带了进来,与沈放对视的一瞬间,脸上涌现了些惊讶,再看了看吕步青,脸上显现出紧张与不安。 那人先是将先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回。接着吕步青继续问着:“你被保密局抓过,后来怎么又被放了?” “是因为……是因为……” 犯人有些胆怯,怯弱地最终吐出几个字来:“保密局里有共产党的人。” 吕步青听完又转头看着沈放:“沈处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么?” 沈放微微一笑,看着吕步青,脸上依旧是玩世不恭地表情:“说我通共,而且还说我泄密?” 沈放说完,扭头看着沈林,冷笑道:“大哥,可以啊,还是你设计我吧?” 沈林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心情,面无表情:“我也希望你是清白的,但如果你有问题,我会第一个抓你。” 吕步青接话:“两位沈处长,别演双簧了,这么多疑问只有你们能说清楚。据我了解,党通局的机密文件被这位沈处长带回家的当天,这位沈处长也回家去看过父亲,也就是说,你很有可能接触到了文件,并把文件传递给共产党。” 沈林看着沈放,眼神里充满了怀疑。沈放则将目光移向毛局长、叶局长。 “毛局长,连您也不信我么?” 毛局长缓缓而慎重地说道:“事关重大,你必须说清楚。” 众人都盯着沈放,一时间室内空气仿佛凝结了。 这时候,沈放慢慢将手伸进了西服内口袋里。 吕步青厉色:“沈处长,你想干什么?” 沈放冷冷一笑,轻蔑地看着吕步青一眼,拿出一只怀表来,看了一眼。 “再等十分钟,请毛局长给一处侦讯组的人打个电话,那个电话有你们想知道的答案。” “有这个必要么?拖延时间没用。” “急什么,我要真是共产党也跑不了。” 墙上的时钟缓缓移动着,众人的等待中有人敲了门。 开了门,保密局一处侦讯组的特务将一个箱子拿了进来,接着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破旧的电台。 那特务解释着:“按照沈处长的部署,破获了中共地下据点三个,缴获电台一部,不过中共谍报人员因为提前得到了消息全部逃离。我们已经通知下去,全城搜捕。” 吕步青脸色疑惑,沈放却正色:“告诉各位长官,你们盯着这几个据点多久了?” “报告长官,这几个据点我们盯了三个月。” 沈放继续正色问道:“为什么盯了这么久。” “因为共党的地下电台经常变换发报规律和发报地点。” 最后沈放指着箱子里的电台,目光扫过吕步青,沈林,最后落在毛局长的脸上:“这就是我的答案,我的确经常去夜色咖啡馆,那个廖川也的确是我发展的线人,他现在是保密局南京站的外勤人员,就是廖川给我们提供了情报中共在南京有几组地下电台活动频繁,为了把地下发报网络一网打尽,我才放了中共的人以迷惑他们,这就是我接触共产党的目的,而且我所有的行动都有记录!” 沈放顿了顿,目光再度移到吕步青的脸上。 吕步青表情尴尬起来,站在那里,脸不由地涨红了。 “只是没想到吕科长动作真快,要不是你们贸然抓了人,我们得到的电台不会只有一个,而且也不会一个人也抓不到!” 吕步青神情尴尬而紧张,沈放脸色不屑地转头看着沈林:“文件泄露是你们党通局的事儿,找我们保密局的麻烦是什么意思?那是不是保密局有情报泄露也可以找你们党通局的人过来问问?” 沈放转而看向毛局长:“局长,我们一天到晚对付共产党,这明显是有人嫌咱们太轻松给咱们找事儿啊。” 毛局长此刻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但语气却在训斥沈放:“好了,大家都是党国情报部门的同仁,都是为国出力,人家有疑问来问清楚也是应该的,受点委屈算什么。” 说完毛局长扭头对叶局长:“叶老兄,对付共党恐怕你们党通局还得下下功夫,再引起误会可不太好啊。” 叶局长更加尴尬,急于想着脱身:“毛局长多体谅,那今天就到这儿吧。” 他不满地看了一眼吕步青,而他身后的沈林松了口气。 这事情到此为止,但消息泄露的事情还是要继续查下去,上面要求叶局长一周破案,他也算是狗急跳墙,从保密局吃了瘪回来后便下令将那些记者全都抓起来。 他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如果一周内不能找到泄密之人,这些记者就成了替罪羊。 回到办公室,沈林交代了李向辉,让他多看着点吕步青的人,不要下手太重,然后便称累了将李向辉支了出去。 他坐下来,将手插进了口袋,摸出了一张纸来。 那是乔治其给他的名单。 沈林知道如果那些记者被捕,会激发这名单上的人带领民众更激烈的抗议,名单上都是动乱分子,现在按照这名单去抓人吗?让这些人落在吕步青手里?那这些年轻人会怎么样? 如今一切让他有些疲倦不堪,自己职责到底有什么意义? 最后她坐直了身子,犹豫着将烟灰缸拿了过来。从抽屉里拿出打火机来将名单给烧了。 另一面,沈放用一早就准备好的备用方案度过了难关,但新的问题却依然困扰着他。 这次的泄密与他全然无关,这让他开始怀疑,组织上在沈家是不是还潜伏着别的同志。 吕步青行动利落,不但四处抓人,用刑也毫不手软,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真说的,捏造的,审讯记录摞一桌子了。 外面游行愈演愈烈,高喊口号“释放记者,停止白色恐怖”吕步青却只武力镇压着,甚至期盼着他们闹得更大,好将他们全都抓了。 可沈林却并不关注此事,反而重点放在了匿名送给印刷厂和报社追文件手抄稿件。 纸张和墨迹鉴定很快就有了结果。 通过分析,纸张是名贵的青檀玉版宣纸,墨迹是名贵徽墨,说明书写的人家境很好。 这个结果让沈林再次想到弟弟沈放,弟弟从小顽劣却跟着父亲写的一手好字,也是喜欢用这样的纸张墨品,另一个念头同时出现在沈林的脑中,不过沈林随即把这念头打消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快得狂想症了。 晚上回到家,他怕沈伯年责问,故意没有开灯,想要趁黑摸上楼去,可沈伯年就坐在沙发上正等着他,见到身影便将他叫住。 父子两个对视而坐,黑暗里,沈柏年的表情沈林看不见。 “抓记者的事儿做的很不好。” 沈伯年知道,沈林这么婉回来,肯定在处理这件事。 沈林不想与他谈论这事,委言推辞:“父亲,现在太晚了,天气又冷,要不我先送您回房,明儿再聊。” “我没事,听我说。” 沈柏年叹息着:“党国最厉害的情报机构只会拿记者开刀,你们明明知道这些记者是无辜的,看来找不到泄密的人,就只能用这种愚蠢而荒唐的办法。” 沈林面色不耐烦:“这是我的公事,您不了解情况就不要操心了。” “不,现在仔细听我说,一个字都不要落下。打电话给你们的叶局长,就说那份机密文件是我泄露的,我才是你们真正要找的人,跟那些记者无关。” 沈伯年这一番话,叫沈林脸色突变,他明显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微弱地光线下,父子面对面对视着,良久。 “您这是再说什么?我看您是真的糊涂了。” 沈柏年却并不顾他,继续说道:“在你拿到文件的第二天,我就去了监察院,本想质问现在的监察院在干什么!民国的军警宪兵都在滥用职权,对普通民众动手,可惜我在监察院的院长办公室里看到的就是你们党通局起草的那个什么狗屁清除计划。而且以你的头脑,看到那手稿的笔迹你就应该想到是我,只是你觉得不可能,对么?” 他那个时候,心里打消过得念头便是如此。 沈林有些不知所措:“父亲,不,不是,这……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而且你怎么会跟亲共的刊物走得那么近。” “不要觉得意外,这些年我已经看透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本想自我逍遥,可民国实在是病入膏肓了。我虽并不是共产党,但是共产党让我感受到了希望,这样的力量也许能让国民惊醒,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一件事罢了。” 沈林又急又气:“您是疯了,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见。” 沈柏年却依然不紧不慢:“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我也会打电话给叶局长,我不想那些无辜的记者为我承担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但我自己打电话,对你没好处,你的权力和地位可能会动摇。由你来打电话举报你亲爹,在这个党国政权里你的地位才会更加稳固。别多想,这不是让你陷害我,第一这样做符合你的原则,符合你党通局党政调查处处长的身份,你一直以来都是个铁面无私的人,第二,我不想让你陷入其中,前几天你跟你兄弟之间的事儿我不是不知道,你们俩是我的希望,你们平安,沈家才能平安。” 沈林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从父亲的眼中他看到的只有坚定。 “你没有你弟弟大胆,一直按照规则去办事,但是这个政府,这个规则已病入膏肓,还有遵守它的必要吗?” 沈林沉默了,没有反驳。 “就一件事儿要嘱托你。如果你弟弟有一天做了不合乎你原则的事情,希望你能顾忌兄弟之情。” 第三十七章 沈伯年自尽,长兄掩身份 清晨,叶局长带着沈柏年走出了沈宅。 沈放得到音讯才赶回来,两个人在门口打了照面。 沈放一脸焦急,但沈柏年却满脸欣慰:“不用担心我,我以前为自己的信念做事,如今我还是在为我的理想努力着。” 说完,沈柏年回头看了沈林:“走吧。” 沈林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地陪着父亲走到党通局汽车前。 汽车消失在夜色之中,沈放转头看着满连泪痕的胡半丁说道:“胡伯,我想跟您谈一谈。” 一杯热茶下肚,茶气氤氲,沈放久久才舒了一口气 “我爸泄密你早就知道对么?” “我只是沈家的一个门房,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是知道的。”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胡伯,您是看着我长大的,你必须给我一句实话,家里有一个让我想不透的人,我不踏实。” “我爸的事儿不应该只是泄密这么简单,那个清除计划里一些主要人物已经被安排离开南京了,有些人离开的时间甚至和报纸刊登那个计划的时间是同一天,这不可能是巧合,这些人都有严重的共党嫌疑。送走他们可不是我爸能做到的。” 沈放盯着胡半丁:“但是一个老门房也许有办法。” 胡半丁叹了一口气:“你想的没错,老爷的事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而我的事儿老爷也清楚,只是我们都小看了老爷。” 胡半丁将事情始末全都说了一遍,文件是沈伯年送出去的,而且沈伯年知道他的身份,特地嘱咐他用他身后的力量安排将那些人送走。 最后他还说:“二少爷,我们是一路人。” 沈伯年最后被送往了紫金山别墅软禁,监察院副院长泄密这么大的丑闻,消息也很快被封锁了起来。 不过以沈伯年的地位,是审也审不得,问也问不得,倒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党通局里对于沈林的议论开始沸沸扬扬起来,说这是沈处长为了往上爬拿自己老爹当垫脚石呢。 沈林听到这些也不为所动,只忙嘱咐李向辉:“告诉吕步青让他们停止对那些记者是审讯,而且不能再用刑了。” 李向辉点了点头:“是。” 转而他又想起别的事情来:“对了,还有个事情要跟您汇报。顾志伟一家有下落了,在新加坡。有个侨务委员会的人到南京来述职,是他说的,不过局里忙着别的事儿,没人搭理他就给耽误了。” 沈林转头看着他,意味深长。 梁纪明查到了那笔钱还在香港,不过在几个月前已经转到了其他几家公司的户头上。 这几家公司的背景比较复杂,但有个共同点就是都和共产党做过生意。从这方面可以推断出,顾志伟一家应该跟共产党有联系。 这样看来那笔钱要追回来绝非是易事,沈林安排他尽快回了新加坡,想办法跟顾志伟一家接触,试图掌握他们是通过什么人能离开南京到了香港又到了新加坡的。并强调他的调查只能跟沈林汇报,不可跟走漏风声。 一直到傍晚时候沈林才离开党通局,跟着李向辉去看了沈伯年。 车子开出大门,突然旁边一个角落冲过来一个人,一个警卫拦住了他,把他拉到一边,那人的喊声含混着让人听不清楚。 沈林回头看去,是个消瘦而落魄的中年人,并没认出来是陈伟奎。 可行到半路上他似乎才终于想到了什么。 “刚刚党通局门口那人,对了,他很像两年前被交换过去的共党分子陈伟奎。” 李向辉似乎知道,一面开着车一面点头:“可不是他,从延安逃回来了。” “逃回来了?他背叛了共产党?来投奔我们了?” 李向辉不屑:“对,他说在延安太苦了,想用手里的情报换点钱,回老家过日子。” 沈林似乎有些累,用手按了按眉心:“这样左右摇摆的人没什么价值,如果真有价值,他也早就交待干净了,不会等到今天。” 沈林说完这话,突然回过神来:“向辉,你不用送我了,在前面路口把车停了,我自己开车去老爷子那里。” 辗转回到沈宅,沈林远远地就看见陈伟奎在门口徘徊。 陈伟奎脸上病怏怏的,看着沈宅的匾额,有些失落,回头却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沈林。 沈林走了过去,陈伟奎脸上显现出讨好的笑容:“沈处长,我是特意来找您的。” 沈林知道他的意图,不屑从西服内口袋里掏钱出来递给他,一面冷静地说道:“如果需要钱我可以给你,但不要再来了。” 可意外的是,陈伟奎却没有接过钞票,只看着沈林:“我为了知道你家在哪儿,花的钱都比这多。” 沈林凝眉,他带着笑脸继续说道:“我有沈处长特别感兴趣的情报。如果沈处长不感兴趣,我可以想办法去找叶局长。我想叶局长也会有兴趣的。但如果叶局长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怕对您就不太好了。” 沈林迟疑了片刻,想了想才应下:“好吧,可以进来吃顿饭。”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的时候,胡半丁见陈伟奎,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但转瞬即逝,沈林没有注意到。 苏静婉赶去看沈伯年,屋子里现在就他们三个人。 “别客气,只是我家生活一向简单,希望你能吃得惯。” 到了饭厅,桌上四菜一汤,只是看着比较简单。 沈林一直在审视着陈伟奎,普通的寒暄几句之后,他直言道:“我很难理解,当初那么用刑你都扛住了,现在居然你会逃回来。” 陈伟奎脸色写满了无奈:“理想和现实是有差距的。以前在南京工作时,过的是衣食无忧的日子,到了延安,才知道什么是艰苦。” 军调时被换回,好不容易通过了审查,随后就发生了国军对延安的大规模围剿,终于胡宗南撤走了,可因为要打仗,一切为了战争而存在。粮食、食盐、日用品一切都要定量,而且是最低的定量。 天天粗粮果腹,他的身体终于吃不消了,一次外出的机会,他去看了大医院,医生说顶多三五年的光景,当他的生命快要走到头的时候,他就一咬牙就逃回来了。在南京辗转了一个多月,他想拿手上的情报换点钱,回老家娶个媳妇,也许还能让老娘抱上孙子,过几年普通人的日子。 他说完这些,沈林眉头微蹙:“我不想听你诉苦,这些话就算能让我同情,但并没有多少价值。” 陈伟奎抬头看着沈林:“但我要跟你说的,对你会很值钱。” 他一边说着一边舀着汤喝,沈林冷冷的:“你的胃口不小,可我很怀疑你真的有那么有价值的东西。” 陈伟奎表情自信地看着沈林:“那是你不知道我的底牌,如果我要说的是关于您的弟弟,沈放的情况呢?” 沈林不动声色地看着陈伟奎,陈伟奎放下碗说道:“我需要看到沈处长的诚意。” 沈林与他对视了几秒钟,随即起身,拿起一边的电话打给李向辉。 “去局里支取两千大洋来我家……现在。” 挂了电话,他耐心被耗光:“说吧,圈子绕太远了。” “好,我现在告诉你,沈放是潜伏在南京的共产党。” “我要证据。” 陈伟奎笃然:“1945年6月,抓捕共党分子方达生的那天早晨,我也曾去过方达生的屋内。出来时,曾遭遇过汪伪特务的袭击,是沈放救了我,而沈放正是要去方达生接头。那天死的是乔宇坤,汪伪政权南京军事委会政治保卫总监部南京直属区主任,沈放不久后替代了他成为了主任。” 沈林冷冷的看着陈伟奎。 “不用怀疑,当北平军调处置换人质,把我换回去时,沈放曾重重按了一下我的肩膀。回去之后,我曾核实过沈放的身份,一切都如你我的猜测。” 这话说完,屋里安静的掉下一根针都听的到。 沈林许久才开口:“也就说是你给我机会让我把你说的情况变成我的家事来处理。” 陈伟奎语气依然平静:“没错,我拿到我要的就会离开南京,这件事儿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起码我不会再说出去。当然如果您不答应,我只能再去找对这情报感兴趣的人,我相信会有人更愿意给我钱。” 但是我念你曾经对我的帮助,所以我想这事情应该到此为止。 沈林点了点头:“好吧,你说的的确对我很重要,你想要银元金条我都可以满足你。不过事关重大,如果让沈放过来,你能当面与他对质么?” 陈伟奎:那就好。 “只要你给钱,让我怎么做我不在乎,一个背叛的人还能在乎什么呢?不过你能保证我的安全么?” “会的,如果你死在我家里,难道对我不是麻烦么?” 这时,门推开了。胡半丁端着盘子又进来。 他将茶杯一杯放在沈林面前,一杯放在陈伟奎面前,然后突然一把拽住陈伟奎的头发,向后一带。 陈伟奎整个人往后一仰,胡半丁以极快的速度拿起桌子上的的筷子对着陈伟奎的喉咙用力的刺了过。陈伟奎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堵塞住了喉咙。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沈林呆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来:“老胡,你这是干什么!” 只见陈伟奎脸孔已经憋得发紫,全身抽搐,眼见活不成了,可胡半丁却异常冷静:“很简单,除掉一个背叛的人。” 沈林震惊的看着胡半丁,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胡半丁语气平缓:“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大少爷别急,我老胡杀人从来没有失手过,他不会再说话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谁不重要,只是跟沈家的缘分今天算到头了。打往后,老胡不能再照顾你们兄弟俩了,大少爷要注意休息,你打小就腰寒,还是小时候在江里游泳受的寒气,你操心劳神的事儿太多,别太累自己。现在,你应该把我抓起来,我不会反抗的。” 胡半丁一边说着一边靠近沈林,伸出双手似乎等着沈林把他铐起来。可又突然猛地上前一步,再次出手从沈林的腰际将沈林的枪抢了下来,举着枪对着沈林。 “大少爷,你还是心眼太好了,别忘了你在狼窝里,上次你受伤的教训还小么?” 这时候李向辉拿着钱从院子里走了进来,餐厅门是开着的,她一眼就看到了眼前的境况,忙掏枪往里走着。 胡半丁举着枪走到陈伟奎尸体旁,确认他死绝了,然后迅速将枪放到了陈伟奎的手里,握住陈伟奎的手对着自己胸口开了几枪…… 沈林冲过去,想抱起胡半丁。 胡半丁将他推开,血从衣服里汩汩溢出,勉力支撑:“大少爷别害怕,答应我照顾好你弟弟。我不死,这事儿你交代不过去,你的秘书很快就来了,你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我给你想好了,这事儿有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是陈伟奎说的,你可以去抓二少爷,说我和他都是共产党。” “不,我先送你去医院,等我去叫救护车。” 胡半丁没理会他,抓着他的衣服:“第二个版本是,因为你一直在抓共产党,抓亲共人士,让共产党忌恨,这个陈伟奎投诚过来说有情报要交待是假的,实际上他是要来暗杀你。他趁你不备抢了你的枪,而我救了你,杀了他,但我被他打中了。这么解释天衣无缝,没有人会怀疑你家这么多年的老门房是共产党。用哪个版本你自己想……只是别忘了……我是……我是……为了你和你兄弟死的……” 说完这些,胡半丁气绝身亡。沈林有些呆愣,眼泪簌簌落下。门外的李向辉也呆住了,想移动步子往后退,却不小心碰到一边架子上的花盆。响声惊动了沈林,他抬头看到了李向辉。 四目相对沈林转头看向他,他说话结结巴巴:“我刚到,我……什么也没听见……” 沈林冷冷地看着他,一步步的逼近:“你不是刚到,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您可以放心,我看到的听到的一定会跟你向局里汇报的一致。” 沈林依旧死死地盯着李向辉:“你如果想立功,没必要听我的。” “我知道,可我跟着你时间长了,我不想换一个吕步青那样的上司。” 关于胡半丁的死,沈林的选择了后者的解释,党通局这边,李向辉在叶局长处也帮沈林掩盖了过去,但现场疑点重重,叶局长并没有完全相信,而是暗示吕步青进一步调查着。 而且沈林试图用这个解释来瞒过沈伯年。 他专门走了一趟,到的时候沈柏年正在刻印章。 沈林酝酿片刻,硬把那句话憋出:“胡伯死了。” 沈柏年随之手一抖,刻刀划破了手指,鲜血把下面的宣纸殷红了一片。 “发生了什么?” “胡伯的死,怪我。我没有想到那个陈伟奎投诚过来说有情报要交待是假的,是为了刺杀我。他趁我不备抢了我的枪,如果不是胡伯,死的可能就是我了。” 他一边给沈伯年包扎着,一边说道。沈伯年呆立了半天,却是一副笃定的模样:“老胡的死,你没跟我说实话。” “那个共产党应该不会到家里来杀你,这不像共产党的作风。” 沈林急促“父亲……” 沈柏年却举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老胡是为了你弟弟死的。你跟不跟我说实话都没关系,只是别忘了,你答应过,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不要为难你弟弟,你们是一家人。” 这一句话后,两个人似乎都察觉到了门口的沈放,停止了对话。 沈放走了进来,沈林却转头离开,沈柏年又开始用刀子刻石头,只是动作更加缓慢,沈放就这样在一边看着不说话。 过了一会,沈柏年开口了:“你来了也不说话?” “胡伯的事情,大哥跟你说了吧。胡伯的身份……” 沈柏年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刻刀,脸上有怅然的神色,他回头看着沈放,缓缓点了点头,沈放即刻了然。 “我早就该猜到了。” 沈柏年看了看沈放:“你怎么看老胡?” “不管他是什么人,他都是沈家的人,沈家的一份子,是我的胡伯,这个改变不了。以前我以为一个人只要他愿意,就能将过去的经历全部抹掉,就能选择一份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现在我明白了,那是不可能的,我的过去已经融入到我的血液里。就拿您和我来说,您的性格,脾气,为人处事的方式,都在我身上体现了。” 确定了胡半丁的身份,沈放去见了任先生。 “胡半丁同志牺牲了,他是我们的人。” 任先生这边也已经打探到了,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为确保安全,大家都是单线联系,很多同志一直到牺牲的时候别人可能都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两人黯然,看着玄武湖远方的水面有水鸟飞过,掠过平静的水面荡起涟漪。 许久,任先生才开口:“看来你的身份沈林已经知道了。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你离开南京。另外一条是……” 沈放没有去看任先生,淡淡地说道:“对付沈林么?” 任先生没说话。 “我看过党通局的案件记录,沈林掩护了老胡,也就是在掩护我。” “但我们无法掌握沈林的动作,你现在没暴露,不代表以后他不会说出来。当然,于情于理,对付沈林,对你来说是很难的,组织上也不觉得沈林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所以,你还是离开南京吧,越快越好。” 沈放摇了摇头:“不,除去这两条路外,还有第三条。” 任先生意外,看了看沈放,面露疑惑。 “说服我哥,让他走到我们的队伍中来……” 他话刚说出口,任先生当即否决:“这太危险了……” 沈放争取着:“希望组织上能给我这个机会,我想试一下。现在的沈家,我的父亲被抓了,胡半丁也死了。这对沈林的触动很大,如果能策反沈林,也许我们可以获得更多。” 任先生思考了一会儿,似乎考虑到了其中利弊,继而缓缓说道:“我会向组织汇报,但这期间只能你自己承担风险。” 沈放坚定:“相信我,他既然在掩护我,我就有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但或许对沈放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一个雨天,兄弟两个相约而至。 别墅里,沈柏年一面泡茶,一面问:“老胡的后事料理妥当了么?” 提到老胡,两兄弟都有些伤感。 “他在徐州有个侄子,我给了些钱,让他侄子把胡伯的遗体送回了老家安葬了。”沈林如是说。 沈伯年叹了口气:“那就好,人终究是要叶落归根的。” 沈林忙跟话:“在最后的归宿到来之前,总要活的好好的才行。” 就这一句话中的迫切,沈伯年便立刻就看出了沈林的奇怪。 “你今天有心事。” 说完他又看了看沈放,从进屋到现在都没有讲一句话,他又改口道:“不对,你们俩兄弟今天都有事。” 沈林正在倒茶,听沈柏年这么一说,手抖了一下,茶壶里的水洒在了茶海上。 他在家中收拾沈伯年的衣物。偶然翻出来一张诊断出,骨癌,晚期。并且他申请了让沈伯年去医院疗养,但是上面有个要求。 这就是他和沈放今日钱来的目的。 沈柏年微微一笑:“说吧,到底什么事,别把你们给憋坏了。” 沈林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爸……你的病历我看到了。” 沈伯年惊诧道:“就为这个?生死由命,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沈放忙跟着说:“既然余下的日子不多了,您不是一直说想出去走走么?我跟我哥都不想您再被关在这地方。” 沈伯年不以为意,喝了一口茶,沈林继续说着:“上面的意思是,让您写一份悔过书,就算把泄露的事儿交代过去了,这样您可以出去安心疗养,我和沈放也好陪您四处走走,在美国我也能找些关系,可以送您去看病。” 沈柏年没说话,良久后,他忽然放下茶杯。 “你们是我的儿子么?” 沈林和沈放不说话了。 “我是身体有病,但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有糊涂过,过去没有,现在也不会。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不用劝我了,悔过书?嘿嘿,恐怕得让你们失望了。每个人在公理和正义面前都退缩的话,社会就不可能被改变。当年,我既然想好了去革命早就想通这一点了。” 沈放见他态度坚决,有些急了:“我能理解您,可您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现在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方式接受这个社会呢?” “接受?我问你,活下来的意义是什么?你们不想让我最后的时间在软禁中度过,我能理解,可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了自己坚持的理想不顾一切,我一个垂死的人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兄弟两个皱眉,却不知道从何再说。 多次未果,上面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24小时内,沈伯年还是不写悔过书,恐怕也就不用写了,到时候一切也就成了定局。 别墅里,接到通知的兄弟两个再一次默契地撞在一起。 沈柏年正在篆刻,见两个儿子进来,将手里的刻刀放下了。 “你们又是一起,还要劝我写那个悔过书?” 来来回回已经不知道多少天了,他真的有些不耐烦。 沈林和沈放站在一边相互对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柏年放下刻刀:“看来你们的上司给你们的压力不小啊。” 他知道,上面看不上他这条命,相比于杀了他来振威,他道歉来正名似乎更重要。 “如果我还不写呢?” “那恐怕我们俩得一直在这儿劝您。” 他们两个趁势坐下,做出一副更加坚定的样子。 沈柏年叹了口气,想了一会,似乎不想让兄弟两个为难,忽然转了口:“那个什么悔过书,我可以考虑一下……” 沈林和沈放听了这话,相视一下,似乎轻松了许多。 沈伯年随即补充道:“但是,沈林,就算我同意写了,你也必须让党通局释放被抓的记者。” “好。”沈林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沈放看了一眼沈林,四目交对,沈林毫无表情的地将目光移开了。 沈放明白沈林在欺骗父亲,那些记者都已经被判了重刑。 天已经很晚了,又为了等待沈伯年的悔过书,以防发生其他的意外,沈家兄弟两个晚上暂住在了紫金山别墅里。 早晨,日光稀薄,沈林先一步从沙发上醒来,他有些迷糊,掀开自己身上盖着的衣服伸脚下地。 接着他似乎感觉到了异样,脚上怎么湿漉漉,黏糊糊的,低头一看,地上竟然全都是血。 沈林抬眼看去,只见沈柏年坐在身边的椅子上,桌子上放着那把刻图章的刻刀,刻刀的刀刃上沾染着斑斑血迹。他一只手耷拉着垂了下来,鲜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毯,血水四散蔓开…… 沈林呆住了,过了半天他才轻声地走过去握住父亲的手,似乎怕吓着熟睡的父亲。眼泪吧嗒地落了下来,声音也终于喊了出来:“爸。” 这一声将沈放也惊醒了,沈放一个翻身冲了过去。 两个人呆呆的,眼泪不断地涌出来,等沈林从泪痕中缓过神来,才看到桌上那几份旧报纸。 报纸上面写着那些披露文件的记者被判了重刑,旁边是沈柏年写的最后的绝笔。 这个社会让人彻底的绝望,我不想在欺骗和谎言中苟延残喘,虽然我已经没有力气拿起炸弹和手枪,但我自有向这个丑恶的政党宣战的方式。沈放你身上也有伤,但要照顾好妻子,别跟我一样。沈林,你得善待苏静婉,她也是命苦的姑娘,我这些年病痛和孤僻的生活多亏了她的陪伴,如果有可能尽量找个好人家让她嫁了,别亏待她。 看着父亲的尸体,沈林情绪彻底控制不住了,他猛地揪住沈放把他压在墙边,掏出手枪指着沈放的头。 沈林压低的声音,嘶哑着说:“都是你,都是你让沈家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你这样的弟弟!你到底是个什么鬼?” 沈放很平静,眼光中毫无恐惧,缓缓而镇定地:“开枪吧,如果能让你觉得解脱,死在自己哥哥手里好过死在别人手里。” 兄弟俩就这样僵持了很久,终于,沈林的手松了,枪掉在了地上…… 沈伯年被和妻子葬在了一起,苏静婉打算年前离开南京,说是苏北有亲戚,要前去投靠。 一个家散了个彻底。 再往后,四九年一月,华东淮海地区的国共会战以国民党几十万军队被全歼而告终,共产党的军队随即团团包围了天津,国民党在长江以北的统治岌岌可危,长江以南也开始着手南撤的准备,一些部门率先迁往广东。 叶局长提前跟沈林打好了招呼,党通局在不久以后将会划归内政部,改称内政部调查局。 之后有说上两句夸他的话,就这样冠冕堂皇将他送了出去。 “党通局上上下下,无论从人品、忠诚度还是能力来说,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沈林,看这局势,如果党通局南迁,留下来坚守南京的,必将是你,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几日后,侨务委员会新加坡办事处的梁纪明又来了。 李向辉将他引进沈林办公室,等李向辉退身出去,梁纪明一脸的巴结相,不等沈林问,已经逢迎地:“沈处长,上次说的顾志伟在新加坡的下落,我已经查出个十之八九了。” 他说着沈林隔着办公桌面对面坐下,将一叠资料从皮包里拿了出来,递给沈林看。 “根据我的调查,顾志伟在新加坡和共产党组织来往密切,他似乎在为共产党筹措资金……” 梁纪明神秘地笑了笑,停顿片刻,继续说道:“顾家人之所以能离开南京,靠的也是共产党。顾晓曼和她在新加坡的朋友一直说,之所以能离开中国,多亏了一个恩人,我一直想弄清楚她嘴里的恩人是谁,但那姑娘的嘴一直很严。不过,我却发现了她日常读的书里夹着一张照片。” 他神秘地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了沈林。沈林接了过来,看了一眼,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却依然不露声色。 照片上的人正是穿着一身军装的沈放。 沈林将资料和照片收在了一起,似乎不经意地问:“你住哪儿?” “梅园路的万和宾馆,315号房。” 他给了些钱,将梁纪明暂时打发回了宾馆。然后忙将李向辉招了进来。 沈林派李向辉带着钱特意走一遭,告诉他,这事情就此打住,不要插下去了。并且定了一张船票给他,要他尽快回新加坡去,说这儿有人对他不利。 梁纪明不明所以,但也无奈,偏偏也巧,出门正好遇见了闫志坤。 他们两个曾经是同学,闫志坤知道他呆不久,便拉着他去喜乐门喝了一顿酒。 临走的时候,梁纪明看上了曼丽,给了钱将曼丽带了回去。叫了一辆黄包车,和曼丽坐了上去。 他们到了曼丽的私宅,梁纪明急着宽衣解带,可才进门没多久,大门便就在这“啪”地被撞开了。 门外面一个男子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人。 “妈的,你敢玩我的女人。” 曼丽慌张地朝床里面躲,梁纪明有些莫名:“什么玩你女人,她,她不是舞女么?” “你放屁,你哪只眼看出来是舞女,这是我老婆。” 这时,曼丽也哭泣起来:“老公,这不怪我啊,我本想去舞厅玩玩,都是是他,他喝多了非拉我来的。” 领头的嚷嚷着要带他去见官,梁纪明酒醒了一半,似乎忽然懂了喊道:“你们这是仙人跳,跟我玩这一手,你知道我是谁么?” 领头男子拔出匕首来,抵住梁纪明的脑袋:“老子管你是谁?敢睡我女人,老子就跟你没完。想平事儿,就拿钱。” 说着他看到一边梁纪明的公文包,一把就抢了过来。 梁纪明也不管那明晃晃的匕首,跟那人争抢了起来,两人纠缠在了一起,突然领头男子一个抽搐,停住了争夺,身子慢慢倒在了地上,嘴角涌出了鲜血。 梁纪明吓得将手里的匕首扔了,捡起衣服,拿起公文包刚准备逃走。突然门又撞开了,两个警察冲了进来,拦住了梁纪明的去路。 梁纪明跟闫志坤是旧识,想着共党的事情说了也没关系,便将能说的全都说给了闫志坤听。 通过相貌描述,闫志坤很快就怀疑了那照片是沈放,加上沈林急着打发梁纪明走,他将一切讲给了吕步青,吕步青很快就笃定沈家兄弟有问题。 吕步青到处调查梁纪明的下落,最后听说了仙人跳的事情,便急腾腾地冲进了警局监狱。 只是见到的那个人,却并不是梁纪明。 他恼羞成怒,转而又奔着沈林办公室李去了 没有敲门,态度明显,沈林从文件里抬头:“吕科长,这是怎么了?心急火燎地冲进来?” “你把梁纪明藏哪儿了?” “梁纪明?他不是走了么?” 吕步青火气更大了,身子微微前倾着:“沈林,你甭跟我装傻充愣,我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梁纪明掌握着顾志伟一家人离开南京的证据,可你却隐瞒不报,而且现在梁纪明还失踪,你想玩什么花样?” 沈林脸色一沉,方才的神色小时,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骂道:“吕科长,你以为你现在是在哪儿,和谁在说话,没有任何证据,在我这里瞎嚷嚷。你说的梁纪明的确找过我,可我并没有当回事儿。一个拿假情报来汇报的人,你倒是当个宝,还跟我对质!有证据你再说话!否则别怪我这么多年的同事不给你面子。” 吕步青的势头被沈林压了下去,愤愤地看着沈林,咬牙切齿地:“你别以为我找不到证据。” 吕步青愤懑地离开了。沈林坐回到椅子上,显得有些疲倦,用手按了按眉心,闭上眼…… 他没想梁纪明死,这样的一出戏,只是为了他心甘情愿地尽快离开这里罢了。 同年1月31日,华北地区国共的最后一次大规模会战平津战役,国民党称作华北战役,以天津被解放,而驻守北平的傅作义率部接受改编,北平和平解放而告终。 国民党接二连三的惨败,让整个政权摇摇欲坠。蒋介石被迫下野,代总统李宗仁试图求和。与此同时,南京城内的民主运动也更加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社会各界对国民党政权的反抗和愤怒达到巅峰。 与此同时,这一年也终于走到了头。 沈林送走了苏静婉,苏静婉在码头的时候劝他也搬出沈宅。 那么大的房子,他一个人真的太孤单了。 沈林只叹了口气没说话。他之前就约了沈放吃年夜饭,如果他不离开南京的话。 那一天,沈放果然如期而至。 窗外有鞭炮的声音,两个人表情都有些惆怅,沈林叹息了一声,忽然感慨:“46年你不想回家,47、48年你在躲着这个家,今年,碧君要陪她父亲,恐怕就咱哥俩了。 沈放举杯,将闷着的一口气出了:“希望这一年的我们都能有些收获。” 沈林却泼冷水:“这个家有收获么?” 死的死走的走,如今还剩两个,是针锋相对的敌人。 “看你怎么理解,父亲的死,让我明白了些道理。” 沈林看着沈放,似乎在等着他说下去。 “我和父亲是一样的人,都是固执的,为了一个信念,至死不渝。”沈放说道。 “所以你留下来了?” 沈放不答,只反问:“你特别希望我走?” 沈林点了点头:“于公,我该把你抓起来审问,于私,我真的希望你走。你的身份,在陈伟奎告诉我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沈放模样淡定,像是早就猜到了:“你是说罗立忠死的时候?” 那个时候沈放就有预感,罗立忠死前,一定是说出了自己的身份的。 沈林点了点头,但随即语气严厉起来:“你算定了我不会抓你?不走你还要做什么?继续做共产党的卧底么?” “我不走,是因为有很多话我还没跟你说清楚。我在找合适的机会说出来。” 他的计划如今是个非常好的时机。 沈林语气却并不好:“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你有你的身份,我有我的职责。我容忍你已经太久,以前是因为父亲,现在父亲不在了,你还想继续蒙蔽我、利用我么?” 以他的性子,做到如今这样,已经很大限度了。 沈放不解地看着他:“利用你?这是从哪儿说起。” “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罗立忠的事件你就是在利用我。你给我罗立忠操作股市的证据,完全没必要去党通局找我,可以给我打电话约在别的地点见面。你那么大张旗鼓地来找我,就是要激怒罗立忠,故意让他把你抓起来的,利用我来除掉罗立忠,然后取而代之。” 沈放争锋相对:“我替党国除害,同时自己能升官不好么?” 听见沈放还试图掩饰,沈林冷笑一声:“算了吧,你并不真的在乎保密局一处代理处长的位子。你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接近灵芝计划,能掌握灵芝计划的一切,我说的没错吧。” 他情绪激动难以自己:“你以为你们做的事情都天衣无缝么?你也太天真了,就在前几天,我还给你做了一件擦屁股的事情。” 说着,沈林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摔在桌上,正是沈放的照片。 “知道这照片哪儿来的么?党通局驻新加坡办事处的人带回来的!” 他从来都不缺证据,从罗立忠死前的话,到陈伟奎的调查,再到这张照片。他已经对沈放的身份十分笃定。 沈放沉默了一会,低头再仰头:“你说的都对。我还知道你根本就是在怀疑你坚持的职责是不是对的。否则你就不会在田中跟我见面的时候对他开枪救我。” 沈林脸色铁青:“田中事件,你怎么知道是我开的枪。” “我后来去现场勘察过,陆文章的一枪只是打飞了田中的手枪,另一颗子弹打中田中的肩膀,是从夫子庙对面的小楼上打的,而田中跟我见面的地点只有你提前知道,所以当时救我的只有可能是你。” 他说完了话沈林变得更加愤怒了,几乎咆哮了起来:“当初那一枪是我救了你。是我的错。就是因为你,这个家才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老胡就都还在,这个家的年夜饭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沈放也缓缓站起身来:“因为我?爸为什么会自杀?老胡为什么会死?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你还想不通吗?你总是要维护国家秩序、维护社会秩序,你想过这个国家的统治机构是怎么组成的吗?你殚精竭虑地想维持这些,可你能做到吗?” “够了!轮不到你教训我,你给我马上离开南京,我就当你从来没出现过。” 两人说着说着气氛变得激烈起来,几乎是声嘶力竭。 “我不会走。我明白父亲的心意,他想让你跟我一样。” 这话的意思,沈林似乎听懂了,忽然阴沉地说:“你想策反我?” 两兄弟相互注视着,都没有说话了。 沈林喉结动了动,喘息了两口气,接着打破了沉默,结束了对话:“你和你们的人都小心点儿,吕步青盯得非常紧,这一次我从他那里拦下了梁纪明,下一次我可不敢担保你们有那么幸运了。 说完了话,沈林上了楼,诺大的沈宅显得空旷孤寂。 不过他走在二楼的走廊里,路过沈柏年的房间走到自己的卧室门口后又退了回去。 猛的推开房门,沈林打开灯,房间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像是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时候沈林才看清,居然是苏静琬。 苏静婉有些不安的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红酒放下。 沈林语气冷冰冰:“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回来?” 苏静婉慌张地掩饰着什么:“我,我没走,其实……我……我在苏北没有亲戚,我能去的地方只有这里,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沈林目光凌厉的看着苏静婉,一步步的走近她:“你听到什么了?” “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是么?” 沈林的手攥的紧紧的,目露杀机。他已经跟苏静婉离的很近了,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掐住苏静婉的喉咙。 苏静婉已经慌的开始抖了起来:“我只是想念老爷了,除了这儿我没地方可去。” 沈林刚要抬手,突然看到苏静婉的另一只手里拿着父亲的相片。 沈柏年说过,要他好好善待苏静婉。 沈林的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向后退了两步,看着苏静婉:“没什么,如果实在没地方去,就住下吧。” 第三十八章 掩护柳如烟,沈林心意改 几日后,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五里坡,一边树林里站着一个男子,撑着伞,沈放到跟前时候停下,任先生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 车外雪花依然飞舞着,阴冷的夜色弥漫开来。 “程若远现在情况怎么样?” 中央宣传部文化宣教处程若远,前几天被吕步青的人给抓了。 沈放叹了口气:“他没熬几天,咬舌自尽了。” 了了他还不忘补一句:“那个吕步青就不是人。” 手术抽人肋骨这种事情,还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 “这几天,吕步青还抓着程若远这条线不放,看样子是非要从中查出些什么,这样下去,南京文艺界进步人士可能都会被牵连进去。最好让跟程若远同志有联系的人全部撤离。党通局这帮人不傻,他们会顺藤摸瓜的。” 任先生皱了皱眉,现在他们在做解放全国的准备,各方面都需要人手,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沈放争辩着:“正因为是这样的时候,我们更得保持警惕,国民党那边已经狗急跳墙,我们不能因为战场上的胜利而有丝毫的放松。目前南京的局势只会越来越紧张,但凡有一丝的大意,和可能就会有无谓的牺牲。” 任先生随即点头,像是被说服:“我明白,组织上会有准备的,你哥现在的态度怎么样?” 沈放摇摇头,沈林一直受的是国民党的教育,也一直在国民党党内工作,虽然现在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但是那依然是他从小到大信仰的党国,他的想法不会很快地扭转过来。 他说了照片的事情,足以证明争取沈林的希望还是很大的。但任先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意外:“不过上级对你非常重视,再三要求我一定要保护你的安全。所以不管沈林的态度如何,你可以考虑撤离的安排了。” 党通局、国防部二厅都在大规模的招收特工,秘密开展潜伏特工的培训,他们也知道败局是无法避免的了,保密局也在这样做。他走了这些情报谁负责?而且我们的部队离南京越来越近了,他这个时候离开,不是让他在胜利之前做逃兵么? 沈放沉思片刻说:“再给我几天时间,让我看看情况再跟你确定。” 而另一面,沈林不想为难沈放,也不想为难自己,他向叶局长递交了辞呈。 “是因为沈老先生的事?”叶局长问他。 沈林没说话。 “你父亲的事让你心情不好,我理解。但是现在正是党国用人之际,你是我手下得力的人才,这时候你辞职,合适么?” 沈林像是下定决心:“我能力不济,有吕科长辅助,局长不用担心。” 叶局长摇摇头:“吕步青也就抓人行,一点后路不留,这几天我尽给他擦屁股了。” 因为程若远的事情,最近没少有麻烦,这让他对吕步青十分有意见。 沈林没有说话。叶局长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是真没有想到,当初让你起草的敌后情报工作竟然会如此快地派上用场,一切正如所料,党国在这里的时间看来不会很长了。” 说着,叶局长拿起沈林的辞呈,一撕两半,并把手边的一叠资料递给沈林:“这是培训班的一些资料与人员,我现在正式任命你为潜伏特工训练班的负责人。你先熟悉一下,这个事要抓紧。” 战事一天天对国民党更加不利,共产党第二,第三野战军所属的部队迅速的逼近长江。蒋介石为了赢得时间,依托长江重整军力,仍以国民党总裁身份总揽军政大权。命令汤恩伯和白崇禧组织长江防御。 南京城内,众多国民党要害机关都在清点收拾,准备离开。 叶局长办公室里,吕步青递交了一份名单:“局长,这是我们刚查获的共产党以及亲共分子的名单,而且他们近期的活动都很活跃。” 他顺着程若远跟踪调查了文化圈的亲共嫌疑人,又发现编剧周飞和程若远是同学,还给周飞开过绿灯演过禁演的剧,很快就将他抓了起来。 好在是个预备党员,没想着拿程若远的肋骨吓了吓就什么都说了。 叶局长看着名单眉头皱起来:“人这么多?这帮家伙是越来越猖狂了。” “行动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等您的命令。” “抓吧,要不他们能闹上天。” 吕步青表情得意:“没问题一切包在我身上,不过我希望局里可以给我增加些人手,而且我希望由行动科主导抓捕行动,绝不能给共党通风报信、毁灭证据的机会。” 叶局长点了点头,随后拨通电话将沈林招了来,将他手里训练的人借给了吕步青,并且安排所有知情的人都不能离开内调局,直到所有的抓捕行动结束。 从叶局长的办公室回来,沈林坐不住了。 叶局长刚刚跟他说话,将那名单递给他看了一眼,柳如烟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又看着窗外,吕步青已经在集合行动人员。 他犹豫着,最终还是拿起了电话打给了沈放。 “是我。” 沈放闻声意外,但语气依旧平静:“哦,有事儿么?” “还记得家里南院那棵你小时候种的柳树吗?” 沈放一愣,思考片刻,缓缓回应:“记得,怎么了?” “我前几天发现它病了,南院的阳光不好,你最好把它移栽到北院去。北院阳光好,我今天看柳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掉了,如果晚了,那柳树怕是活不成了。” 柳树,柳如烟? 沈放醒悟过来,挂上电话站了起来,眉头紧紧攥在一起,拿起衣服,急急地冲了出去。 几辆轿车、吉普车行成的车队行驶在街头。 剧院后台柳如烟从一边洗手间走了出来,在幕后后面停留了一下。一只手从从黑暗中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柳如烟,另一手按住柳如烟的嘴巴。 柳如烟吓了一跳,想喊,但没有喊出来…… 剧场后台化妆间曾牧之找不到柳如烟有些着急,这时候有通电话打了进来。 曾牧之接过电话,焦灼的:“喂,哪位,我现在正在忙着……” 那头是一个沙哑的声音:“再忙也得听这通电话,五分钟之内来剧院对面的旅馆317房间,否则你将永远看不到柳如烟。别声张,要惊动别人只会对柳如烟不利。记住,只给你五分钟,而且就你一个人,走后门出来,别跟我耍花样。” 曾牧之还想再发问,那边挂断了。 沈放站在317房间的窗口,拉开窗帘的一道缝隙,看到曾牧之从剧场走了出来,一直走进了旅馆。 沈放走到门边,小心谨慎地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曾牧之,沈放一把将不知所措的曾牧之拉了进来,继而看了看屋外走廊,没人跟着。 曾牧之看了看柳如烟,再看了看沈放,有些不耐烦:“你们这是干嘛?我没空跟你们折腾,如烟,跟我走,戏要开场了。” 他拽着柳如烟就要走,沈放拦在门口:“你哪儿都去不了。” 曾牧之还想说话,柳如烟插嘴:“我们被内调局的人盯上了。” 这时,屋外传来汽车轰鸣声,透过窗帘的缝隙,三个人看到内调局的车队开了过来。 吕步青带着特工赶到,从车上下来,冲进剧场。 沈放放下窗帘看着曾牧之:“如果你再晚出来一会儿,你遇到的就不是我了。想保住自己就听我的。” 曾牧之冷笑:“听你的就没危险了?算了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如烟,跟我走。” 沈放看着曾牧之皱起眉头,在曾牧之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突然掏出枪指着他:“现在可以听我的了么?”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曾牧之的身体僵硬住了。 因为沈放的参与,吕步青没有抓到柳如烟和曾牧之,但最后从一个烟贩子嘴里得知,是一个穿西装的人将柳如烟带走的。 直觉告诉吕步青,那个穿西装的男人一定是沈放,如果是沈放窝藏了共产党那就太好了。他手里有一张王牌,周飞,这个书呆子是这场捕猎的最好诱饵。 茶楼包间,周飞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上,他身后站着两个内调局的特务。 “这几天过的不错吧。我会让他们好好照顾你,只是我那些手下都是粗人、脾气也不好,真的有什么过激的事儿,你也别怪我疏于对他们的管教。” 周飞点了点头,胆怯地回应:“”承蒙……承蒙……您的手下照顾,吕科长,您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跟你的好朋友曾牧之联系一下吧。” 周飞一惊,言辞闪烁,颤抖着说:“如果……如果他们存心躲起来,我是无法联系上他们的。” 吕步青冷笑:“你想联系总会有办法的,对么?” 周飞被吕步青看得发毛,迟疑片刻,最终恐惧战胜了一切:“我们曾约定过,如果联系不上对方,只要在今日晚报上刊登一则病重寻友的消息,对方就知道了。我可以刊登这样的启事,曾牧之看到,他应该会来赴约的。” 傍晚,沈放领着曾牧之、柳如烟走进旅馆。 老板似乎和沈放熟悉,没有说话便递来了钥匙。沈放带着曾牧之、柳如烟上了楼,进了216房间。 这是个小旅馆,房间不大。 沈放进来,首先看了看窗外,然后把窗帘拉上。 “这儿暂时安全,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哪儿也别去。” 曾牧之脾气依然火爆:“凭什么听你的?” 柳如烟推了曾牧之一把:“他要想害我们,早就动手了,还等到现在?” 曾牧之有点不甘心,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 回到公寓,姚碧君迎了过来帮沈放接过外衣挂在了衣架上:“回来了,饭菜都好了,就等你了。” 看到沈放面带疲惫,她又担心起来:“你怎么了?看着这么累。” “事情太多。” 沈放摇了摇头,走到沙发前坐下,揉了揉眼睛接着又抬头道:“你爸怎么样?好些了吗?” 提到自己的父亲,姚碧君沉默了。吕步青用姚父作威胁,姚碧君心里总是有愧疚的。 “要不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好不好,你能不能带我走?” 沈放苦笑:“我们能去哪儿,我是保密局的人,共产党马上就打进南京了。我这个身份,你跟我能去哪儿?” “难道你只会用特殊的身份生活?难道就不能离开这一切么?” 沈放有些诧异地看着姚碧君:“我该用什么身份生活?我是干什么的你很早就清楚。” 姚碧君有些失落:“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我的丈夫。只是你心里牵挂的事情太多。” “你到底想说什么?” 姚碧君迟疑片刻,最终说道:“你今天应该见过那个柳如烟了吧?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沈放警惕起来:“你哪儿来的消息?” 这消息要是走漏了,现在的柳如烟也许已经十分危险。 姚碧君瞧上去很平静:“今天下午有人调取了柳如烟所在剧团的全部电话通话记录。而且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特务到处在找人,大街上也贴出了柳如烟与那个导演的通缉告示。” 沈放:内调局动作够迅速的。 姚碧君声音里有些不悦:“为了柳如烟,你真的不管自己是不是有危险吗?你这样做,考虑过你家人的感受吗?也许,你从没有把我当做是你的家人。” 两人都沉默了,彼此对望。 沈放握着姚碧君的手,耐心地说道:“如果今天被追捕的是你,我也会舍了命保护你的。” 姚碧君苦笑,她跟别的人都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你跟那个柳如烟是什么关系我不管,只是如果你需要把他们藏起来的话,我家在南京有一处老房子,因为位置偏僻,这些年一直空着,没有人住,也没人知道。” 姚碧君看了看沈放:“或许你能用的上。” 沈放意外地看着姚碧君。姚碧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万一有不得已的时候,我做了什么事儿,希望到时候你不要怪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是你的什么人。” 沈放再回来的时候,立刻就发现曾牧之不在屋内。 他警觉而紧张地:“曾牧之去哪儿了?” 如果出了问题,他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 “他……他出去了。” “不是让你们哪儿都不许去吗?” 柳如烟分辨:“他说有重要的事需要出去一趟,我拦不住。不过别担心,他走之前化了妆,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沈放模样愤怒:“有问题那一切都晚了,现在全城都在搜捕你们两个。” 正说着,两人听到有一阵脚步声。 沈放警觉地示意柳如烟不要说话,并把柳如烟拉到自己身后,接着掏出枪藏在门后。 门开了,那人刚进来,沈放一把把来的人卡住脖子按在墙上,用枪顶着他的头。 来人用帽檐挡着脸还带着厚厚的围脖,沈放把围脖拉下来,发现来人是曾牧之。 “你还敢出去?如果那么想死,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死。” 曾牧之想辩解,但似乎被吓着了,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 沈放强忍着怒气把曾牧之推到一边。走到窗边向外看着,观察是不是有人跟踪。 曾牧之被掐得有些喘不过气,他坐下喝了口水:“我进来的时候也看了后面,应该没有尾巴,而且我还化了妆。” 沈放冷笑:“应该没人认出,应该没有尾巴,所有你不能确定的事都会要了你的命。” 沈放继续观察窗外了一会儿,他确定并没有可疑的人,回头嘲讽地说:“三月的天气,有人像你这样带着那么厚的围脖,带着那么一个帽子么?你是生怕别人觉得你没特点、生怕别人记不住你么?” 沈放从窗边离开,走到曾牧之身边:“说吧,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有我的工作。” “你要不说,我会怀疑也许你去见的是内调局的特务。那我该换个方式对你了。” 这是拿他们三个人的命在赌,他怎么能忍受。说着沈放再次掏出枪指着曾牧之的头。 柳如烟慌了,忙拦住沈放,替他辩解道:“不可能,牧之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儿的。” 曾牧之把眼一闭:“你开枪吧,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沈放却不管柳如烟怎么拦着,还是用枪顶着曾牧之说:“我数三下。” “一……二……” 曾牧之的手已经开始抖动起来,嘴唇也颤抖起来。当沈放数到了三,曾牧之闭上眼。 沈放扣动了扳机,但是枪没响。。 曾牧之虽然紧张,但是依然一副凛然。 沈放把枪收了起来,冷冷一笑:“看不出,你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挺硬气。希望进了审讯室你还能这样。不过,下次你还这样不听话,我一定不会用空枪对着你!” 说完,沈放看着面前两个人:“这里不安全,收拾一下,换个地方,可以躲两天。” 到的是姚家的老宅。 沈放进屋打量了一番房子,把手里拎着的一个包袱放在桌上。 “这里有一些吃的用的,准备得急,先凑合吧。” 说完,他到窗户前观察了一下,把窗帘拉好,转身准备出门。 曾牧之将他喊着:“等等,能帮我找一下这几天《今日晚报》么?我想看看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沈放看了看曾牧之没说话,直接出门了。 经过调查,那天的行动,内部人员只有沈林一个人打过电话给沈放,折让吕步青更加肯定,带走柳如烟和曾牧之的人,就是沈放。 他还在曾牧之的公寓发现了一张没有烧完全的字条,上面写着:兄,王文驰,于1949年3月 安徽。 而45军37师的师长叫王文驰,他的师部就是在安徽马鞍山。 如果是沈林和沈放一起安排柳如烟和曾牧之的逃离,而曾牧之又和王文驰有扯不开的关系话,那么沈家兄弟必定跟共产党的关系密切。 吕步青向叶局长申请了内部调查,接着又按着周飞说的,将寻人启事刊登在《今日晚报》上。 约定的地点是悦来茶楼,等待着曾牧之落网。 而另一边,沈林接到电话,是乔治其的同学打来的,说乔治其受了伤。 医院走廊里一片混乱,不少受伤的学生正在接受医治。 沈林走进一件很大的病房,在病房最里面,乔治其躺在那里,浑身绑着绷带,昏迷不醒。 打电话的女同学坐在一边,额头上带着红肿,还在抽泣着,看到沈林过来,站了起来。 “怎么样了?” 杜小月摇了摇头:“医生说如果能熬得过去今天也许还……” 说到这里,杜小月想说又不敢说,整个人哆嗦着,眼泪落了下来。 “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都怪我,今天我们去示威游行了,乔治其本来不想去,也不让我去。我骂他是懦夫,他不放心我就去找我了。没想到遇到宪兵警察,乔治其为了保护我,被打成这样。” 正说着,乔治其醒了过来, 杜小月喜极而泣奔出去喊医生。 乔治其看到了沈林,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沈林阻止了他:“什么都不要说,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再说。” 乔治其虚弱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有一些话,我一定要问清楚。沈大哥,你告诉我,人追求的理想、自由,到底对不对?反对饥饿与战争有错吗?他们希望能吃得饱,希望过平平安安的生活有错吗?” 乔治其喘着气,沈林开口想让他先休息,他却摇了摇头:“让我把话说完,学生们只是说出自己对国家的愿望,政府为什么要镇压他们,军队和警察不是应该保护人民的吗?为什么要对手无寸铁的人动手。学生真的是罪不可赦吗?” 乔治其很激动,咳嗽起来,沈林拍了拍他的背解释着:“有些事情,不是对和错能解释清楚的。” 乔治其缓了一会,似乎已经坚持不住“你说的话我一直都很相信,可是这段时间,我听了他们讲了很多理想与主义,我觉得或许他们所说的世界才是理想的世界。要真有那样的日子该多好,我们不用饿肚子,老师,同学在校园里平静地教书,读书。我毕业后,也许可以做个普通的老师……” 这些话他之前不敢说,现在终于忍不下去,只是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弱。手张开着,仿佛要抓住什么,却又忽然松了一股劲。 沈林脸色阴沉,看不出他的悲痛,但是他有些哽咽,他好似说给乔治其听,又好似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哪一个是对的,你的问题也一直在困扰着我……” 沈林精神抑郁地从医院走了出来,抬头看了看天,走下台阶。 等他再抬头时,他看到姚碧君被吕步青拦下了,接着被带上了车。 沈林躲在柱子后面,过了一会儿,姚碧君又从车上下来。 街口,沈放买了一份《今日晚报》。 进门的时候,曾牧之坐在一边沙发上,不说话,低着头。沈放将几份报纸递给了他,他忙接了过来翻看着。 沈放并不在意,转过头跟柳如烟说话“再忍耐几天,我会尽快送你们出去。内调局是铁了心要抓到你们,千万不要与外界联系,一旦出事,我也会被牵连进去。” 柳如烟点了头,曾牧之没有说话,沈放也不搭理,将带来的食物放下便要离开。 等门被合上,曾牧之在报纸的某个地方用笔画了一个圈,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随后焦灼地将报纸团成一团,丢在了垃圾桶里,继而走到窗前,眉头攥在一起,心思越来越重。 “不行,今天下午我必须出去一趟。我去找周飞,就算我被抓了,也许他还有机会。” 说着曾牧之起身拿大衣就要出门。 柳如烟忙拦住门口:“你没听沈放说嘛,我们不能拿三个人的性命去赌博。” “这是我的事儿,不用你管。”曾牧之急了,说着推开了柳如烟,柳如烟一个趔趄倒在桌子上。 沈放离开之后去了一趟五里坡见了任先生,他们安排好了。明天晚上在南城长乐街的一个家具店会有一辆货车运送家具出城,届时可以将柳如烟和曾牧之藏在货物下面,离开南京。 可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曾牧之再一次消失了。 “他说去找周飞了。” 沈放怒道:“又不拦着他!你们是小孩玩过家家么?胡闹!” 柳如烟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如果能拦得住他,还用得着你来质问我?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去找的周飞是自己人。” “自己人?你怎么知道谁是自己人谁不是!” 柳如烟还要说话,沈放打断他直接问:“曾牧之要去哪儿见周飞?” “我也不知道。” 沈放思考着,突然想到什么。 报纸,是那张报纸。 沈放四处寻找着,在垃圾桶里,找到那份团在一起的报纸,打开它,沈放看到那份重病寻友,在悦来茶楼见面的广告上被曾牧之圈了一个圈。 悦来茶楼二楼包间里,脸色惨白的周飞被闫志坤等几名藏在包间里的特务控制着,他坐在窗口装作喝茶,目光不时朝窗户看着,手一直在发抖。 没一阵子,他就看见了人群中乔装以后的曾牧之在慢慢靠近。 周飞低着头喘息着,汗水布满了他的脸。最后一咬牙,突然起身,从桌子上拿起茶壶扔向窗外。 那茶壶摔在窗外,引得路人一阵吃惊。 曾牧之也停住了脚步。 周飞扑到窗口,对着外面大喊:“有特务,快跑!快跑啊!” 旁边的特务恼怒拉住周飞,不想周飞也同时抱住了特务,两个人在窗口厮打起来。 听到动静曾牧之立刻随着人群转身就走。 最终,周飞抱住身边一个特务,摔出窗户直接摔倒在茶楼外的街道上。 街道上的人群围了过去。曾牧之呆住了。这个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拉过他,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沈放。 沈放拖着他离去。 沈林下午时候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那边是一个女声:“你弟弟病了,在江浦路五弄37号,晚了就来不及了,切记。” 那声音很熟悉,似乎是姚碧君。 他又想起那天在医院门口见到姚碧君上了吕步青的车,以及后来他去调当初成立的1143号特别行动小组资料,发现了吕步青也在调查这个小组。 他有些想不通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关联。 浦路五弄37号,正是姚家老宅。 沈林到了以后,开门的人是柳如烟。 他看见柳如烟略有些意外,但他即刻了然这是沈放的意思,只向屋里扫视一下,询问着:“还有其他人么?” 柳如烟摇了摇头,他扯过柳如烟:“现在跟我走。” 就在这时,外面有车子停下了,一群人冲进楼内的声音。沈林一把将柳如烟拽出屋子,把屋门关上朝着楼上跑去。 楼上是六间住户,走廊两边各三间房子。 柳如烟还要往楼上奔去,沈林拉着她,踢开了旁边的一个房门,冲进了阖上门。 特务冲了上来,开始挨个房间搜查。 这么慌乱的时候根本顾不得解释,柳如烟只问:“现在怎么办?” 闫志坤带着特务搜到三楼,他注意到一个房门门框似乎有损坏的痕迹,一招手带着特务朝那房间摸了过来。 仰着下巴示意,他身边的特务一点头,猛地冲进了房门。 不过此刻房间里空空如也,沈林和柳如烟正贴着墙边站在窗户沿儿外面。 沈林一只手按在自己腰际的手枪上。柳如烟吓得闭上了眼睛。沈林拉着柳如烟的手,从窗沿移动到公寓楼外墙的一个拐角处。 他们从防火楼梯上了楼顶,从楼顶翻到另一个公寓楼的楼顶上。 沈放带着曾牧之赶回到江浦路时,公寓楼四周已经被特务包围。 他转而又将曾牧之带到了蓝调酒吧。 “带他躲一下,晚上我来接人。” 他吩咐服务员,服务员指路要走,曾牧之却有些犹豫:“可是……” 沈放打断曾牧之的话,语气非常不耐烦与愤恨:“别再给我添乱了。” 现在这样的境况,他真的恨不得一枪毙了眼前这个家伙。 “我去查柳如烟的下落,如果她出了事儿我不会放过你。” 出了酒吧,沈放在街头的电话亭给沈林打电话。 李向辉告诉他说沈林回了深宅,他思考片刻,又拨通了沈宅的电话。 “是我。” 那边沈林声音很低:“我正等你电话呢,家里来客人了,如果你想见,告诉我地点,我可以把客人给你送过去。” 沈放悬着的一颗心马上放了下来,想了想回了话。 晚上八点,长乐街家具店门口,一辆货车和一辆轿车停了下来。 车灯很亮,照出货车旁的一个身影,正是沈放。柳如烟从黑色轿车下来,朝沈放方向走来。这时曾牧之从家具店内走了出来。 曾牧之有些不可思议,目光带着一丝愧疚试探地喊:“如烟。” 两个人彼此关怀着,沈放看了看两人没有说话,目光平静。 那轿车开了过来,车窗摇下,沈林隔着窗户看到沈放:“人我送来了,下面的事情我也不再管了。” 沈放点点头。沈林面无表情叫了声柳如烟。 “如烟。” 柳如烟回头诚恳道:“谢谢你,沈林。” 沈林摇了摇头,面色依旧冷漠:“不用谢我,今天我并没有见到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你自己保重,以后估计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说着他将车发动,从柳如烟身边开离。 沈放拉开旁边的货车车厢,里面有一个隔层,柳如烟与曾牧之坐在了隔层里面。有几个伙计将家具归置了一下,将柳如烟和曾牧之挡住。 看着货车开走,沈放上了自己的车跟在后面。 绵绵层叠的山峦,曲折的山路。在山脚下,任先生的车在等着。 柳如烟与曾牧之下车来换上任先生的车,上车之前,柳如烟停住了,回头看着沈放,似乎思量了一番,走回到沈放的面前。 柳如烟咬了咬嘴唇,似乎难以启齿,但依然是说了:“沈放,跟我们一起走吧,留在南京太危险了。”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如果还有缘分,我们终将会再见面的。” 沈放摇了摇头,柳如烟叹息一口又说道:“我可能从来都没有成为你心里要选择的那个人。” “人生中比爱情要重要的事儿太多了,你选的也没错。也许我曾经对你有过那样的想法,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柳如烟也笑了,笑容有一丝遗憾,沈放点了点头:“保重。” 车子远去,沈放看着晨曦中的层峦叠嶂,站在山野间,静静地,等了一会,然后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任先生却将他喊住了:“沈放,等等。” 沈放停下了:“什么事?” 任先生有些着急的说:“我刚刚才从曾牧之那里得到消息,他的任务是联络守卫南京的国民党45军37师起义,现在曾牧之暴露了,那37师的师长王文驰会非常危险。” 南京卫戍区司令部,王文驰接到卫戍区张耀明司令的电话前来参加紧急军事会议。 有军官将他引进会议室,等那军官再一次退身出去以后,会议室四周四扇门都被推了开来,一群人荷枪实弹的内调局特务走了进来。 王文驰的副官试图拉开身后的大门,但发现门被锁上了。 随即他们的配枪被特务们下了,内调局叶局长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是沈林。 王文驰吃惊之余转而愤怒:“你们内调局太嚣张了,这里是卫戍区司令部,我的警卫班就在外面,就你们这几个人想干什么?” 叶局长和气道:“王师长不用动气,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情要请王师长回去好好谈谈。” 王文驰冷笑:“有你这么找人谈事情的么?” 叶局长并不生气,语气缓和,微微一笑:“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我听到有消息说王师长与共党一直有联系,那个叫曾牧之的导演你见过不止一次吧,他可是共产党。” 王文驰有些意外,但依旧强作镇定。 “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清者自清,我不在意。你到底想怎么样?” “张司令已经让你的警卫班回去了,王师长不好意思,我内调局的职责所在,你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说完,叶局长对一边的特务示意。 旁边的特务把王文驰押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沈林坐着叶局长的车。 车在街道上行驶着,沈林似乎想着什么,叶局长看出他的疑惑。 “怎么?你有想法?” “这个王文驰可是蒋经国推荐的人,他真的会投靠共产党?消息可靠吗?” 现在的势头,似乎处处都在朝着另一边倒过去。 叶局长叹息了一声:“如今军队里倒戈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不能不防。37师的一些人也反映过王文驰最近言语很是反动,37师地处要害部位,出了问题谁都承担不了。” 沈林点点头,叶局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正想听听你的意见,该怎么处理这个王文驰。” “现在还没有确凿证据表明他通共叛变,而且军队本就对我们内调局不满,如果贸然处置恐怕对局长您不利。但王文驰有重大嫌疑,我们已经抓了人就不能放,必须严加看管以防万一。就算37师有问题,有王文驰在手里,也有回旋的余地。” 叶局长点头:“我也是这样想,先把王文驰看管起来再说,这个事儿你来办。” 沈林有些疑虑说:“我?这案子本来是吕步青查的,现在我出面恐怕……” 叶局长打断沈林的话:“没让吕步青来就是担心他那脾气,乱搞什么刑讯逼供,弄巧成拙,这个王文驰不是普通人,手下有一万多人的部队,有他在手里起码可以稳定军心,如果处理不好,真的出现军队哗变就更糟了。你是党政调查处的处长,王文驰也是党员,这是你职责所在!” 沈林点了点头,脸色忽然有些犹豫:“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是要问局里的变化是吧。” 沈林没说话。 “你不问,我也要跟你说,眼下局势大家都清楚,我也不怕透露给你,当初跟你说的现在成了现实,内调局马上就要南撤到广州了,我也要过去布置工作。我走了,南京要变成留守分局,后面这摊子事儿,你觉得以后应该怎么办?” “人都走了不行,南京也需要有人负责,而且要加快安排潜伏人员,收集敌后情报来源。” 叶局长点头:“我打算让吕步青留下来任命他作代理副局长,你不会有意见吧?” “我听局长的安排。我本就看淡职位,吕步青做代理局长更合适。” 沈林知道,叶局长是在安抚他。可内调局迁走了,他该怎么办呢? 叶局长点头:“难得你心胸宽广,真该让你跟我去广州,可针对共产党的潜伏工作得由你来完成,那些年轻人毕竟是你训练的。” “现招收的人员受训时间太短恐怕难以胜任。” “现在是死马也要当活马医了。对了,那个王文驰送去内调局的别墅看押,要封锁消息,禁止任何人跟他接触,必要时候,你可以用专线电话跟我联系,如果吕步青耍横蛮干,你可以随时向我汇报。” 清晨的接头四下无人,晨光熹微,淡淡的雨雾飘散在南方城市中,有一种淡淡的失落和诗意。 光线暗淡,沈放将车停下,朝四周看了看,继而拐进了一条巷子。 走进永昌里当铺,老板看到沈放,提醒着:“还没开张呢……” 沈放打断他的话:“任老板说,有一批货让我看看。” 当铺老板闻话停下手里的动作,忽然变得警觉起来:“跟我来。” 两个人走进了仓库,当铺老板推开门,对沈放说道:“在里边呢。” 沈放跨进屋内,绕过各式各样的物件,走到仓库的里层,又一推开一扇小门,任先生就坐在里面。 沈放走了进去,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任先生为他倒茶。 “我已经通过国防部的人查过王文驰了,昨天一大早,他就被叫到卫戍区司令部开紧急会议,但是他和他的副官一直没有回到马鞍山,应该是被内调局的人扣押了。” 任先生沉吟片刻:“王文驰所率领的37师是国民政府南京防御非常关键的部队,这样的部队如果能够起义的话,对解放南京的作用很关键,现在必须马上想办法营救王文驰。” “内调局已经严重怀疑王文驰了,对他的看押也势必很严密。想救他只有一个办法。” 任先生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沈放接着静静吐出两个字:“突袭。” 任先生忧虑更甚,脸上满是愁云:“南京现在城里城外全是重兵把守,突击营救的法子能行么。” “国民党也担心军心不稳,所以对王文驰通共的事儿不会大肆声张,就是这个阶段才好下手,而且我们在内调局里也许还可以发展个内应。” “谁?” “沈林。” 第三十九章 营救出意外,长兄承弟愿 到沈宅的时候天色已晚。 沈放将车停到一边,走进院子,隐隐约约有音乐传出。 看到苏静婉像个女佣一样在收拾的屋子,沈放有些意外:“你没走?” 苏静婉点了点头:“没地方去就回来了,你大哥也让我留下来。” 这个地方沈林一个人住难免有些孤单,沈放觉得也妥当:“也好,这儿就是你的家,你是沈家人。” 苏静婉微微一笑,像是获得了安慰。 “我哥呢。” “他在楼上,自己房间里。” 他笑了笑,朝着楼上走去。 沈林房间里,两个人相对而坐,开着一盏台灯,灯光正好照在沈放的脸上,显得脸色较明朗,而沈林则坐在阴暗处。 “家里挺冷清的。” 沈林哼笑一声:“是,如果你愿意,你们倒是可以搬回来住。” 说完话他又叹息一声:“其实回不回来都一样,南京城里国民政府把高官们的家属都迁去广州了,说是为了保护家人,实际是为了牵制党政军的官员。不过这个情况对你意义不大。” “国民党大势如此,你也不用担心太多。”沈放说着。 也是,他们立场不同,何必担心自己担心的这些。 “其实去哪里都一样,只是我一直很怀念沈家过去的日子,一直很后悔曾经对父亲的冷漠。还好有你这个大哥,可以跟你说说这些心里话。” “你不再把我看成敌人?” 沈放笑了:“从来没有过,我相信我们是兄弟,不是敌人,而且我知道我的大哥一直在帮我。比如田中的事,顾志伟的事,或者是柳如烟的事,如果不是大哥,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他这样的语气,让沈林迅速警觉。 两人四目相对,沈林将目光移开了,像是已经看透了他的目的。 “你今天来不是为了谈家常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放也干脆不瞒他:“为了37师王文驰师长,我知道他在内调局的手里,为了解放南京,让国民党军队快速度瓦解,我要把他救出来,而你必须帮我。” 对于这样的坦白,沈林有些没有想到,他忽然间站起身来,本能地有些愤怒:“你这是要让我叛国!我之前做的事情对于自己的身份已经很不应该了,你不要再让我做这种叛党叛国的事。” 与想象中八九不离十,沈放语气也随之激烈起来:“这是背叛么?那父亲的选择是什么?现在那么多人都希望国家解放,为什么那么多国民党军队纷纷倒戈,你不想想原因么……” 他这个哥哥的心思没有人比他懂,或许只有这样刺激他,才会让他内心真实的想法迸发出来。 沈林听不下去了,打断沈放的话:“就算我可以答应你,别忘了南京现在有多少军队,就凭你我能把王文驰带出城么?你们的人也越来越任意妄为了,否则吕步青不会找到这么多机会。” 这算是已经松了口,沈放乘胜追击:“没人不会犯错误,我的组织也一样,不过我相信我们不会盲目的去牺牲自己,但如果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我和我组织的人会毫不犹豫。甚至那么多不是共产主义信仰的人都做了这样的选择,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我知道你渴望一个新的国家的出现,所以我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内心真正的做一次选择。” 接着屋内两人静默了良久。 沈林叹息,他突然想起了乔治其说的,他说特别向往那个人人平等的理想世界。 他疑惑了太久了,很多他一直坚持的东西看来都是错的。 沈放没说话等着沈林的答案。 沈林沉思了片刻,似乎做了一个非常的选择和考量,缓缓而慎重地说道:“你说的事情太重大,我需要再想想。”不过 “好,我等你回话。但是要快。” 沈放起身要走,沈林将他喊住:“你要留意姚碧君,上次内调局的人之所以能到姚家旧宅找柳如烟很可能是姚碧君在告密,但她还是想保护你,否则她也不会通知我,让我救出柳如烟。但是如果姚碧君有问题,你的任何行动都有风险。” 姚碧君晚上回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放好了饭菜。 她有些意外,正好看见沈放正将最后一个菜从厨房端了出来。 “回来了,赶紧洗手尝尝我的手艺。” 姚碧君笑了,这倒是头一次。她坐了下来,沈放几乎同时就看到了他脸上的红肿,关切地问:“怎么了?” 姚碧君显得有些慌张,连连摇头:“我没事,不小心撞的。” 沈放迟疑片刻,想问什么,但最终没有问:“那……吃饭吧。” 沈放为姚碧君倒了一杯红酒,一面说:“我今天去医院看了你父亲,他还好。” 姚碧君一惊,手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在趁着沈放还未发问之前,她忙补充道:“你这样,我还不习惯。” “还不习惯,我们已经相处这么久了。” “你对这样的生活失望吗?” 沈放摇头:“我很满意,如果再来一次,我不会那么傻在当年拒绝与你的婚约。” 这话叫姚碧君没想到,她定了定神,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沈放。 片刻之后,她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有些话我想告诉你。” 姚碧君焦灼而紧张。 “我有很多事都在瞒着你,从一开始被你哥安排监视你,一直到现在,我并不是一个好女人。” 她能这样自己亲口说出来,沈放就已经原谅了她。她一定有她的无奈,但是她还能在无奈里尽力保着自己。 沈放淡然道:“没关系,这些我都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你从没害过我,我很幸运能有你这样的女人。” 姚碧君的压抑的情绪终于被他打开,忍不住哭出来,沈放走过来抱住她,抚摸她红肿的脸颊。 “对不起,我的身份让我一直不能投入对你的感情,希望有一天能有机会补偿你。” 姚碧君伤感不已,喃喃地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已经把父亲控制得死死的。” 沈放叹息:“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另一边,沈宅里。沈林在屋内思考着,门突然被推开了。 沈林有些意外,一回头看到居然是苏静婉。 苏静婉站在门口,似乎很疲倦,发丝凌乱,脸色苍白,眼睛忧愁地看着沈林。 “静婉?” 苏静婉见沈林走了过来,终于撑不住了,倒了下来。 沈林将他扶住,这才看到了她手上低落的鲜血,继而又发现她的背部中枪了,血正汩汩落下。 “你,这……” 苏静婉打断沈林的话:“不要说话,听我说,你们有什么行动,尽快去做,吕步青很快就会知道……” 她躺在沈林的怀里,已近弥留。沈林不解地看着她,她用简洁的话解释着:“这个屋子里有窃听器,但放心,窃听设备已经被我毁掉了,但是你要做什么,今晚必须去做。” 监听器是她装的,但他没想到沈放的身份,在她发现了兄弟两个的谈话会致命以后,她杀了监听的所有人,只是不幸自己也被打中。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日本人,被遗留在了中国,像樱花一样,飘落在这里了,永远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但是我遇到了你……你让我陪在老爷子身边……因为有你在……因为你答应让我留下……我能天天看到你……” 苏静婉说着话时候不住地喘息着。 沈林眼眶渐渐红了。 “我很满足……真的……” 这一句话,她用尽了最后的气力,手腕滑落,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沈林的泪潸然落下,他停顿了数秒钟,最终在苏静婉的面颊上落下自己的一个吻。 沈林将苏静婉的遗体放平在地板上,仔细思量一番,最终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头是沈放的声音,他语气尽量平静下来:“沈放么?你说的那件事,我答应你,但必须今晚就行动,晚了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头沈放表情严峻起来,他放下电话对身后的姚碧君说:“为了我们能离开这里,我需要你跟我再冒一次险。” 夜晚的玄武湖边上,沈放开车来到时候,沈林已经站在那了。 沈放下车走到沈林边上,兄弟俩看着夜晚宁静的湖面。 沈林轻叹:“南京真美。” “是啊,我记得小时候游泳还是你教我的,就是在这儿。” 看着美丽的玄武湖,兄弟两个似乎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一起并肩去完成一个任务。 两人似乎有很多心事,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都安排好了?” 身临打破尴尬,沈放点了点头,郑重地说:“你想好了?如果想退出还来得及。” 沈林皱眉:“我是左右摇摆的人么?” 说完他又笑了:“不过我从没想到自己会疯狂到这个地步。不管结果是什么,父亲一定希望看到的是今天的我们。“” 沈放看了看沈林,伸出一只手。 沈林将自己伸了出来,两只手紧握在了一起。 任先生来的时候看见沈林,微微一笑。 “收到沈放的情报,我们已经开始准备了,几天前解放军104师侦察连的几个同志已经秘密潜伏进了南京,原本是为解放南京做准备的,他们各个都是战场上的好手,这次正好能派上用场。” 事不宜迟,他也不说多余的,接着看向沈放:“你来安排吧。 沈放得了意思点了点头:“让侦查连的同志改扮成宪兵队的人跟着我和我大哥去看押王文驰的别墅要人。我们尽量不引起冲突。如果出现意外就突袭救人。有陆文章在外围保护,我们的胜算会大一些。” “接出王文驰,利用我大哥的身份迅速出城,把王文驰送到马鞍山。” 沈放说着,沈林提出疑问:“那姚碧君和她父亲呢?” 沈放一笑,任先生跟着解释:“我安排南京地下党的同志去营救他们,到时候我们在这里汇合,一起出城。” 沈放:好,现在大家分头行动。 夜晚的街道,沈放开着车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辆军车,上面是乔装成宪兵的解放军104师的侦查兵。 别墅不远处高地,陆文章藏在一边山坡中的丛林里,从帆布袋中把狙击步枪拿出来,调整了一下瞄准镜,枪口对着别墅。 瞄准器里,别墅的院落尽在眼底,他看到别墅附近、屋顶都有特工把守着。 后面军车上的几个侦察连乔装的宪兵也跳下车。一行人进了别墅院落的栅栏门,几个特务从别墅小楼里跑出来拦住他们。 为首的一个发难:“你们什么人,大半夜的来这儿干嘛?” “内调局沈林。”说着沈林亮出了证件。 那人接过沈林的证件,仔细看了看。 “奉上级命令,带王师长回马鞍山师部,有部分共军潜伏过了长江,需要37师立刻行动。” 递回证件,那人看了看沈林:“没有叶局长的手谕,我们不能放人。你们请回吧。” 说完特工甲回身要走。 “等等,有叶局长的口谕你也不听么?现在是特殊情况,人你必须交给我,如果耽误了战机,你担待得起么?” 这些人都胆小怕事,沈林轻松应对。 “要不放心可以打个电话给叶局长,直接问个清楚。” 那人将信将疑,回神走进门卫厅,拿起了电话摇通了。 “接广州一号线。” 此时此刻,那头的姚碧君将电话线插在了二号线上。 “请问是叶局长么?” “是我。”电话那边,时身在广州的李向辉。 “沈林沈处长要带走王文驰,说是您的命令。” “是我安排的,事情紧急,立刻放人。” 沈林与沈放和几个宪兵在别墅的院落里等着。别墅的门开了,王文驰和副官走了出来,王文驰显得有些憔悴,但依然精神不减。 “王师长辛苦了,请跟我们走一趟。” 王文驰冷冷一笑:“内调局还真是把我当猴耍啊,说带过来就带过来,说带走就带走?” “王师长消消气,请上车,我这就送您回马鞍山师部。” 王文驰和副官没好气地跟着沈林和沈放上轿车,那几个宪兵也跳上卡车。 两辆车转了弯驶出了别墅。 陆文章看到车子开动了,将目光从瞄准器后面移开,自己也悄然撤退。 别墅门卫室,那特工拿起电话,又向吕布青拨了一个。 沈林和沈放的汽车和装载着几个宪兵的卡车停在蓝调酒吧门口。 几个人下了车,走进了酒吧。剩下乔装的宪兵跳下车在四周警戒。 沈林、沈放带着王文驰和副官走进了酒吧密室。 任先生和陆文章已经在密室里等候多时,见王文驰走了进来,任先生站了起来,上前迎接王文驰。 任先生与王文驰握手。 任先生激动地:“非常高兴和您见面,我们党很敬佩王师长的风采。” 王文驰语气感慨:“客气了,我与共产党神交已久,跟你们组织的见面早就很期待,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 “人民不会忘记您对解放南京做出的贡献。王师长请放心,我们一定将您平安送达马鞍山师部,还望您能顺利率部起义。” “一定。” 两个人正说着,正在这时,廖川跑了进来,气喘吁吁:“任先生,两位沈先生……姚小姐被吕步青派来的人抓走了。” 这样的结果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外面接应的同志都被封锁在城外进不来,现在所有进出城的路口全部都戒严了,都在搜捕两位沈先生还有王师长。咱们派去医院接姚老爷子的同志,也遭到了特务的袭击,老爷子也被抓了,我们还损失了几名同志。” 一切都始料未及。 “了解到姚家父女被带到哪儿去了么?”任先生询问着。 廖川点头:“咱们的人一直在跟着,姚碧君和老爷子都被带到了沈家大院去了。” 沈放与沈林互视,彼此的心思瞬间就清楚了。 “我得去救碧君。” “不是你,是我们。”沈林补充道。 任先生即刻否决道:“不,你们现在都不能去。” “这不只是为了姚碧君。” “是的,更是为了出城的通行证,我和沈放都已经暴露了,可有一个人一定有出城的办法。” 兄弟两个说话十分默契。 “谁?” “吕步青,他现在是内调局在南京的代理局长,有他才能出城。我们必须得试试,否则所有人都会被困在城里,王师长更危险。如果我们万一回不来了,你们想别的法子出城吧。” 几个人正说着话,沈放忽然发现路文章坐着的地方已经空了。 “陆文章呢?” 转眼就是清晨,沈宅附近已被特务团团把守。院内也是特务。 二楼房间里,吕步青坐在一旁看着姚碧君,带着些许的冷笑。一边坐在轮椅上的是姚父,闫志坤带着两个特务站在旁边。 “沈夫人,这次你可得感谢我,要不是我请你和姚老爷子来沈宅,你们一家人可难得在这间房子里团聚啊。” 姚碧君愤恨地看着吕步青:“你真无耻。” “说我是么?” 吕步青带着一点猥亵地目光看了姚碧君,不屑地说道:“随便,我是很好奇,沈家两兄弟都那么在意你,我倒是真想瞧瞧你身上有啥魔力。” 他一步步走向姚碧君,姚碧君一步步朝后退去。最后他一把按住姚碧君,手也不老实在姚碧君身上身下胡乱的摸着。 姚父气急,大喊:“畜生,住手。” 闫志坤等几个特务知趣地转过身去。姚碧君浑身颤抖地忍受着,而她的目光一直瞄着吕步青腰间的手枪,期望能趁吕步青不备夺下手枪。 就在她颤抖的手指刚接触到吕步青的枪,她的手就被吕步青一把按住。 吕步青拽过姚碧君的手,把姚碧君的胳膊拧到背后,一只手拽着姚碧君的头发。 “还反抗么?越反抗我会越觉得刺激。” 吕步青的嘴在姚碧君的脸颊和脖子边上乱闻着。 姚父气急,他找准时机,突然从身边的特务腰间拔出手枪,自己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枪打死那个特务,再度举枪朝吕步青射去。 几乎同一时刻,姚父眉心中弹,血汩汩流出,倒地身亡。 是吕步青开的枪。 姚碧君发出凄厉的喊声,向冲向吕步青与他拼命,旁边两个特务连忙按住姚碧君。 姚碧君满脸泪痕,怒骂着:“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 吕步青却冷笑:“你没那机会,反而我随时可以弄死你,不过,不是现在,我要等沈家那俩兄弟,你们三个人一起死,这样才有意思?” 里面热闹非凡,外面,陆文章解决了守在外面的特务,刺客已经从院墙上翻了下来,轻巧而无声。 他无声地凭借院中的树木地形隐藏自己,一刀一个,悄无声息地干掉花园里多个特务…… 到了客厅门口,他敲了门,开门的是闫志坤吓了一跳, 他举枪,在闫志坤正要喊出声的时候扣下了扳机。 众特务一惊,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陆文章已经冲进屋里,手法迅速,眼到手到,一枪一个,将特务悉数打死。 他就这样犹如死神降临般地杀红了眼,半张脸上溅满了血渍,形如鬼魅…… 他很快就冲上了二楼,击杀了守门的。走廊尽头的门随之打开了。 吕步青带着两名特务走了出来,他还押着姚碧君,手里的枪顶在姚碧君的太阳穴上。 看到陆文章,吕布青冷笑道:“哟,还有你这号人物呢,我倒是给忘了。怎么着,这个女人这么迷人,这么多男人围着转?” 吕步青押住姚碧君:“我们三个,你就一个,我手里还有这个女人,想让她活命把枪放下。” 吕步青看到陆文章身后有特务悄悄摸过来,举枪要向陆文章射击。突然枪响了,可却是那特务中弹倒地。 “吕科长,你错了,他不是一个人。” 吕步青看到了陆文章身后,沈放和沈林走了过来。 “们来的正好,等的就是你们,都给我放下枪,否则我一枪嘣了这个女人。” 吕步青手里的枪抵住姚碧君的太阳穴,加重了力气,姚碧君痛苦地将头仰了过去。 他轻蔑地看着沈家兄弟与陆文章:“不听话?那我可以打折她的手和腿再跟你们谈?” 陆文章突然开口了,用嘶哑的嗓音说:“你只要不为难姚小姐,我可以听你的。” 说着,陆文章将匕首扔在了地上,继而摘下腰间的手枪也仍在了地上。 沈林有些吃惊:“你在干什么?” 陆文章却是语气冷静,并没有回头:“你们做什么我不管,我只希望姚小姐能活着。” 但从背上取下狙击枪的时候,陆文章抬头看了一眼姚碧君。 “怎么?还犹豫?也好,你也可以选择这两个姓沈的干掉一个,我就放了这女人。” 吕布青忽然改口。 陆文章回头看看沈放和沈林,又看了看姚碧君:“碧君,把眼睛闭上。” 姚碧君面色痛苦,试图阻拦他:“不,你别听他的。” 对她来说,眼前这个男人,都值得她拿命换。 陆文章将狙击枪缓缓摘了下来,就在这时,躺在一边的一个特务没有死透,慢慢的举起手枪对着陆文章射击。 陆文章正往下放枪,这一枪正好打伤了陆文章的胳膊。 与此同时,陆文章扣动了扳机。 他从没想过投降,他利用倾斜枪口的角度瞄准了吕步青。只是特务击中陆文章的一枪影响了他的准头,所以他的一枪只是打伤了吕步青胳膊,吕步青手中的枪拿不稳掉了下来。 姚碧君趁机一把推开吕步青。沈放和沈林也同时开枪。 就在吕步青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时候,陆文章已经冲到他面前,用狙击步枪对着吕步青的头,恨恨地看着他似乎随时可以扣动扳机用手里的枪打爆了吕步青的头。 沈放腿部受了伤,踉跄地走过来,用手按住陆文章的枪:“别冲动,我们还需要这个家伙护送我们出城。” “吕科长,不,吕代局长,我要你给宪兵司令部打电话,就说内调局有特别任务,你要带人出城。” 吕步青一脸死灰,似乎还不能相信居然会有这样的结果。 街道上,三辆车行进在街道中。 第一辆是沈林开车,副驾驶坐着吕步青,后面坐着沈放、姚碧君和陆文章。沈放的枪指着吕步青。 第二辆是任先生、廖川后面坐着王文驰和他的副官。 第三辆车是乔装成宪兵的侦查班的士兵。 城关前,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宪兵走了过来。 沈放拿着枪抵住了吕步青的后腰 沈林低声:“吕科长,你应该知道怎么说,对吧?” 吕步青脸色阴沉,感受到手枪抵过来的压力,他用眼睛斜瞄了一下。 守城的宪兵队长出现在车窗外。吕步青掏出证件:“我是内调局的代理局长吕步青,现在有特殊任务要出城,给我让开。” 那宪兵队长接过吕步青的证件,看了看,接着奉承了几句,忙让一边的手下放行、 沈林伸出头去,对后面的车辆招手,让后面的车先走。 第二辆,第三辆车先开过了城关哨卡。随后,沈林开着车跟了上去。 就在几辆车正要顺利开过城门时,一边后窗出现一名宪兵,对车内看了看,沈放不得不把枪藏了藏。 吕步青趁这个机会突然跳下车,一连打了几个滚摔了出去。 沈林和沈放一惊,但已经晚了。 “车内有共产党,抓共产党,快点开枪,抓住他们!” 吕布青大喊着,守城的宪兵回过神来,纷纷举枪射击。 几辆车只得加大油门向前疾驰而去,后面子弹嗖嗖飞过。 沈林驾车加大油门朝前冲去。 后车窗被打出了几个弹孔,玻璃飞溅…… 姚碧君的身子震动了一下,沈放一把扶住了她,以为是车子不稳造成的。 等安静下来,姚碧君脸色有些苍白问沈放:“我们是出城了么?” 沈放点了点头,深情地看着姚碧君:“是的,我们出城了。” 姚碧君笑了,看了看窗外,真好,花都开了。 “沈放,抱紧我。” 她说完话,沈放照做,陆文章忙将目光扭到窗外,没有去看这两夫妻的恩爱。 “这次终于能带你离开了,只要你愿意,到了解放区我一定把我所有的时间都给你,天天陪着你。” 曾经好几次的诺言,如今总算能有个交代。 可姚碧君似乎疲倦了,眼睛虚弱地努力地睁开,低声地:“是么,那样真好啊,可惜……可惜我可能不能陪你了。” 沈放突然觉得不对,手上有些黏黏的东西,拿开搭在姚碧君身上的手,这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血,是她被流弹击中。 姚碧君一把拉住沈放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说道:“别担心,我撑得住,到马鞍山再去医院。” 沈放慌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姚碧君握紧他的手,低声祈求:“你从来没有答应过我任何事情,都是我答应你,这次你答应我一次,好不好。” “可是……” “我是你的妻子么?” 沈放含泪点了点头。 “你不后悔?” 沈放再度点头,十分坚定,泪流满面:“我不后悔,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陆文章偶一回头,这才发现了姚碧君的伤。 陆他刚要说什么。却被姚碧君拦住。 “陆先生你是个很好的人,而且你一点也不丑,只是上次给你的画像画的不够好。” 陆文章看着姚碧君,没有说话。那张画像他好好地保存着,珍宝一般。 接着他继续祈求道:“能答应我一件事儿么?沈放身体不好,我很担心他,如果他有什么麻烦,拜托你一定要帮他。” 陆文章声音沙哑听不大清楚:“放心,如果他有危险,我一定挡在他前面。” 姚碧君又叫了前面开车的沈林:“沈林,自从你弟弟回来,我就没有好好的完成你交给我的事儿,我想你不会怪我的,看到你们兄弟俩不再相互怨怼我真的很开心,只是我自己太笨,看不到更美好的事儿了……” 前面,开车的沈林已经泪流满面。终于,姚碧君缓缓闭上眼睛,倒在沈放的怀里。 车内无声的悲情蔓延着,而沈放就这样让姚碧君靠着,似乎她只是睡着了。 只有陆文章没有泪水,他一直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枪,一直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悲愤。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第一辆车轧在地雷上,巨大的气浪把前面两辆车都掀翻了。 沈林猛地拐弯才没有跟前面掀翻的汽车撞上。 而车子栽到一边的沟里。。 任先生的手臂骨折了,王文驰头部也挂彩了。 已经清点了人数,牺牲两人,其余部分同志有的受伤了,但无大碍,目前最麻烦的是两辆车彻底报废了。 任先生忧心忡忡,点了点头。 陆文章走到路中央趴在地上听了听,继而走到沈放面前:“后面的人追上来了,很快就能到。” 现在他们只有一辆车,很容易被敌人追上。必须有人留下来阻击。 几个人争先恐后,最后被沈放打断:“不,我留下来。” 得到否定他也只是笑:“我没想逞英雄,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王师长,37师起义需要你,如果你有意外,我们做的所有努力都前功尽弃了,任先生你是跟组织联络人,起义后续的工作也需要你。” 说着他又转头向沈林:“他们都有伤,只有你可以保护他们,我现在腿受伤了,车都开不稳,掩护他们的事只能拜托大哥了。” “让我走就是连累他们。”沈放补充着,模样笃然,势在必行。 沈林看了看沈放,像是下了决心一般:“王师长,任先生,把枪留下,我们走。” 沈林将车发动,几名战士将车重新推到了土公路上。 王文驰与任先生上了车。沈林在驾驶室看了看留下的沈放。 沈放笑了笑向沈林挥了挥手。 “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沈林一咬牙,脚踩油门把车开走了。 透过后视镜,沈林看到沈放的身影站在弥漫的灰尘里,越来越远。 沈林一脸的阴郁,把车子开得飞快。 沈放、陆文章、廖川,以及侦查分队的几名士兵留了下来。可就他们几个人,在这条路上挡不住他们。 沈放向四周看了看,只见不远处的路边有几间农舍和一个小楼一般的磨坊,像个废弃的小镇。 沈放指了指那个方向“在那儿,那几间房子是打阻击的好地方。” 众人看了看那几间破旧的农舍都没说话。 “那不是什么正经的工事,别忘了,我们不需要打赢他们,只要能尽量拖延时间。只要枪里还有子弹我就不会走,剩下的看你们的了。” 沈放朝废弃小镇走去。身边的几个人都一言不发,拿着手里的武器向那废弃的小镇走去。 众人在屋前部署着。两名战士将手榴弹捆起来做成炸弹,埋在路中央。几个战士分别找到了自己狙击地点,准备着最简单工事。 廖川将手榴弹捆起来安放在了适合的位置,退到一处墙壁后面,用枪瞄准着,试了试,又去调整手榴弹的位置。 “待会儿以我的枪声为命令,开始阻击。” 伏击战场上一片安静,第一辆装甲车驶入伏击圈。 沈放在一个掩体后面,举枪对着前方的隐蔽处的一捆手榴弹开枪,手榴弹爆炸,激起烟雾来。 装甲车被迫停下了。 廖川拉响了隐蔽处的手榴弹,两名刚下车的宪兵被炸得翻了个跟斗。侦查分队的战士纷纷投掷出了手榴弹,装甲车顿时被炸坏。 只听见两声枪响,两名司机被击毙,鲜血溅到了挡风玻璃上。 两辆军车歪歪斜斜的撞到树上和小镇破旧的土墙上。 国民党宪兵纷纷跳下车,开始还击。宪兵的人数众多,在几栋民居旁边分散开来。 陆文章准且狠,一枪一个弹无虚发,远处的宪兵一个个倒下了。 沈放看到一边即将倒下的电线杆,被一根电线拉住了,他与廖川交换了一个手势。 廖川心领神会,瞄准众宪兵身后的隐蔽处的手榴弹捆。 沈放开枪对准那根电线射击,电线断了,电线杆倒了下来。 众宪兵退让,正好进入了手榴弹捆爆炸的位置,廖川开枪,那捆手榴弹爆炸了。宪兵的身体在炮火灰尘中腾起炸飞。 军车掩体后面,吕步青恼羞成怒用步话机喊着:“靠近马鞍山三十公里的马庄小镇,遭遇伏击,请求宪兵司令部增援,请求宪兵司令部增援。” 枪火中,宪兵队长看到了磨坊楼顶陆文章的阻击位置,对一边装甲车司机用手势指示。 装甲车司机用手势回应,继而朝磨坊开了过去。 陆文章正准备收枪离去,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躲在军车后面的吕步青,又重新架起了枪,瞄准了过去。 而这边,吕步青看到了沈放所在的位置,对一边宪兵打手势。宪兵领会,朝沈放包围过去。 与此同时,那动作被廖川看见,廖川开枪击毙数名宪兵,也因此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瞬间数发子弹射向他,射中了他的肩头。 众宪兵再次转移,朝廖川攻击去。 沈放见廖川处于困境,直起了身子,对宪兵射击。消灭了数人,但却把自己暴露给了吕步青。 吕步青看到沈放的身影,脸上露出狞笑,举枪瞄准,他刚要扣动扳机。廖川大喊:“小心。” 一边一颗子弹击中廖川的胸口,廖川倒在了废墟之上。 吕步青一惊,与此同时,一颗子弹飞了过来,正中吕步青的头顶,把他的天灵盖掀翻了。 与此同时,装甲车上的轻型火炮也开火了,一炮将那磨坊轰塌了一角。 陆文章彻底暴露在装甲车的火力范围面前,不过他似乎并不知道什么叫恐惧,只是调转枪口对着装甲车,在最后一刻他还在跟装甲车的火炮对射。 随着装甲车上的小口径火炮喷出火舌,炮声响起。 陆文章所在的磨坊的顶层阁楼被彻底炸飞了,随即消失在爆炸激起的砖头碎瓦之中…… 惨烈的激战,沈放身边的战士纷纷战死,沈放也多处负伤。 然而宪兵依旧如潮涌一般冲了过来,人数众多,废墟之上,宪兵渐渐抢占了大部分位置。 装甲车上的火炮击中了沈放藏身的隐蔽处。沈放被冲击波重重推到在地上,重伤之下的他终于走不动了,挣扎着靠在被炸毁的半截砖墙上,眼看着装甲车轰鸣这向他开过来。 沈放嘴角流血,靠在一边的残垣上,摸出身上的手枪,努力的举起来对着装甲车射击。手枪的子弹对装甲车构不成丝毫的伤害,只听到子弹打到装甲上“呯呯”的声音…… 可是沈放依旧这样执着的开枪着,犹如一个勇士明知自己必将死亡依旧再向巨兽发起冲锋一样。 那装甲车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好像要用车轮将沈放碾碎…… 就在沈放扣动扳机打出最后一颗子弹的时候,突然那个装甲车轰的一声,被炸飞了。 那是新式的美军火箭筒炸毁了装甲车,同时,那些宪兵纷纷撤退…… 沈放勉力扭头一看,在模糊的视线中,是沈林带着37师的警卫连冒着炮火冲了过来…… 沈林找到了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沈放,看到弟弟的样子,沈林眼圈红了。 他一把抱住沈放:“你怎么样?” “我比任何时候都好。”沈放笑着,“我知道你会来的,你不会不管我。” 沈林忍着悲痛向四周大喊:“医务兵,医务兵。” 沈放握着他的手,缓缓说着:“哥,别急,听说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秘密么?现在告诉你,我的代号叫风铃,我累了,要休息了,但我希望风铃不会消失……” 说着,沈放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1949年3月24日,37师师长王文驰率部起义,在国民党内部引起强烈的震动。与此同时,南京及南京周边部队纷纷响应,起义倒戈。 1949年4月24日凌晨,解放军35军104师312团2营奉命占领总统府。南京,这个六朝古都、历史文化名城,终于回归到人民手中。 同年五月,香港。 元朗咖啡店,沈林坐在窗口,喝着茶,有音乐缓缓流出。 他被用代号风铃派遣出来,找一个手拿当天的报纸和一朵玫瑰接头见面。 一个穿着身着红色大衣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形婀娜。 女子在门口停下了,拿起玫瑰花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她带着一个礼帽,面孔前面,礼帽垂下一层薄薄的纱。 可以看到她的脸很精致,红色美丽的嘴唇微笑着。 她走到了沈林的面前:“先生,这里可以坐吗?” 沈林抬头一看,那张娇嫩的脸,美貌如花,是柳如烟。 (全剧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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